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孟惜蔭驚詫道,“這么快?”
周濛一本正經(jīng):“這還快?我很搶手的好不好?他再不下手我就要跟別人跑了!”
頓了頓,她手指在孟惜蔭眼前晃晃,又告訴她一樁大事:“苗松約我這周末一起去圖書館復(fù)習(xí)呢。就我們兩個人哦——”
她拉長聲音強(qiáng)調(diào),聲音里像浸了蜜。
“你說我那天穿什么好�。看┬∪棺舆是走日常休閑風(fēng)?哎我要不要背那個新書包��?就那個墨綠色的,我之前背過一回來著……”
原來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
孟惜蔭在她一句句似臨時起意又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話語里,怔怔地想。
等聽完周濛一路碎碎念的分享來到籃球場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中場休息時間,男生們靠在欄桿旁邊休息,有的正拿毛巾擦汗,有的彎腰去地上拿礦泉水喝。
她一眼就望見陳青嶼。
他站在濃密綠枝投下的一小片蔭涼里,沉默地用手背拭去額頭上的汗,離他幾步遠(yuǎn)的地方,幾個男生嘻嘻哈哈地丟著籃球打鬧,而他只是靜默地站著,顯得那么格格不入。
有女生跑上前去送飲料,孟惜蔭聽見有人在喊趙嘉樹的名字。
趙嘉樹站在一堆男生中間,眾星捧月般,幾個低年級的女生紅著臉把手中的飲料遞過去,他沒有接,只是微笑著道謝。等她們散開了,他才看見站在不遠(yuǎn)處的孟惜蔭,眼睛立刻燦燦起來,用力朝她招手:“蔭蔭,這里!”
孟惜蔭走過去,問他現(xiàn)在比分怎么樣了。
“當(dāng)然是我們領(lǐng)先啦,三班打不過我們的。”趙嘉樹笑,“下半場馬上開始了,那邊有凳子,蔭蔭你坐那邊看吧。”
“好。”
白線外擺著幾張不知誰搬來的凳子,經(jīng)太陽暴曬了幾小時,燙的像剛煮沸的開水,孟惜蔭用手探了一下,就知道這溫度根本坐不下去。她只好用一只手遮著額頭,朝四周張望著,想看看有沒有一把未經(jīng)陽光荼毒的凳子可以坐。
“嘟”的一聲,裁判吹響哨子。
恰在此時,有人走過來,把一件疊好的校服外套放在了她剛剛探過溫度的那把椅子上。
“那邊有樹蔭,可以到那邊坐。”陳青嶼說,“要我?guī)湍惆岩巫影徇^去嗎?”
孟惜蔭呆愣片刻,才點(diǎn)頭說好,她望著陳青嶼沉默地拖動椅子朝樹蔭走去的背影,倏然想起那天在他的臥室里,他從衣架上取下一件洗曬干凈的短袖,折起來墊在椅子上讓她坐。
籃球場上,不知是誰投進(jìn)了一個三分,惹得全場一片歡呼。
她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急忙追上去:“哎,你不去跟嘉樹哥他們打球嗎?”
“他們有替補(bǔ)。”陳青嶼又拖了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下。
“哦�!泵舷a的聲音低下去。
風(fēng)如熱浪,一陣陣吹過頭頂濃綠枝椏,她和陳青嶼靜默地坐在小小一方樹蔭里,望著球場上正激烈傳球的男生們。
“趙嘉樹牛�。∮种辛藗三分!”
有人吹了個口哨。
孟惜蔭低著頭,手指攥著校服下擺,揪住一圈小小的褶皺。
“那個……上周我們說好的,你還記得嗎?”
“記得�!�
“那就好。”孟惜蔭的唇角小小地彎起弧度。
灼熱陽光灑在球場上,曬出一身淋漓大汗,趙嘉樹在傳球的間隙忍不住分神,看向坐在場外的孟惜蔭。
她正和陳青嶼坐在一起,兩把椅子緊緊挨著。
跑動的腳步慢下來,趙嘉樹用力抹了一把汗,忽然覺得這場球賽索然無味。
*
周六早上,孟惜蔭早早起床收拾好書包,和陶玉茹敷衍地打過招呼,就匆匆跑出去和趙嘉樹會合了。
按照計劃,他們要先在樓下集合,然后在小區(qū)門口分開各自行動。
趙嘉樹已經(jīng)等在樓下了。
他如往常一樣,遞過來熱氣騰騰的卷餅和雞蛋,笑容亮亮的:“早啊蔭蔭�!�
“早�!泵舷a也彎起眼睛。
餅是剛烙好的,握在手里,幾乎要燙破皮膚。她一邊啃著香噴噴的卷餅,一邊含糊不清地和趙嘉樹說話,“對了嘉樹哥,一會兒你去哪呀?”
