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媽媽那時候被債主弄得精神衰弱，醫(yī)生話還沒說完，她就開始哭，字是我簽的，簽字的那一刻，我心里閃過了一個念頭�！�
“我想，就算手術(shù)不成功，也不算壞事，這樣，我爸爸就能解脫了，我們，也能解脫了。”
“然后我爸爸，真的沒有從手術(shù)臺上下來�！�
說出來了，心里的壓抑感卻沒有減輕。
按照姑姑的說法，手術(shù)，和繼續(xù)耗著，只是不同的死法而已，她爸爸，早就已經(jīng)沒救。
她試過用這個說辭安慰自己，也以為自己應該已經(jīng)被這個說辭說服了。
但是幾年過去了，她仍然會做夢，自己簽了做手術(shù)的字，心里面想的是解脫。
齊程一直抱著她。
她也一直維持著被他摟在懷里的姿勢沒動。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快到郊區(qū)了，路上的車輛變少，但是卻有人開始按起了喇叭。
遲稚涵伸出手捂住了齊程的耳朵，臉卻仍然埋在他的懷里。
有一些痛，是只能自己承擔的。
她沒有鉆牛角尖，沒有覺得是因為自己簽字手術(shù)才害死了她的爸爸，她只是單純的，因為那時候冒出來的想法自責。
那么艱辛的求爸爸活下去，自己不要做沒爸爸的孩子。
卻在爸爸放棄的時候，也想跟著放棄。
如果這件事發(fā)生在其他人身上，她聽了，會同情，會勸他這是人之常情。
但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那時候的想法，就變成了讓傷口永遠無法愈合的元兇，每次想起來，傷口就會更深一點。
“會好的�！笨斓叫⊙蠓康臅r候，齊程吻了吻她的額頭，“哭不出來也沒有關(guān)系，還有我�！�
他總有辦法讓她發(fā)泄出來，自學了快十年的心理學，總算是有了用處。
“嗯。”遲稚涵仍然維持著兩手拽著他圍巾的姿勢。
“還想見你媽媽么？”齊程還在一下下的拍著她的背，問的很溫柔。
遲稚涵隔了很久，久到已經(jīng)聽到了小洋房外面大鐵門的打開的聲音，才回答：“……想�！�
她想問問媽媽為什么可以一走了之。
也想問問媽媽，還記不記得她有過女兒。
“好。”齊程拍拍她的頭。
“停車之前，你要從我的身上下來�！饼R程貼著遲稚涵的耳朵，說話語速難得的有些快，“然后，喂我吃一顆藥�！�
遲稚涵怔了下，想抬頭，卻被齊程用力的摁了回去。
“找安保，抬我進去�！饼R程還在交代，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異樣，“然后找趙醫(yī)生�！�
“等趙醫(yī)生來了，你跟他說，我不是抑郁癥應激反應，似乎是社交恐懼癥的問題，早幾年的發(fā)病癥狀�！�
“記得，與你無關(guān)�！�
然后松開遲稚涵，當著遲稚涵的面帶上了剛才偷偷脫掉的檢測儀，儀表上的數(shù)據(jù)迅速飆升。
齊程推開遲稚涵，拿過腳邊的垃圾桶，沒有任何預兆的，吐得天昏地暗。
可是他，卻在這樣的混亂下，脫下圍巾，迅速的蓋住了遲稚涵的臉。
他不想讓她看到他吐的樣子。
他為了安慰她，摘下了監(jiān)控儀。
忍到了最后一刻，讓她把心里面的痛都說出口。
他始終拉著她的手，在最后還要叮囑她，與她無關(guān)。
所以遲稚涵一直沒有摘下蓋著頭的圍巾，直到嘔吐聲音消失。
停車后，她喂他吃了一顆藥，幫他重新圍好了圍巾，然后開門，鎮(zhèn)定的叫了安保，看著安保用擔架把齊程抬上床。
房間里早就開好了暖氣，遲稚涵挑了一床不太厚的被子。
然后撥通了趙醫(yī)生的電話。
她一整天都沒有收到趙醫(yī)生的回郵，這個電話也沒有打通。
遲稚涵頓了下，翻出了趙醫(yī)生徒弟的名片，也終于知道，凌晨四點接到她的郵件后，趙醫(yī)生就開始開會，后來接了兩個病例又繼續(xù)開會，至今還沒有從會議室里出來。
她聽到自己冷靜的跟趙醫(yī)生的徒弟說明齊程的癥狀，并且請他讓趙醫(yī)生盡快過來一趟。
然后看到自己拿出了紙筆，記下了現(xiàn)在需要做的所有注意事項。
做好了一切后，她做到床邊，幫已經(jīng)意識模糊的齊程擦掉嘴角的污漬。
