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學
靖安教國北方三座主城,吉慶最大,陽雨最美,漠口最烈。
待一行人到了陽雨城下,便也到了告別的時候,宮離字將兩個七樓的證天教徒交給守城士兵后,又交代了幾句便急匆匆南下了。
此時,城外,父子二人正排著隊等待著查驗身份。張書舉站在陽雨城城門下,小臉上滿滿的都是感慨:這是我的新家了。
張渡嘴角一抽:別做夢了,這城門你爹八百輩子也買不下來,你的新家頂多是破床一張。張書舉滿是不在意,沖著張渡做了個鬼臉,大步奔向城門。守城的士兵很是和氣,只是一把把他拎了起來,同時望向急忙牽馬過來的張渡:孩子顧好,別到處亂跑。張渡道了謝,從士兵手里拎過來張書舉,交了錢進了城。城門稅是每個城都有的,多的四個銅錢,少的兩個銅錢。小書舉被拎在張渡手里,心里很是不爽:爹,你到了漠口,會不會也是守門的兵
張渡知道,小書舉這是在打趣他:守門的士兵一般是老兵,或者是傷兵,少有青壯。自己去漠口是去一線拼命的,不是去養(yǎng)老的。但此刻男人的尊嚴在,他不好在大街上當著這么多人給張書舉屁股一巴掌,于是并不聰明的腦子一轉,突然想到個說法:是啊,爹就是去守門的,守國門的。為你這傻孩子,為靖安所有的孩子守國門。
張書舉頓時呆住了,明顯沒想到他那不會算賬的爹竟然能說出這種話。周圍人聽到這話,紛紛向張渡送來尊敬的目光。小書舉小臉刷得一下紅了:別人不知道,他可知道,他們爺倆是在魯衛(wèi)混不下去了,才來漠口討個生計的。他再一看他爹,張渡竟然坦坦蕩蕩,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張書舉立刻發(fā)現(xiàn)除了力氣,自己竟然還有一樣東西不如張渡:臉皮。
是啊,張渡,魯衛(wèi)城里出了名的厚臉皮。
我爹臉皮真厚,以前咋沒發(fā)現(xiàn)。
其實,這套說辭也并非才想出來。以前沒遇到武山寒,張渡的打算就是如果陽雨書院不收小書舉,那自己便先去漠口,混個軍人身份,再以漠口軍人的身份,看看能不能找個機會把張書舉塞進書院,比如編個凄慘的故事。這套說辭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罷了,這時候剛好用上了。
一個被所有人認為很笨的人,為了自己兒子能好好念書,還是能拿出那為數(shù)不多的聰明去謀一路光明,雖然這事說出去不太光明。
……
褚葉是陽雨書院里最年輕的女先生。今日沒有課,便在城里轉轉,恰好聽到了張渡那慷慨陳詞,難免多看了兩眼,心里暗贊這父親深明大義。剛好,又一眼掃到了張書舉那替張渡害臊而通紅的小臉,連忙上前:壯士,小家伙被你拎著,憋得已經喘不上氣了,你看孩子的臉紅得不成樣子了,快放下吧。
張渡聞言轉身一看,瞧見了褚葉。此女明媚皓齒,儀態(tài)端莊,有書香氣自然而然。并未穿金掛銀,卻有尊貴之意。在那不靈光的腦子里搜羅一圈,張渡想起一個詞來:美人如月。如月溫柔,如月尊高,如月黑夜中引人凝望,如月可望而不可及。
于是這下子換成他臉紅了。這一聲壯士,尤其是從這樣好看的女子口中說出,再一想到自己這番開口的緣由,更是害羞,三十多歲的人臉皮再厚此刻也沒了招架,連忙放下張書舉,
哦哦,謝……謝姑娘。
褚葉望著那漢子的窘迫模樣,還以為對方是淳樸至真,哪料到方才張渡幾句話本就是演戲,此刻不過是做了虧心事被抓了個正著。褚葉嘴角忍不住地笑:不知道二位是去哪里看樣子不像陽雨人,我可否幫上一二
張書舉看張渡那本來拎著他的手此刻都不知道該放哪了,才知道這還是他那個笨笨的爹。
謝謝姐姐。我倆要去陽雨書院,不認得路。
褚葉一聽到要去書院,柳眉輕蹙,若是入院,現(xiàn)在不是時候呀,只怕要等到九月才行了。
張渡有些發(fā)蒙,原來陽雨和魯衛(wèi)漢口不同,漢口的書院是時時刻刻都收學生的。若是等到九月,自己哪有錢來過這三個月難不成,還是要先帶著書舉去漠口才行連忙摸出武山寒的玉佩,問道:我想先去漠口,不知憑這玉佩,能否尋個方便
褚葉接過玉佩,見上面的武字,神色略有意外:此玉是舅舅貼身物件,極少給人。若是僅僅為此二人尋個方便,怕是不會送出此玉。從這二人的衣著可以看出,他們明顯不是武家的人,便又問道:這玉佩來自何處