“我去圖書館自習(xí),剛好今天家里來客人,我媽還怕耽誤我學(xué)習(xí)呢�!壁w嘉樹推著自行車,“你是不是要去周濛家來著?遠(yuǎn)不遠(yuǎn)?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不用!”孟惜蔭連忙擺手,支支吾吾道,“我們約好了先去趟書店呢。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過去就好。”
“那好吧�!�
到了小區(qū)門口,趙嘉樹跨上自行車,朝她擠擠眼睛,“別忘了十一點(diǎn)半在小區(qū)門口見哦�!�
演戲演到底,還得裝作一起從學(xué)�;貋淼臉幼幽�。
“知道啦�!�
目送著趙嘉樹的自行車消失在路口,孟惜蔭又在路邊站了好一會兒,才折返回去,往荷花巷走。
巷子口仍舊堆著亂七八糟的垃圾,和她上次來的時候沒有太多變化。只不過這一次,孟惜蔭等了很久,也沒有看見出來接她的陳青嶼。
是忘記了嗎?
可是昨天他明明說記得的……
孟惜蔭站在巷子口,開始打起退堂鼓,猶豫著要不要回去。因?yàn)閹讉坐在臺階上嗑瓜子閑聊的男人已經(jīng)頻頻朝她看過來,盯得她脊背發(fā)涼。
沒有陳青嶼帶路,她一個人根本沒有勇氣踏進(jìn)這條巷子。
“喲,這不是那天老馮家兒子帶回來的小姑娘嗎?”小賣部的老板娘正掀起卷簾門,轉(zhuǎn)頭瞥見孟惜蔭局促地站在那兒,態(tài)度倒是很熱情,“來找他的?”
孟惜蔭知道女人口中的“他”是誰,但還是很有禮貌地乖巧點(diǎn)頭:“阿姨,我來找陳青嶼�!�
女人新奇的目光落在孟惜蔭身上。
旁邊幾個穿著白背心的男人也盯著她笑:“王嫣,人家小姑娘叫你阿姨呢,多有禮貌啊�!�
孟惜蔭不自在地抿起唇,望向王嫣的眼神有些茫然。
王嫣嗔怪地瞪他們一眼,又轉(zhuǎn)頭沖孟惜蔭笑:“沒事兒,不用理他們。你找陳青嶼是吧?今天討債的來他家了,估計一時半會兒出不來呢。你先到我店里坐會兒?”
孟惜蔭一愣:“討債的?”
“是啊�!蓖蹑虖男≠u部里搬出一個小馬扎,又不知道從哪兒撈出一塊坐墊,用手撲了撲上頭的灰,“他那個后爹欠了一屁股債,跑到這兒來躲著,那幫討債的隔三岔五就要來一次。”
她把坐墊墊在小馬扎上,往臺階下一放,招手示意孟惜蔭過來坐。
孟惜蔭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等一等陳青嶼。她禮貌地向王嫣道過謝,在那張小馬扎上坐下來,把書包抱在懷里,仰起臉很天真地問:“阿姨,那些人什么時候會走呀?”
“不好說,看老馮還不還錢唄。不過我估摸著他還是拿不出錢�!蓖蹑踢七谱欤指袊@一聲,“就是可憐了這孩子,跟他一點(diǎn)血緣關(guān)系都沒有,還要替他受罪�!�
孟惜蔭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什么意思?”
