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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周圍人等要么是來淘寶的,要么是來增長見識的,現(xiàn)在看到這種帶碼賭,一個個都覺得精彩,紛紛起哄,表示大家都各自拿出自己的寶貝來,這樣才叫過癮。

    孫二爺有心大顯身手,想著給小姑娘一個教訓(xùn),便干笑了聲,看著初挽道:“咱可說好,你也得拿出一樣來,我也不和你計較貴賤,但你得把你身上最貴的東西拿出來!”

    他說的時候,特意在“最貴”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周圍人聽在耳中,眼神中多少有了曖昧。

    到底是一小姑娘,年輕,看著也水靈靈的,身上最貴的東西,這就耐人尋味了。

    初挽倒是并不在意,上輩子她見過很多這樣的目光,在這個場子里,沒本事,就會被人看輕。

    被人看輕的話,男人也就罷了,女人被人看輕,那就是被看做男人附庸的女人。

    她看著孫二爺,笑得輕淡:“東西我倒是帶了幾樣,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入了二爺?shù)难邸?br />
    說著,她打開了自己身邊的那木箱子。

    木箱子一開,眾人看過去,全都微吃了一驚。

    里面竟然是五件瓷器,而且個個精彩絕倫,嘆為觀止。

    初挽拿出來第一件:“這件四方花口洗,出自北宋鈞窯�!�

    她拿在手中,展示給大家看:“底部是大觀的款,釉質(zhì)肥厚玉潤,顏色紫中帶藍,藍中泛紫,正所謂入窯一色,出窯萬彩,這顏色,應(yīng)該夠看的了吧。”

    她這么一展示,自然有不少人都看過來,一時也是贊嘆連連,有人道:“好物件!”

    初挽掃過眾人震驚的目光,心里自然明白,這種頂尖高仿,不細看的話,足以瞞過一眾人的眼睛。

    一則這種民國高仿其實這世道也不多見了,二則她大張旗鼓地拿出來,沒有人意識到,她是在作假。

    畢竟寶香齋的規(guī)矩來說,一旦有假就要賠付兩倍。

    但她卻不同,她是和人對賭,不是出售,不需要受那個規(guī)矩的制約。

    更何況,她有把握一定贏,這東西到不了對方手里,也就無所謂驗證真假了。

    也是因為鉆了這么一個孔子,她才能在這里狐假虎威。

    當下,她又慢條斯理拿出來一件宋窯刻花大碗,南宋官窯青瓷貫耳瓶,哥窯釉色穿帶瓶,就在眾人的驚嘆中,她甚至拿出來汝窯天青釉碗。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放在了那件汝窯天青釉碗上,要知道家有萬貫不如有汝瓷一片,這天青釉碗顏色清脆,釉質(zhì)肥潤,可謂是青如天,面如玉,更為美妙之處,是那釉色隨光變幻,這真是所謂雨過天青云破處,者般顏色作將來。

    初挽一臉無辜地看著眾人:“這幾件,我也不太懂現(xiàn)在行情,到底哪件最貴呢?”

    此時,那孫二爺已經(jīng)是一臉菜色。

    他頓時明白,自己這是碰到硬茬了。

    就憑這幾件,任憑誰拿出來,在這個場子上都得讓人高看一眼。

    初挽盯著孫二爺:“二爺,你要賭哪件?可有什么物件,能和我這幾大名窯的瓷器相提并論?”

    她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孫二爺。

    這孫二爺,估計本來有些拿大,沒把一黃毛丫頭看眼里,可現(xiàn)在,人家擺出來一水兒的上等好瓷,五大名窯都齊了。

    雖說大家伙沒近看,但就憑那胎那款,還有那色,你就算民國仿,一般人也仿不出來�。�

    再說,瞧這小姑娘從容篤定的那范兒,人家就是有底氣。

    此時此刻,孫二爺?shù)念~頭微抽,他沉著臉,盯著那五大名窯的瓷器,試圖從中找出什么破綻,但是他看不出。

    那五件瓷器,實在是太過完美,一眼掃過去,只有一個字:美。

    要知道,行內(nèi)人看瓷看多了,有時候不需要看細節(jié),遠遠摟一眼你就能感覺到,那就是真的,心里就是有譜。

    現(xiàn)在,他看著那吸引了幾乎全場目光的五大名窯,他就不敢下口去斷!

