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讓人不自覺想到冬天里一團(tuán)氣，很易被打散。

    照片下一行稚嫩秀氣的字跡：2002年6月1日，戚余臣與爸爸、媽媽。

    第二頁，又一張全家福。

    男人半頭灰白頭發(fā)，臉色冷冷的，不見半絲笑意。

    女人剪了齊耳短發(fā)，一手不自然地護(hù)著側(cè)臉，一手搭在兒子身上。

    兩人距離拉開不少，不過站在他們中間的，依然是他們孩子，那個已然長成少年的戚余臣。

    他皮膚雪白，身形單薄，頭發(fā)長至喉嚨的位置，壓在一頂黑色毛線帽下。

    這時候的戚余臣已經(jīng)不太笑，唇紅齒白，一雙眼底鋪著淺淺的憂郁，有種混淆性別的艷麗的美，無邊的荒蕪感。

    照片下方：2012年6月1日，戚余臣與爸媽。

    再往后翻，依稀可以描繪出他的個人成長變化：孩童時期便生得好看，像是精嬌細(xì)養(yǎng)出來的小少爺，會小提琴，會畫畫，小小年紀(jì)便套上西裝、戴上領(lǐng)結(jié)，站在舞臺上、燈光下，濃密的眼睫潸然蓋下，如同意欲展翅的蝶。

