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海棠抿著唇角輕輕的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嗎?”
“什么?”
“佟月向警方隱瞞了一部分經(jīng)歷,她就診后,我告訴過邢朗,邢朗沒有告訴你嗎?”
魏恒如實道:“沒有�!�
海棠猶豫了片刻,又開始按圓珠筆上的開關(guān),低聲道:“佟月當年被綁架她的人,逼著吃了很多葡萄�!�
“葡萄?”
魏恒更疑惑。
海棠抬眸看著他,又道:“那個叫張東晨的年輕人,還往她的私處塞了很多葡萄�!�
魏恒一怔,忽然之間就懂得了海棠口中‘過于羞恥’的經(jīng)歷。
沉寂了多年的同情心油然而生,他開始同情這位素未謀面的少女。
辦公室里靜悄悄的,一時沒有人說話,只有窗外的風翻動書頁的聲音。
海棠拿起辦公桌上的一個小小的噴霧壺,在辦公桌上每一盆綠植上噴灑些許水霧,讓這些綠色的小生命在干燥蕭條的秋天也能保持鮮活的生命力。
魏恒看到擺在電腦桌左邊的一盆淡紫色的花朵,六瓣花瓣,開的欲拒還休,像一朵嬌羞的睡蓮。
“番紅花?”
魏恒問。
海棠很是訝異的看著他:“天吶,你也懂花卉?”
魏恒微笑道:“一點點�!�
海棠有所感慨似的搖了搖頭:“你認得這花,還能叫出名字,可不是一點點。”說著笑問:“很漂亮,對嗎?”
的確很漂亮,也相當名貴,恐怕是世界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珍稀植物。
魏恒點頭:“你能把它養(yǎng)活,也很了不起。”說著拿起海棠找出來的病例:“我可以拿回去看嗎?”
海棠想了想,點頭:“好吧,誰讓你什么都懂‘一點點’呢�!�
魏恒笑了笑,站起身道:“我們?nèi)タ纯促≡�。�?br />
佟月在一名護士的陪同下坐在醫(yī)院花園的長廊下畫畫,她穿著病服,雪白的皮膚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像一個收斂羽翅的天使。但是天使臉上缺少笑容,她漂亮的臉頰沒有一絲少女應有的紅暈,只有一層濃霧籠罩下的陰霾。
佟月拿著畫筆在作畫,卻畫的并不專心,不時就會抬起頭往四周張望,像一只被遺落在森林的小鹿,似乎四周埋伏著豺狼虎豹,對她虎視眈眈。
她的防備心如此之重,重到連佟野都不能接近她,佟野坐在遠處的一張木椅上,面帶憂愁的望著被折斷羽翼的妹妹。
魏恒和海棠站在一株榆樹下,看著佟月沉默了一陣子。
海棠輕聲道:“她現(xiàn)在沒有方向感,上下左右,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魏恒想了想,道:“是當年被蒙住眼睛在巷子里奔跑的原因嗎?”
在黑暗中摸索碰壁,的確有可能使人方向感缺失。
海棠點頭:“只能是這個原因了�!彼D(zhuǎn)向魏恒問道:“我聽說,當年的兇手出獄了?”
“嗯�!�
海棠皺眉,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厭惡,冷冷道:“刑法還是太寬容�!�
魏恒心里驀然有些沉重,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么。
或許相比佟月受到的傷害,刑法的確有些寬容。
正當他們各有所思,相顧無言的時候,魏恒的手機響了。
是徐天良,魏恒接通了問道:“什么事?”
徐天良急哄哄道:“師父,你沒事吧?”
魏恒一時無語,想起剛才邢朗也是開口就問他是否安全,心道難道他長了一張隨時要出事的晦氣臉嗎?
“有話直說。”
魏恒道。
徐天良咋咋呼呼的說:“你不知道啊師父,邢隊受傷了,那人都開槍襲警了!”
徐天良有個優(yōu)點,一句話總要斷成四五個短句子,而一個長句子加上幾個標點符號,所表達的意義也和原來大相徑庭。
此時徐天良的話聽在魏恒耳朵里,迅速的被他提煉出兩個重點。
有人開槍襲警,邢朗受傷。
魏恒掛斷電話,有一瞬間的慌亂,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被海棠追問了一句:“怎么了?”