    孫二爺深吸了口氣,現(xiàn)在,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已經(jīng)被這么一個黃毛丫頭給架那里了,他要想找回場子,就必須拿出來一個物件,能夠把這丫頭的五大名窯給壓下去,不然,憑自己手上這串珠子,還真沒臉和人家賭!

    初挽輕笑,望著孫二爺:“賭不賭?”

    孫二爺:“咱這串珍珠,在您跟前,這是丟人現(xiàn)眼了�!�

    這話說得是實在話,孫二爺能在這個圈子里混,也是有點眼力。

    珍珠玉器,除非絕色上品,不然在名瓷面前,到底是差了一截子,沒法比。

    初挽眼神輕淡地掃過那珍珠:“這種珍珠,在我家,也就是給小孩兒玩玩,我確實不太看得上。不過——”

    她看著孫二爺:“我聽說孫二爺收了一樣好東西?”

    孫二爺瞇起眸子,臉上陰不搭的,手指敲打著桌子:“你指的是那件豇豆紅筆洗吧,我就知道,你變著法兒算計我東西,是不是?”

    初挽:“那件啊……我根本看不上,就一民國仿而已。”

    孫二爺冷笑,滿臉不屑。

    初挽:“孫二爺不是收過一件康熙官窯窯變粉彩的大瓶,那個倒是也能和我這幾件相提并論吧�!�

    孫二爺皺眉,死死打量了初挽好幾眼:“行,行,我今天真是遇到能耐人了!”

    要知道,他那件大瓶也是前幾天才收到的,這還是仗著他認識文物商店的經(jīng)理,把一件好東西給攔下了,沒想到這才幾天人家就知道了,當場說出來了。

    孫二爺也知道,這小丫頭來路怕是有點邪門,當下也不敢拿大了,當即讓人取來了那大瓶,道:“你這五件,你要賭哪件?”

    初挽:“隨便吧,反正在我家,這東西不稀罕,你想要哪件就要哪件,實在不行,咱們賭兩件也可以。”

    孫二爺臉部肌肉抽了抽:“那我就選那件汝窯天青釉碗�!�

    初挽:“好�!�

    當下她拿了那汝窯天青釉碗,放在桌上。

    這時候,孫二爺?shù)目滴豕俑G窯變粉彩大瓶也到了,那是一件福壽延年祝壽瓶。

    康熙粉彩是在康熙五彩基礎(chǔ)上,受琺瑯彩瓷影響而創(chuàng)造的釉上彩,而眼前這件粉彩祝壽瓶,乳白的釉質(zhì)讓那祝壽福桃粉嫩三月初初攀爬上枝頭的桃花一般,瓶身色彩斑斕,富麗華縟,只看得所有的人都為之心動。

    初挽頷首:“就這件吧�!�

    她拿上手,打量了一番:“我家里有老人要做壽,這個正正好�!�

    她口中語氣,那窯變粉彩祝壽瓶儼然已經(jīng)是她囊中之物。

    這可是把孫二爺氣得笑了,當下他也就不動聲色:“好,小姑娘,我們各自出價吧�!�

    于是按照規(guī)矩,初挽和孫二爺各拿了一張紙,寫下一個數(shù)字,交給寶香齋伙計。

    寶香齋伙計打開后,看了看孫二爺,又看了看初挽,神情有些異樣。

    旁邊的人都好奇極了,想著這可是康熙官窯窯變粉彩大瓶和汝窯天青釉碗,他們到底出了多少錢?

    畢竟出多少錢,也算是反映了這兩位下賭注時的底氣。

    那伙計沉默了一會,才道:“兩張紙上,全都寫了零�!�

    大家一聽,都樂了。

    這兩位,可真是倔到了一起。

    但凡有一個人服軟,隨便寫個一千塊,就算另一個人寫零,那平均一下也有五百的價碼,這樣萬一自己輸了,那好歹不至于自己東西白送,還能撈回來五百。

    結(jié)果,竟然寫零,這是全都咬著牙要贏,要狠狠賭一個大的了!

    孫二爺看了一眼初挽,嘿嘿笑了:“小姑娘,你夠膽啊,敢和我這么賭,行,今天我奉陪到底!”

