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徐新蕾比幾天前瘦了一些,身上純白色的病號服更顯得空蕩蕩,圓潤的臉頰像是被誰咬了一口,凹陷了下去,嘴唇虛白,下眼瞼泛著一層青烏。
見到魏恒,她只是抬起眼睛往門口瞟了一眼,似乎連來人是誰都沒看出來,垂下眼睛繼續(xù)搭積木。
魏恒朝病床走過去,看到一旁的桌子上擺著幾個毛絨玩偶,很新,吊牌都沒有扯掉,想來是醫(yī)院的醫(yī)生和護(hù)士念她可憐,送給她的玩具。
不過徐新蕾對那些玩偶并沒有興趣,只懶懶的擺弄著一副積木拼圖。
魏恒搬了張椅子放在她床邊,坐下,看著她笑問:“你還好嗎?”
徐新蕾在拼一個城堡,手指里捻著一塊屋頂?shù)乃槠瑓s遲遲不落下,反而放在了城門,道:“還好�!�
魏恒問了問她的飲食,又問她有沒有想要的東西,下次來的時候帶給她。
徐新蕾慢慢停下拼積木的雙手,偏頭看著魏恒,蒼白又柔軟的嘴唇有些孩子氣的嘟著,卻露出一二分譏誚的笑容。
她的眼神很冷淡,還有些過分的輕佻,貌似在懷著毫無惡意的心情欣賞魏恒對她表演出的善意和關(guān)懷。
魏恒第一次對到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的眼神感到有壓力,他漸漸的住了口,笑的有些吃力:“為什么看著我?”
徐新蕾噗嗤一聲笑了,笑的明朗又爽快,丟下積木碎片,往后靠在床頭,順手從桌上拉過去一只玩偶,手指繞著兔子玩偶的耳朵,道:“我知道你來干嘛�!�
魏恒沒說話,聽他說下去。
徐新蕾挑著唇角,神色還是那么輕佻又不屑,笑道:“你不是來看我的,你是來找我爸爸的。”
魏恒回頭看了看掛在對面墻壁上的電視顯示屏:“……你知道?”
徐新蕾不語,只是揪著兔子的耳朵。
“你贊同你父親的行為嗎?”
魏恒又問。
徐新蕾臉上浮現(xiàn)輕蔑的神氣,輕聲道:“你想讓我說服他嗎?”
魏恒道:“他襲擊警察,綁架路人,造成恐慌,現(xiàn)在全城的警察都在追捕他。你有想過,如果他被抓住,他會面臨什么下場嗎?”
徐新蕾嘴唇緊抿著,一言不發(fā)。
魏恒看著她冷淡又平靜的眉眼,道:“他會被擊斃�!�
徐新蕾似乎終于被觸動了分毫,她攪動兔子耳朵的手指慢慢的停下,出神了片刻,神色迷�?粗汉阏f:“你搞錯了,他不是為了我。”
說完,她又垂下眼睛,把兔子抱在懷里,像一只被拋棄的小動物,以一種孤獨(dú)、悲傷、又柔軟的口吻說:“但是我愛他�!�
魏恒看著她,心里異常的亂。那些藥片在他體內(nèi)作祟,讓他頭腦虛熱,好像有成千上萬只熱量幾千瓦的大燈泡對著他,烤炙他的腦漿,導(dǎo)致他無法凝神思考。
他一直認(rèn)為徐暢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徐新蕾復(fù)仇,但是現(xiàn)在徐新蕾卻說‘他不是為了我’。
這是怎么回事?徐新蕾在撒謊嗎?如果徐暢所做的一切真的不是為了徐新蕾,他又是為了誰?
“如果你還會來看我,幫我買一個MP3吧,只要可以聽歌就行�!�
說完,徐新蕾把桌板收起放到一邊,抱著兔子躺下了,背對著魏恒,拉上了被子。
魏恒看著她的背影靜坐了一會兒,然后略顯吃力的撐著椅子扶手站起身,走向門口。
他走出病房,關(guān)門的時候聽到里面?zhèn)鞒雠旱母杪暋?br />
這首歌他很熟悉,邢朗在徐暢家里發(fā)現(xiàn)的視頻錄像中徐新蕾唱的就是這首叫做小蝴蝶的法國兒歌。
他在上窯摸查竇興友時在屋后聽到的也是這首兒歌,當(dāng)時他正是聽到了這首歌,才篤定徐新蕾就在那間房子里。
此時,徐新蕾唱的依然是這首歌。
魏恒站在門口靜靜的聽著,直到徐新蕾累了似的漸漸止住了,才關(guān)上房門,和徐天良離開了醫(yī)院。
回到車上,魏恒的耳邊依然在回響著徐新蕾清冷又稚嫩的歌聲。鬼使神差的,他拿出手機(jī)搜到了這首歌,無意間發(fā)現(xiàn)這首歌有兩個版本。
他隨意的選擇一首,點開了外放。
“師父,回局里嗎?”