    沒兩年家道中落，全家搬遷至普通居民樓。

    他脫去西裝，穿上校服；摘下領(lǐng)結(jié)，戴上校徽，去普通的公里學(xué)校讀書。

    臉上偶爾還有笑容，笑得溫淡清醒。

    再接著，笑容愈來愈少，眉目愈來愈黯淡，他蓄起長發(fā)，壓低帽檐，偏頭躲避鏡頭，一雙眼總是望向天空、白云，或是一塊地磚、一片飄下來的葉子。

    值得一提的是，相冊最后一張照片拍攝于2015年，印著一行‘浪漫港高級中學(xué)15屆畢業(yè)生留念照’的金色字樣。

    姜意眠找了一會兒，才在角落里找到色澤、姿勢與眾人格格不入的戚余臣。

    明顯是后期加工上去的。

    【獲得線索碎片一：不明原因的輟學(xué)�！�

    姜意眠放下相冊，轉(zhuǎn)而撲騰上桌子。

    桌上擺著幾本成人高考必讀書籍，一本詳細(xì)記錄日常各項開支花費的A4紙，以及三兩張寫滿數(shù)字、加加減減看不出所以然的紙條。

    桌下兩個抽屜，一個秩序井然放著舊袋子、新本子；一打一元錢硬幣。

    一個放有厚厚病歷單，筆跡龍飛鳳舞，辨認(rèn)不清字句，好在系統(tǒng)及時：【獲得線索：先天性稀有型心臟病�！�

    衣柜里寥寥幾件衣服，灰色，衛(wèi)衣，款式相差無幾。

    房間里能找的都找完，能力還沒激發(fā)，姜意眠默默看向那句尸體。

    “喵喵�！�

    抱歉了。

    摸摸口袋，空的。

    扒拉拳狀手指，也空的。

    倒是意外在床底下找到一個老式按鍵手機(jī)，屏幕碎裂，很可能戚余臣在下床的一瞬間猝死，才將之摔到床底下。

    嗡嗡。

    恰好收到短信，姜意眠戳一下查看鍵。

    再用力戳一下。

    短信界面終于蹦出來，備注為【老板】的人物連連發(fā)送短信：余臣你人呢？？給你半個小時，再不來算你缺勤，扣三天工資！

    往上翻，同一個人與戚余臣的信息來往一覽無余。

    7:00，戚余臣：今天請假。

    7:32，老板：怎么又來這套？你請假了誰看店？快點過來，我準(zhǔn)備開門了。

    7:35，戚余臣：身體不舒服，四個月沒有休息。

    7:52，老板：我門都開了你說這個干什么？趕緊過來，好好的再干上半個月，到了年底有的你休息，我還給你發(fā)五百塊錢過年紅包，行了吧？

    8:00，戚余臣：知道了。

    然后就沒有然后。

    戚余臣一直沒去，一直沒回短信。

    老板幾乎隔半個小時催問他怎么還沒來，態(tài)度逐漸惡化，威脅咒罵無所不用，這新來的短信更是直白稱戚余臣為娘娘腔、邋遢鬼，不男不女一張臉看到就惡心。

    【獲得線索：請假失敗。】

    戚余臣的尸體久久沒被人發(fā)覺，手機(jī)里歷史短信堆積不少。

    姜意眠挨個兒看下去，大多向他要錢，問他什么時候能給上、這個星期能給多少。

    【獲得線索碎片二：不明原因的負(fù)債。】

    原因……

    姜意眠隨機(jī)挑一條短信，用尖尖的小貓爪子一下一下戳按鍵、戳界面，花老半天打出三個字：什么、前。——原諒貓爪太難按，錯別字就錯別字吧。

    點擊，發(fā)送。

    對方迅速回復(fù)：操泥媽個逼的有臉問我？戚余臣真他媽要按老家關(guān)系算我還是你家親戚，你那沒良心的老子是我表兄弟你該喊我一聲表大伯！你看看你們家造的什么捏？��？你有病了不起全天下就你有病就你金貴似不似？自己家敗精光賭博欠了幾十萬怎么有臉到老家騙人讓我們跟著你爸投資？我給我閨女?dāng)�的錢，她從小給我說想畫畫想當(dāng)狗屁畫家畫她個二百五，說了這玩意兒死了才出名有個屁名堂她非要干這行。我是她爹我能說個什么一咬牙差點把房賣了才湊這么二十來萬全被你們一家騙走。你似不似人？你那龜孫老子賤皮老母似不似人？感情就你的命似命，活得不耐煩怎么不去偷不去搶干什么回來禍害自家親戚？？我這輩子要死了追到地獄去都把你老子碎尸萬段你給我等著瞧，就你這骯臟命活不了多久遲早跟著下地獄！

    ……

    一連串暴怒長發(fā)言，激動到不打標(biāo)點符號，不顧錯別字。

    【獲得新碎片，成功組合線索：因父親賭博而負(fù)債�！�

    【經(jīng)檢測，您已擁有「心臟病」、「賭博負(fù)債」、「請假失敗」三個完整事件可使用，「不明原因的輟學(xué)」一個殘缺事件待補(bǔ)全，已滿足條件，即將正式激活「事件管理者」能力，正式開啟副本�！�

    【副本背景：戚余臣，自小伴有先天性心臟病，治療費用耗盡家產(chǎn)，父親為其治病不慎賭博欠下巨額債務(wù)后，以投資項目為名騙取親朋好友近百萬，妄想以此減緩地下追債，部分作為生活費，要求與戚母離婚，獨自背負(fù)余債�！�

    【然而罪惡終究難逃法律的制裁，2015年，戚父被判有期徒刑五年，去年出獄后不知所蹤，生死成謎�！�

    【兩年前，戚母憂郁癥自殺，余下債務(wù)盡數(shù)轉(zhuǎn)移到戚余臣身上，游戲判定他是一個極其不幸的人類男性，而您，是他的人生事件管理者�！�

    【請注意，事件管理者的能力：您可以任意、最多刪除戚余臣人生中的三件事情，僅限本副本內(nèi)有效�！�

    【作為事件管理者，您此次的任務(wù)是——，讓他變得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惹！

    這個副本其實沒有瘋批，沒那么刺激，比較溫馨（？）日常流XD

    第58章

    事件管理者（2）

    線索拼成事件。

    通過刪減某個人經(jīng)歷過的某些事件，改變他的人生。

    挺有趣的游戲方式。

    試想，一個家境貧瘠的鄉(xiāng)下孩子，意外得到好心人援助，奮發(fā)圖強(qiáng)，最終畢業(yè)名校，成為著名企業(yè)創(chuàng)始人，積極發(fā)起公益事業(yè)，成為一名備受贊譽(yù)的商人。

    倘若在這其中刪去援助。

    刪去奮發(fā)圖強(qiáng)。

    或是刪去畢業(yè)名校，刪去熱心公益。

    誰能預(yù)測，這位鄉(xiāng)下孩子將會變成什么樣的人，他的人生是否能夠保持這份輝煌？

    “戚余臣的人生改動次數(shù)，有沒有限定？”

    姜意眠問。

    系統(tǒng)：【將為您保留所有改動后的人生版本，不限次數(shù)；但您必須挑選其中之一作為「戚余臣的幸福人生」提交，該機(jī)會只有一次，請慎重對待�！�

    必須確認(rèn)更多細(xì)節(jié)，才能最大程度避免掉入陷阱。

    姜意眠想了想：“沒有時間限制？”

    【本副本無時限�！�

    “所謂事件有沒有限定范圍？還是說，戚余臣身上發(fā)生過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刪除？”

    【沒有限定。理論上本副本主人公——戚余臣——人生內(nèi)確切發(fā)生過、與他相關(guān)的一切事件，都在您的可刪除范圍之內(nèi)�！�

    【不過為了提高您的效率，減少不必要的精力消耗，系統(tǒng)將為您自動標(biāo)記某些較高概率影響人生走向的重大事件，例如「心臟病」、「賭博負(fù)債」等，作為參考�！�

