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跟兩位新晉室友打過招呼,余下最后一位室友坐在床邊晃悠小腿,兩耳塞著耳機,時不時朝著手機笑一聲、嗔怒一句,聞言丟來一個居高臨下的審視眼神,什么都沒說。
姜意眠沒有在意。
作為從未經(jīng)歷過集體生活的人,可能下意識以為洗漱間這種公共設(shè)施會是擁擠、吵鬧的�?墒聦嵣希雸A形的洗漱臺邊有且僅有幾道稀少身影,幾乎沒有交談的聲音。
對面男寢亮著燈,幾點黑影晃動;
身后則是以墻、簾一一隔開的洗浴間,整體鋪著白瓷磚,昏暗的燈光投射在上面,反射一圈圈模糊又小的光暈。乍一看去恍如廢棄的老設(shè)施,怪異破舊,無人問津,也彌漫著安靜。
她走進里面靠邊的一間,踮腳將換洗衣物放上支架。打開水源,熱水嘩嘩澆在臉上、身上,洗去一身粘膩,也讓稍稍緊繃的思緒放松下來。
又是教室又是寢室,校內(nèi)地圖相當(dāng)完善,至今沒有校外人員的出現(xiàn)。
看來這次真的是一個校園副本。
這么想著,清醒的頭腦仍然無法抑制地、緩緩地冒出三個字:不對勁。
但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呢?
毫不避諱的晦氣數(shù)字?過多的藥物,炎炎夏日空無一人的洗浴間?又或者放學(xué)半個小時就死氣沉沉的宿舍樓?
說不明白。
所有細(xì)枝末節(jié)都讓人產(chǎn)生相當(dāng)微妙的違和感,隱隱指向某個答案。偏偏思維受到壓制,必須那個答案主動現(xiàn)身,否則永遠(yuǎn)無法揭開掩飾真相的紗布。
所以只能靜觀其變。
洗完澡,姜意眠正要離開,左側(cè)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你好,同學(xué),我在你,隔壁。我,忘記帶,洗發(fā)露了�!�
轉(zhuǎn)頭并沒有看見人。
可她的雙手仿佛擁有自我意志,不假思索地往掛簾外面遞洗發(fā)露。連嘴巴也同樣自顧自地說:“你用吧。”
“謝謝�!�
對方伸手來接。
一條白得發(fā)光的小臂橫入眼下,皮膚細(xì)薄,深色血管猶如繞著樹干的植物經(jīng)脈。手指又長又細(xì),但體溫低得超乎想象,活像剛從冰柜里取出來的凍排。
接著,一陣擠壓的聲音響起,在偌大寂靜的洗浴房里不斷回蕩。
“嘔——嘔———嘔————”
許是聲音失真,聽著活像挖心摳肺的嘔吐。
“用好了嗎?”
肢體無法控制,目光也難以移挪。
啪嗒啪嗒,眼看一團又一團漆黑粘稠的頭發(fā)垂落到隔間地上。姜意眠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感嘆:“你頭發(fā)真長�!�
“太,長了。”對方回答:“洗發(fā)露總是不夠,下次可以再找你,借可以嗎?”
她唇齒一碰,吐出一句:“可以,隨時都可以�!�
那人不再說話。
維持著側(cè)對墻壁、一手空握的姿勢,不知過了多久,四肢支配權(quán)回歸。姜意眠第一時間拉開簾子,發(fā)覺不但整個沐浴間,連洗漱間都是空的、靜的。
一個人都沒有。
不過隔壁地是濕的,空了大半的洗發(fā)露倒在排水口,一根柔軟的發(fā)絲掛在瓶口,可以證明剛才發(fā)生的并非錯覺。
低頭去撿塑料瓶,姜意眠的腦海里劃過許多疑惑:這具身體是怎么回事?借洗發(fā)露的人已經(jīng)走了?什么時候?
明明她是第一個進入浴室的人,明明全程懷有防備心,為什么沒能發(fā)現(xiàn)其他人的進出?