看到海棠那張不明所以,花容月貌的臉,魏恒不假思索道:“邢隊長受傷了�!�
海棠眨了眨眼,卻沒有說話,也沒有反應,只是有些復雜的看著魏恒。
魏恒在她的注視下幡然醒悟了什么似的,耳根隱隱泛紅。
片刻后,魏恒定了定神,道:“你想跟我回去看看嗎?”
“回哪里?”
海棠本以為他說的是警局,豈料魏恒說:“家。”
第41章
人間四劫【17】
醫(yī)院發(fā)生槍擊,圍觀群眾早已報了警,在邢朗還沒來得及攔截消息的情況下,韓斌迅速帶人趕到了現(xiàn)場。
彼時醫(yī)院大堂剛剛結(jié)束了動蕩,分診臺前重新排起長隊,排隊的人們不時向四周張望,那心有余悸的神色,好像是獵人圍堵在森林里的獵物。
開槍的人早就跑了,警察到了現(xiàn)場也于事無補,只是取走監(jiān)控錄像,外加向在場的目擊者們詢問事情的經(jīng)過而已。韓斌命人取走鑲嵌在分診臺后墻體中的子彈,叫來一名有資歷的老醫(yī)生,詢問當時事發(fā)經(jīng)過。
在老醫(yī)生對警察的問訊知無不言的時候,韓斌看到邢朗從急診室里走了出來,邢朗脫掉了外套拿在手里,身上的襯衫被撕扯的崩開了幾顆扣子,右臂纏著紗布,紗布里隱隱見血。明顯剛遭遇了一場近身搏斗,并且沒占便宜。
看到他這幅慘樣,韓斌眉毛一挑,心里頓感愉悅。
邢朗是公認的東部隊加西部隊刑警隊伍中最能打的,他剛畢業(yè)的時候被分到治安隊就是因為能打。后來被劉青柏看上,調(diào)到刑偵隊,犯了事兒以后又沉到治安隊。治安隊那幫人至今對他死心塌地,因為邢朗在治安隊的時候領著治安隊的警員們囊括了市局舉辦的所有刑警散打賽,拳擊賽,等等,這種以‘和平’的暴力手段進行較量的比賽。
近身格斗,邢朗還沒在誰身上吃過虧,今天竟然被揍的花紅柳綠。韓斌看了一眼醫(yī)院大樓外殘云繚燒的夜幕,覺得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等邢朗走到他面前,韓斌微微側(cè)頭問身邊的警員�!敖裉鞄滋�?”
警員說:“十月二十四號�!�
韓斌點頭,道:“記住今天,以后每年都出去慶祝�!�
警員瞄了一眼一臉陰沉的邢朗,沒敢接話。
邢朗舔了舔被撕開一條血口的下唇,掐著腰沒滋沒味的笑道:“你來的倒挺及時。”
韓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這不是來支援你了嗎?襲警的人呢?”
邢朗朝大堂門口抬了抬下巴:“跑了,派人去追吧�!�
韓斌給警員使了個眼色,警員立刻帶人出去了。
兩人走到一樓安全出口,尋個了比較安靜的地方,韓斌率先道:“我不認為你出現(xiàn)這里是一個巧合,你來醫(yī)院干什么?襲擊你的人是什么身份?”
邢朗咽了一口帶著血的唾沫,沉甸甸的目光落在韓斌臉上,等口腔里那絲血腥味淡了許多,才道:“我現(xiàn)在是你的審訊對象?”
韓斌笑了笑,往后靠在墻上,聳了聳肩道:“你是當事人,我當然要審問你�!�
邢朗也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墻上,中間隔出一個樓道寬的距離,道:“我到醫(yī)院盯一個嫌疑人�!�
韓斌抱著胳膊,微微側(cè)著頭笑問:“市郊的案子?”
其實韓斌長得挺好,就是面部表情太過死板,不是板著臉的死板,而是他的臉幾乎沒有什么紋路,像是用模具扣出來的一張臉。沒什么感情和溫度,只有畫在紙上白描感。
每當韓斌對他笑的時候,邢朗總感覺對面站了一只會說人話,會咧嘴笑的狐貍。
在醫(yī)院大堂見到帶隊的人是韓斌的時候,邢朗就知道張福順這回算是被迫浮出水面了。韓斌是個很聰明的人,他自會順騰摸瓜找到‘兇手’想要襲擊的對象。既然如此,邢朗決定主動說出張福順父子,或許能使一招障眼法,轉(zhuǎn)移目標。
“不是專案組的案子,是我們隊里的案子�!�
邢朗道。
韓斌點頭,擺出一副‘愿聞其詳’的樣子。
邢朗很清楚他會刨根問底,把早就編好的一套真假混摻的說辭講給他聽,末了著重點題:“這個張東晨有前科,我懷疑玻璃廠舊倉庫那件案子就是他干的�!�
“就因為他有前科?”
