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臟舊的貨車在狹窄的后巷中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猛地沖入了午間繁忙的主路車流，如同一條泥鰍鉆入了色彩斑斕的魚群，瞬間引發(fā)了后方車輛一連串不滿的鳴笛。</p>
時晚吟在劇烈的顛簸中穩(wěn)住了身形，方才在教堂里因賀梟那句“炸跑道”而升起的一絲悸動，已被她徹底壓下，碾碎在冷靜的磐石之下。她深吸一口氣，狹小的車廂里彌漫著機油和灰塵的味道，這與半小時前圣保羅大教堂里彌漫的百合清香與昂貴香氛形成了荒謬而尖銳的對比。</p>
“計劃C，啟動�！彼龑χ[藏在衣領下的微型加密耳麥冷靜下令，聲音沒有一絲波瀾。</p>
動作迅捷如電，她抬手拆下固定頭發(fā)的最后一根珍珠發(fā)簪，任由那頭微卷的、如同海藻般濃密的長發(fā)披散下來，隨即又利落地將其盤起，一絲不茍地塞進一頂早已準備好的、沾著些許油污的藍色工人帽里。接著，她用濕巾用力擦去唇上那抹為婚禮精心涂抹的鮮艷口紅，仿佛要抹去所有屬于“新娘時晚吟”的痕跡。幾秒鐘內，那個在彩繪玻璃下光彩照人、價值連城的新娘，就變成了一個面容普通、毫不起眼的運輸工人。甚至，她還從座位下的裝備包里抽出一件灰撲撲的工裝外套套上，完成了最后一道偽裝。</p>
“明白�！倍溊�，林序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沉穩(wěn)，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節(jié)奏感，“第一個節(jié)點，三十秒后。準備。”</p>
貨車在一個十字路口猛地右轉，輪胎與地面摩擦發(fā)出短暫的尖嘯，駛入一條看似被遺棄、卻提前被林序通過技術手段短暫“清空”的小路。時間計算得精準無比——路邊，一輛毫不起眼的灰色大眾轎車仿佛只是隨意�？浚囬T卻虛掩著，如同一個沉默的接應者。</p>
貨車沒有絲毫減速，在與轎車擦身而過的瞬間，后廂門“咔噠”一聲彈開。時晚吟眼神銳利，看準時機，如同矯健的獵豹，壓低身體一躍而下，就勢一個前滾翻，精準地卸去沖力，毫發(fā)無傷地滾入了轎車敞開的駕駛座。</p>
“砰！”車門被她用手肘利落地帶上，與此同時，轎車的引擎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如離弦之箭般射向小路的另一端。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不超過三秒。而那輛滿載著偽造電子線索、甚至還有一個穿著與她之前相同黑色勁裝假人的貨車，則由林序遠程操控，繼續(xù)朝著原定的、通往城郊廢棄工廠的方向飛馳，盡職地扮演著吸引火力的角色。</p>
時晚吟透過后視鏡，看著那輛臟舊的貨車在小路盡頭拐彎消失，心中默默向林序道了一聲謝。這位從大學黑客大賽相識后就一直并肩作戰(zhàn)的金牌搭檔，總是能在她最瘋狂、最危險的計劃中，提供最堅實的技術支持和最冷靜的后援。雖然這次逃婚行動的風險遠超以往，直接挑釁了賀梟乃至整個賀家的底線，但林序依然義無反顧地加入了。這份情誼，她銘記于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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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之上，銀灰色的“梟龍”公務機如同優(yōu)雅而危險的猛禽，在預定空域平穩(wěn)盤旋。機艙內，與客機的喧囂截然不同，只有精密儀器運行的輕微嗡鳴，以及指尖敲擊觸摸屏的細微聲響。</p>
賀梟靠坐在量身定制的意大利真皮座椅上，面前的超大顯示屏被分割成數(shù)個實時變化的畫面——包括城市交通監(jiān)控系統(tǒng)的實時調取畫面、高精度衛(wèi)星定位圖、以及數(shù)個快速滾動的數(shù)據(jù)流，分析著目標區(qū)域的所有通訊信號。機艙內氣氛低壓，幾名技術下屬屏息凝神，全神貫注地操作著面前的設備，不敢發(fā)出絲毫多余的聲響。</p>
他深邃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屏幕，看著代表那輛貨車的紅色光點依舊沿著預定路線移動，同時，另一個更為微弱、但移動軌跡截然不同的藍色信號源，在屏幕邊緣一閃而過，正以更快的速度駛向相反方向。那是從貨車分離出來的、屬于時晚吟身上備用追蹤器的信號——一個她自以為隱藏得很好，卻早已在他掌控之中的小把戲。</p>