    初挽見此,也是意外。

    她其實沒想白得孫二爺?shù)臇|西,也想給一些錢,結(jié)果這位可倒好,和她死倔上了。

    當下道:“既然是零,那就開始吧�!�

    孫二爺點頭:“行,現(xiàn)在咱們論論這青花山茶如意耳抱月瓶吧�!�

    作者有話說:

    這是賭上加賭,賭的籌碼本身也是博弈。

    記得前面科普過,開門貨是正品,瞎活是贗品,撂跤貨是“不知真假辨不清”

    封貨交易類似競標,袖內(nèi)交易是大家袖子底下手勢議價。

    另外關(guān)敞提示:

    1)牛主任家的元青花幾經(jīng)波折,挽挽終于從關(guān)敞手里買到了,關(guān)敞號稱隔著一條街能辨清瓷器,但是在元青花上,因為上面有明朝大將軍的畫,所以打眼了。

    2)他是盜墓賊,挖康熙的那個土匪頭子的后人,他盤踞雄縣一帶

    3)在青州佛像一節(jié),挽挽疑似見到了他出現(xiàn)

    ?

    第

    135

    章

    第135章豇豆紅的秘密

    孫二爺坐在那里,

    手指敲打著桌面,微仰起臉,瞇縫著眼睛看著初挽,

    慢條斯理地道:“小丫頭,

    你到底年輕,

    你看瓷,只知看瓷,不知看斑,

    這件抱月瓶,沒有錫斑,

    你要知道,

    永樂年間的青花瓷,用的蘇麻離青,

    這蘇麻離青必會滲青,

    青色鮮艷,則有濃暗斑點,

    這青花瓷不見斑,

    就已經(jīng)差了,只能斷在雍正了�!�

    初挽打量著那抱月瓶,道:“為什么永樂年間一定要見斑?”

    孫二爺一聽,

    意味深長地笑了,搖頭:“回去讓你家里人好好教教你,

    你不就知道了?”

    周圍人也都笑起來,

    畢竟,

    初挽問起來永樂年間為什么一定要見斑,

    這就已經(jīng)露怯了。

    那孫二爺眼睛便瞟向一旁,

    看那汝窯天青釉碗,

    儼然已經(jīng)是他掌中之物,一旁其它人等,也有人已經(jīng)道:“恭喜了,孫二爺,那物件可不容易得啊,那是好東西!”

    旁邊的關(guān)敞見此,皺眉,小聲說:“女同志,你說你何必呢!”

    初挽卻道:“永樂青花用蘇麻離青為鈷料,必有斑,那是因為蘇麻離青中含鐵量過高,鐵元素在燒制過程中形成黑鐵斑,濃重處則凝聚成黑青色,甚至下凹深入胎骨�!�

    孫二爺笑呵呵地翹著二郎腿:“你這不是也知道嗎?”

    初挽繼續(xù)道:“那請問,如果所用鈷料中的含鐵量減少,那是不是就不會形成黑鐵斑呢?”

    她這一反問,孫二爺神情一頓,擰眉,之后道:“可是那會兒造瓷,怎么減少含鐵量?小丫頭,你這是給我編什么瞎話呢?這鐵量多少,也不是你說了算!”

    初挽卻道:“永樂青花瓷有斑,那是因為以蘇麻離青為鈷料,雍正青花瓷無斑,那是因為蘇麻離青已經(jīng)絕跡,再不可得。所以世人只說,永樂青花瓷必有斑,可問題是,明朝蘇麻離青不易得,那是千里迢迢自波斯而來的珍稀鈷料,難道在堂堂大明朝,所有的青花瓷都必須用這珍稀鈷料嗎?沒有鈷料他們就不燒瓷了?”

    她這一番話,只說得眾人皺眉,大家面面相覷,仿佛有道理?

    初挽繼續(xù)道:“明朝末年,國力衰敗,他們再無能力自波斯取得蘇麻離青,是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明朝青花瓷已經(jīng)改用國產(chǎn)鈷料,明崇禎年間《天工開物》中有記載,凡畫碗青料,用一味無名子。那個時候,他們已經(jīng)對國產(chǎn)鈷料有了詳細的記載�!�

    她看向?qū)O二爺,卻見孫二爺已經(jīng)皺眉。

    初挽繼續(xù)道:“明永樂年間《瑞州府志》有載,上高縣天則崗有無名子,饒州景德鎮(zhèn)用以繪畫瓷器,可見當時的景德鎮(zhèn)確實是在用國內(nèi)青料。國產(chǎn)料含鐵量少,青花瓷較之蘇麻離青瓷料走出的青花瓷要偏淡青色,這種線條也更為沉穩(wěn)。”

    她笑看向桌上那抱月瓶:“所以,這不就是一尊明朝國產(chǎn)青料的青花瓷嗎?”

