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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陸輕竹回了自己的院中。</p>

    她雖言辭篤定的拒絕了母親的提議,如今亦認為這個決定是完全正確的,可心情不知為何還是有些低落。</p>

    今日寧安寺中,自己的一腔愛意被蕭冕完全無視,她以為因著哥哥,蕭冕會給她幾分薄面,誰知,他連眼神都不給。</p>

    她與容王之間本就無甚交情,如今她的大膽行為,是不是將他推的更遠了呢?</p>

    不由又想到母親的話,愈加證明母親想讓自己嫁人的心思沒有消失,若是一個月后她與蕭冕真的沒有進展,母親可能真的會給她安排一門婚事。</p>

    越想,越是心神不寧,讓她一時竟不知該怎么辦了。</p>

    為了轉(zhuǎn)移心緒,陸輕竹換上了干凈的衣袍,而后坐在院中描摹手中的字帖。</p>

    這字帖是前朝大詩人兼大書法家月華所作,筆鋒飄逸,行文獨到,尤其受京中的貴女喜歡。</p>

    不過這臨摹者大抵不太用心的程度,橫直豎捺都透露著一股有氣無力,心浮氣躁之感。</p>

    秋水一邊研墨一邊點評:“有形無神,心不在焉。”</p>

    陸輕竹又豈會不知呢。</p>

    她最終還是決定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直視她此時此刻的想法——</p>

    她想蕭冕了,并且十分擔憂蕭冕的膝蓋。</p>

    陸輕竹緩緩抬起頭來,妍艷的小臉上夾雜著愁緒,宛轉(zhuǎn)娥眉:“秋水,我忘了去買金瘡藥了�!�</p>

    秋水好笑道:“您每年這日都買一瓶,一瓶都沒用過,買來又有何用?”</p>

    卻見陸輕竹眸光深深,秋水挑了挑眉,瞬間便懂了。</p>

    .</p>

    夜幕降臨,寧安寺中的燭光還在搖曳。</p>

    直至黑夜徹底席卷,燈芯也在這一刻燃盡。</p>

    蕭冕還跪在拜墊上。</p>

    良久,蕭冕慢悠悠地起身,修長的指尖理了理褶皺的衣袍。</p>

    他佇立在燈前又凝視了很久,才深深地吸了口氣。</p>

    僧人在此站了一天,他笑容依舊:</p>

    “容王,今日有您陪伴著,令妃娘娘很開心�!�</p>

    蕭冕眉尖染了幾絲溫柔,輕聲道:</p>

    “她開心就好。”</p>

    說罷,轉(zhuǎn)了身子。</p>

    “明年是不是該多一個人陪你來了?”</p>

    在他身影要徹底消失在殿內(nèi)時,僧人徐徐問道。</p>

    那人停了下來,語氣淡淡:“明年依舊是我一個人�!�</p>

    僧人不再言語,目送著他離開。</p>

    直到寺內(nèi)空無一人,只剩無邊的空寂,僧人才轉(zhuǎn)身,笑問了一句:“娘娘今日答應了那姑娘什么?”</p>

    山中萬籟俱寂,蕭冕一人獨行,一身玄色衣袍與黑夜融為一體。</p>

    走過一排石階,那兒已停了一輛馬車。</p>

    “將軍�!标愒S站在車輪前恭敬道。</p>

    “嗯,”蕭冕點點頭,沉默的邁進車廂,面上沉竣,沒有絲毫倦怠之感。</p>

    陳許心下稱奇,蕭冕好像永遠都不知曉疲累是何物。</p>

    十年之前,陳許第一次見到蕭冕時,只覺得他與別的十四歲的少年不同。</p>

    這少年周身遍布陰郁,一雙濃眉總是擰緊,眸中揪著陰郁與麻木。</p>

    那時,陳許一直想不出該如何形容那個奇怪的少年,后來他隨大軍去密林追擊一群敵軍,箭戟無意射中了一頭年幼的小鹿,它的后腿鮮血淋漓,四周孤立無援,鹿眼又是慌張又是害怕望過來時,陳許突然知道蕭冕像什么了。</p>