“換車了。”他淡淡開口，修長的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輕輕敲擊，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目標鎖定灰色大眾，車牌末尾3X7B。重點監(jiān)控東南方向，通往港區(qū)的所有主干道及備用路線�！�</p>
“是，賀總�！毕聦倭⒖虘暎噶畋谎杆俣珳实貍鬟_下去。整個追蹤系統(tǒng)如同精密的齒輪，隨著他的意志開始調整方向。</p>
賀梟端起手邊的水晶杯，里面盛的卻不是慶祝的香檳或烈酒，而是清澈的純凈水。他抿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視線掠過舷窗外渺小如模型的城市輪廓，眼神深邃難測。</p>
他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戲。金蟬脫殼，聲東擊西，甚至可能還有后續(xù)的移花接木……這些都是她最擅長的把戲之一，在過往九十八次的交鋒中，他早已領教過無數(shù)次。</p>
而他，這一次，愿意陪她玩到底。</p>
他要讓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她所有的機變、所有的退路、所有自以為是的巧妙安排，都早已被他納入掌中，無所遁形。這場追逐，從一開始，結局就已注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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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灰色大眾轎車內。</p>
時晚吟瞥了一眼后視鏡，視野范圍內暫時沒有發(fā)現(xiàn)明顯的追蹤車輛。街道上車流如織，一切看似正常。但她緊繃的神經(jīng)并未放松，她知道，這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短暫寧靜。賀梟的“眼睛”在天上，那雙透過衛(wèi)星和無數(shù)監(jiān)控探頭俯瞰眾生的眼睛，遠比地面上的追兵更為可怕。</p>
“林序，他盯得太緊了，干擾他一下�！彼龑χ用芡ㄓ嵳f道，聲音壓得很低。</p>
“收到。給他送點‘小禮物’，希望能分散他的注意力。”林序的聲音帶著一絲技術高手特有的自信。</p>
幾秒鐘后，在城市交通監(jiān)控系統(tǒng)的后臺，以時晚吟所在的灰色轎車為中心，周圍幾個關鍵路口的攝像頭畫面開始出現(xiàn)細微的、不易察覺的雪花干擾，持續(xù)時間雖短，但足以造成瞬間的識別盲區(qū)。同時，在賀梟那邊的追蹤屏幕上，三四個與目標車輛型號、顏色完全一致的“幽靈”信號，突然出現(xiàn)在不同的主干道上，朝著四面八方散開，真?zhèn)坞y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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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梟龍”公務機內。</p>
巨大的顯示屏上瞬間多出數(shù)個閃爍不定的目標信號，原本清晰的交通監(jiān)控畫面也出現(xiàn)了短暫的紊亂和延遲。</p>
負責監(jiān)控的下屬額頭滲出細汗，手指飛快地在控制臺上操作，試圖過濾干擾：“賀總，信號受到強烈干擾！多個虛假目標出現(xiàn)，交通監(jiān)控畫面出現(xiàn)卡頓，初步判斷目標丟失！”</p>
賀梟臉上卻不見絲毫怒意，反而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欣賞的弧度，那笑意并未抵達他深邃的眼眸。</p>
“反應很快。”他低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這才是他認識的時晚吟，那個不僅僅會耍小性子逃跑的千金小姐，更是能在暗網(wǎng)翻云覆雨、代號“策劃師”的女人。她總是能給他帶來一些“驚喜”，讓這場追逐游戲不至于太過乏味。</p>
