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第21章
“他在上面待了多久？”司元洲問。</p>
“沒多久,若塵拍視頻很快的，基本上都是一遍過，哪怕要再來一遍,也是為了補拍一些其他角度的鏡頭。”嚴啟航頓覺不妙，努力解釋。</p>
舅舅好像又生氣了，但他并不擔心。若塵已經(jīng)進化了,好幾次他都覺得他們會吵起來，最后都無聲平息了。</p>
安全上,嚴啟航也不是很擔心。</p>
每次葉導送司若塵上去之前，都會讓那個兩百多斤的場務(wù)試驗一下,確保威亞的鋼繩很結(jié)實。</p>
明明看起來很好玩很輕松也很安全,做了很多保護措施,就算斷裂也絕不會出事,不知道為什么,那個場務(wù)總是臉色發(fā)白,升到半空還會瑟瑟發(fā)抖。</p>
“若塵你對著鏡頭把斗笠摘下來，然后回旋著丟出來,多用點力,就像發(fā)現(xiàn)一個人在偷看你，然后你用斗笠把他解決……”</p>
葉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酣暢淋漓過，不管他說什么，司若塵都能迅速領(lǐng)會，并表現(xiàn)出翻倍的效果。</p>
司若塵了然，比了個ok的手勢。</p>
鏡頭中原本正在眺望遠處的人忽然轉(zhuǎn)頭，眼神鎖定鏡頭所在的方向,驟然凌厲起來。</p>
他抬手摘下頭上的斗笠，隨手一擲——</p>
斗笠飛速回旋,攜著風雷般的肅殺之氣，破空而來。</p>
讓人疑心它究竟是不是一個真正的竹制斗笠，而不是鐵制環(huán)刃這類殺器。</p>
守在鏡頭前的攝像師明知道自己不會被怎么樣，看見飛速襲來的斗笠，仍然本能生出懼意，感覺自己下一刻就要身首分離。</p>
想到工資、想到拍完后的收入。</p>
他雙腳死死扎在原地。</p>
最終，斗笠落在他身前的青石板上，輕飄飄的，仿佛沒有一絲重量。</p>
“他的眼神特寫拍下來了嗎？”</p>
葉導迫不及待問。</p>
“拍下來了、斗笠特寫也拍下來了�！�</p>
攝像師有點恍惚，心神震動，一時不能平復。</p>
“好�！比~導贊嘆，他舉著喇叭喊：</p>
“若塵差不多可以準備下來了�！�</p>
司若塵舉起那塊令牌晃了晃，向葉導示意。</p>
“舉個令牌是想做什么？”葉導在下面思索。</p>
司若塵只是覺得這塊令牌，很適合掛在摘星樓最高的檐角上，他想試試，于是就這么做了。</p>
風吹過的時候，令牌和銅鈴相擊，聲音清脆，讓人心中安寧。</p>
雖然按照葉導的說法，這塊令牌名字是“古鎮(zhèn)通行令”，實際上它只是葉導在古鎮(zhèn)地攤上買的祈福木牌，看不出具體年代，正面寫著平安喜樂，反面寫著諸事稱心。</p>
這邊有個習俗，去廟宇塔樓的時候，在附近掛上祈福木牌，未來就會一片順遂，所以這樣的祈福木牌，在本地頗為暢銷。</p>
“這個可以！拍了沒有？”葉導拍掌而笑。</p>
對這位大盜來說，偷塊令牌不是為了留在身上，也不是為了去達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僅僅是想掛在這座樓上，多正常啊。</p>
“拍了�！睌z影師又給被風吹動的令牌拍了幾個特寫，還有司若塵去取令牌的手。</p>
十指修長，指骨分明，黑色衣袖和綁帶襯的那雙手愈發(fā)白皙，在月光照耀下，清潤如玉。</p>
司若塵想把木牌摘下來，然而風吹了幾次，每次都恰好讓木牌從他手中溜走。</p>
木牌與摘星樓似乎是同一種木材，木牌掛上去后毫無違和感，反而有種本該如此的感覺。</p>
司若塵再次嘗試去摘，仍然沒有成功。</p>
以他的準頭，摘不下一塊親手掛上去的木牌，實在荒謬。</p>
“它想留著就讓它留著嘛，什么時候刮大風，說不定就把它吹下來了�！�</p>
葉導對于這種有些神異的事向來敬而遠之。</p>