    他像一頭被折斷了雙腿關在籠中的野獸,用惡狠狠的雙眸嗚咽。</p>

    第二次注意到蕭冕是因為這個少年太過刻苦,只知訓練,沒有一天懈怠,到了不要命的程度。</p>

    是連其他人見了都覺得殘忍的地步。</p>

    興許真是野獸出了匣,蕭冕這一身殺氣和嗜血很快取得了當時領軍的認可。</p>

    陳許一開始是嫉妒蕭冕的,他十五參軍,同樣努力勤奮,卻并沒做出什么成績。</p>

    他覺得這個少年除了長的好看,在其他方面,并不比自己好很多。</p>

    陳許家人一開始并不同意他參軍,他家中雖窮,可還能吃的上飯。</p>

    可那年楚國,玄涼,烏恒齊齊來犯,騷擾大彥邊境,擄掠大彥子民,還要求分割大彥十座城池。</p>

    大彥不敵三國圍攻,只能任人擺弄,山河即將破碎,陳許手掌一拍,決定參軍去,并暗暗發(fā)誓,他要殺的玄涼,楚國,烏恒不敢再來。</p>

    他憋了一肚子氣想證明自己,可卻被這個比自己還小了兩歲的少年奪了所有風頭,自是不服氣。</p>

    可他并沒有與蕭冕斗氣太久,第一場大戰(zhàn)已經(jīng)來勢洶洶。</p>

    那年大彥四處受敵,臨國蠢蠢欲動,帶著三萬兵馬入境燒殺擄掠。</p>

    從前他經(jīng)常聽說書先生說戰(zhàn)爭有多無情殘忍,當時他嗤之以鼻,想著說書先生畢竟只是個書生,一點沒有血性,但凡有血性的男人誰會害怕戰(zhàn)爭。</p>

    可當血液和殘肢將他腳踝淹沒時,他雙腿打顫,頭暈目眩,兄弟們在他面前倒下,他還要一邊強忍痛苦一邊繼續(xù)作戰(zhàn)。</p>

    他們剩下的人越來越少,人人都做好了戰(zhàn)死疆場的準備,連遺言都想好了。</p>

    可這時,蕭冕有如神兵,帶著軍隊從天而降。那時他早已調(diào)到了鎮(zhèn)國公的軍營,前途無量。</p>

    沒人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來的,也沒人知道他是怎么來的。</p>

    他們只知道蕭冕僅僅帶著五千軍隊,便打得三萬兵馬的臨國落荒而逃。</p>

    自武安侯死去的數(shù)年中,大大小小戰(zhàn)役無數(shù),大彥被消耗的根本無還手之力,這場戰(zhàn)役是這幾年中的首勝。</p>

    對大彥來說,這場勝役鼓舞人心,對于陳許來說,這場勝役后,陳許發(fā)自內(nèi)心敬佩這個人,他發(fā)誓此生除了赤心報國,便是誓死追隨蕭冕。</p>

    蕭冕十六歲那年,就已被封為鎮(zhèn)軍將軍。二十歲那年,滅掉了烏恒,陛下賜封鏢旗大將,二十四歲的今年,將玄涼盡數(shù)殲滅,又升一品上將。</p>

    如今,那三國之中便只剩楚國了。</p>

    陳許想到從邊境傳來的暗報,顧不上瞎想其他,忙不迭說道:“將軍,探子來報,楚國的國君快不行了,大皇子和三皇子為了爭權已經(jīng)撕破臉皮,內(nèi)部混亂無序,元將軍的意思是,此時是最好的時機。”</p>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并沒有等到將軍的回答。</p>