然而，獵人的耐心，是建立在絕對的實力之上的。</p>
“啟動B計劃，”他下令，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冷靜得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通知地面一、三、五小組，按預定坐標布控，形成動態(tài)包圍圈。同時，接通交管部門負責人，我需要‘潮汐車道’的臨時最高權限，時限三十分鐘�！�</p>
他要做的，從來不是盲目的追逐，而是為她精心編織一張無形卻堅韌的網(wǎng)，利用整個城市的交通脈絡作為棋盤，讓她在自以為自由的狂奔中，一步步、不知不覺地跑進他預設的最終軌道。他要讓她明白，在這座城市里，誰才是真正的規(guī)則制定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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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綜復雜的城市公路上。</p>
時晚吟很快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前方的車流速度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影響，她預定的幾條備用路線，導航上都顯示出了不同程度的、不合常理的擁堵或臨時交通管制。某些路口紅綠燈的節(jié)奏也變得異常，仿佛在刻意引導著她的方向。</p>
“他在引導車流。”她立刻明白了賀梟的意圖，心猛地一沉，“他不是在追我，他是在把我往他想要的方向趕�！�</p>
這種感覺很微妙，像是一頭敏捷的鹿，明明沒有看到獵人的身影，沒有聽到槍聲，卻能清晰地感覺到整片森林的路徑正在被一種更強大的力量悄然改變、收緊。這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掌控力。</p>
她猛地一打方向盤，輪胎發(fā)出抗議般的摩擦聲，果斷拐進一條未被標記管制的小岔路，徹底放棄了原定的、可能已被預判的路線。</p>
“晚吟，這樣盲目變更太危險了！根據(jù)實時數(shù)據(jù)，你前方約三公里處有一個大型物流中心，今天正好有大型商貿活動開幕，車流極其復雜，監(jiān)控盲區(qū)也多，或許可以……”林序焦急的聲音透過耳麥傳來，迅速提供了新的分析和建議。</p>
“就去那里！”時晚吟當機立斷，目光掃過導航，迅速規(guī)劃出通往物流中心的新路線。</p>
混亂，此刻是她最好的掩護。在無序中，才能打破他那過于有序的圍剿。</p>
灰色轎車如同離弦之箭，朝著物流中心的方向疾馳而去。而空中的“梟龍”，則在不遠處的云端不緊不慢地調整著方向，如同真正的獵鷹，在高空冷靜地盤旋，銳利的目光穿透一切障礙，耐心等待著獵物自行進入最適合他俯沖捕獵的區(qū)域。</p>
這場發(fā)生在鋼鐵都市叢林里的公路狂飆與空中博弈，節(jié)奏快得令人窒息。時晚吟憑借超凡的個人應變能力和林序無懈可擊的遠程信息支持，一次次在看似絕境的圍堵中險象環(huán)生；而賀梟則憑借其絕對的社會資源、財富和強大的科技掌控力，步步為營，從容不迫地、一寸寸地收緊著看不見的包圍圈。</p>
他炸跑道的威脅言猶在耳，那瘋狂的語氣仿佛仍在耳畔回蕩，但時晚吟此刻清晰地認識到，那或許只是他刻意展現(xiàn)的、用于震懾她的瘋狂表象。真正可怕的，是他此刻正在實施的、如同精密機器般冷酷無情的算計和那仿佛能覆蓋一切的絕對掌控。</p>
這一次，他似乎不僅僅是想把她抓回去完成那場荒誕的婚禮。</p>
他更像是在向她證明什么，用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逼迫她承認一個她一直不愿面對的事實。</p>
時晚吟用力握緊方向盤，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她眼神銳利如刀，死死地盯著前方不斷延伸又不斷被壓縮的道路。她不知道賀梟這場追逐游戲的最終目的究竟是什么，但她絕不會坐以待斃，絕不會輕易認輸。</p>
第九十九次逃婚，她一定要成功。這不僅是為了自由，更是為了證明，她時晚吟，絕非任人擺布的棋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