    孫二爺臉色已經(jīng)變了,他看向那桌上。

    初挽:“二爺,你也說了,這抱月瓶無一不好,唯獨缺了鐵銹,如果這是永樂國產(chǎn)青料的青花瓷,那不就能說通了嗎?”

    大家聽了,不由再去看那青花瓷,因為有了初挽的思路,再看時,竟是個個覺得,確實這就是永樂青花瓷了,只是少了銹斑而已。

    孫二爺冷笑:“剛才我們說的時候,說的是青花瓷!這玩意兒沒用蘇麻離青,那還叫青花瓷嗎?”

    初挽笑了:“二爺,在座的可不只是你我,剛才我們爭的是永樂雍正斷代,可不是青料之爭�!�

    她就勢坐在桌邊,一派的云淡風(fēng)輕:“無論是蘇麻離青也好,還是明朝國內(nèi)的無名子也罷,總之這是明朝永樂景德鎮(zhèn)做出來的,這不就得了?”

    旁邊的幾位,紛紛點頭:“這小姑娘說得有理�!�

    旁邊幾個寶香齋師傅,也都紛紛點頭,顯然是贊同初挽的話。

    孫二爺臉色就成了豬肝色,他皺眉,瞇起眼睛,打量著初挽。

    初挽道:“二爺,其實我們只是賭一把而已,賭著玩,這窯變粉彩大瓶你得來不易,我也不忍心奪人所愛,您留著慢慢玩吧�!�

    孫二爺一聽,頓時惱了:“小丫頭,你——”

    這分明是看不起人!

    初挽:“二爺,你年紀大了,我敬重你。你不想給,沒關(guān)系,我一介女流之輩,勢單力薄,便是和人賭贏了,別人不想給,我又能怎么辦呢?”

    周圍人一聽這話,面面相覷,全都看過來。

    孫二爺聽著,氣得臉都憋紅了。

    要知道,這寶香齋雖然是小圈子里的買賣,但是能招來各路人物,那也是有臉有面的,說白了,你得講究這個圈子里的規(guī)矩,你不講規(guī)矩,那人家就不認你了。

    出來混,得要臉,物件沒了,還可以想辦法淘回來,但名聲沒了,就撿不起來了。

    一時想起自己在那價格上寫了零,不由悔恨交加,他但凡多寫點數(shù)字,現(xiàn)在也不至于干賠!

    周圍人等看到他這樣,自然也想起這一茬,要不說這賭上加賭夠狠,等于自己把自己的退路全都給堵死了,剛才有多自信,現(xiàn)在就有多悔恨!

    孫二爺想起這些,心里何嘗不是痛得發(fā)顫,他直直地盯著初挽,咬牙:“行,我認栽——”

    誰知道這話一出,就聽得一個聲音道:“今天算是見識了,孫二爺也有崴坑里的一天。”

    這個人出聲后,幾乎全場都安靜了,紛紛看向那個方向。

    初挽也看過去,于是在那小院之外的長廊盡頭,她便看到了Maddocks。

    Maddocks穿著西裝,筆挺削瘦,神情很沉,沉得仿佛萬年沒什么表情。

    Maddocks并不是寶香齋的主人,他是寶香齋主人刀鶴兮的秘書。

    不過在寶香齋,當?shù)耳Q兮不在的時候,Maddocks便說了算。

    就初挽所知道的,Maddocks應(yīng)該是從小跟著刀鶴兮長大的,可以說是他身邊最為知根知底的人。

    上輩子,她也曾經(jīng)和Maddocks打過交道,甚至可以說是關(guān)系不錯的朋友了。

    而此時,所有的人看到Maddocks出場,面上也都恭敬起來,顯然在場的人也知道Maddocks在寶香齋的地位。

    Maddocks在眾人的注視中走到孫二爺跟前:“孫二爺�!�

    孫二爺見到Maddocks,一時也覺得灰土頭臉,上前僵硬地打了個招呼:“Maddocks先生�!�

    Maddocks沒有中文名,在這個古色古香的古玩交流會上,他的名字就顯得格格不入。

    孫二爺顯然也不懂英文,他喊Maddocks先生的時候,發(fā)音就很詭異別扭。

    Maddocks并沒在意,他只是看了一眼初挽,才道:“孫二爺,你今天遇到的這位,是一位大行家,你輸給她,不算丟人�!�

    孫二爺越發(fā)羞愧,幾乎無地自容。

    那件康熙粉彩是他打算上第二天封貨交易的,沒想到就這么輸給一個小姑娘了。

    最讓他難受的是,他但凡剛才說個價,也不至于一分錢不掙就這么虧著吧!