本來就是一塊祈福的木牌，掛上去又沒破壞木樓的整體結(jié)構(gòu)，就像是本來就長那兒一樣，留著也行，是個好兆頭。</p>
司若塵從摘星樓上下來，側(cè)身看了一眼，木牌靜靜掛在那里，有種說不出的靜謐安寧。</p>
摘星樓就如同它的名字，真正站在摘星樓頂，會覺得月亮星星都很近，有種抬手可摘的感覺。</p>
等司若塵從威亞上下來，解開腰際的鋼繩鎖扣，聽到冰冷低沉的聲音幽幽響起：“上面好玩嗎？”</p>
司若塵想了想：“夜景好看，視野也好�！�</p>
轉(zhuǎn)頭見司元洲面無表情，氣壓很低，可能是有什么不順心的事，便問：“你想上去嗎？我可以帶你一起……”</p>
“誰讓你上去的？”</p>
司元洲看著渾然不覺危險的司若塵，覺得自己遲早要備上一瓶速效救心丸。</p>
“我自己�！彼救魤m還想再上去一次。</p>
因為沒有多少內(nèi)力，他自己上去有些麻煩，威亞就很方便，只需要吊高一點就行了。</p>
司元洲索性不理會他，看向葉導：“葉導，記著你發(fā)給我的第二版劇本，里面沒說要上摘星樓�！�</p>
“是，但是拍攝過程難免有些改動，如果有了更精彩的靈感，事急從權(quán)，我就直接上了�！�</p>
“拍出來的效果真的很好，剪出來絕對不會比那些熱映的電影片段差，我敢肯定這次的宣傳視頻一定會有巨大的熱度�！比~導語氣十分亢奮。</p>
“摘星樓高23m，你知道他在樓頂有多危險嗎？”司元洲不太在乎拍攝效果，他只在乎司若塵的安危。</p>
他終于發(fā)現(xiàn)，司若塵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膽，仿佛根本沒有安全意識。</p>
玩心也很重，明明拍完了，還在樓頂夠那塊令牌，反反復復，十分投入。</p>
“司總，我們反復排除過危險因素，無論怎么樣，拍攝過程都不會出現(xiàn)這種意外的�！�</p>
“威亞的承重大概在300公斤以上，鋼繩是全新的，我們一寸寸反復檢查過。每次開始之前都會讓場務(wù)試一試，試的過程中也做了安全防護，最大限度避免了意外發(fā)生……”</p>
葉導求生欲上線，瘋狂解釋。他之前只擔心司若塵會不會恐高，忽略了危險問題。</p>
“真的，司總，安全問題絕對是我們最擔心的，也是最看重的，如果對威亞不放心，現(xiàn)在把我吊起來甩上幾圈都可以……”</p>
“我是他的父親，在他做出這種選擇的時候，你應(yīng)該通知我，而不是任由他自行決定�！�</p>
“如果你告訴我，他要吊威亞，吊到23米高，我會做更周全的準備，徹底杜絕危險�！�</p>
“意外如果能在發(fā)生之前被預測到，那就不叫意外了。”</p>
“我體諒你作為導演對藝術(shù)的追求，請你體諒我作為父親對孩子生命安全的看重�！�</p>
“他現(xiàn)在還沒有成年，你們沒有和我溝通，就讓他自己上去了�！�</p>
司元洲不僅為這次的事生氣，還有更深層次的擔憂。司若塵的生命意識實在太淡薄了，對別人的命倒很看重，對他自己的生命缺乏敬畏。</p>
正常人被鋼繩吊在二十多米的半空，多少都會有些緊張，他卻只想著好玩，一點恐懼感都沒有，再放任下去，他遲早會出事！</p>
即使每次他去做這些危險的事都有安全保障，也不能真正保證他每一次都平安無事。</p>
但凡有一次意外……司元洲無法接受。</p>
“司總，這個事真的怪我，怪我沒有和你溝通，我當時狀態(tài)太投入了，沒想起這一茬。”</p>
“等我拍完，你想怎么處置我都行，只剩最后一個鏡頭了……”葉導被說得抬不起頭，但他真不想讓精心拍好的鏡頭斷在臨門一腳的時刻。</p>
周圍一片寂靜，氣氛無比沉凝。</p>
司若塵解釋道：“是我提出要演大盜，原來葉導沒想過要上摘星樓拍攝，也是我提議的�！�</p>
司元洲望著他：“為什么？”</p>
他雖然知道司若塵一向愛玩，但以往逃課出去是為了打游戲，為了玩劇本殺，甚至去釣魚、爬山、打球，去露營、野餐，去酒吧……</p>