是她忽視了腳步聲么。
還是……對方發(fā)出的動靜太小?
*
九點四十五,夜鈴響徹宿舍樓。
好似提早打開熄燈模式,女生寢室齊齊關(guān)上門,走廊浸泡在黑夜之中,有且只有姜意眠一個人在外面走動。影子踩在腳下,夜風(fēng)一陣陣吹過脖頸,可能是剛洗過澡的關(guān)系,居然有些陰冷。
“砰砰�!�
414寢室的門被反鎖了,連同隔壁左右都一樣,無論怎么敲都沒有回應(yīng)。
一時間,她就像單獨被隔離在世界之外,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為什么要把她拒之門外?
冷暴力?排擠轉(zhuǎn)學(xué)生?惡作劇?
應(yīng)該不至于。
“小魚,眉眉?”她試著喊話:“是我,姜意眠,麻煩你們開一下門好嗎?”
良久,小魚不樂意地嘟囔越過門扉:“你找誰?明天來吧,我們寢室晚上不串門�!�
姜意眠心下微凝:“不找誰,我是轉(zhuǎn)學(xué)生,也住在這個寢室,你們忘了嗎?”
“!!”
咣當(dāng)咣當(dāng)數(shù)聲響,小魚單腳踩著拖鞋,一蹦一跳過來開了門,詫異的表情不似作偽:“我怎么給忘了呢?!難怪老覺得哪里不對勁,原來寢室少個人!”
眉眉則滿懷歉意:“對不起,都怪我,是我鎖的門�!�
“沒關(guān)系,可能你們還不習(xí)慣寢室里多一個人�!�
微皺的眉心悄然松開,姜意眠好脾氣地為她們解圍,心里卻愈發(fā)警惕。
事情發(fā)展越來越奇怪了。
只是目前還無法斷定,究竟問題出在她們身上,還是她自己。
“你、你還洗澡了?!”瞥見她微濕的發(fā)尾,小魚驚得險些原地滑倒:“都九點半之后了你怎么還敢洗澡!!”
姜意眠將東西收好,表現(xiàn)出適度的茫然:“不可以嗎?”
“雖然沒有明文規(guī)定,但是!你沒發(fā)現(xiàn)那個點根本沒人去洗澡的嗎??我們學(xué)校名聲差成這樣,你還敢大晚上亂來?洗澡的時候有沒有發(fā)生什么怪事?”
“有人洗冷水澡,頭發(fā)長到地上,還跟我借洗發(fā)露,算奇怪嗎?”
“還不夠奇怪?!你心也太大了!”
小魚瞠目結(jié)舌,眉眉臉色白的嚇人。倆人都想說些什么,卻被角落里一聲:“不管不管,明天我就要吃一茗的火腿三明治!”所打斷。
“為什么九點半之后不可以洗澡?”
姜意眠接著問:“我們學(xué)校有什么問題嗎?還是淋浴間有問題?”
小魚搖頭又嘆氣:“我覺得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不然今晚都睡不著覺�!�
“還是告訴我吧,不然才——”
“我就要三明治~��!”
一直打著的電話第三位室友,驟然拔高音量,全然不顧其他室友正在交談,對著手機屏幕喊:“上個月你不是早起給我買過三明治嗎,為什么現(xiàn)在不肯買?怎么,你變心了?喜歡上個月的我不喜歡這個月的我?那就分手吧!”
“……”
戀愛果真使作精上天。
小魚做個鬼臉,小聲介紹:“李婷婷這人吧,以前還挺好相處的,談戀愛之后仿佛有什么大病。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天天晚上回寢室跟男朋友打電話到半夜三更,看誰都是一副看潛在情敵的表情。上次她男朋友到班里找她,她不在,就問了眉眉一聲而已。她倒好,在班級門口大吵大鬧又哭又叫,把老班都驚動了,還以為我們對她干什么呢,是吧眉眉?”
“她已經(jīng)道過歉了�!�
眉眉牽起一個勉強的笑容。說罷看一眼手表,語氣頓沉:“九點五十。”
“這就五十了?!”
