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蔣震明白不知者不怪,可他心里有個疙瘩——杜悅在法國大買特買時,陳楓連夜趕來探望,凡事就怕對比,尤其對比如此強烈。
等到英齊的事塵埃落定,英賢才有機會回自己的公寓喘口氣。
小區(qū)門衛(wèi)交給她一個包裹,說她再不來拿就要扔了。
寄件人信息一概空白,包裹中有一張支票和一個單獨包裝的小袋子。英賢不知道傅城還欠自己多少錢,但她知道那個數(shù)字一定與支票上的一致。
他去哪里湊來了這么多錢?疑問一閃而過,英賢嗤笑自己多管閑事。
放下支票,再拆小袋子,待她看清里面的東西后,定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袋子里面還有包裝,精美小盒子上燙有金色字樣。
盒子里面是一件襯衫,價格不菲的白色真絲襯衫。
“不然呢?我還沒找你算賬,你賠我襯衫”。
記憶忽然鮮活起來,打她一個措手不及。那天的陽光、空氣的味道、襯衫的觸感、身體的溫度、呼吸的節(jié)奏……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個反應,全部從記憶中翻涌上來。
竟然都記得。
胸口猛地抽搐,心臟痙攣似的收縮再收縮,胸腔酸澀、刺痛不已。
看上一會兒,英賢步入臥室,將支票連同襯衫一起放進衣柜深處。
就算痛徹心扉又如何?她還是蔣英賢。
22
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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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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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襲
六月,力尼亞。
英賢與柯蕊、翻譯徐亮乘普通民航班機抵達力尼亞國際機場。
飛機的舷梯下方,不遠處停著一輛裝甲吉普車,兩位持槍軍人各守一側。
東亞面孔在這里不多見,因此英賢與柯蕊一出現(xiàn),立即引起了二人的注意,遠遠沖他們比了個手勢。
力尼亞位于西非,六月是雨季,出了機艙,濕熱空氣撲面而來,英賢只覺鼻孔仿佛被一塊濕毛巾蓋住,無法盡興呼吸。
她上前,由徐亮翻譯,確認身份。軍人態(tài)度冷淡,并沒有因為她是女人而放松警惕。
車上另有司機,持槍的兩人負責在后座保護他們,或者說看守。
幾個月前,力尼亞反叛軍正式對現(xiàn)任軍政府首領薩落將軍宣戰(zhàn),雙方已在邊遠地區(qū)爆發(fā)過幾次小規(guī)模沖突。
不知是為了籌措軍資,還是為了逃離海外,薩落將軍對外出售部分資產,其中就有一塊小油田。
這半年來,陳楓大部分時間待在國內,權衡過后,她決定以加油站設備更新項目為契機,重新打入國內市場。陳楓在新加坡扎根多年,資源頗廣,有線路,有船,甚至有煉油廠股份,唯獨沒有油田。而國家規(guī)定,想取得民營石油貿易經營資質,企業(yè)必須擁有自己的油田。
英賢此行正是為薩落的油田而來。
她借口到歐洲考察,搭乘蔣氏飛機到達法蘭克福機場,幾經周折,轉機來到力尼亞。
她與薩落將軍已經談妥價格,這次來就是為了簽合同。
他們提前雇傭好了安保團隊,就在機場等待,沒想薩落直接派人來停機坪接人。
柯蕊如臨大敵,想打衛(wèi)星電話通知安保團隊跟上,被衛(wèi)兵嚴厲制止。英賢還算泰然,沖她搖搖頭。
薩落將軍要的是錢,內戰(zhàn)一觸即發(fā),他等不起,綁了她不如把油田賣給她來錢快。
更何況那塊油田的年產量只剩下其高峰時期的百分之二十三,除了她,沒人會買。
衛(wèi)兵將他們送到將軍的私人府邸。正如英賢所料,薩落沒有惡意,機場截人更多是出于安全考慮。他很紳士地向她道歉,邀請三人共進午餐。
薩落英文不錯,不用翻譯也能交流,得知英賢曾在美國上大學,還與她交流起自己年輕時流亡美國的經歷。
薩落是個徹頭徹尾的獨裁者,上位過程極其血腥。但他上位之后又積極打擊犯罪、發(fā)展經濟。功過是非,英賢自認無權評判。
午餐過后,終于進入正題。將軍拿出一份英文合同給英賢過目,內容與之前的電子版一致。
考慮到今天沒有律師在場,英賢提前將文件背過了,此刻正一字一句地與記憶對照。
薩落等得不耐煩,點燃雪茄問:“蔣小姐,中國人都像你這么謹慎嗎?”