    如今看來,自己到底是托大了,以至于輸了一個精光!

    Maddocks掃向初挽:“這位小姐,我們刀先生說了,那個瓶子是你的了,需要我派人送到府上嗎?”

    初挽道:“還是Maddocks先生敞亮,送到府上就不必了,只是這物件大,麻煩幫我包裝下�!�

    Maddocks略揚眉,看著初挽。

    初挽道:“用盒子包裝吧,里面最好放點棉花或者泡沫什么的,防摔,再用繩子給我拴起來,這樣拎著方便�!�

    旁邊一眾人等,看得真服氣,心想這小姑娘到底知不知道,這可是寶香齋大老板后面的第一助理!

    Maddocks默了默,卻是頷首:“孫二爺,愿賭服輸,該怎么辦怎么辦,這是規(guī)矩�!�

    眾人看了,不免贊嘆連連,寶香齋就是寶香齋,關(guān)鍵時候出來主持公道。

    Maddocks都這么說了,孫二爺自然不好再說什么,只能認栽。

    不過認栽之余,他打量著初挽,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姑娘,我問你,那豇豆紅筆洗,你說說,你為什么說是民國仿?”

    他突然這么一問,在場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這是哪一出?

    孫二爺現(xiàn)在卻是終于醒過味來了,她之前說是民國仿,自己理所當然認為她在胡說。

    可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他明白了,這小姑娘可不是什么簡單人物,那——

    他想起這邊的規(guī)矩,如果是假貨的話,要雙倍賠款,而且永遠不能再踏入寶香齋!

    在這個頂尖的古玩圈子里,賭輸了不可怕,畢竟再大的行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但是被寶香齋給拒之門外,那就等于被這個圈子給攔外面,那他以后就徹底沒法玩了!

    他陡然間意識到這個,盯著初挽:“到底為什么是民國仿?”

    他這一問,所有的人都看向他,大家不免疑惑,這又是哪一出?

    初挽見此,也就道:“孫二爺,今天我們既然打了交道,我看你也是一個愿賭服輸?shù)娜耍谶@里,我夸你一聲氣量好。既然你有這氣量,那我就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她原本是想用這豇豆紅筆洗民國仿一事逼出來孫二爺?shù)目滴醴鄄�,不過現(xiàn)在粉彩已得,她也犯不著再謀算哪個了。

    孫二爺皺眉:“行,你說�!�

    初挽:“豇豆紅出現(xiàn)于康熙晚年,以銅為著色劑,光緒時期開始出現(xiàn)仿品,延續(xù)至民國時候,同泰祥大量仿制,孫二爺見多識廣,同泰祥的仿品想必見過吧?”

    周圍人聽得這話,都認真起來,要知道這年代,能張口說出這些典故的,那一定是有些來歷。

    孫二爺咳了咳:“自然是見過一些,豇豆紅的辨別,一看底釉的顏色,二看胎骨的年代,三看落款,四看分量。”

    初挽:“二爺可以拿出那豇豆紅,看看分量?”

    周圍人一聽,全都納悶,有人就慫恿孫二爺拿出來豇豆紅看看:“左右你也不是要賣,對吧,讓我們開開眼�!�

    孫二爺猶豫了下,到底是拿出來,打開盒子,重新放在桌上。

    大家一見到那豇豆紅,全都圍過去看稀奇,一時贊嘆:“這色,真好,所謂紅似海棠初放,又如桃花綻開!”