看著齊程微微撐開了眼睛，跟她說，等趙醫(yī)生來了，讓趙醫(yī)生打電話通知齊寧他們。
“你別打了，以后他們的電話都交給我。”他還是笑笑的，抓著她的手。
“齊程。”一直很冷靜的遲稚涵到現(xiàn)在也仍然很冷靜。
“你如果有事，我就跟你一起死�！睌蒯斀罔F的語氣，沒有怒意，也沒有愧疚。
齊程笑笑，閉上眼睛。
“我沒那么容易有事�！弊е氖趾軣o力的晃了晃。
也不是承諾的語氣，和她說要一起死一樣，都安靜的，理所當然的。
那個晚上，他們誰都沒說。
但是心里都知道。
這輩子，他們，生死相隨。
☆、第五十五章
趙醫(yī)生這次來的時候居然穿著白大褂，
陣仗很大，除了他和許久不見的李醫(yī)生，
還帶了三個年紀和他差不多的白大褂。
齊程仍然在意識迷糊和微弱清醒中徘徊，
遲稚涵一直按照趙醫(yī)生徒弟的要求，記下了齊程每分鐘的心跳血壓，
間隔十分鐘和他說說話讓他保持清醒。
她很冷靜，
和前幾次無法預料結(jié)果的擔心害怕不同，這一次，
齊程不太一樣。
以前齊程發(fā)病的時候，躺平后就很少再看人，
眼睛會盯著天花板，
表情空白到五官都會變得模糊。
那是病人的姿態(tài)，
聽天由命的姿態(tài)。
而這次，齊程一直看著她，看著她抿嘴記錄他的體征，
看著她皺眉，看著她和他對視。
偶爾會在她抿嘴皺眉的時候撒嬌似的晃晃手，
偶爾會抬手幫她理順額前擋著視線的劉海。
他全身脫力，但是這一次，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聽天由命。
而且這次過來無比嚴肅陣仗很大的趙醫(yī)生，
在看了遲稚涵記錄的體征曲線，又拉了一堆儀器檢查了之后，對著遲稚涵點點頭。
“還不錯�！彼铝私Y(jié)論，“結(jié)合你的郵件看，
這次是真的很不錯�！�
冷靜的遲稚涵，終于感覺到自己兩條腿變成了細軟的面條，連膝蓋都無法控制的在抖。
“只是這次癥狀發(fā)作的很嚴重，應該不是第一次了�！毕乱痪湓捼w醫(yī)生是對著齊程說的，“之前也有過吧。”
齊程點頭。
上一次，他因為遲稚涵輕松問出自己歷史病例的態(tài)度生氣的時候，也有過這個癥狀。
只是當時心思不在上面，而且這種脫力惡心情緒起伏劇烈的應激反應，已經(jīng)很多年都沒有再復發(fā)過了，他以為是錯覺。
現(xiàn)在想想，最近頻繁的半夜嘔吐可能也和這應激反應有關(guān)。
“那應該就錯不了了�！壁w醫(yī)生看向遲稚涵，“我們有幾項檢測要在絕對安靜的情況下做，你去對面等結(jié)果吧�！�
遲稚涵下意識的看向齊程。
“……呿。”李醫(yī)生趕蒼蠅一樣的揮手把兩人的視線截斷，“有完沒完了？一點應激反應兩人折騰的跟生離死別似的，走走走，別耽誤我們看病�！�
……
遲稚涵眨眼。
一點應激反應？
“……不嚴重么？”她仍然腳上生根一樣的站在床邊上，吐到意識都快模糊了，還只是一點應激反應么？
“誰告訴你這很嚴重了？”趙醫(yī)生也奇怪的轉(zhuǎn)頭。
……
…………
她剛才還說了要一起死……
在這兩個破壞氣氛的醫(yī)生來之前，房間里彌漫的全都是生死契闊的愛情的味道……
后知后覺的覺得自己反應過度的遲稚涵紅著臉看向齊程。
結(jié)果虛弱的齊程，眼底也有淡淡的笑意。
……
他是說過自己沒有那么容易有事，但是也同樣說過這事與她無關(guān)。
在那樣混亂的場景下，她以為那句與她無關(guān)是一種類似于讓她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要愧疚的安慰。
之后陷入了悲情情境里的遲稚涵，理所當然的把齊程所有的跟沒事有關(guān)的話，都當成了安慰。
結(jié)果原來齊程說的與她無關(guān)，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不是他社交恐懼癥產(chǎn)生應激反應的原因，就這樣而已……
……
覺得自己這一個晚上戲太多的遲稚涵，一直到躲到對面關(guān)起門還是覺得臉紅發(fā)燒。
對門早就被她當成了存放食物的倉庫，除了一堆吃的外，就只剩下她一個人無所事事。