英賢說:“我們有句老話叫小心駛得萬年船,我不比薩落將軍見多識廣,慧眼識人,只能用加倍小心來彌補經驗的不足�!�
將軍用當?shù)卣Z言說了句什么,徐亮的眼神閃了閃,沒有翻譯。
英賢笑了笑,也沒要求他翻譯。
確認一切無誤后,終于開始走流程簽合同。特殊時期一切從簡,柯蕊負責錄像拍照。
英賢拿到合同文書,薩落拿到錢,雙方友好道別,衛(wèi)兵送三人下樓,叫來司機送他們去使館區(qū)的酒店落腳,一切進展都很順利。就在他們坐上車的那一刻,突然炸出一聲巨響,車子被一股力量撞得亂晃起來。
英賢的前額重重地磕上前排椅背,忽聽司機激動大叫,車窗外的衛(wèi)兵也在大叫,一邊叫一邊揮舞胳膊。
三人中只有徐亮懂當?shù)卣Z言,他登時面如紙色,驚恐地說道:“手榴彈!是手榴彈,反叛軍打進來了!”
車窗外塵土飛揚,頃刻間,世界變了模樣。綠意盎然的前花園被炸得面目全非,噴泉水聲被尖叫聲、哀號聲,還有突突的槍聲取代。
司機帶他們從小門逃脫,不料很快被反叛軍發(fā)現(xiàn),見他們不停下來,直接開了兩槍,一槍打中車胎,車子失控甩尾,差點兒撞墻。
司機七拐八拐將車開進一條小巷,勉強爭取到一點兒時間,嘰里咕嚕說了幾句,自己跳車狂奔。
這下不用徐亮翻譯英賢也知道了——他們被拋棄了。
生活在和平國家的他們,哪里見識過這種陣仗?柯蕊六神無主,顫顫巍巍地按衛(wèi)星電話。
“我馬上給安保的人打電話,讓他們過來救我們�!�
“等他們過來我們早就死了!”徐亮煩躁地反駁。
“別再讓我聽見一個‘死’字�!庇①t睨他,語調冰冷而堅定。
徐亮渾身一凜,雖被罵了,卻稍稍定下神來。
英賢思考片刻,凝神指揮:“不能留在車上等。徐亮,你知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徐亮說:“知道,前面是個商場,再過兩條街就是居民區(qū)�!�
“好,你負責領路,往居民區(qū)跑,柯蕊負責打電話。現(xiàn)在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摘了,除了現(xiàn)金,全部扔掉�!�
英賢率先脫掉外套,將合同塞進褲腰,用襯衫蓋住,然后摘掉首飾和手表,抓亂頭發(fā)。
看著那塊百達翡麗手表被棄如敝屣,徐亮的眼皮抽搐,但他明白這么做是對的,中國人在這些恐怖分子眼中堪比肥羊。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
三人將自己弄得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之后在徐亮的帶領下跑入居民區(qū)深處。
然而他們低估了反叛軍的兇殘程度,這些人竟然在居民區(qū)開槍。
街道頓時亂成一團,人群推搡奔跑,尖叫聲此起彼伏。
英賢聽見有人似乎在拿大喇叭喊話,是當?shù)卣Z,她聽不懂。不等她問,手臂便被徐亮緊緊攥住,他的神情形同見鬼:“他們在找三個中國人。”???
安保團隊一直不接電話,槍聲又響起來,時遠時近。
誰都沒看清怎么回事,只聽見柯蕊凄厲地慘叫一聲,身體突然向前撲倒。
“徐亮!”