韓斌問。
邢朗皺著眉,不耐煩道:“當然不止這一個原因,如果我們沒有掌握足夠多的線索,懷疑不到他頭上�!辈坏软n斌追問,又道:“你問這么清楚,案子交給你做好了�!�
韓斌也懂得見好就收,適可而止,只語焉不明的笑了笑,然后又提出一個疑問:“你剛才說這個持槍的人想對張東晨下手?為什么?他也是這幾起少女失蹤案的參與者?”
邢朗指了指纏著紗布的右臂,訕笑:“如果我什么都知道,還會被人割一刀?”
說完抬手拍了拍韓斌的肩膀:“找人的事兒交給你,張東晨還是歸我管。咱倆的合作項目僅限于市郊月牙山尸坑大案,我隊里其他工作你別插手�!�
韓斌眼睛往下一斜,看了一眼邢朗搭在他肩上的手:“當然,我對你隊里的其他案子并沒有興趣�!�
明知道韓斌膈應他,邢朗還用力的在韓斌肩上拍了兩下,然后才抬腳從他身邊走過,徑直出了醫(yī)院大堂。
天色已經(jīng)全黑了,黑的一絲星光都沒有。邢朗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晚上八點鐘。
他回到車上給陸明宇打了一通電話:“人追到了嗎?”
陸明宇道:“沒有,被他跑了�!�
“……回醫(yī)院,看著張福順。韓斌問起來就說目標是張東晨�!�
“嗯,我明白�!�
邢朗掛了電話,一路心事重重的驅(qū)車回到小區(qū)。
上樓的途中,他分秒不歇的又撥出去一通電話,但是無人接聽。
開門的時候,他特意往隔壁508號房看了一眼,508房門緊閉,看不出人是回來了,還是沒回來。
邢朗回到家,先進臥室脫掉身上被撕裂的襯衫,套了一件寬松的薄毛衣,然后打開客廳茶幾上的一臺筆記本電腦,輸入關(guān)鍵字。
在他瀏覽網(wǎng)頁的時候,放在筆記本旁邊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接通,還沒說話,先從胸膛里發(fā)出一聲沉甸甸的悶笑,道:“兄弟,你還有事兒瞞著我�!�
“什么事兒?”
邢朗掛斷電話,對著電腦屏幕拍了一張照片發(fā)了一條彩信出去。一分鐘后,又把電話回撥:“看到了?”
“你搞什么?”
“我搞什么?這孫子今天差點把我搞死。我問你,你不知道有這幫人?”
電話那頭沒動靜,只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邢朗把鼠標一摔,冷冷道:“我?guī)湍悴m上瞞下,幫你找一個被黑白兩道除名的死人,結(jié)果你還不告訴我這趟水的深淺。你想干什么?等我被淹死了再撈我?”
對方‘嘖’了一聲,不耐煩:“你想知道什么?”
邢朗道:“來龍去脈。”
“不可能,我要能告訴你,早告訴你了�!�
邢朗眼睛一瞇,輕飄飄道:“沒得商量?”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道:“有。”
邢朗笑:“那就商量商量。”
“電話里說不清楚,我找個時間到你哪兒去一趟�!�
“行,那你盡快。”
“不過我話說在前面,如果我到了蕪津,你沒把人找到。那就沒得商量了�!�
邢朗呲牙:“你他媽威脅我?”
