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為師相取了這畜生性命!”
眾副將咬牙切齒,一個個騰地起身就要去拿那水猿性命。
盤坐的顧昉聞言忽然睜開眼睛,低喝一聲:“住手!”
說罷看了幾個年輕的小伙子一眼,穩(wěn)穩(wěn)地說:“你們別動它,我自有安排�!�
說罷狀似無意般抬頭看了天上一眼,緊接著又閉上眼睛。
天上諸神都在關注著戰(zhàn)場情況、顧昉的傷勢,見顧昉沒有急于殺那水猿,還能維持一線清明,便以為帝君受傷不重,且真武帝君生性不可捉摸,思緒與常人不同,他對所有與他可以過手的有天然好感,會留這猴子一命也不算奇怪。
但是同在觀看江上的南帝人在九重天上,看到顧昉那淡淡的一眼,呼吸停滯,像是被誰輕輕松松捏住了后頸。
呂望醫(yī)術再是高明,也只能先草草為顧昉處理,江上事務繁雜,顧昉也不可能一直在這第一線養(yǎng)傷,一炷香的治療后,顧昉睜開了眼睛,一看,三十余位副將將他團團圍住,誰都不干活,都在關切擔憂地望著他。
顧昉皺眉,不解問:“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諸副將憂慮:“師相,您的傷……”
江上還有落水的人在撲騰呢,顧昉煩躁地一擺手:“死不了,別嘰歪,趕緊去干活!”
說著扶著呂望的手,將自己撐起來。
諸將見自家主將還能起身,臉色一如往常,只是略顯慘白,猜想文昌帝君的醫(yī)術真是高明,暫時放下?lián)膩�,被催促著各去其位,協(xié)助那些大難不死的北人速去江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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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臺山中,紀成陵在自己的房內(nèi)被無端驚醒。
他起身推窗,發(fā)現(xiàn)天臺山上竟然變冷了——夜里的天臺山一直是溫柔平和的,帶著春夏時節(jié)的溫熱,但是今夜連天邊都醞釀著純粹的化不開的黑,所有的草木花石在悄悄地失去生機,整個山中變得冰冷黑暗,仿佛能聽見深夜里涌動著暗流,正在緩緩地抽取整座山能量。
紀成陵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直覺:顧昉回來了!
雖然按照公開的行程顧昉此時應該還在江南安頓南渡的百姓,但是紀成陵就是產(chǎn)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穿上衣服,去看天臺山正門處那顆夜光珠,那里是可以檢測整個天臺山的情況的地方,他看了一會兒,沒有發(fā)現(xiàn)帝君回山的任何影像,紀成陵覺得奇怪,本能往山下去走,天臺山最頂層金頂安放著春秋鏡的本體,再往下是三十三座連綿的殿府,再下是鍛造兵器的泉池,等走到底是一處溫泉洞府——那也是傳說中春秋鏡窺探不到的地方,因為正處山心當中,燈下黑的不在三界窺測之內(nèi)。
四周靜悄悄的,整個山似乎都在沉睡,紀成陵沿著石板路一路向下,走了許久到了那溫泉處,紀成陵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那溫泉外鎖著一只陌生的猴子,脖頸上一個銀色項圈,暴躁不安地在門口反復爬行走動。
猴子最先發(fā)現(xiàn)了紀成陵,它露出兇相,卻又像一只被主人強行劃了地盤的寵物,敲擊著自己的胸膛,朝著紀成陵發(fā)出一聲怒吼!
紀成陵一怔。
此時山洞中傳出請冷冷的聲音:“安靜。”
聲音響起的瞬間,那猴子脖子上的銀圈開始發(fā)亮,猴子兩只手立刻緊緊抓住項圈,倒在地上,開始在山洞外痛苦地打滾,再發(fā)不出一道聲音。
紀成陵認出那聲音,心道:他果然回來了,想也不想地往洞口方向走。
只是在他邁步的同時,顧昉第二道聲音傳出來,冷冷道:“小鬼走開!”
