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的另一只手還摟著她的腰，李微意徹底清醒，尷尬得就像火燒屁股，連忙從他身上跳走，嘴里說：“哎呀哭得臉上好不舒服我去洗洗�！�
他坐在原處沒動，也沒說話。
等李微意磨磨蹭蹭從洗手間出來，窗簾已拉開，燈也開了，房間通徹明亮。張靜禪背對著她，已換了件襯衣，正在扣扣子。而那件糊滿她的眼淚鼻涕的大牌襯衣，被搭在沙發(fā)背上。
李微意再次尷尬得腳趾摳地，沖過去，抓起那件襯衣說：“等兩分鐘，我?guī)湍阆�！�?br />
張靜禪已換好襯衣，轉(zhuǎn)過身來，只是襯衫下擺隨意垂落，頭發(fā)也有些亂，比平時少了幾分冷肅，多了幾分青年的落拓。他說：“好�！�
奇了怪了，他什么也沒多說，李微意的臉又紅了。
李微意拿著襯衣，又跑回洗手間，在洗手池里搓洗著，心想：這算什么事？她為什么在給他手洗襯衣？可以送干洗店啊。她今天真的是暈了頭。
等她再出來，張靜禪已整理好襯衣，披著黑西裝，坐回老板桌后，恢復(fù)了那個冷靜深沉的模樣。桌上還泡好了一壺茶，放著兩個空杯。
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李微意走過去，一屁股坐下，端起茶一飲而盡，甜笑著說：“哎呀，別尷尬別尷尬，咱倆還要并肩作戰(zhàn)，千萬別尷尬。剛才很好理解，同為天涯淪落人，一時情緒上頭，互相取暖，你別放在心上，我也不會放在心上。換是其他任何一個人，我都會跟他相擁而泣的，哈哈哈�！�
張靜禪拿著茶壺的手一頓，眉眼沉斂不動，一縷清亮的茶水繼續(xù)注入杯子。
“商量一下后面怎么辦吧�！崩钗⒁庹f，“我還想回去，只要有一線機(jī)會找到我爸，就不會放棄。你呢？”
張靜禪把那杯茶往她面前一放，放得有點重，水液震蕩，灑了些出來。李微意一怔，聽到他說：“行，我陪你去。”
李微意覺得這個“行”，說得硬邦邦的。她訕訕地說：“多謝多謝。其實……你也應(yīng)該再試一次，不能因為一次失敗就放棄�！�
張靜禪低頭喝茶，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扣著茶杯，眉骨都沒動一下，說：“我就不用了，浪費時間。
”
李微意默默把茶喝完，說：“你也許比我聰明，比我會做生意，比我更了解你爸。可有句話說：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我不信他會說謊，他那時的眼神是真的，他的心也是真的。我真的感覺得到。
雖然這次失敗，你為什么一口斷定是他不肯改？也許是出了別的變故，令他無能為力；又或者，他努力了，但還是來不及？如果是這樣，他就更需要你回去幫他，改寫命運。為什么你還沒弄清楚真相，就判他有罪？你對他，明明有成見。”
張靜禪抬眸怔然。
——
李微意想起了父親失蹤那幾天，前前后后許多事。當(dāng)時17歲的她什么也不懂，傷心欲絕渾渾噩噩，如今回頭，下定決心仔仔細(xì)細(xì)梳理一遍。
她給當(dāng)年負(fù)責(zé)此案的刑警打了個電話，對方的聯(lián)系方式就在手機(jī)里。
她開了免提，和張靜禪一起聽。
“丁叔叔，你好，我是李微意�！�
丁沉墨當(dāng)年是區(qū)刑警隊隊長，現(xiàn)在已經(jīng)退休，為人正直勇猛，他的嗓音洪亮溫和：“小李，你好。”xs74w
“抱歉，有關(guān)我爸的案子，還有些細(xì)節(jié)，我想再跟你確認(rèn)一下�！�
丁沉墨答：“沒問題，你是又想起什么新線索了嗎？”
“我不確定�！�
那是是2014年5月8日，星期四。
李微意的父母，也就是李忠衡、向琴苓夫婦，在辰市清遠(yuǎn)街租了個鋪面，只有10來個平方，售賣中老年服飾。每天起早貪黑，雖然賺不了大錢，憑著勤勞踏實，足以養(yǎng)家糊口。
當(dāng)晚7點多，向琴苓先回家，和大女兒李曉意一起做晚飯。8點10分左右（以街上攝像頭拍到的畫面推測），李忠衡關(guān)店，按理說，他應(yīng)該在8點30左右步行到家。