小魚咋咋�;M采吓溃@回沒忘記招呼新伙伴:“意眠快上去,記住啊,熄燈之后不管聽到什么聲音都不要睜開眼睛,不睜眼就不會出事!眉眉,關(guān)燈!再遲我們肯定是最后一個!”
什么聲音,什么最后?
見她們太著急,姜意眠不好追問。
上了床,沒過幾秒,燈光盡滅。
突如其來的黑暗占據(jù)全部視野,小魚、眉眉活像斷電的家具,不再發(fā)出任何聲響。唯獨李婷婷那個方位時不時制造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以及幾聲清晰可聞的嬌笑。
“好吵啊�!毙◆~故意小聲嘟囔。
李婷婷充耳不聞,依舊朝著電話撒嬌:“那我還要紅棗酸奶,要熱的~”
“李婷婷!”小魚忍無可忍:“有什么說不完的廢話拜托你明天找本人慢慢說行不?這都熄燈了還沒完沒了地講電話,讓不讓人睡?”
“憑什么?”李婷婷初次加入寢室對話,嗓音、語氣尖銳得與講電話時截然不同:“寢室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你要睡就睡你的唄,我又沒有在你的床上打電話,要你管這么多?”
“那寢室也不是你一個人的!”
“你們不要吵架好嗎?”
眉眉欲言又止,猶豫了很久,最終說出那噩夢般的四個字:“要查寢了�!�
李婷婷靜了靜,似乎也對‘查寢’有所忌憚。向男朋友索要一個隔空親吻,又哼了一聲,之后才不情不愿掛斷電話。
唯一制造噪音的人都安分下來,這下寢室里徹底沒了聲。就連夏日本該有的青蛙、昆蟲,都死死閉著嘴,一聲不吭。
無邊寂靜里,一雙高跟鞋登上四樓。
啪嗒,啪嗒。
清脆的細(xì)跟踩地聲由遠(yuǎn)及近,一步步仿佛踩在心臟上,叫人不寒而栗。
“不要是我們,不要是我們,千萬不要是我們寢室最后關(guān)燈�!�
小魚雙手揪著被子里碎碎念。
這不是普通的熄燈后查寢嗎?
登記時宿管說過,宿舍九點四十五封樓,十點熄燈。熄燈后十分鐘隨機查寢,只為核對人數(shù)而已,她們何必這么緊張,難不成最后熄燈的寢室會受罰?
不,不對。
姜意眠忽然想起宿管負(fù)責(zé)人那雙魚尾紋鮮明的眼睛,大約四十的年紀(jì)。
對方早在九點半之前就換上皺巴巴的舊衣服當(dāng)作睡衣,腳下踩著一雙根部裂開室內(nèi)拖鞋。怎么看都是個不愛打扮的樸實中年女士,特地?fù)Q雙鞋子來查寢的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那么,外面的人不是宿管。
還能是誰?