徐天良見他久久的不說話,只靜坐著聽歌,便出言問道。
魏恒像是忽然間沒了方向,看著窗外飄揚(yáng)的飛雪和匆忙的路人,好一會兒才說:“往前開�!�
街景一路流逝,追逐著他的只有漫天的飛雪。
“誒?這首歌的歌詞還有兩個版本吶。”
徐天良聽著他手機(jī)里外放的兒歌,忽然說。
魏恒懶懶的把目光從窗外收回,漫不經(jīng)心似的道:“不一樣嗎?”
歌曲列表按順序播放,播完一首自動播放第二首,剛才他放的那首歌的第一個版本播完了,就依次播放第二個版本。
魏恒本以為這兩個不同的版本只存在歌手的區(qū)別,沒想到歌詞還有不同。
徐天良道:“我正在學(xué)法語和英語,雖然學(xué)不太好,但是這首歌的歌詞很淺顯,所以我都能聽得懂。師父你剛才放的那首和現(xiàn)在這首的歌詞后半部分全都不一樣�!�
魏恒聞言,怔住了片刻,然后把兩首歌的歌詞全都調(diào)出來,對著歌詞聽的一遍。他沒學(xué)過法語,只能聽出發(fā)音上的不同。
徐天良說的沒錯,這首歌的兩個版本歌詞上的確存在很大的不同。
而且他回憶起剛才徐新蕾的發(fā)音,發(fā)現(xiàn)徐新蕾唱的是晚于第一版一年后又發(fā)行的第二版。
魏恒忽然間振奮了許多,播出小趙的電話,焦急的等待電話接通。短短幾秒鐘的等待,已經(jīng)讓他額頭滲出一層熱汗。
“魏老師,你剛才讓我查王副隊的……”
“把邢隊在徐暢家里發(fā)現(xiàn)的那段錄像給我發(fā)過來�!�
不等她說完,魏恒就打斷她,然后掛斷了電話。
不到一分鐘,小趙把錄像發(fā)到了他的郵箱里。
魏恒立刻點進(jìn)去,并讓徐天良靠邊停車,仔細(xì)的聽兩年前的徐新蕾唱的兒歌。
“聽她唱的歌詞是哪一版�!�
魏恒嚴(yán)聲道。
徐天良仔細(xì)聽著,聽完后,和魏恒同時得出一個結(jié)論:“是第一版。”
霎時,鋪天蓋地的暈眩感向魏恒撲來,使他眼前黑了一瞬,隨即墜入了無盡的黑暗深淵。
他死死的按住砰砰狂跳的太陽穴,好像有一把尖刀在他的顱骨中劃來劃去,疼的他面色敷了粉似的慘白,臉上布滿冷汗。
他仿佛看到了在上窯五號院里,站在他身后手持尖刀的徐新蕾。
看到了坐在行李箱上冷漠的詢問他‘你是警察嗎?’的徐新蕾。
看到了穿過警局大門走到他面前,問他‘你能幫助我嗎?’的徐新蕾。
看到了坐在病床上向他譏笑著說出‘你錯了,他不是為了我’的徐新蕾。
她說的沒錯,他的確錯了,他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
更可笑的是,他竟然被一個小女孩兒哄騙,欺瞞!
她在說謊,從他第一次見到她,她就在說謊,她不是徐新蕾!
此時躺在醫(yī)院里,身患梅毒正在接受治療和保護(hù)的女孩兒根本不是徐新蕾!
她不是徐新蕾,作為徐新蕾的父親,徐暢怎能不知情?他都能根據(jù)一首歌判斷出她不是徐新蕾,徐暢怎么可能被她欺騙?
除非,徐暢也不是徐暢……
將謊言拆穿后,魏恒在心中冷笑。
原來如此,原來徐暢不是徐暢,徐新蕾也不是徐新蕾,他們根本不是一對父女。
那么他們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究竟是誰在騙誰?