    初挽沒說話,只是看了一眼孫二爺。

    孫二爺心中自然生疑,便將那豇豆紅筆洗上手,他仔細地看過后,用手掂了掂,這么一掂,那神情就不太好了。

    其他幾個,也都疑惑,將那筆洗翻來覆去看了,仔細看了底款,之后大家便小聲議論起來。

    其中就有兩個懂行的疑惑起來:“這分量,我掂量著,確實有點不對。”

    孫二爺聽到這些,其實多少已經(jīng)有些急了,他意識到了,這物件不對,但是如果不對,他三百多白花了。

    不但白花錢,他來這里參加封貨交易,一旦出現(xiàn)問題,那他就全完了。

    他上火著急起來:“可,可這是不是清朝宮里頭用過的嗎,怎么會是假的!”

    初挽便道:“聽說八國聯(lián)軍進北京時,燒殺搶掠,很是搶劫走了一些器物,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是被老百姓一哄而上搶走了,之后,慈禧下旨查抄全城,內(nèi)務(wù)府郎中慶寬奉命在隆福寺收購流失民間的瓷器,當時清廷已經(jīng)岌岌可危,無力約束官員百姓,慶寬中飽私囊,不知道將多少內(nèi)府藏瓷扣下……”

    事實上,在民國時期,慶寬家族就已經(jīng)是北京官窯瓷器的大藏家了,和郭世五齊名,在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慶寬家族藏品陸續(xù)問世,拍賣價格屢創(chuàng)新高。

    初挽這一番話,可是把周圍人都驚了一下。

    要知道這慶寬中飽私囊了宮里的器具,他吞一件就得拿一件來補,他去哪兒弄,可不就是得找仿的嘛!為了不讓宮里頭人認出來,他還得找仿得好的!

    孫二爺蹙眉,盯著豇豆紅,陷入了沉思。

    初挽見此,也就道:“二爺,你還是長點心吧,這物件先收起來,回頭看看怎么處置�!�

    她淡淡地道:“也沒說一定是假貨,但這東西總歸不太對吧?”

    孫二爺用復(fù)雜的眼神看了初挽一眼,終于道:“行,今兒個,我先謝過了�!�

    當下兩個人不再提這茬,孫二爺也利索地將自己那豇豆紅筆洗收起來,不敢再賣了。

    不掙錢沒關(guān)系,他不能賠錢。

    周圍人看了這一番熱鬧,也是意猶未盡,此時再看初挽,難免多了幾分好奇和敬佩,也有人特意來問起初挽的五大名窯瓷器,初挽卻已經(jīng)收起來,表示暫時不賣。

    ——她當然也不敢賣,一旦被看穿了,那她自己吃不了兜著走。

    大家見此,也就各自散去。

    而這個時候,寶香齋的交流會,這才正式開始。

    寶香齋的交易場分兩天,第一天是袖內(nèi)議價,大家伙把各自的物件都亮出來,誰看中了就伸手,在袖子底下各自比劃,價格彼此保密,對外不宣,這種場次,人人可進,比如初挽知道這寶香齋,不需要人引薦,自然就可進,沒有門檻。

    但是第二天的交易,則是封貨交易,封貨交易就有些像后來的競標了,各自出一個價格封在密函中,交給寶香齋主事人,主事人選出最高的價標,并公示大家。

    第二天的封貨交易里,往往會出一些稀缺珍品,壓箱子底貨,交易門檻也比較高,沒有一定的財力和眼力,是不可能讓進的。

    寶香齋自然有自己的熟客老客,有名望的,那些人不會在第一天的袖內(nèi)交易混,而是安靜耐心地等著第二天可能出現(xiàn)的大魚。

    初挽是新人,她這樣的要想進第二天的封貨場,就必須經(jīng)過寶香齋的考驗,初挽琢磨著,自己剛才也算是出了一個風(fēng)頭,按說應(yīng)該沒問題。

    況且,就憑她現(xiàn)在手頭的這件康熙粉彩,Maddocks也應(yīng)該給她開個后門了吧?

    初挽這么想著,也就到各處桌上看看,這么看了一遭,自然不見那永樂暗花甜白梅瓶,這么看來,這梅瓶要在明天的封貨場出現(xiàn)了。

    初挽正逛著,關(guān)敞卻湊過來了,他喜滋滋地道:“女同志,謝謝你了!我這青花瓷經(jīng)你這一說,成真了,這下子心里穩(wěn)當了!”

    他一臉憨厚,笑起來牙齒很白。

    初挽:“沒人伸手嗎?”