帝君不愧是帝君,威壓之強,讓紀成陵在這么遠的距離也仿佛被兜頭被拍了一巴掌,腿上立刻墜滿千鈞,令紀成陵險些原地摔倒——整個天臺山,或者整個三界以降,聽到帝君這樣命令,沒有人敢來忤逆,按照道理紀成陵此時就該離開,但是他不知道哪里來的執(zhí)拗,在原地緩了好一陣,等那威壓消失后強行抵抗著命令繼續(xù)往山洞里走——
天臺山從溫柔的春夏忽然進入簌簌蕭瑟的秋季,紀成陵有非常不好的預感,他懷疑顧昉是受傷了,不然他出行從來左呼右喝,沒有道理孤零零的落單,紀成陵一步步踏進了山洞中,溫泉池中的顧昉疲憊地睜開眼睛,厭煩地看了來人一眼。
紀成陵輕輕地呆住了。
洞中最高處懸著一枚溫潤的夜明珠,夜明珠下一環(huán)圓形的溫泉池,顧昉頭發(fā)披散著窩在那圓形的池水中,衣服并沒有脫凈,還留著一層白色的里衣,但因為疲倦,他將整個人蜷縮了起來,而他的下身,雙腿并在一起,化成黑色長蛇尾的本相,密密匝匝地在池水中環(huán)繞著。
紀成陵心頭一震,當然認出這一幕,心中輕輕地喟嘆。
真的是你。
顧昉像是冬眠被人打擾到的動物,蛇一般的豎瞳輕輕抽了一幀,身體挪動,換了個方向趴著,不想看來人。
紀成陵這才看到他猙獰可怖的后背,他快步走過去:“你受傷了?”
顧昉緊皺起眉頭,有氣無力地說:“噓,你吵到我了�!�
文昌帝君在戰(zhàn)場上只能簡單地幫他處理傷口,他當時也害怕自己重傷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草草遮蓋傷口便完了,現(xiàn)在是傷口再次裂開,他無力裹傷處理,想著這樣草草躺在溫泉池里睡一覺緩解緩解便罷了。
紀成陵眼見他的頭又要低下去,趕緊握住他的手臂:“顧昉你先別睡,告訴我藥在哪。”
顧昉閉著眼睛嘟囔:“沒大沒小,你喊誰呢?”
他昏昏沉沉,隨手一指,“那個角,你找傷藥吧。”
這溫泉本就是個養(yǎng)傷的地方,有傷藥靈藥也不稀奇,只是顧昉趕回來后太累,衣服沒脫干凈便下水了,紀成陵快步去那座顧昉指的石桌石臺,石臺上有用石頭打出來的抽屜,他拉開沉重的石屜,看到大大小小的草藥和不同的藥瓶,謝天謝地,上面竟然貼著不同功效的用法,紀成陵找到止血的,拿著瓶子走回來。
紀成陵:“顧昉,我需要先解你的衣裳。”
顧昉把臉貼在泉水口,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從左肩膀開始配合地剝那早已經(jīng)浸濕的里衣,紀成陵心頭亂成一片,既擔心他的傷勢,又不知眼睛該怎么放才好,嘴巴便有些慌亂地開口說個不停:“顧昉,是誰傷了你?”
顧昉讓紀成陵把僅剩的衣服剝下去,不耐煩道:“喏,門外那畜生。”
紀成陵咬著自己的嘴唇。
他撥開顧昉腦后的長發(fā),看到他光著上背和那深可見骨的傷口,心頭又慌又亂,著急地挖出一大坨藥往顧昉背上敷,鼻子跟著也酸澀,他問:“你不是去江南阻擋北兵南下嗎?怎么會遇到那畜生?”
顧昉不耐煩地“嘖”了聲:“被人放出來搗亂的唄……嘶,痛……!”
紀成陵立刻放輕手上動作,手指撫摸過那傷口的邊緣,輕聲問:“有人要害你?”
顧昉冷哼一聲:“他們也配�!�
華美的臉孔滾過冰冷的殺意。
紀成陵彈指間戳破帝君的狠話,惱火道:“你說什么大話,你傷成這樣難道是假的,連個照顧你的人都沒有。”
顧昉心道豈有此理啊,咬牙說:“我若是需要人照顧,排隊的能從天臺山排到九重天!”