但是，監(jiān)控攝像頭拍到，他在距離家800米左右的那條路上，突然轉(zhuǎn)向，往江邊的路上去了。他沒帶手機(jī)，手機(jī)被向琴苓先帶回家充電了。
李忠衡有個進(jìn)貨渠道，是在江邊的一個服裝批發(fā)商，對方的倉庫也在那里。奇怪的是，李忠衡沒有跟對方聯(lián)絡(luò)，倉庫門口的攝像頭拍到，他走到了倉庫門口，卻沒進(jìn)去，繼續(xù)往前走了。
后面有一段路，沒有監(jiān)控。
再后來，就是9點08分，一個攝像頭，拍到李忠衡進(jìn)了一條巷子。那既不是店面方向，也不是供貨商方向，更不是李家方向。
至此，李忠衡就失蹤了。2014年辰市的監(jiān)控不像今天這么普及，又是在一片老住宅區(qū)。李忠衡就像一滴水，沒入了小城的黑夜里，沒有目擊者，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連尸體也未曾出現(xiàn)過。
第47章
跟他回家（1）
雨越下越大，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進(jìn)入過江隧道的匝道旁。
張靜禪低頭看手表：“還有半分鐘。”緊握方向盤的手背，青筋顯露。
時間緊迫，在與丁沉墨詳細(xì)了解完當(dāng)年情況后，李微意又電話母親和姐姐，問了一些情況。
之后，兩人趕到這里。時間緊迫，他們沒能去追查這一起即將發(fā)生的交通事故的肇事者，到底是什么人。
……
他們在慘案本應(yīng)發(fā)生的紅綠燈路口，停了三分鐘，望著人流從地鐵站出來，涌過馬路；望著車來車往一切平靜。直到后面排隊的車，喇叭聲響破天際，張靜禪才踩下油門，拐彎離開路口。
李微意無法接受：“他怎么沒來？他怎么不來了呢？”
她已做好了被撞上天的準(zhǔn)備，兇手居然放鴿子！
張靜禪的兩道劍眉輕輕擰著，將車靠邊停在距離路口五十余米處，沒熄火，目視前方。李微意被他的機(jī)警沉靜感染，屏氣凝神，也伸長脖子等著。
這一等，就等了兩個鐘頭。
始終風(fēng)平浪靜，那輛車沒有出現(xiàn)。
張靜禪：“先回去。”
李微意揉揉眼睛：“不等了嗎？”
“已經(jīng)過了12點�！睆堨o禪嗓音沉淡，“是新的一天了。”
李微意一怔。
不過，李微意沒想到，張靜禪的“回去”，是把她拉回他家。這是本市一個著名的高檔小區(qū)，地處市中心，幾座冷冷清清金碧輝煌的高層住宅。張靜禪把車停在車庫，刷卡帶她進(jìn)入同樣貴氣逼人的電梯。
他家在31層，一進(jìn)屋，李微意就覺得這里實在寬敞至極，超大的客廳，極少的家具，放眼望去，都是空蕩。沿江一面全是落地窗，滿江滿岸，燈火闌珊，如同巨幅的畫卷展開。
張靜禪拿了雙男士拖鞋給她：“沒有女式拖鞋，將就一下�！�
“沒事�！崩钗⒁怩林闲芭距距本团芟蛄舜斑�，往外頭看。張靜禪在背后望著，湛黑的眼中，笑意一閃而過。
李微意精神劇烈起伏一整天，又在路口嚴(yán)防死守兩小時
，此時人懶懶的沒精神，暫時也不愿去想將來，只望著一窗震撼的美景，默然不語。
過了一會兒，她才轉(zhuǎn)身�？蛷d只有一張灰色的雙人布藝沙發(fā)，一張小茶幾，連把椅子都沒有。茶幾上放著一盤切好的橙子，一杯茶，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張靜禪拍了拍身旁的沙發(fā)，示意她過去坐。
李微意突然就想起白天兩人在沙發(fā)上的廝磨，一時間腿都軟了，哪敢過去。可屋里沒有別的坐處，矯情不過去，又有自作多情的嫌疑。她靈機(jī)一動，大踏步過去，一屁股坐在他腳邊的地上，抬頭笑嘻嘻地說：“我最喜歡坐地上了，你家這木地板，看著就好舒服�！�
張靜禪看她一眼，沒說什么，手指敲了敲裝牛奶的玻璃杯。
李微意為了掩飾尷尬，一口干掉大半，豪邁地把杯子往茶幾上一放。
他用那雙黑泠泠的眼盯著她：“不怕我下藥？”
李微意心里“突”地一下，干笑著，干脆又拿起牛奶喝了個底朝天，說：“怎么可能，哈哈，你要是下藥，我就認(rèn)了。”