無所事事就容易胡思亂想……
索性整了個大容器淘了些小米和玉米碎煮粥，在一屋子米香彌漫里掏空了冰箱準備做一堆小菜用來慰藉自己剛才幾乎想要跟著齊程一起死的悲壯。
最悲壯的是，她是認真的。
齊程，也是認真的。
……
…………
哀嚎一聲，把蘿卜絲切的嗖嗖嗖的。
臉頰上的紅暈卻一直都沒再消下去過。
***
趙醫(yī)生說的檢查，用了很長時間。
小洋房外面又陸續(xù)的停了兩輛車，齊寧和好久不見的齊鵬也來了，來了之后就直接到了遲稚涵這邊，齊鵬熟門熟路的盛了小米粥，窩在飯桌上風卷殘云的干掉四碗。
而齊寧，對遲稚涵淡淡的點了點頭，就直接進了臥室，合衣躺好后就沒了聲音。
半夜三點。
小洋房燈火通明。
等趙醫(yī)生全都檢查好，領(lǐng)著幾個醫(yī)生一起到對門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凌晨五點。
“可以確定了，確實是社恐癥狀加重，抑郁癥轉(zhuǎn)為輕度�！壁w醫(yī)生脫下白大褂，松了松襯衫扣子，也熟門熟路的開始找碗吃飯，其他幾個醫(yī)生也跟著有樣學樣。
“減藥方案要改，抗抑郁癥的藥物要比原來減少一倍，爭取一個療程后徹底斷掉，社恐最好的治療方案仍然是脫敏治療，但是用在齊程身上估計懸。”趙醫(yī)生吃了一口什錦菜，用筷子一直戳著盤子，“小遲，這個這個。”
遲稚涵無語的指了指已經(jīng)放好的小罐子。
趙醫(yī)生嘿嘿笑了一下，滿足的喝了一口小米粥。
“應激癥狀還是得要用藥物壓制，不過也可以酌情開始減量，我們回去后會針對他的社恐問題再想想別的解決方案，總的來說，這十年抗戰(zhàn)，終于有曙光了�！边@段話，很重。
重到在場的齊寧和齊鵬，像個木頭人一樣呆立在那里，毫無反應。
也重到遲稚涵被小米粥的蒸汽燙到了手，然后瞇著眼睛，隔著蒸汽看著一屋子的人。
不太真實。
七八個月前，她就是在這里，一邊片烤鴨，一邊腹誹有錢人的花樣排場太多。
她最初，甚至以為對門的這位，頭上長了角。
是個有著白皙皮膚，看起來瘦骨嶙峋但是年輕的手的老人，甚至想象過自己半夜被他闖進房間，被他吸血身亡。
她一開始，以為他是可憐的見不得光的怪物。
然后被這怪物的溫柔一點點的打動，最后可憐變成了同情，變成了能幫就幫一把。
七八個月后，她愛上了怪物，幾個小時前，她跟那個怪物承諾，一起生，一起死。
在那一刻，她內(nèi)心，其實是絕望的。
齊程求生的欲望已經(jīng)變得很強大，卻仍然持續(xù)的發(fā)病，所以她想，是不是真的就不會好了。
所以她才會那么平靜。
可就在幾個小時后，這個誘拐她一步步踏入陷阱的趙醫(yī)生，喝著她煮給齊程的小米粥，告訴她，十年抗戰(zhàn)，終于看到了曙光。
“他……好了？”問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甚至害怕這樣的問題會打破這片不真實，讓她發(fā)現(xiàn)這只是黃粱一夢。
“不是好了，只能說，如果病情不會再次加重，他肯定不會自殺了。”回答她的是找醫(yī)生帶過來的她不認識的其他醫(yī)生，“而且減藥反應還是存在，這一個月還是關(guān)鍵的康復期�！�
嗚咽聲傳出來的時候，遲稚涵以為是她哭的。
麻木的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齊寧也麻木的看著自己，而她們中間，是突然蹲在地上捂住臉的齊鵬。
“瞅瞅，這兩個哭不出來的，都是有心理問題的�！壁w醫(yī)生用筷子指了指齊寧和遲稚涵。
“你什么時候把你老公接回去？”這句話問的是齊寧，“他打呼啊，大半夜的我恨不得把他從樓上扔下去，為什么你們夫妻吵架都是我遭殃？”
“我現(xiàn)在去�！饼R寧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走之前突然回頭，從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這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