    按說經(jīng)過剛才那么一通,他這青花瓷應(yīng)該有人感興趣才是,雖說大家往常最喜蘇麻離青的青花瓷,但是這種國產(chǎn)青料不帶斑的,比較少見,物以稀為貴,倒是很值得收下來。

    關(guān)敞:“聽你這一說,我也覺得我這個值當收下來,想著干脆別賣了,留著吧�!�

    初挽頷首:“那樣也好。”

    兩個人便互相通了姓名,初挽不想露出本名,便把陸守儼的姓氏拿來,給自己化名陸初挽。

    當下兩個人便一起四處看看,看了一圈,初挽也沒什么特別要買的,過來這邊交易的果然都是行家,且件件不俗,外面可以說是沙子里淘金子,這邊是在金子堆里扒金子。

    但是初挽手頭的錢到底有限,她一共就帶了一千塊,這些錢在外面場次隨便買,可到了這里卻不夠看。

    況且,一千塊砸到這里,買個什么開門貨,到了外面不一定能出得出去。

    說白了,依她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實力,不是漏,到行家云集的地方買個什么物件,還不夠格。

    初挽就在那里瞎轉(zhuǎn)悠著,關(guān)敞也就跟在她后頭。

    初挽意識到了,看關(guān)敞:“關(guān)同志,想買點什么嗎?”

    關(guān)敞:“沒,我這不是想跟著你長長見識嗎,以前我們不懂,就瞎碰,現(xiàn)在也得學(xué)著點。”

    初挽淡淡地看他一眼。

    這人裝得夠本分的,要不是知道他的底細,肯定得被他給蒙了。

    于是也就道:“那我們隨便看看�!�

    兩個人這么轉(zhuǎn)悠著,初挽便看到一件仿古銅彩臥牛。

    清朝雍正乾隆年間,政府頒布禁銅令,這么一來,仿古銅彩瓷器便發(fā)展起來了,而仿古銅彩是用茶葉末釉色來模仿青銅器,這種茶葉末釉色古樸厚重,如果不上手掂量的話,一般人看不出是陶還是銅。

    而眼下這件臥牛,一看造型,便眼熟得很,這赫然正是北京頤和園昆明湖邊旁的銅臥牛造型。

    初挽一眼掃過后,看了看,并沒有人伸手的樣子。

    她一時也不知道對方肚里的山高水低,并不敢貿(mào)然出價。

    其實她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這件臥牛。

    要知道,頤和園修建于1755年乾隆二十年,當時頤和園的銅牛就被安置在昆明湖東岸,那臥牛高一米多,為青銅所造,是乾隆皇帝為了表示他對昆明湖水利的重視,仿效大禹鑄鐵牛以鎮(zhèn)水的典故而造。

    而眼下這個仿古銅彩臥牛,在四十年代最先出現(xiàn)在天津勸業(yè)場,當時便被嘖嘖稱奇,幾次倒手,一度曾經(jīng)賣出過三百大洋的高價——當時這個錢可以在天津置辦幾處宅子了。

    不過可惜,后來這貨終于被琉璃廠的行家看到了,一拍大腿:“什么撂跤貨,這不就是仿著頤和園那臥牛來的嗎?”

    天津古玩鋪子也是驚到了,不知道頤和園那銅牛長什么樣啊沒留意過!

    當時北京琉璃廠那行家走了這一遭,回來琉璃廠背著手搖頭:“天津古玩行沒人,都是二把刀,一件仿頤和園的銅牛,竟然給斷在了雍正,這不是鬧大笑話了嗎?這模仿著頤和園來,估計就是這幾年仿的!”

    天津勸業(yè)場為此羞愧了,丟了大人,名聲掃地!

    之后這件仿古銅彩臥牛便流落到了天津一家小古玩鋪子里,不見蹤跡。

    這件仿古銅彩臥牛再次現(xiàn)身是九十年代,在法國蘇富比拍賣會上,經(jīng)過考證,這臥牛確實就是雍正造,至于頤和園那銅臥牛,竟然是乾隆年間的后人仿著這件來的。

    這就非常有意思了,被冤了半個世紀的天津勸業(yè)場行家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本身這件臥牛造型精湛,體態(tài)逼真,可以說惟妙惟肖,而那顏色更是青銅中帶著斑,可謂是精妙絕倫,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天津賣了大價格,炒得火熱。

    而到了九十年代,當知道頤和園那頭銅牛是模仿這件鑄造的,更是給這仿古銅彩臥牛給加了厚重的分量,那價格自然是一路狂飆,拍出天價。

    就是因為知道這段故事,初挽不敢輕舉妄動。

    從最初天津勸業(yè)場斷成了雍正造,到后來北京琉璃廠同行說成了民國仿,之后被法國蘇富比又給鑒定成了雍正造,最后終于給這仿古銅彩臥牛正名,就連頤和園的都是比著這個來。

    這個多世紀的故事一出出地起伏著,誰知道對方肚子里到底多少墨水,他的故事又到了哪一段?

