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那只生自深淵的小怪物。
*
陸堯醒得很早，時間僅僅過去七分鐘。
休眠艙計數(shù)跳動，語調(diào)平平：“尊敬的陸上校，您的傷尚未痊愈，請——”
他沒有理會，徑直推開艙門，走了出去。
滴答，滴答。
甚至沒有穿上軍靴。
潮濕的腳印一個接一個，他走向休養(yǎng)艙正對面的小門。
那是一間面積不大的個人模擬訓(xùn)練場。
此刻，那里有一個被他藏匿的神。
*
【歡迎進入第三個副本，諸神之子�！�
一聲淡漠的機械音，擊破長久的黑暗。
姜意眠恢復(fù)意識，卻不能動彈。
個人意志與身體，被切分成兩個獨立存在，無論移動的想法多么迫切，身體就是一動不動。
難道這個副本變成植物人？
這么想著，她聽見輕微的腳步聲。
有人朝這邊走來。
有人在凝視她。
有人摸她。
一種冷冷的觸感。
應(yīng)該是一只手，大得有點過分。
皮膚粗糲，掌紋很深。
那只手從她的腳踝開始，沿著腿骨一路往上按壓。
這種撫摸似乎并不針對她的身體，而是在確認表皮組織之下，這具身體的骨頭長勢。
因此不顯半點曖昧。
腰骨，指骨，腕骨。
對方一一按壓過去，抬起她的手肘，對折一百八十度，再放下。
可能在測試靈活度？
這是個男人，身上一股濃烈硝煙與血的味道。
他捏了捏她的肩胛骨，旋即，兩指鉗住她的下頜，迫使她微微張開嘴。
牙床，舌尖。
隔著一層單薄的衣服，他像一個醫(yī)生照顧病人，一個商人評估貨物，又像一個主人在檢查自己的寵物那樣，仔仔細細地、里里外外地確認了一遍。
收回那句話。
還是有點曖昧氛圍的。
一個好消息。
通過這個無法退出的低質(zhì)量游戲，姜意眠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逐漸免疫他人的觸碰。
反正不是她的身體。
反正對方不是人。
她不記得第多少次如此麻木地安慰自己。
另外一個壞消息。
她有點免疫，可又沒有完全免疫。
所以，即便只是被游戲角色碰到她暫時借用的身體，這種事情，仍讓她感到反胃。
「系統(tǒng)086。」
恰在姜意眠發(fā)起溝通的同時，那只手倏然下移，單手包裹她的脖頸，而后。
猛地掐住。
他想殺她。
詭異的是，明明被掐著脖子，明明對方?jīng)]有松力。
她能清清楚楚感受到這一切，倒完全沒有生出痛感，呼吸也暢通自如。
怎么回事？
「系統(tǒng)086。」姜意眠再次進行精神溝通：「請解釋副本背景、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以及，這個角色所屬的，物種？」
系統(tǒng)千呼萬喚始出來，冷冰冰一句：【游戲尚未正式開始，三百秒后將為您詳細解釋�！�
她開始默數(shù)。
第101秒，對方可能發(fā)現(xiàn)扼喉殺不了她，或徹底放棄殺她。
那只手總算離開她。
第220秒，腳步聲離去。
第300秒，系統(tǒng)卡著時間送來背景介紹：【超自然時代2289年，因不滿人類的背棄，諸神決定創(chuàng)造諸神之子成為宇宙萬物的新主宰。但在諸神之子誕生的儀式上，諸神的居住地，神的后花園遭到人類入侵�！�
【作為諸神之子，您此次的任務(wù)是拯救諸神，并返回神的后花園�！�
【任務(wù)時間限制：六十天�！�
【請注意，您已具有支配星辰、綠藤與純凈之花的能力，僅限本副本內(nèi)有效�！�
【請注意，本副本將對您開放百分制好感提醒度。】
【第一次提醒：人類上將陸堯?qū)δ暮酶卸纫堰_九十九，他妄想囚禁神，獨自占有神�！�
【請注意，您現(xiàn)在有十分鐘時間離開這艘星艦，該時間內(nèi)人類一切科技對您無效�！�
大量信息接踵而來，姜意眠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一座流光溢彩的網(wǎng)狀牢籠之中。
接收到無效化提醒，她試探性伸出一點指甲蓋。
確定能夠順利通過后，她打消顧慮，走出網(wǎng)籠，又走出訓(xùn)練場，來到裝潢單調(diào)乏味的主房間。
房間左上角，休養(yǎng)艙里躺著一個男人，眉目冷漠。
應(yīng)該是掐她的那個。
她對他沒有好奇到浪費時間觀察的地步。
只需借他的外套一用。
對方可能身材十分高大，所以把衣服掛在極高的斜面金屬墻上。
姜意眠努力踮腳去夠。
夠不著。
原地跳了兩下，至多揪住一片衣角。
衣服被什么東西鉤住，扯不下來。
沒辦法，無言以對的玩家只得多花半分鐘，打量房間里為數(shù)不多的陳設(shè)物，搬來圓柱形的一個，踩上去，才成功取下外套。
外套挺大一件，長至大腿近膝蓋的位置。
褲子被原主人穿在身上，只有一頂軍帽還能戴，至少別讓這頭怪色長發(fā)太過顯眼。
這次的逃脫任務(wù)怎么看都不簡單，估計自己身在敵方大本營。
姜意眠利落地盤起頭發(fā)，披上外套，一邊折起袖口，一邊側(cè)耳貼門，仔細聽了幾秒。