‘你錯了,他不是為了我�!�
‘徐新蕾’的這句話又一次在魏恒耳邊響起,這是這一次魏恒有了全然不同的解讀。
他心里增生一個大膽的推測;如果‘徐暢’牽動全城警力展開一幕追捕大戲的目的不是為了‘徐新蕾’,那他是為了誰?
換句話說,他的目的既然不是祝九江,還能是誰?
忽然間,魏恒又想起了‘徐暢’對他說的那句‘還有第六個人’。
當(dāng)時他沒有過多在意,現(xiàn)在想起來,‘徐暢’似乎在暗示他還有除去名單之外的最后一個人。
名單之外的最后一個人是誰?還有,既然他不是徐暢,那真正的徐暢在哪里?
這些問題不難得出答案,當(dāng)把所有謊言都拆穿后,無論擺在他面前的故事多么離奇荒誕,都是事實。
事實就是;真正的徐暢已經(jīng)死了,假扮徐暢的人其實是在為死去的徐暢復(fù)仇!
祝九江的確是他的目標(biāo),但不是他最后的目標(biāo)。
魏恒想起了在劉局辦公室里發(fā)現(xiàn)的含有坦克車模型的照片,以及被徐暢連同警帽一起鎖在衣柜深處,落滿塵埃的那輛坦克……
“師父?”
徐天良忽然叫了他一聲,說:“剛才小趙姐給我打電話,你剛才不是讓她查王副隊的女兒么,她聯(lián)系到王副隊女兒的班主任了,班主任說王副隊的女兒昨天晚自習(xí)后沒有回宿舍,今天也沒有去學(xué)校,而且王副隊的妻子知情,已經(jīng)替女兒請病假了,還囑咐老師不要聲張出去�!�
說著,徐天良疑道:“但是剛才王太太不是說她女兒一直在學(xué)校嗎?”
魏恒恍若夢中驚醒似的,猛然抓起手機(jī),潮濕又冰冷的手指顫抖著播出邢朗的電話。
邢朗許久才接電話,電話一通,魏恒就忙道:“你快回來!你們正在追捕的人的不是徐暢,是王前程!徐暢要?dú)⒌娜瞬皇亲>沤�,是劉局!�?br />
當(dāng)王前程引開重重追兵之后,魏恒似乎能看到一輛金杯隱藏在車水馬龍中,向著被抽干警力疏于防守的警局飛馳。
而留守在警局坐鎮(zhèn)的,就是劉局長。
第124章
世界盡頭【15】
邢朗接到魏恒電話的時候,恰好回城。
“……知道了,我正在回警局的路上�!�
他似乎并不意外,口吻冷靜又凝重,說完這句話就掛斷了電話。
徐天良道:“師父,我剛才忘記告訴你了,邢隊把追捕徐暢的任務(wù)交給了宇哥,半個小時前就帶著幾個人往回趕了�!�
看來邢朗早就察覺了異樣,意識到了追捕行動其實是一招調(diào)虎離山。
但是魏恒依舊沒有放松戒備,又播出沈青嵐的電話。
沈青嵐在開車,邊拍著喇叭邊說:“我剛到醫(yī)院就接到邢隊的電話了,正在往回趕,馬上到警局!”
魏恒叮囑她行事小心,然后掛了電話。
徐天良問:“師父,那咱們也回去吧�!�
魏恒用力的按著太陽穴,低聲道:“去祝九江家里�!�
“�。孔>沤皇恰�
“快點!”
他終于想起來了,那個出現(xiàn)在祝九江樓下戴著針線帽的警察就是小趙在超市監(jiān)控里找到探望徐暢母親的人!
‘徐暢’沒有放棄謀殺祝九江,他在借劉局的手除掉祝九江!
那兩輛車依然停在單元樓下,方才攔截過他們的刑警看到他們?nèi)ザ鴱?fù)返,又忙把他們堵在單元樓門首前:“你們怎么又……”
徐天良正要向他解釋,就見魏恒忽然向前猛躥一步,橫起一肘擊向?qū)Ψ降牟弊�,然后繞到他身后飛快的抽出他掛在腰帶中的手銬,咔嚓一聲扣住他一只手腕,又揪住他的領(lǐng)子往前一帶,把手銬的另一端扣在樓梯護(hù)欄上。
徐天良看呆了,只覺眼前一陣電光火石,魏恒已經(jīng)把一名警察拷在了欄桿上。
“你他媽干什么!”