她那雙不諳世事又天真爛漫的眼睛,讓王嫣心里沒由來的一陣發(fā)酸,她沉默片刻,還是決定告訴眼前的小姑娘實(shí)話。
“那個老馮沒錢還債,倒是機(jī)靈的很,一聽見點(diǎn)風(fēng)聲就跑到別的地方躲起來,等風(fēng)頭過了再回來,所以那幫討債的每次來,都只能拿他兒子出氣。”她搖搖頭,有些不忍心,“要我說那幫人也真夠狠的,對一個孩子也能下得去手,有好幾回,我都看見血了�!�
這時旁邊的一個男人掐了煙頭,懶洋洋地把話接過來:“你懂什么,那是人家道上的規(guī)矩。他爹只要不還錢,他們來一次,就在他兒子手背上用刀劃一道口子。”
說完,那男人又搖搖頭:“可惜啊,到底不是親生的。劃多少道刀口都沒用,人家后爹根本不心疼,照樣跑得遠(yuǎn)遠(yuǎn)兒的躲起來。”
孟惜蔭驚住。
腦海里,隨即浮現(xiàn)出陳青嶼手背上那道淡褐色的疤,以及后來劃在舊疤上那道流著血的口子。
指甲尖嵌進(jìn)掌心的肉里,一陣牽動皮肉的痛楚,她想起那次她驚慌失措地提醒他手上傷口,而他只是冷淡而平靜地對她說沒事。
一陣風(fēng)揚(yáng)過,灰塵嗆鼻。
她坐在破舊的小馬扎上,緊緊抱著懷里書包,忽然遲鈍地,想要流眼淚。
第13章
Chapter
12
她送的糖
孟惜蔭把臉埋在書包后面,不想讓王嫣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所幸王嫣正和那男人聊天,并沒有過多關(guān)注她。
“要我說,這孩子也是真可憐,親媽跟人跑了,后爹又這么靠不住,小小年紀(jì)就沒人管,唉……”王嫣從煙盒里摸出一根煙點(diǎn)著,深深吸了一口,一邊慨嘆一邊呼出一口煙圈,話音一止,又扭頭問孟惜蔭,“對了小姑娘,你和陳青嶼是同學(xué)啊?”
孟惜蔭悶聲點(diǎn)頭:“嗯,我們是一個班的。”
“這眼看著就要高考了,那幫人還來鬧,肯定影響那孩子學(xué)習(xí)……”王嫣又嘆了口氣,把煙頭丟在地上用腳碾滅。
閑談聲里,急促腳步聲從巷子盡頭傳來。
孟惜蔭從書包后抬起眼睛,遠(yuǎn)遠(yuǎn)望見陳青嶼瘦高的身影。
夏風(fēng)悶熱,他身上白色短袖被汗水洇濕,緊緊貼著腰線,因腳步太急,土路上灰白塵粉都跟著揚(yáng)起來,撲在他洗刷干凈的運(yùn)動鞋面上。
“對不起,家里臨時有點(diǎn)事情。”陳青嶼低聲說著抱歉的話,日光映著他額角細(xì)細(xì)密密的汗珠,他顧不上擦一擦,歉疚地問,“等很久了嗎?”
“沒有很久……”
孟惜蔭快速地從馬扎上站起身,不想讓他在太陽下久站,而他習(xí)慣性地去拎她懷里的書包,全部重量從她膝上離開,一下子沉在他手中。
手背上剛潦草包扎好的傷口,不及結(jié)痂又驟然扯裂,陳青嶼腳步停頓一瞬,沉默地繃緊唇角,又快步往前走。
這一次,客廳里沒有了那個酒氣熏天的男人,空氣都清新許多,陳青嶼打開臥室的門讓孟惜蔭先進(jìn)去,說他去倒兩杯水。
孟惜蔭乖乖地說好。
洗手間里,水流聲嘩嘩不止。
陳青嶼扯下繃帶,近乎暴力地讓水流沖掉他手背上沒來得及洗干凈的血漬,然后潦草地消毒、重新包扎。
他靠在墻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等著那股鉆心的疼痛終于消失,才走出洗手間。
孟惜蔭正坐在書桌前看書。
聽見開門的聲音,她站起身,陳青嶼把水杯遞過去,她便接過來說了聲謝謝,然后小小地抿了一口。
余光悄悄瞥過他手上纏著的繃帶,孟惜蔭欲言又止,想說點(diǎn)安慰的話,卻又覺得什么話語都蒼白無力。
她不曾深刻感受過陳青嶼的生活,亦無法真正與他感同身受,可是她很想讓他開心一點(diǎn)。
他好像從來都不快樂。
仍舊是那把塑料椅,陳青嶼坐在她旁邊,在草稿紙上畫著坐標(biāo)系,空氣悶熱,在狹小空間里擰巴巴地流動,他壓著白紙的手腕下都洇出潮濕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