紀成陵還要張口和他拌嘴,顧昉終于轉身了,他體力不支,沒法和小孩一直鬧,他這一轉身,長尾也跟著密密匝匝地蠕動,看起來詭異又艷情,濕漉漉的手指點在紀成陵的嘴唇上,紀成陵一下子不知道要說什么了,看著顧昉那張潮濕美貌的臉,水洗過的臉孔美艷驚人,發(fā)絲散亂,唯獨那雙眼睛濕漉漉、閃亮亮的,奪人魂魄。
紀成陵呼吸陡停,凌亂地猜想若是這個時候眼前人要自己的命,他也給他。
可顧昉不在乎他的命,只是說:“寶貝兒,別問了行嗎?我累。”
紀成陵臉色漲紅,輕輕點點頭。
顧昉見人總算安生了,懶懶地爬伏下去,把傷口整個暴露出來,顧昉肌肉均勻健美,從手臂到胸腹到后背,全是紋壑清晰的肌肉,每一塊都精美均勻,盡顯美與力的結合。
此時他泡在天臺山靈氣最純凈的溫泉池中,后腰處布著細細的汗,在柔和的夜光珠下泛著漂亮的光芒,紀成陵心猿意馬,一邊為他上藥,確保那藥膏化入他身體中,一邊被他誘惑,大概是光線的原因,顧昉動起來的時候身上流光溢彩,時不時因為紀成陵碰痛了他,那光滑的腰在細微的抖,皮膚變幻出明顯又消散的蛇紋,然后蜿蜒著向下匯成一條長尾,在柔滑的溫泉水中緩緩地蠕動。
這些日子紀成陵在天臺山一邊干活一邊讀書,知道了顧昉很多的傳聞,這位北方戰(zhàn)神掌管的職能繁多,但是有一樁令紀成陵百思不得其解——他也掌管繁育——這位殺人不眨眼的武神,他竟然掌殺又掌生,紀成陵情不自禁地觀察他的身體,浮想聯(lián)翩道:他怎么生?自己生嗎?
還有那一樁樁駭人聽聞的關于帝君的情史,最有名的一樁是紀成陵找到了他胸口傷疤的根源——
顧昉的兄長搗碎了顧昉的心臟,可傳言的另一面,是顧昉與自己的兄長不倫,情變才被人掏心。
紀成陵滿手是汗,越想心思越亂,直到幫顧昉涂完藥才狠狠地舒了一口氣。
顧昉顧不上紀成陵有什么心思,見他涂完,疲倦地囑咐道:“我要睡一覺。守著我,別讓人進來�!�
哪怕顧昉上次見面還對王靈官說過把紀成陵攆下山去,但他心底里還是信任這個少年的,見他守在自己身邊,顧昉泡在溫泉里,呼吸逐漸地變得輕柔起來,紀成陵沉默地看著他,看著他的后背在藥膏的涂抹下愈合速度比之前快了些,顧昉睡得很舒展,圣潔又邪惡身體完全不設防,尾巴在睡眠中無知覺地、不知憂愁地蜷縮又展開,溫熱的水中起起伏伏。
紀成陵在溫泉水緩緩的流淌聲中跟著一起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這一夜還未過完的天色蒙蒙亮時,紀成陵被池水中的動靜忽然驚醒,他轉過頭去,發(fā)現(xiàn)顧昉已經(jīng)醒了,纖細的豎瞳冷冷地抽了一幀。
他說:“有人來了�!�
這個地方按照道理,天臺山的下屬是不會來的,因為都知道是帝君休養(yǎng)的所在,顧昉伏在水中,幾個彈指的停頓后,顧昉對紀成陵說:“小紀,有人來了,你去接一下�!�
紀成陵起身,問:“誰?”
顧昉收回了蛇尾化作人形的雙腿,紀成陵眼花繚亂中,還沒等看得真切,已見顧昉披散著濕法將散落在地的衣袍披上,經(jīng)過一整夜的休養(yǎng),他氣色好了很多,他解釋說:“我的副將,蔣欽�!�
那位排名第三十三位的副將,也是副將中資歷最淺的人。
紀成陵猜到顧昉是要處理公務了,點頭稱是,顧昉背對著他整理著衣袍,在他快要走出去的時候,低聲說:“成陵,跟王靈官說一聲,就說是我的意思,你不用做那些苦力了,以后和小仙們一起在山里學藝罷�!�
【??作者有話說】
顧昉: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留下了。
◇
第31章
學宮天界小仙
王靈官一整個清晨都在整理賬目,等到告一段落時已經(jīng)是天臺山的巳時,他舒展舒展筋骨,見了久侯在外的紀成陵,紀成陵轉述了帝君的吩咐,王靈官毫不意外地一挑眉。
“不錯嘛�!�
王靈官拍了拍紀成陵的肩膀。
少年人筋骨結實,肌肉極富彈性,一張臉野性又稚嫩。在王靈官看來眼前這個小男孩挺機靈的,他不去想昨夜紀成陵做了什么,但他的確撞上了帝君負傷最脆弱的時機,用一夜換來了帝心轉圜。
王靈官說罷引來一朵祥云,提著紀成陵往后山去,紀成陵有些意外:“不是去學宮嗎?”