不知不覺，他的活動范圍猛然沖向危險邊緣，拉都拉不回來。</p>
司若塵如實道：“我想上摘星樓。”</p>
雖然這座千年古建筑已經(jīng)被修復好，但為了保護古建筑不被損壞，摘星樓一樓的樓梯已經(jīng)被拆除，上面并不對外開放。</p>
古鎮(zhèn)很漂亮，摘星樓應(yīng)該是視野最好的地方，這里很適合賞月，今晚月色很好。他想上來，就上來了。</p>
司元洲心中一梗，司若塵太理直氣壯，姿態(tài)又很自然，竟讓他有種自己在無理取鬧的感覺。</p>
“摘星樓那么好看，想上去很正常啊�！�</p>
“人家只是想去摘星樓頂看一看而已，讓他看看怎么了，又不犯法，發(fā)那么大火，也不怕嚇著孩子……”</p>
“就是啊……”</p>
不知道人群中誰在小聲說話。</p>
竟然還站在司若塵這一邊。</p>
司元洲更氣了，不是你們的孩子，所以你們不生氣。誰看到自家孩子在高空跳來跳去，都會擔心，更不必說，一問清楚，他就是自己想上去玩，更生氣了。</p>
心梗，現(xiàn)在就是非常心梗。</p>
“謝謝你關(guān)心我�！彼救魤m想了想，向他道謝。雖然他覺得自己很安全。</p>
“……”一時間，司元洲只覺得十分無力。</p>
他需要的不是這句話，但他自己也不清楚，應(yīng)該得到什么答案。</p>
“今天還有吊威亞的鏡頭嗎？”司元洲強行壓下心中的情緒，問葉導。</p>
“沒有了沒有了�！比~導唯唯諾諾，“只差最后一個騎馬的鏡頭，也不需要什么難度，就是騎馬在古鎮(zhèn)跑一圈，讓燈光配合就行了。”</p>
“你們先拍，拍完再談�！彼驹拮谝贿�。</p>
他開始思索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或者說，如何讓司若塵得償所愿的同時，消除安全隱患。</p>
他思考了不少方案，首先排除一些比較強硬的。最后想到，既然司若塵什么都想試試，不如讓他去做一些安全又消耗精力的事？</p>
而且不能是表面安全，實際上有隱患的事。比如今天這種情況……司元洲永遠都不會提議讓司若塵參與視頻拍攝了。</p>
“舅舅，其實他知道安全才上去的，而且摘星樓拍出來的效果確實是最好的。”</p>
“他真不是故意找**�！�</p>
嚴啟航小聲試探。</p>
好久沒看到舅舅發(fā)這么大火了。雖然威亞是很高，但在摘星樓頂摘斗笠，實在太酷了。</p>
“是，我知道這一點�！�</p>
“但這不是第一次了�！�</p>
“我不希望他喜歡極限運動�！�</p>
“我很擔心。”司元洲有時開明，有時縱容，也有不能接受的點。</p>
這個世界時時刻刻都有意外發(fā)生，死亡時刻侵襲，但喜歡極限運動的人絕對是離死亡最近的那一批。</p>
“……”嚴啟航也說不出什么話來。</p>
顯然，司元洲的希望，很可能和司若塵的意向截然相反。他兩邊都想站，挺糾結(jié)的。</p>
“舅舅想開點吧，今天只是拍視頻而已，以后這種事又不會經(jīng)常發(fā)生�！�</p>
“其實他也很喜歡刷題啊，要不你多找點題給他刷吧，不要這么悲觀，總往不好的地方想�！眹绬⒑街缓棉D(zhuǎn)移司元洲的注意力。</p>
“我覺得他就是想挑戰(zhàn)一些有難度的事，普通活動對他來說太簡單了�！�</p>
“你給他找點難度更高的競賽題，那種一看就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數(shù)學題，全拿去給他做，再多請幾個老師教他�！�</p>
嚴啟航想，這樣不就勸好了舅舅，又保護了弟弟嗎？真是兩全其美。要是司若塵不喜歡做題，那就不做唄，也沒人會按頭逼著他學。</p>
“你說得對�！彼驹奕粲兴�。</p>
周身凝結(jié)的怒氣漸漸平靜下來。</p>
紹修明站得不遠，對話聽了全程，心中對司家的警覺性再次提升。</p>