少家主給的,說給書院的先生,自然會帶我們進書院。張渡答道,姑娘,你可認得書院哪位先生
褚葉雖不知為何舅舅要將這玉佩贈與眼前這對父子,但見張渡言辭肯肯,也不再懷疑,何況只是帶這孩子進書院呢巧了,我便是書院先生。這玉你留好吧,隨我來吧。
有了褚葉領路,自然一路無阻,只是副院長多看了一眼玉佩,點了頭,便同意了張書舉入院之事:既然是院長的意思,就讓那孩子隨著小生學習吧,等九月以后新生來了,再跟著把前面的補上。張渡大喜過望,連忙謝過副院長和褚葉,又和張書舉交代了一番,便前往漠口。
褚葉帶張書舉到了教小生的隋先生處后,剛好遇到幾個在休息玩耍的學生。學生們笑著和她打招呼,褚葉回應了一下,又叫下了其中一個女孩子。
靜兒,你來一下。
那女孩子和張書舉差不多大,此刻點點頭,跟在褚葉身后。
帶著那被叫做靜兒的小女孩走了一段后,看著四下無人,褚葉小聲問道:靜兒,舅舅有和你提到過在魯衛(wèi)有姓張的,比較重要的故人嗎燕靜想了想,小腦袋里想了許久才回道:爹爹在漠口有些相熟的將領,有兩三個姓張,魯衛(wèi)的我沒有印象啦。葉子姐姐,怎么啦
褚葉點了點頭,本來也只是試著打聽一下,既然燕靜不知道,以后有機會再和舅舅確認一下就是了。你去上課吧,最近你表現(xiàn)很好,隋先生和我說了。
燕靜嘿嘿一笑,小跑著離開了。褚葉望著那小背影,嘴角掛著笑,這小丫頭。
小生的一個學堂里,燕靜跑回來剛剛坐好,就看到站在講臺上的張書舉。來的時候張書舉和張渡在之前城里買的衣服又臟了,此刻沒有合適大小的衣服,隋先生便尋了套稍大些的衣服給了張書舉,此刻略顯滑稽,但總歸是比他原來那一身好一些。小生里都是和張書舉差不多大的孩子,此刻有孩子已經笑出了聲。
隋先生皺了皺眉:學海無涯,你們都是海上孤鳥。他來得晚,自然不能和你們一般模樣。長三分袖口便是長三分臂翼,是遲早要追上你們的,你們可要努力些。
下面的孩子們連忙應和。
我叫張書舉,魯衛(wèi)漢口人,諸位師兄師姐好。張書舉抱拳行禮,不像個學生,倒像個綠林好漢。一眾孩子們再次笑出了聲,不過隋先生一眼望去,孩子們又安靜下來,也起身回禮。
你便坐在最后面吧,先跟著聽。隋先生臉上并無波瀾,就像往常一樣講課,很快孩子們也進入了課堂,再不在張書舉身上分神。唯有燕靜的小眼神偶爾飄向張書舉。
張姓故人,是他
大人看來,孩子們做什么都是玩鬧,可是沒有哪個孩子不想為自己父母分憂,哪怕在旁人看來是胡鬧是搗亂。
爺爺近來身體不好,家中一切事物都是父親在操勞。最近燕靜回家兩次,每次都不見父親身影,當然知道父親是分身乏術。在這個小女孩眼里,或許照顧這張姓故人一二,已是自己如今能為父親分擔的唯一事情了,難免上心。
課上完了,大家又開始好奇這個臨時來的師弟。
張師弟,不知你今年幾歲有比較活潑的孩子,此刻故作老氣橫秋模樣問道。
七歲,之前在漢口念了半年書。張書舉大大方方答道,母親去世后,這半年自己就不像個孩子。除了拎在手里的時候,張渡也一直都不怎么拿書舉當個孩子,反倒是更像哥們兒。而此刻呆在孩子堆里,看著身邊人的模樣,張書舉也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還是小朋友。
你怎么穿成這樣來書院
你們看他頭發(fā)亂的,就像個小乞丐呢!
孩子們本身沒有惡意,只是說了事實。
張書舉本來是不在意的,可大家一笑,頓時就尷尬起來,不知道如何回話。一路風塵,頭發(fā)早就亂得不成樣子了,要是母親在就好了,母親給我梳頭的時候好舒服呀……此刻心里亂糟糟的,偏偏又想起了母親,一股委屈涌上來,眼淚就在眼睛里打轉。
燕靜慢慢走過來,看了看張書舉那長一截的衣服,嘴角也有笑意,可言語里卻不是嘲笑:你們聽好了,張書舉是我的朋友,都不要欺負他!
張書舉一愣,看向那開口的女孩子。一條馬尾梳在身后,模樣乖巧,眼睛很是明亮,在這群孩子里極引人側目。好看,更可愛,很是順眼,非常順眼,不對,特別順眼,沒有比她更順眼的。
但是這個順眼不過是一瞬。
小師弟,叫聲大姐,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