    了解了。

    戚余臣這個人的人生，大到得病負(fù)債，小到上火丟錢忘帶鑰匙之類的芝麻小事，但凡她想，都能刪減。

    只不過許多事情發(fā)生在當(dāng)下，僅僅造成短期效應(yīng)，放眼漫漫人生，變動效果微乎其微。

    一切條條框框交代完畢，系統(tǒng)冷冷提醒：【您可以心中默念面板，查看或刪減已有事件。】便不再吭聲。

    姜意眠試著默念，一個漆黑的面板漂浮在空氣中，依次排列著「心臟病」

    「賭博負(fù)債」

    「請假失敗」三個選項，下方一個刪除的選擇鍵。

    手頭的事件并不多，保險起見，她選中第三項。

    點擊。

    刪除。

    在確認(rèn)刪除的剎那，千里霞云消散無蹤，夕陽自西邊升起，扎回東方地平線以下。

    光線被吞沒，紛亂盡消散。

    在這無邊黑夜里，逼仄的房間之中，卷成團(tuán)狀的被褥下，一個瘦削側(cè)躺的人類形狀輕微起伏。

    咚，咚，咚。

    那是活著的戚余臣。

    心臟在微弱地跳。

    *

    2020年12月11日，早七點，隔著一堵墻，隔壁女人正在沒完沒了地怒斥賴床的兒子、撒手不理家事的丈夫，聲音無比尖利，比鬧鐘還準(zhǔn)時。

    戚余臣被吵醒。

    繼而感到一種強(qiáng)烈的不適。

    可能是連續(xù)半個月的夜班，或者被子太薄著了涼，他頭疼欲裂，心臟也一陣陣絞疼。

    今天應(yīng)該沒法上班了。

    又該去醫(yī)院檢查么……

    思維像云一樣散亂，他微微動彈，被窩里立刻灌進(jìn)冰涼刺骨的冷空氣。

    手機(jī)就放在床頭，慢慢取過來，慢慢縮進(jìn)被窩里。

    他就像一只縮進(jìn)保護(hù)殼的老年蝸牛，喘了幾口氣，才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打出短信：今

    天請假

    添上句號，發(fā)送。

    昏昏然睡過去，半個小時后被震動聲驚醒，額頭沁著一片冷汗，看到老板回復(fù)：怎么又來這套？你請假了誰看店？快點過來，我準(zhǔn)備開門了。

    他又遲緩地、一個字一個字回復(fù)：身體不舒服四個月沒有休息

    不厭其煩地折回去，補(bǔ)上符號，發(fā)送。

    而后眼皮起起落落，看了不下十次，手機(jī)屏幕沒再亮起來，說明老板沒有回。

    那是……同意請假的意思嗎……

    沒來得及求證，他失去意識，陷入深深的夢魘之中。

    夢里身體冷冷熱熱，變成一張空白的紙，沒有方向地隨波逐流著。

    不小心被水打濕了，他看到自己無聲無息沉下去，沉下去，一直一直地沉下去，好像永遠(yuǎn)都不會停下。

    再醒來，傍晚六點。

    夕陽橘色的光斜進(jìn)窗口，把灰暗暝寂的房間稍稍染成暖色調(diào)。

    被燒灼的胃部生生餓醒，他搖晃著爬起來，喝了兩大杯自來水，又安靜地爬回床鋪，陷入沉睡。

    這回一口氣睡到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他覺得好點了，就起來洗把臉。

    一個冷水澡讓他聞上去好一些，但臉色更糟糕些，猶如漂白過度的紙張盛著青黑的邊角顏料，很臟，很頹廢，好比一團(tuán)早該被丟棄的巨大垃圾。

    往身上套一件加絨的灰色衛(wèi)衣，戴上鴨舌帽，他低下頭顱，咔嗒一聲關(guān)上門，上班去。

    ——刪去「請假失敗」，戚余臣得以休息，果然改變了人生走向，沒有因為疲勞而死。

    不過接下來會怎么發(fā)展？

    得好好觀察一番才知道。

    姜意眠一邊想，一邊從床底下鉆出來，發(fā)現(xiàn)對方?jīng)]掛門栓，只把門鎖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令液體貓毫無發(fā)揮余地。

    怎么出去？

    簡單，板下門把手就行。

    然而不足兩個月大的幼貓身體，不清楚什么品種，四肢又細(xì)又短還很脆，即便貼著門板努力拉成一只長條貓，離門把手也遙遙有段距離。

    夠不著。

    又一次面臨身高不夠的危機(jī)，姜意眠波瀾不驚，原地起跳。

    這次有進(jìn)步，可惜還是不夠。

    沒關(guān)系。

    她一步步退到墻邊，模仿動物壓低身體，發(fā)起一段疾速沖刺，目光堅定，信仰一躍——

    叭唧一下摔在地上，疼。

    硬碰硬是不行了。

    小貓崽子哆哆嗦嗦爬起來，舉目四望，很快看上塑料椅，一躍而上。

    接著跳上桌，瞄準(zhǔn)門把手，再次信仰一躍——

    總算成功把自己掛在光滑的門把手上，她用力蹬腿，蕩秋千似的來回晃著，看準(zhǔn)時機(jī)，探出小爪子，一把勾住桌面上的一本書。

    盡管厚重書本一瞬滑落。

    不過有著一瞬，湊足重量，門把手往下一壓，門自然而然打開。

    觀察戚余臣的第一步：越獄√

    出了門，借著門邊堆積的破紙板箱，姜意眠故技重施，把門鎖上。

    轉(zhuǎn)頭，意外對上一個戴著紅領(lǐng)巾的大胖小子，傻愣愣看著她，兀然冒出一個大鼻涕泡。

    四目相對。

    大眼瞪小眼。

    貓眼對人眼。

    胖小孩張口就喊：“媽媽��！這里有一只奇怪的貓，它在關(guān)變態(tài)人妖家的門，媽媽��！”

    姜意眠拔腿就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