警察扯著嗓子喊,反手就要摸兜里的手銬鑰匙,鑰匙也被魏恒先一步搶走。
其他幾名警察聞聲趕來,見狀不約而同的拔出了腰間的警棍。
方才用猛了勁兒,魏恒暈了一瞬,站在臺階上扶著樓梯扶手微喘了幾口氣。
“別別別別動手!”
徐天良想攔住掂著警棍的幾人,破風(fēng)箏似的被一人推到了一邊。
魏恒根本不躲,扶著樓梯護(hù)欄支撐身體重心,騰空而起接連兩腳踢在沖上臺階的警察的腹腔,趁著他們倒在地上亂作一團(tuán),將徐天良往上拽了一把:“走!”
徐天良跟著他沿著樓梯向上猛躥,聽著身后幾人追窮不舍的腳步聲,額頭上直冒冷汗:“到了!就是這間!”
魏恒看到他指的513房門,疾步上前抬腳就踹,踹了三下才把房門連著門鎖一起踹斷。
“嗚嗚嗚嗚!”
房門被破開的同時,魏恒聽到衛(wèi)生間里傳來求救的呻吟聲。
魏恒順手拎起客廳里的一把椅子,朝衛(wèi)生間走了過去。
帶著針線帽,耳朵后長了一顆痦子的男警察把祝九江困在浴室墻角,從后方用花灑軟管纏住了祝九江的脖子。
祝九江臉色被憋的青紫,額頭脹滿青筋,雙手拼命的抓撓警察的手背,像是即將掉出眼眶的眼珠直直的盯著魏恒。
看到魏恒進(jìn)來,警察并沒有放過祝九江,反而迎著魏恒的目光再一次施力,低吼道:“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魏恒步履不停的朝他走過去,掄起手里的椅子劈頭朝他砸了下去!
破裂的椅子腿碰到了花灑開關(guān),水流登時灑了魏恒一身。
被椅子砸破腦袋的警察哀嚎一聲,手上不自覺的松了力道,祝九江趁機(jī)掙開他,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警察暴怒著撿起一條椅子腿揮向魏恒的腦袋,魏恒沒有給他近身的機(jī)會,抬起手肘擋了這一下,然后一拳捅在他胸底橫薄膜。
這不留情面的一拳幾乎把這警察的腎臟捅穿,警察捂著腹部倒在地上,渾身痙攣。
“師父祝九江跑啦!”
徐天良頂著門,暫時把哐哐砸門的幾個警察擋在門外,看到祝九江跌跌撞撞,一副即將氣絕身亡的樣子從浴室跑出來直奔陽臺,連忙大聲喊道。
魏恒很快從浴室走出來,看到祝九江爬上了陽臺窗戶,正要往下跳。
“趕快離開窗戶!”
話音未落,魏恒就見祝九江蹲在窗臺上的身體像是被一道疾風(fēng)吹倒,自窗臺墜落,身體被地板托住。
魏恒愣了一下,連忙跑過去檢查祝九江的傷口。
他只是在祝九江爬上窗臺時忽然想到或許正有槍口向他瞄準(zhǔn),沒想到下一秒祝九江就變成了暗槍的靶子。這一槍瞄的是心臟,但是向左偏移了幾公分,所以祝九江還有命握住魏恒的大衣衣角掙扎求救。
“救我,求你……救我。”
徐天良吃力的用肩膀抗住不斷被砸向的房門:“師父,我頂不住了!”
此時樓下忽然傳來由遠(yuǎn)及近的警笛聲,魏恒走到窗邊往下看,看到三輛警車停在樓下,隨后七八名便衣警察跳下車沖進(jìn)了樓道。
與此同時,他的手機(jī)響了。
“你在哪?!”
魏恒冷靜的說出門牌號,然后掛斷電話一把扯掉一面窗簾,撕下一片布條,對徐天良說:“過來幫忙!”
徐天良猶疑了片刻,最終放棄了堵門,跑到魏恒身邊幫他托起祝九江的身體。
房門一旦失守,幾名警察立即破門而入,提著警棍舉著槍奔向魏恒。
“站��!”
“把槍放下!”
“你們是干什么的!”
“放下武器!”
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近魏恒的身,周毅清就帶著人沖了進(jìn)來,轉(zhuǎn)眼把他們包圍,在人數(shù)上取得了壓倒性的優(yōu)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