徐亮被英賢一聲喝令喚回神志,趕緊和她一起架著柯蕊躲到一輛小貨車后面。
柯蕊身體歪斜,痛苦地呻吟,小腿鮮血淋漓。
英賢快速檢查了一下,確認她沒有傷到動脈后,才敢呼出一口氣,然后命令徐亮脫下襯衫,為柯蕊進行簡單的包扎。
傷不致命,拖下去也有可能致殘,而且這樣一來,幾人行動越發(fā)不便了。??l
柯蕊流淚哽咽:“老板,徐亮,你們走吧,別管我了,我走不了了。老板,我爸媽就我一個女兒,您看在我也算因公殉職的分上,能不能多賠他們點兒錢?我在九泉之下也感謝您�!�
徐亮眼眶泛紅,差點兒和她一起哭了,聽到最后一句,眼淚猛地憋了回去。
資本家的秘書果然也不一般,死到臨頭了還惦記錢。
英賢抹掉她的眼淚:“今年獎金給你加個零,為了獎金堅持一下?”
柯蕊咬了咬嘴唇,趴上英賢的肩膀上悶聲大哭,提著的那口氣徹底松了下來。
她其實就是嘴上瀟灑而已,她怕死了,怕他們真拋下她不管。
英賢也怕。誰不怕死?可她知道自己絕不能表現(xiàn)出哪怕一點點兒的軟弱和惶恐,否則他們的精神就垮了。
槍聲似乎又近了一些,喇叭還在不停喊話。
徐亮定定地看著英賢,從她鎮(zhèn)定的表情中尋求安慰,殊不知英賢的心已經跌至谷底,只是在控制表情而已。
對付子彈的只能是子彈,沒有槍,他們連談條件的資格都沒有。
忽然,槍聲變得密集起來。
英賢與徐亮本能地趴倒在地,柯蕊行動不便,英賢又爬起來拖她。
時間被恐懼拉得無限漫長,不知過了多久,街道陷入死寂。三個人趴在車子后面,看不清具體情形,不敢亂動。
一雙黑色皮靴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三人面前,嚇得柯蕊失聲尖叫。
來人留著褐色卷發(fā),歐美人面孔,身穿迷彩服和防彈背心,腰間別著彈夾、對講機還有電擊槍,裝備十分精良。他保持舉槍姿勢,在他們面前短暫停留一秒,又去四周轉了一圈,確認沒有危險后,對著空氣說了一句:“Clear.”
一聽他講英文,徐亮差點兒哭出來,爬到英賢身邊說:“安全了,安全了!他講英語,肯定是維和部隊的人�!�
英賢皺眉,沒他那么樂觀。
“迷彩服”剛才與反叛軍交戰(zhàn)了,維和部隊的人能這么肆意開槍嗎?
她記得傅城說過,他們只有在生命受到直接威脅時才能開槍。
英賢怔了一下,那個被她掩埋的名字就這么猝不及防地蹦了出來。
迷彩服折回三人身邊,用英文問:“你們是中國人?”
英賢正在斟酌措辭,徐亮已經忙不迭回答了:“對對,我們是中國人�!�
那人單手按住耳朵,說:“找到了�!�
英賢的心再次皺縮起來:他是什么人?為什么找他們?
里昂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慢慢蹲下身體靠近。
英賢依舊不敢放松,防備地盯著他。
里昂以為她不懂英文,對徐亮說:“你翻譯一下,我不是壞人,我現(xiàn)在要檢查一下這位女士的傷口。”
徐亮看向英賢,沒說話。她的英語比他好多了,哪里用得著他來翻譯?
里昂當他嚇傻了,又對著耳機說道:“兩女一男,一位女士小腿有槍傷,最好平移,把車開過來吧�!蓖nD片刻,他的語氣輕松不少,“另一位聽不懂英語,長得很漂亮,但是脾氣不怎么樣,還在瞪我呢�!�
很快,一輛裝甲車�?吭趲兹松磉叀R粋高大的身影跳下來,邊靠近邊講中文:“別害怕,我也是中國人,你們安全了,我們是——”
這個聲音……
英賢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向來人。
看見她的臉后,傅城一下子愣在原地。
對視兩秒,他大跨步上前,蹲下就要掀她的褲子。
英賢忙說:“不是我,是柯蕊�!�
傅城動作一僵,收回手,轉頭看向柯蕊。
柯蕊見到他也是一臉震驚,但她太疼了,沒有體力做出太多反應。
傅城問里昂:“怎么樣?”