對方笑:“不是威脅,是合作�!�
門鈴忽然被按響,邢朗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道:“你到蕪津再說吧,掛了�!�
他放下手機走到門口,先從貓眼里往外看一眼,愣了一下,然后閉了閉眼,又看了一次。
沒錯,門外的確站著兩個人,分別是魏恒和海棠。
魏恒和海棠,這兩個人其中任何一個人出現(xiàn)在門外,都不值得大驚小怪�?墒沁@兩個人組合起來,就有種莫名的怪異。邢朗甚至懷疑他們兩人其中一個是不是走錯門了。
雖然心里有點奇怪,但是邢朗沒有把兩位客人晾在門外,打開門什么都沒問,只道:“進來�!�
海棠看他一眼,絲毫不扭捏,側(cè)身進去了,輕車熟路的在玄關(guān)鞋柜里拿出拖鞋。
魏恒站在門外沒有動,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上次沒來得及還給他的鑰匙,道:“不了,鑰匙還給你�!�
看到邢朗生龍活虎的樣子,哪像是受了槍傷。魏恒心里有點氣悶,氣悶徐天良那張看熱鬧不嫌事大,總愛夸大其詞的嘴。
明天要把那小子的嘴撕爛,讓他改掉這個臭毛病。
魏恒心道。
邢朗儼然不知魏恒在嫌他傷的輕,接過鑰匙順手放在鞋柜上,看著魏恒重復道:“進來�!�
這一次,是命令的口吻。
魏恒看著他,很無奈的發(fā)現(xiàn),無論是公還是私,他似乎都沒有辦法拒絕邢朗。而且邢朗的神情嚴肅又凝重,貌似是有正事,魏恒只好走了進去。
上次來的時候只匆匆掃了一眼,連房子的格局都沒看清,這次應邀登門,魏恒才把這套房子從上到下從里到外的看了一遍。
房子的格局和他租的那一間差不多,只不過是大戶型和小戶型的差別。邢朗的這套房子比他那套面積大了幾十平米,而且東西少,所以更顯得空闊。
開放式的廚房,坐北朝南。陽臺連通著客廳,客廳正對面是一間主臥,和主臥一個衛(wèi)生間相隔的是一間次臥,此外還有一間小小的書房。房間的間斷打的非常利落明快。一眼就可以清楚房子的全貌。目光所到之處沒有視覺阻礙。
邢朗作為一個獨居的單身漢,能把房間維持到只在沙發(fā)和茶幾上亂扔著幾件衣服,地板上隨意隔著幾本雜志書籍,除此之外沒有明顯的臟亂差,已經(jīng)比上不足,比下綽綽有余了。
“我聽魏老師說,你受傷了?”
他們?nèi)齻人之中率先開口的是海棠,海棠脫掉外套搭在沙發(fā)背上,在自己家里似的隨意走到落地窗前,在落地窗前的一張造型頗可愛的藍色單人沙發(fā)上坐下,看著邢朗問道。
魏恒自己找座位,坐在客廳沙發(fā)上,順手拿起茶幾上堆疊的幾本雜書中的一本。
邢朗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在魏恒面前的茶幾上,一杯遞到海棠手里,然后拖了一張餐廳的椅子放在海棠對面,翹著腿坐下,道:“不嚴重,一點小傷,你們從醫(yī)院過來?”
聞言,魏恒向他瞥了一眼,見他換了一件淺灰色色的寬松毛衣,毛衣質(zhì)地很薄,很隨身,所以他右臂綁著的一圈紗布在毛衣布料下隱約可見�?磥碇皇莻搅烁觳�,的確一點都不嚴重。
邢朗和海棠在落地窗邊聊天,刻意避著他似的,聲音壓得有些低。魏恒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也不想聽。為了使自己不顯得那么尷尬,他翻開著手中的《家庭裝修創(chuàng)意指南》。
雖然沒有刻意去聽,但是邢朗所說的只言片語還是竄到了魏恒耳朵里,魏恒從他口中聽到了‘佟月’的名字,想來邢朗和海棠在聊佟月的病情。
裝修指南很無聊,魏恒沒翻幾頁就把書放下,正打算挑本別的,就聽到擺在一旁的筆記本電腦邊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音。
魏恒挑著書,頭也不抬的揚聲道:“電話。”
邢朗起身走過去,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然后拿起手機走進臥室接電話。
雖然不可能聽到臥室的聲響,但是魏恒還是留神去聽,心不在焉的把幾本書挨個拿起來又放到一邊,連海棠什么時候坐到他身邊都沒發(fā)覺。
“這本書他怎么還留著。”
海棠拿起被他嫌棄無聊,擱置在一旁的那本裝修指南,翻開一頁,唇角溢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不用問,這本書肯定是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幻想將來組成家庭,要在新家用于裝修實踐的指導手冊了。
魏恒借著拿水杯的動作,往旁邊挪了一步,和海棠保持距離。
海棠把書攤在腿上,一頁頁翻看,她翻到某一頁的時候,忽然笑出了聲音。
魏恒端著水杯朝她看過去,見她從書頁夾縫中拿出一張照片,本就晶瑩剔透的眼眸中因為揣了許多笑意而顯得格外閃亮。
自己開心還不夠,海棠本著娛樂共享的精神,坐到魏恒身邊,把手里的照片放在他面前,抿著唇角微笑道:“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