第10章
自己的父親很早就跟母親分開了,他沒有什么印象。岳雋華在跟羅爸戀愛之前談過一個,對方家里也有一個孩子,比他大一歲的男孩。跟岳巍然見面就劍拔弩張,堅決不讓他踏進自己家里一步。
而羅家有四個,岳巍然都能想到那該是什么樣的戰(zhàn)場了。
大概是考慮到這一點,羅爸就帶著岳家母子倆一起住在外面,隔幾天回去一趟。岳巍然總是想:羅家的小孩一定會怨恨他們。
就像自己偶爾也會怨恨自己的母親為什么總是不在,哪怕他知道母親一個人帶他很辛苦。
岳雋華不太會照顧小孩,再加上常年東奔西跑,岳巍然很小就開始一個人上學、回家,一個人吃飯、睡覺。面包、火腿腸、方便面、餅干,家里總是備著這些速食,就連岳雋華自己回家也是吃這些。她當然知道這樣不好,然而不會做飯生意又忙,只好隔三差五就下館子或者打包,盡量吃點不一樣的。
娘倆這樣對付了好多年,岳巍然營養(yǎng)不太好,一直長得比同齡人矮小。媽媽跟羅爸在一起以后,羅爸雖然也不會照顧孩子,可也看不下去岳巍然一頓正經飯都吃不上。
就這樣過了半年,岳巍然還是給送到羅一海那兒去了。
岳巍然當然是不愿意的,覺得羅爸找了個理由把自己踢開了,而自己的媽媽竟然還同意了。所以他對羅家和羅家小孩十分抗拒。
他不想進那個家。
進去了,自己是外人;在媽媽那里,自己也成了她和羅爸之間小家庭的外人。
然而岳巍然什么都沒說,一個人長大,他學會了把任何事情都吞進肚子里。
羅家實在太吵了,無比的吵,令人煩躁。
羅二河喊大哥羅三江又不沖干凈廁所、羅三江說哥不是我是羅小湖、羅小湖哇哇假哭說哥哥羅三江欺負我——滿耳朵都是“哥哥!大哥!哥!”
羅一海正在準備晚飯,手上就沒閑著,嘴也一刻沒停,挨個答應挨個解決,嘚嘚嘚、叨叨叨,像只忙碌的老母雞。
岳巍然記得很清楚,羅家那天主食是饅頭,羅一海自己蒸的。
因為羅一海很高興,說終于成功了一次,不過好麻煩,下次還是買現(xiàn)成的吧。羅小湖說哥哥每次蒸的都好吃,比饅頭店的好吃!把羅一海夸得眉開眼笑。
岳巍然不知道好不好吃,他沒吃。
羅三江大呼小叫:你怎么不吃飯?你不餓嗎?你長這么小就是吃太少了。拿一個饅頭硬往他手里塞,把他煩死了,直接跟羅三江打了一仗。從此就勢不兩立了。
岳巍然就是想告訴羅家的孩子:我不好惹,誰也別動我。
之所以對羅小湖態(tài)度好一點,也只不過是羅小湖歲數(shù)小,他不欺負小孩。
羅二河不惹他,也不摻和他和羅三江的事兒;至于羅一海雖然體貼溫柔,可岳巍然就是不愿意欠他的人情。
不愿意欠他每一頓飯,不愿意欠他每一次換洗衣服;
不愿意欠他的關心,也不愿意欠他的擔心。
這是他身為外人的自覺和堅持。
他想,自己總有一天會走的。
然而八年后這一天來的時候,他的身量從僅優(yōu)于羅小湖變成了羅家最高——卻也變成了不想走,而不得不走。
岳巍然握著羅一海微微發(fā)抖的手,直接地感受到他此刻的憂慮和恐懼。
心想,沒有成為你的弟弟,真是太好了。
第20章
羅一海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后知后覺地難為情起來。
岳巍然把電腦扣上,說道:對不起,我原本是想讓你不那么害怕的。羅一海搖搖頭,低聲說:我,我就是不知道該怎么辦,怕自己活不了多久。
胡說什么呢?岳巍然斷然駁斥,跟他講查了多少案例多少樣本,哪有那么可怕,什么惰性的、切掉就好了之類的——明明自己剛剛講過不是感冒發(fā)燒,這會兒又渲染得仿佛同感冒發(fā)燒沒什么區(qū)別。
岳巍然冷面了二十多年,連安慰人的話都講得像在訓人。
羅一海忍不住輕輕地笑了,說巍然,謝謝你,幸好有你在。
一句話便讓岳巍然卡了殼,嘴巴開合半天什么都說不出來。
商量了許久,畢竟不能真的當做感冒。最后還是聽了岳巍然的,先去見醫(yī)生。
岳巍然約了一位口碑很好的主任,仔仔細細地把他們的疑問都解答了,總體來說還算是樂觀,羅一海心情放松了不少。
最后在手術日期和費用上兩人又有了一點摩擦。
這位主任的手術目前已經排在二十天以后了,如果走特需會快很多,大概一周就行了。岳巍然想都沒想就說走特需,羅一海說那怎么行,特需不報銷的,報跟不報之間差了好幾倍呢!
岳巍然說:我——我們公司給你報銷不行嗎?
羅一海哪能不知道他“還人情”的意思,就是想自己掏錢給填上。死活都沒干,當場就辦了住院,惹得岳巍然生了很久的氣。
羅家以前在經濟上沒有緊張過,算不上大富也在小康之上,是別人眼里的有錢人,從來用不著扣扣巴巴過日子。但現(xiàn)在不同了,羅家賴以生存的生意沒了,三個弟妹們用錢的地方卻沒少,一邊通脹得厲害,一邊房子都沒了而自己即將待業(yè),羅一�?偟脼橐院蟠蛩�。
最壞的結果,靶向藥吃起來十幾萬打底,萬一治不好,總不能人財兩空吧。
雖然辦了住院但沒有床位,檢查一項項的約到半個月開外,日期看得岳巍然越發(fā)冷臉,給羅一海找個椅子讓他待著別動,自己一言不發(fā)地跑來跑去把能辦的都辦了。
回程的路上羅小湖打電話來問羅一海干嗎呢,羅一海謊稱跟岳巍然出去開會,簡單應付幾句就掛了。自從住進來以后,羅小湖天天微信電話不斷,恨不能按個監(jiān)控隨時視頻,讓羅一海越發(fā)不明白羅家老幺跟岳巍然到底怎么個情況。
可是他現(xiàn)在不敢問。因為圖報銷延后手術時間這事兒岳巍然明顯憋著一肚子氣,又顧慮著羅一海的情緒不跟他發(fā)火,每次檢查排隊人擠人,就咬牙切齒地沒有個好臉兒。
羅一海知道他一片好心被自己拒絕,便越發(fā)小心翼翼不惹他生氣。
好不容易挨到所有檢查都結束,無轉移無擴散,岳巍然終于眉頭舒展了一些。晚上在外面吃飯,考慮到羅一海術后很長時間不能喝酒,還少少地喝了一點。
回家羅一海閑著沒事,把洗完晾好的衣服收了。
岳巍然剛洗完澡在廚房切水果,看他收拾又說你放那兒吧,我自己收。羅一海笑,說我又不是殘廢了這點活兒都不能干,幫你放衣柜里了?岳巍然不情不愿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