王靈官為他解惑:“三十三位將軍都在江淮安置災民,無人授課,帝君受傷,同樣無法授課,這幾日小神仙都在后山修煉�!�
天臺山足夠大,學宮是小神仙們學功課的地方,后山則是他們歷練法術、相互精進之處,當然,帝君并沒有將全部心思放在養(yǎng)育仙二代身上,他有太多兵要操練,帶孩子只是順便做的,這群小神仙年紀在一百歲到兩百歲之間,近百人,混在一班,一半是在天界大戰(zhàn)戰(zhàn)死的遺孤,另一半是天界重臣的孩子,因為他們的父母信任顧昉,便托管到天臺山管教。
顧昉東奔西跑,不常在自己的道場,山中還是王靈官對他們照顧得多,因為這里面也涉及道一部分天界家長們給天臺山上交的托管費用,如今天臺山消耗太大,一半遺孤不賺錢、搭錢,王靈官能抓住一條進項是一條,后山也是在這個緣故下在各兵駐防的縫隙中強行給這群孩子劃了一塊地盤,隨便他們?nèi)フ垓v。
隨著云彩繞過半山的山楞,越過一條不明顯的隘口,紀成陵看清楚了小仙們的校場,可還不等靠近,他先是聽見自己斜上方傳來一聲爆響!
高高的山頂轟隆一聲!一大塊山石忽然以驚人的速度掉落了下來,巨大的山石投下一大片巨大的陰影,紀成陵小腿一軟,眼見著巨石從高處砸下來!王靈官淡淡嘖了一聲,抓住紀成陵的手臂,另一只手不知從哪里架起一把金色的傘,巨石砰地沉重地砸中了傘面,又被蕩開,紀成陵瞪大了眼睛,眼見著王靈官領著自己閑庭信步一般穿過了砸下的亂石,輕輕一躍,安全落地。
王靈官收了傘,抬頭看向半空兩個少年,問:“扶陽,怎么不看著人?故意給我的見面禮?”
那位叫扶陽的少年有一頭毛茸茸橙色的頭發(fā),像火焰一般,他像一枚彈丸一樣從半空落下,爽朗地說:“靈官!是我沒留意!哪能是故意的啊!”
說著好奇地看著他,又看紀成陵,問:“靈官今日您怎么有空來了?”
王靈官將手落在紀成陵的肩膀上:“給你們送同伴來了,帝君讓紀成陵今日開始與你們一道學藝�!�
剛剛與扶陽過手的少年也從半空中落下,他穿著青藍色的衣裳,藍色打著卷的耳朵,臉頰有繁復美麗的藍白色花紋。
扶陽與這少年對視一眼,很意外,雖然一般來說他們對帝君的安排不會有什么意見,但還是直言不諱地說:“他嗎?他是凡人呀!”
紀成陵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異狀,很坦然地接了這句:“是,我是凡人,以后還要各位小仙家多多關照�!�
那位藍色耳朵的美少年靜靜地觀察了他一會兒,隨口應道:“好說�!�
一陣陣的風溫柔地卷過山崗,撫過山中籠罩的云彩和霧氣,沒有吹散,反而顯得起霧的山巒縹?楓緲曲折。
王靈官敦促兩個人繼續(xù)習練,領著紀成陵往校場深處走,紀成陵回頭去看,發(fā)現(xiàn)剛剛墜落的山石在他們說話間已經(jīng)從地面升起緩緩復位,山石松木也追隨著巨石緩緩升起來,一如原樣……
王靈官在他身邊向他介紹:“那個穿藍色衣服的,他叫寒遙,父母分別是雷電之神和大霧女神,兩位皆在天庭四部之首雷部任職。那位橙色頭發(fā)的男孩,叫扶陽,是太醫(yī)天尊門下的小獅子。”
王靈官話音剛落,高處的樹梢上忽然有女孩清凌凌地插話問:“王靈官,是來新人了嗎?”
紀成陵仰頭去看,發(fā)現(xiàn)那竟然是靈牙,她照比之前穿的清涼,赤著腳在樹上晃蕩,一對嫵媚的桃花眼,眼尾是美麗的紅暈,
眼尾有三枚星星的圖案。
王靈官故意板起臉:“靈牙仙子,你又在偷懶�!�
靈牙笑著從樹上落下,身后拖著像三條尾巴一樣粉色的裙擺,抱住王靈官的手臂說:“我是練累了來歇一歇,我沒有偷懶!”說罷看向紀成陵道:“剛聽到你們說話了,恭喜你呀紀成陵~你以后我罩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