正當(dāng)她困惑不已之時,在小魚的殷殷祈禱之下,那串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驟然停下。
——就停在她們的寢室門口。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著寫驚悚恐怖文的夢想,但是好像沒點亮天賦技能,怎么寫都不恐怖
XD
第99章
詭談社(2)
吱呀——,好似受到一股無形的力,上了鎖的寢室門緩緩向內(nèi)打開。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首先朝右邊走去,靠近小魚的床位。
小魚一把掀起被子,蒙住腦袋,甕聲甕氣道:“南無阿彌陀佛,黑無常白無常牛頭馬面閻王爺,拜托拜托,我姜小魚從小到大行得端坐得正,沒干過什么壞事。再說了我在地下也是有人的,老爸老爸快救我,妖魔鬼怪快離開……”
隔著被褥嘰里咕嚕一通念,那詭異的腳步聲微頓,果真走向下一張床位。
小魚的鄰鋪是眉眉,她默不作聲撐了許久,腳步聲也在她身邊停了最久。
一直堅持到小魚出聲詢問:“眉眉,沒事吧?”她憋不住似的發(fā)出一陣壓抑的啜泣聲,腳步隨之走開。
輪到李婷婷,不知她往地上丟下什么,發(fā)出咣當(dāng)巨響。
腳步聞聲掠過她,徑直往前走。
啪嗒,啪嗒。
一股冷氣吹過發(fā)梢。
那個腳步聲在床邊停下,縱然沒有睜開眼,姜意眠也能感覺到一雙積滿惡意的眼,正黏在她的臉上四處打轉(zhuǎn)。
下秒鐘,床鋪劇烈搖晃起來,床尾猛地下陷,分明有什么東西爬上了床。
像蜥蜴,也像蜘蛛。
不知名的生物四肢細(xì)長,表皮覆滿褶皺,沉重的軀體宛若巨大蟒蛇,一瞬鉆入被窩,貼著腳尖,從底部沿著身體往上攀爬,凡過處皆留下黏膩的絨毛觸感;
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如野獸般腥臭,一口氣吐在脖頸,冰冷徹骨,激得渾身汗毛豎起、脊背生涼。
就是現(xiàn)在,姜意眠睜開雙眼。
身上那團扭曲的黑霧突然發(fā)出無比刺耳的尖叫,頃刻化為虛無。同時,寢室外一道黑影一晃而過。
真的是什么東西?
學(xué)校里藏著什么秘密?
必須盡快弄清楚。
“姜意眠?!”依稀聽著動靜,小魚不敢睜眼,躲在被窩里低聲呵斥:“你干什么?別亂動!信我,忍忍就行,不看不聽不動,那東西拿我們沒辦法!現(xiàn)在出去可不知道會遇到什么!”
“不用擔(dān)心,我去一下廁所�!�
她毫不猶豫地追了出去。
走廊又長又深,正對面一排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黑洞洞的陽臺及窗戶仿佛一雙雙陰郁的眼瞳。
那道黑影無聲無息,速度極快。姜意眠一路追到六樓,直到樓梯轉(zhuǎn)角處驚鴻一瞥,念出一個名字:“裴一默?”
黑影動作一頓。
“裴一默�!�
這次口吻相當(dāng)肯定。
黑影遲緩地、一點一點轉(zhuǎn)過身,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
瞳孔尖細(xì),面皮青白;
它被徹骨的寒氣包圍,一身難以分辨款式的裝扮黑漆漆,不知道怎么弄濕了。
衣角滴滴答答落著水不說,褲腳更是短了一截,裸露在外的腳踝瘦得仿佛只剩骨頭,生生踩在一灘污水之上,腳趾頭凍得通紅。
饒是如此,那張精致的臉上沒有任何反應(yīng),活像被擺在櫥窗里展示的、漂亮卻驚悚的玩偶。
這樣矛盾的存在,除裴一默別無他人。
終歸不是其他危險人物,姜意眠放下戒心,靠著扶梯問:“你怎么在這?”
她想弄明白,他的出現(xiàn)僅僅是意外,還是系統(tǒng)聽取玩家反饋的結(jié)果。
可裴一默神色迷茫,木呆呆地盯著她看了許久,瞳仁漸漸擴張成圓形�!@讓它變得無害、乖巧很多。
它張開嫣紅的唇瓣,又慢慢閉上,最終只是僵硬地轉(zhuǎn)動脖子,搖了搖頭。
似乎它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在這。
“不能說話嗎?”
上上個副本的蛇堪稱游戲旅途里為數(shù)不多有好感的存在,姜意眠原本就對它抱有些許歉意。
沒想到短短兩個副本過后,它會落得這副狼狽的模樣,看得她心情復(fù)雜,莫名有種自己胡亂丟棄家養(yǎng)寵物、不負(fù)責(zé)任,才致使一切發(fā)生的感覺。
“沒關(guān)系,你可以點頭或者搖頭。”
她放慢語速:“還記得嗎,我們在別的地方見過。那次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上次……指的是當(dāng)然就是諸神副本。為了完成任務(wù),她曾經(jīng)下命令,要求它永遠(yuǎn)等待一個不會歸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