“骨頭沒事,小手術�!�
里昂是軍醫(yī),處理過太多殘肢斷臂,柯蕊這種程度的槍傷對他來說和摔了一跤無異。他一邊熟練地幫柯蕊重新包扎,一邊開玩笑道:“傅,我看壞脾氣小妞像是三人里面的老大,配合度很低,你——”
“里昂!”
小妞這個稱呼太刺耳。
聽出他聲音中的凌厲,里昂疑惑地問:“干嗎?”
傅城一直盯著柯蕊的傷口,稍作停頓,說:“她能聽懂英文。”
里昂為柯蕊注射了鎮(zhèn)靜劑,柯蕊很快睡著了,留下英賢與徐亮清醒地面對一車的陌生面孔。
除了里昂與傅城,車上還有一個黑人司機和另外一個白人士兵。里昂隱約察覺到傅城與英賢之間的微妙氛圍,小聲問傅城:“認識?”
傅城沒回答。
自從英賢告訴他受傷的不是自己之后,他的目光就再沒落到她身上過。
里昂還想問英賢,余光瞥見她沉靜的臉,放棄了。
剛才那種情況下還能假裝聽不懂英文套路他,明顯不是一般人,問也白問。
徐亮先沉不住氣,視線在傅城與里昂之間快速打轉,最終選定了里昂:“謝謝,要不是你們及時出現(xiàn),我們今天肯定就交代在這里了�!�
里昂笑著回應:“不客氣�!�
他態(tài)度隨意,徐亮也放開了,他問:“請問你們是維和部隊的嗎?你們怎么知道我們在這里?”
“不是,我們是雇傭兵,目前受雇于聯(lián)合國,在力尼亞配合維和部隊開展工作。也是湊巧了,我們小隊今天在附近巡邏,聽到反叛軍進攻的消息,就趕過來保護附近平民。剛到就聽見那幾個反叛軍在找三個中國人。這些人肯定不會無緣無故找中國人,一聽就知道出事了�!崩锇菏种钢赶蚋党�,“傅就是中國人,肯定不能眼睜睜看著同胞被俘。是吧,傅?”
傅城不搭腔,里昂也不介意。
“你會說力尼亞語?”
里昂搖頭:“不會,傅會,是他聽出來的。你們呢?怎么這個時間跑來力尼亞?別人撤都撤不及�!�
徐亮偷看一眼英賢,含混道:“有點兒工作上的事�!�
里昂咋了咋舌,沖他豎起大拇指:“厲害�!�
傅城聽得心煩,轉頭看向窗外。
他們駐扎在維和部隊營地附近,雙方隔著一片荒漠遙遙相望。
那邊是光明寧靜的,這邊卻是危險的灰色地帶。
既然需要聘請雇傭兵,就一定是需要他們處理一些維和部隊不方便介入或者危險系數(shù)太高的狀況。
正義從來不是免費的,也不一定都是光明的,所以他才會有那么多錢。
英賢感覺有點兒胸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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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地里還有十幾個人,都是男人,傅城是隊伍中唯一的亞洲人。其中一個光頭對他們的到來似乎不太滿意,把傅城叫到角落里低語,傅城不知說了什么,光頭臉上帶著一種類似不甘的神情,罵罵咧咧地甩手走開。
里昂帶著柯蕊去了維和部隊的營地,那里的醫(yī)療設施更完備,也有其他軍醫(yī)可以幫忙手術。英賢和徐亮則被安排進臨時板房休息。
房間很簡陋,所謂的墻壁就是四塊鐵皮,和住在集裝箱里差不多。房間內除了床,就只有一套桌椅,外加一個電風扇,吃喝拉撒都要去外面的公共區(qū)域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