笑意慢慢在他的眼眸中綻開。人在家中，他似乎也松弛了，往后靠在那一看起來包裹感就很強(qiáng)的沙發(fā)里，兩條長腿隨意張著，襯衣領(lǐng)子敞著，脖子后仰，雙手也搭在沙發(fā)上。
李微意看了幾眼，趕緊垂落目光。心道食色性也食色性也。
“我第二次見你……不，對你來說是第一次�！崩钗⒁庹f，“也就是上次，兇手動手的時間，也往后推了一天。”
張靜禪點頭，示意聽明白了。
“有紙筆嗎？”
張靜禪從房里拿來紙筆，李微意寫到：
第一次：
2022年1月12日
2014年1月11日至13日
第二次：
2022年1月13日
2014年3月11日至13日
第三次：
2022年1月13日失敗
2014年5月11日至13日？
她說：“是不是可以推測，回到2014年，每次間隔2個月，每次只能呆3天。而在2022年
，每次往后推遲一天，車禍就會發(fā)生？也就是明天？”
張靜禪端著那杯茶，思考片刻，說：“2014年遵循規(guī)律。但是現(xiàn)在，2022，不一定。”
“為什么？”
“因為決定2014年那部分的，完全是時間，是不可控的未知力量。但是，2022年造成那場車禍的，是一個具體的人�！�
李微意微愣。
他說得沒錯。
那是不是可以認(rèn)為，如果他們倆不主動去遭遇車禍，穿越就再也不會發(fā)生？又或者，肇事者如果心意改變，不再出現(xiàn)，他們也再沒有機(jī)會，回到過去？
“所以我們要分析的，是肇事者。他上次為什么推遲了一天出現(xiàn)；這次，又為什么沒出現(xiàn)。換而言之，他是誰？為什么而來？”張靜禪說。
李微意醍醐灌頂：“沒錯！你真的好聰明��！”
張靜禪望著盤腿坐在自己腳邊的女人，她的一張臉在燈下亮瑩瑩的，眼里流光溢彩。她似乎生來就是個快活的人，無論有多悲傷沮喪，當(dāng)她低頭再抬頭，光芒就會從她的清澈的眼底重新點亮。
他說：“你也不差。”
大智若愚，輕靈通透。
李微意卻只當(dāng)他在客套，擺擺手，又說：“咱們有辦法查出那人是誰嗎？”
“我明天試試，不過估計很難。只知道車子型號，如果本市還好，我去經(jīng)銷商那里想辦法。如果是二手車，套牌車，或者外地的車，就查不到了�！�
李微意眉頭一皺，說：“你覺得，這個肇事者，會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嗎？否則為什么是我們倆發(fā)生穿越呢？”
張靜禪從沒往這個方向想過，他一直在想如何從客觀物證找出這個人，譬如車牌，譬如監(jiān)控，譬如犯罪記錄。他怔愣片刻，腦海里忽然閃過一道亮光，某些零散的不起眼的線索被李微意的話串了起來。他說：“或許，兇手和福銘集團(tuán)有關(guān)？”
“怎么說？”
張靜禪從她手里拿走筆，在紙上寫了兩個日期：2014年12月10日，2014年12月27日。
第48章
跟他回家（2）
“福銘集團(tuán)破產(chǎn)清算的時間，比上一次，晚了16天。而我父親，提前10天自殺。如果這個人，與福銘有關(guān)，與父親有關(guān)。那么他動手的時間，就有可能受影響�！�
李微意：“有可能！”
“你記不記得，第一次穿越，福銘的破產(chǎn)日期，還有我父親自殺的日期，有沒有改變？”
李微意想了想，眼睛一亮：“我想起來了！你爸的時間……沒有變化，但是在最初，我看到過那一世的新聞，福銘是在2014年12月8日破產(chǎn)的，比第二次早了兩天！雖然那次，我沒來得及對你爸說什么，但或許就是蝴蝶翅膀震動了，改變了歷史�！�
張靜禪說：“更進(jìn)一步推測，如果這個人，和福銘集團(tuán)深度相關(guān)，譬如他就是福銘的員工，那么集團(tuán)的破產(chǎn)日期，就會對他的人生進(jìn)程產(chǎn)生直接影響�！�
李微意心頭一震。
張靜禪一只手撐地，也下了沙發(fā)，盤腿坐在她身旁，說：“其實我一直懷疑，你說第一次穿越，我一直沒能醒來。或許那一次，我死在了車禍里。”
李微意的心里哐當(dāng)一下，忽覺寒意浸透，下意識否定：“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死了呢！絕對不可能！估計是暫時撞昏迷了吧，沒錯……反正現(xiàn)在咱倆都活蹦亂跳就夠了！”