    陳許不由抬頭望了一眼,就見蕭冕溫潤的眉眼褪去,只剩滿目的冷翳。</p>

    只是一瞬,蕭冕恢復如常:“不著急,等本王處理完了京城的事宜,親自帶兵殺到楚國�!�</p>

    蕭冕的語氣是陳許從未聽過的兇厲,仿佛下一刻,野獸終于要亮出鋒銳的獠牙,直擊獵物的咽喉。</p>

    陳許心下駭然。</p>

    “下去吧,”蕭冕淡淡掃了陳許一眼。</p>

    “是,將軍。”陳許領了命令,急忙出了馬車。</p>

    迎面一口冷風灌了過來,陳許才松了口氣。</p>

    太嚇人了。</p>

    馬車慢慢悠悠的行駛至容王府邸,蕭冕大步邁向廳堂。</p>

    管家恭敬迎了上來,在蕭冕耳畔耳語道:“將軍,宮中的人在正廳中等您�!�</p>

    蕭冕幽幽望向不遠處,廊柱的陰影下,立著一位消瘦枯槁的男人。</p>

    男人看到他后,急忙跑了過來,恭恭敬敬地對著蕭冕行了個禮,而后隱晦道:“不知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p>

    “就在這說吧�!�</p>

    蕭冕雙手剪在身后,眸掃過面前人尖細的下頜和吊哨的眼角,并沒有錯過他眸中一閃而過的焦灼。</p>

    這人思索了一瞬,左右看了看,而后走至蕭冕身側(cè),輕聲道:</p>

    “將軍,明日慶功宴上一定要小心�!�</p>

    蕭冕瞇了瞇眸。</p>

    “屆時,會有人在您的杯中下藥,這藥無知無覺,人一旦喝下,不僅會當眾出丑,甚至會犯下滔天大錯。”</p>

    滔天大錯?</p>

    蕭冕勾了勾唇,帶了抹意味深長的淺笑:“什么叫滔天大錯?”</p>

    那人也勾唇,堆起笑臉:“將軍,明日宮中女眷眾多,您可不能誤了春色啊�!�</p>

    蕭冕雙眸含笑。</p>

    “將軍,那奴才便告退了�!�</p>

    那人很快消失在暗處,神不知鬼不覺。</p>

    蕭冕收回目光,淡淡問道:“李叔,他等在此處幾時了?”</p>

    管家回憶道:“自申時便在了�!�</p>

    “是嗎?”說罷,轉(zhuǎn)了身子。</p>

    管家望著將軍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什么:</p>

    “將軍,酉時有位自稱是鎮(zhèn)國公府的姑娘,給您送了一瓶金創(chuàng)藥,老奴看那姑娘語言溫軟,十分誠心,所以便收了�!�</p>

    蕭冕一頓,銀杏樹下女子大膽的舉動又一次躍入了他的眼簾。</p>

    若尋常女子,被拒絕過一次應當不會再湊上來了。</p>

    可陸儀是個卓越不凡的大才,自然他的妹妹也不會是個等閑之輩。</p>

    與尋常女子自是不同的。</p>

    他未回話,繼續(xù)邁向屋內(nèi)。</p>

    那管家卻似不死心,幾步跑至蕭冕身側(cè),將那金瘡藥往他手上一塞,意味深長道:</p>

    “那姑娘千叮嚀萬叮囑讓老奴交給將軍呢,如今這世道這樣的女子可少見了,將軍可要珍惜啊�!�</p>

    聽罷,蕭冕神色莫測的盯著管家看了良久,他那少有波瀾的好奇心突然泛起,很想問一句,那女子給了你什么竟讓你如此幫她說話?</p>

    可又覺得沒必要。</p>

    薄唇一勾,蕭冕突然輕笑了一聲。</p>

    自他回京之后,那眾目睽睽逼他收下的香囊,如今言辭懇切教他收下的金瘡藥,明明不是她開口,卻總有人替她開口。</p>

    他竟不知該煩她,還是煩身邊的這群人。</p>

    他望了眼那通體純白的瓷瓶,中間“金創(chuàng)藥”三個大字生龍活虎。</p>

    他將其擲于一旁的八仙桌上,一言不發(fā)的邁入房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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