紹修明原本以為嚴啟航是司家?guī)兹死镒詈唵蔚囊粋�，有點心思，但很好看懂。</p>
現(xiàn)在看來，嚴啟航也藏著壞。</p>
數(shù)學競賽題，真是神來之筆。</p>
司元洲覺得嚴啟航的建議很可取，哪怕數(shù)學不行，還有物理、生物、化學……總會有他感興趣的。</p>
實在沒有興趣，這么多題也能讓司若塵安分一段時間了。</p>
司元洲遠遠看著古鎮(zhèn)街道里疾馳的黑馬，還有隨著黑馬前行，街道兩側(cè)亮起的燈。</p>
最開始只是星星點點，后來匯成一片燈海。</p>
司若塵重新?lián)Q上玄色飛魚服，輕松駕馭奔行的高大駿馬，甚至在合適的時候，從背后取了弓，直接在馬背上張弓搭箭，射向遠處。</p>
“……”司元洲看著他在馬上，因為射箭松開手中的韁繩，熟悉的心梗感傳來。</p>
“酷啊真酷�！眹绬⒑娇吹媚坎晦D(zhuǎn)睛。</p>
司元洲沉默，只覺得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p>
回去就給他們請奧數(shù)老師，嚴啟航那一份也安排上，不能厚此薄彼。</p>
嚴啟航打了個寒戰(zhàn)，茫然地撓了撓頭。</p>
“晚上降溫了？不能吧�！�</p>
紹修明默默離他們遠了一點，忽然覺得跟著長生也不錯，至少……算了……</p>
忽然覺得他家里挺好的，家人都很好相處。舅舅坐著輪椅，開始看史鐵生的書，一切都很和諧。</p>
＊</p>
一開始由于電路控制問題，燈光和馬前行的速度不是很契合，調(diào)整兩次后，葉導終于拍出了滿意的效果。</p>
除了正常機位之外，還有無人機航拍，從上方將小鎮(zhèn)的夜景盡情收入鏡頭中。</p>
“到現(xiàn)在為止，咱們的拍攝任務(wù)就完成了，后面的事交給剪輯�！�</p>
“大家辛苦了，感謝！今天我請客，請大家好好吃一頓�！�</p>
葉導鞠躬之后，讓人帶剩下的工作人員去吃飯，他來找司元洲道歉，并處理威亞問題。</p>
因為拍得太投入，他漸漸跟著司若塵的建議走，忽視了司若塵是個未成年，拍攝危險鏡頭要征詢家長的意見，這一點確實是他疏忽了。</p>
“我不為難你，但有件事需要你解決�！�</p>
司元洲現(xiàn)在心情已經(jīng)平復了很多。</p>
“您說。”葉導有點緊張。</p>
司元洲只提了一個細節(jié)：“他掛了一塊令牌在摘星樓上，這件事我不希望未來成為別人攻訐他的借口�！�</p>
“不管你們是把令牌取下來，還是現(xiàn)在就開始壓消息，我不希望它影響到我的孩子。他試圖去摘過，但沒有摘下來�！�</p>
“好，這一點司總可以放心�！比~導點頭，“我回頭就去問問大師，當時是有些奇怪�！�</p>
“什么大師，厲害嗎？”司元洲忽然問。</p>
“司總，您也有這方面的需求？”葉導詫異。</p>
“我想求一道平安符……不，兩道，多求幾道也行，費用不是問題，最好有效�！彼驹抟郧皬牟幌嘈判䦟W，更不相信所謂的大師。</p>
“好的好的，有這方面的消息我第一時間聯(lián)系您�！比~導也知道相關(guān)消息，司總從不求神拜佛，現(xiàn)在也有了例外，他忽然有些感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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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嚴啟航一路沉默。</p>
他有些愧疚，明天司若塵看到突如其來的奧數(shù)老師，或者難度爆表的競賽題，不會生氣吧？</p>
“怎么了？”</p>
司若塵覺得嚴啟航眼神有些奇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