張靜禪脊背微弓，白襯衫勾勒出肩胛骨的線條，黑眸凝望著她。
李微意錯開目光：“那……這個循環(huán)，什么時候才會結(jié)束？”
“我想，只要成功阻止車禍發(fā)生，循環(huán)就會結(jié)束�！�
李微意嘆了口氣，原來過了一山，還有一山。但至少，還有山可望。
更多的線索，兩人卻推理不出了。
李微意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凌晨1點30，她站起來說：“那我……回家了�！�
張靜禪抬起頭：“要不就在這里過夜？”
李微意的心一慌，他又說：“還有間客臥�！�
兩人莫名都沉默了一會兒，他也站起來，李微意低頭望著襪子——拖鞋早不知何時被她蹬掉了——她一邊穿鞋一邊說：“不了吧，沒有毛巾也沒有換洗衣服，
好麻煩�！�
張靜禪拿起大衣：“那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
“我送你�！�
這個時間點，他往返一趟，到家就得3點多了。李微意說：“那算了……我不回去了，在你家蹭一晚，別太麻煩你就好。”
張靜禪轉(zhuǎn)身看著她，笑了笑，把大衣丟回沙發(fā)。李微意轉(zhuǎn)頭不看他，說：“客臥在哪兒，我去參觀一下。”
張靜禪雙手插回褲兜，示意她朝客廳旁的走廊走，自己則跟在她身后。第一間就是客臥，旁邊是間書房，再往里有扇門，應(yīng)該就是主臥。
李微意問：“你這房子多大？”
“190�！�
好吧，有錢人的世界。要不是主動替他爸還債，這人應(yīng)該買下這棟樓了吧。
客臥約莫20平，裝修風(fēng)格與客廳一致，冷清簡潔，精致低調(diào)，還附帶衛(wèi)生間。
張靜禪拿了件寬大柔軟的白T恤過來，還有條一次性浴巾，說：“衣服是我的，沒穿過，洗過了，需要的話湊合穿一下�！�
李微意接過：“謝謝�！�
“小區(qū)門口有便利店，你可以先洗澡，我去給你買明早用的毛巾牙刷。”
“我自己去吧。”
張靜禪直接往外走：“很晚了，沒必要兩個人都跑一趟，你早點休息�！�
“那……謝謝你了�！�
張靜禪很快就到了便利店，這家便利店開在他們小區(qū)門口，貨品都比較精致昂貴。張靜禪拿了條淺粉色毛巾，一支深粉色牙刷，又拿了雙桃紅色造型的女拖鞋。
走到內(nèi)衣貨架時，他停了幾秒鐘，拿了包一次性女士內(nèi)褲下來，走了幾步又回頭，放回去，換了包小碼的，丟進(jìn)購物籃。
李微意沖了個熱水澡，感覺洗掉了一身疲憊，換上張靜禪的白T恤，跟個袍子似的掛身上，下擺都快接近膝蓋了。她噗嗤一笑，爬進(jìn)被子，剛要關(guān)燈，有人輕輕敲門。
李微意連忙用被子蓋住腿，問：“什么事？”
張靜禪的聲音隔著門傳來：“睡了嗎？”
“還沒有，你等一下�！崩钗⒁怙w快套上白天的褲子，跑去開門。張靜禪把手里的袋子
遞給她：“看看還差什么？”
李微意匆匆看了一眼：“不差不差，辛苦啦�！�
張靜禪的視線在她身上一掃，眼里閃過絲笑意。李微意人前從不認(rèn)輸，下意識一挺胸：“你笑什么？”
張靜禪的目光沿著小小山巒的風(fēng)光一覽而過，最后落在寬大得足以套住她的腦袋的袖口下，那細(xì)白柔軟的胳膊上。
“早點睡，明天睡夠再說。”他轉(zhuǎn)身進(jìn)了主臥。
李微意關(guān)上門，把袋子里的東西倒床上，笑了：這人還笑她，自己是粉色控嗎？她又不是五歲！幼稚！直男癌！
她的目光落在那包一次性內(nèi)褲上，沒想到他還替她買這個。她立刻跑衛(wèi)生間換上，重新爬上床，關(guān)了燈。
一室寂靜黑暗，她睡在陌生的柔軟的床上，隔著一道墻，就是張靜禪。
閉眼睡了一陣子，她又睜開眼，光～裸的雙腿，在被子里互相蹭了蹭。感覺怎么怪怪的呢？穿著張靜禪的貼身衣服，沒穿褲子，還穿著他買的一次性內(nèi)褲。李微意腦海里突然有了畫面——張靜禪一身黑色西裝大衣站在內(nèi)衣貨架前，抬手露出白皙的腕骨，瘦長有力的五指，輕輕包裹住這包內(nèi)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