外面好像沒有動靜。
為防萬一，她相當(dāng)謹慎地拉開一點點門縫，飛快掃上一眼。
沒看見人。
兩秒后，又探頭左看一下，右看一下。
確實沒人。
姜意眠赤腳走了出來，面對一條長而寬的銀白過道，本能地往右走去。
“Shalicth……”
“我們親愛的孩子，Shalicth……”
一種難以形容的召喚，忽遠忽近，牽引她來到一個滿是儀器的房間外。
房間里七八個穿著軍服的男性在交談，姜意眠側(cè)身靠在門外，聽到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
聲音一：“我到現(xiàn)在都不敢相信，我居然活下來了！我發(fā)誓，你們永生都無法想象那種感覺，那些怪物！我在星艦上遠遠看到它們，只有一個杯子那么大，可是一瞬間！我的喉嚨就像被捏碎一樣，完全無法呼吸�！�
聲音二：“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到處賣弄口舌，別忘記我們這里禁止講故事�！�
“我沒有在編故事！”
聲音一憤懣而激動：“這群怪物很邪惡，非常，極其，邪惡！你們沒有親眼見到，所以你們才能好端端的在這里！我才要提醒你，別忘了，我是這次行動力里除艦長之外唯一活下來的士兵！”
聲音三：“好了好了，星艦上禁止不必要的交談，不必要的爭吵更是嚴重違紀(jì)行為，小心你們辛苦賺來的功勛。”
聲音四同樣打圓場：“感謝你的忠告，要是還有機會碰見這種怪物，我會記得你的經(jīng)驗之談，——
不要直視它們，再遠也不要。”
“沒有用的，你根本無法抗拒它們！”
聲音一在反駁的過程中，越說越恐懼：“它們就像一塊磁鐵，一個黑洞，有一種、沒辦法描述的吸引力，你控制不住自己！你的眼睛，你的心跳，你的呼吸，你什么都控制不住，你——”
“誰在說話？”
大抵房間里新走進一個人，態(tài)度嚴厲：“軍隊禁止不必要的交談，禁止私下群體活動，禁止以任何形式傳播恐懼、娛樂他人，要是上將在這，你們會立刻被放逐到太空，明白嗎？！”
“……Shalicth�！�
姜意眠又聽到那個久遠古老的召喚，“你是否蘇醒，Shalicth，我們感受到你的氣息，你身上有墮落神的氣息……”
墮落神，一個新名詞，記下來。
房間里沒有任何異樣。
說明人類士兵聽不到，只有她聽到這些內(nèi)容。
或許是……前情提要里的諸神么？
她能回應(yīng)么？
這個念頭一旦產(chǎn)生，無師自通一般，從身體深處，姜意眠很自然地發(fā)出類似的音調(diào)：“Shalicth……？”
“是你，孩子，你是諸神之子，你就是Shalicth……”
姑且認定對方即為諸神。
諸神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虛弱，她問：“你們在哪？我能不能救你們出去？”
“不�！�
“不�！�
數(shù)十道聲音一同響起：“不要為我們冒險，世間的一切規(guī)律都無法困住我們。”
“我們只是流失血液，失去了森林，被卑劣人類的造物所傷，需要一段時間休養(yǎng)�！�
“不必擔(dān)心，待我們恢復(fù)力量，我們將返回神的后花園。”
祂們表現(xiàn)得信心滿滿。
可照副本任務(wù)看來，一個冷靜的玩家心想，理論來說，你們一定會被困住，哪里都去不了。
不然游戲進行不下去。
“我想馬上帶你們離開�！�
她試圖爭�。骸澳銈冊谀睦铮课以撛趺醋�？”
“不�！�
“不�！�
諸神強烈反對。
“你還太稚嫩，太幼小，現(xiàn)在的你無法懲罰人類。”
“離開這里，Shalicth，立刻離開這里，去找Pakaash�！�
“它是我們忠誠的信徒，是破例而生的半神�！�
“它就生活在人類之中�！�
“當(dāng)你決定尋找它，萬物自會指引你找到它�！�
“讓它助你返回神的后花園，重建我們的神殿，我們很快會回到你的身邊�！�
諸神之長長吟一聲：“Shalitch，離開這里！”
姜意眠自動朝來的方向折返。
看來沒有捷徑可走。
得先離開敵營再說。
不過，怎么離開？
她所處的星艦又大又復(fù)雜，來來回回繞好幾圈，硬是找不到出口。
八分鐘一閃而逝。
拐過似曾相識的拐角，好死不死，與一個士兵迎面相撞。
姜意眠轉(zhuǎn)身就跑。
飽經(jīng)訓(xùn)練的士兵反應(yīng)迅猛，一把摁住她肩膀，掀開軍帽，一頭松軟的發(fā)根根散落。
果不其然，女人。
看身板，還是個半大的小孩。
星艦上怎么可能會有女孩？
士兵滿眼戒備，“你是誰？你怎么——”
他說話的同時，手掌施力，迫使她回頭，也使他突然看清了她。
一身白如奶脂的皮膚，一副纖細幼嫩的骨架。
他該怎么描述她？
長長卷發(fā)如絲絨一般纏繞；
淺淡的金色仿佛取盡遠古畫家的調(diào)色板，極具生命力，拼命地往外漫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