    作者有話說:

    天津勸業(yè)場行家:我最冤,半個世紀的冤!

    ?

    第

    136

    章

    第136章漢唐銅鏡里的破鏡重圓

    她心里這么揣摩著,

    眼睛卻只看著旁邊的一件窯變釉帶耳雙環(huán)瓶,免得被人看出自己的心思。

    關(guān)敞見此,也陪著她看了一番。

    初挽假意看別的,

    在那里觀察了一會,

    發(fā)現(xiàn)并沒有人過去伸袖子談價格,

    那賣主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耷拉著眉眼,看著也不疾不徐的。

    初挽便隨意走到別處去了。

    她在這里停留了一會,

    如果突然回身伸手那臥牛,對方估計會懷疑,

    只能先看別的,

    再徐徐圖之了。

    不過心里到底想著,如果這賣家把這臥牛當好東西,

    很可能這物件就直接進了第二天的封貨場,

    而不是在今天這么賣了。

    能在今天封貨場交易的,估計是根本沒當回事吧,

    那樣的話,

    極有可能撿漏。

    不過能進寶香齋的,那都是千年的狐貍,自己萬萬不能流露出半分來,

    不然就憑今天這陣仗,不知道多少有錢大款都在,

    那好物件肯定輪不著自己。

    她繼續(xù)往前走,

    便見這邊一處賣玉的桌子,

    看了看,

    倒是發(fā)現(xiàn)一個感興趣的,

    是一塊素面無紋的佩玉,

    那玉為青白色,上面帶了些許紅沁,在日頭下,有淡淡的紅暈。

    才不過2cm高的玉,四面刻了文字,初挽拿起來,仔細看過了,那是用了很細的陰線,似有若無,斷斷續(xù)續(xù),赫然正是漢代游絲跳刀紋。

    初挽見了,心里微動,又仔細看了上面的銘文,赫然正是“正月剛卯既央,靈殳四方,赤青白黃,四色是當。帝令祝融,以教夔龍,庶疫剛癉,莫我敢當�!�

    這里面剛卯兩個字,其實合起來是繁體的“劉”這個姓氏,上面的銘文是用以驅(qū)除疫鬼的,而“剛卯”兩個字,代表著這是漢代劉姓皇室專用的。

    這種白玉剛卯,在漢代時候和司南、翁仲并稱辟邪三寶,白玉剛卯本身就稀少,存世的就更少。

    王莽篡漢之后,禁用“剛卯”二字,《漢書.王莽傳》提到“正月剛卯,金刀之制,皆不得行”,從此白玉剛卯絕跡。

    便是到了本世紀九十年代,正規(guī)博物館收藏的白玉剛卯也不過只有兩件,一件在臺北博物館里,一件在西安博物館,其它的都是民間收藏了。

    這寶香齋果然是行家云集,隨便一個場子就見到兩件心儀的物件。

    這兩件拿出去,便是在博物館里都是鎮(zhèn)館之寶了。

    當下她不動聲色,向那賣家伸出手來,到了對方袖下,以手勢還價,對方顯然也是懂行的,張口就要五百塊,這價格買這么一件漢代白玉剛卯其實還是撿漏了。

    要知道,物以稀為貴,比如什么明朝三代空白期小蓋罐,以后固然貴重,但到底還是能有一些存量,可這種白玉剛卯,全世界搜羅起來,流通在市面上的也不超過兩把手。

    不過她當然不愿意五百塊錢來買,畢竟她資金有限,而且還惦記著旁邊那個臥牛。

    臥牛和白玉剛卯,她都想收下來,好物件讓人貪心,不舍得放。

    她一番還價后,對方不太松口,最后終于愿意割愛,四百三十塊出,順利成交。

    初挽得了這物件,便開始謀算著那臥牛。

    她并不敢再走過去那邊攤位,畢竟在這個場子上,她剛才贏了孫二爺,別人都看在眼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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