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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隨風(fēng)嘴角抽了抽:……

    衛(wèi)瓚一本正經(jīng)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你問問他睡了沒。想我了沒�!�

    他說得那叫一個天經(jīng)地義、順理成章。

    隨風(fēng)又讓他惡心得一抖,領(lǐng)了這丟人的差事去了,沒過了一會兒,又灰溜溜回來了。

    隨風(fēng)低著頭說:“……他沒說話,好像偷偷罵您呢。”

    他禁不住一樂。

    心道挺好,小病秧子忙著罵他,就沒心思想別的了。

    卻又見隨風(fēng)低著頭,把手里的一冊兵書給他,說是沈鳶給他白日的謝禮。

    原話是說,拿了便走,兩不相欠。

    他一看,似乎是他上次去沈鳶那邊,有興致拿起來的那本《戰(zhàn)時方》。

    這書要讓他爹瞧見,非高興壞了不可。

    字里行間皆是沈家人的批注,老舊的書頁上,依稀透出沈鳶身上特有的藥香與淡淡沉香繚繞的氣息來。

    邊邊角角有些發(fā)軟,似乎是被人撫摸得卷起又磨平、磨平又卷起。

    那修長的指尖不知掠過了多少回,才將紙張都摸得老舊柔軟了。

    ——沈鳶平日最著緊這些兵書,竟舍得送他一冊了。

    他伏案笑了一會兒,翻了幾頁來讀,那藥香似乎已從書頁沾染到了他的指尖兒上,不自覺涌上來隱約的安心和倦意。

    從詔獄出來后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枕著沈鳶的藥香睡的。

    這氣息太實在熟悉,他讀了幾頁便道:“回去睡吧,困了�!�

    隨風(fēng)欲言又止道:“主子�!�

    他“嗯?”了一聲。

    隨風(fēng)道:“我去傳話的時候,沈公子……還在讀書呢�!�

    “應(yīng)當(dāng)是預(yù)備在旬考的時候?qū)⒛认氯��!?br />
    隱晦的意思是,您得上進(jìn)。

    他道:“他二更,我三更,我三更,他四更,這學(xué)海無涯,什么時候是個頭。”

    “你去勸一勸他,回頭是岸罷。”

    隨風(fēng):“……是�!�

    作者有話說:

    病秧子(內(nèi)卷之王):卷!都可以卷!

    小侯爺(蓋上被子):卷什么卷——zz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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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9

    沒過幾日,大伯父衛(wèi)錦程很快就走馬上任、在清查兵部的人員里頭添了一筆。

    此事在外人眼中瞧著,也并無什么異常。

    衛(wèi)錦程多少也算是個衛(wèi)家人,既是衛(wèi)家人,便是只忠于嘉佑帝的人,跟著去清查賬目,也算得上是合情合理。

    至于此事跟衛(wèi)瓚,更是半點(diǎn)關(guān)系都扯不上了。

    畢竟眼下他在旁人眼里,還是不知煩憂的少年,唯一該操心的事情只有在國子學(xué)的課業(yè)。

    以及他爹靖安侯的棍子。

    他也的確該憂心這些,重生一回,先頭那些書已全然忘了個精光,問些尋常策論兵法、釋經(jīng)講義倒還能得先生青睞,偏偏到背書的時候,便徹底沒了轍。

    那些晦澀難懂的文章字句,他記不住、又懶得再背一次,一旦遇上先生點(diǎn)他考校,他也只笑吟吟道:“背不出,先生罰罷�!�

    好一副油鹽不進(jìn)的滾刀肉模樣。

    先生思及他這位小侯爺打不得罵不得,罰又不怕,頓時恨得牙根癢癢。

    如此這般過了小半個月,先生總算找到了治他的法子——眼下昭明堂剛剛轉(zhuǎn)來了個品學(xué)兼優(yōu)的沈鳶。

    便換了個思路,待到他再背不出書來,只扭頭吩咐沈鳶:“沈折春,你且盯著他,幾時背明白了,幾時家去�!�

    這一說,堂里冒出“��?”一聲。

    不是他,也不是沈鳶,是唐南星。

    先生瞪他:“與你什么干系,你咋咋呼呼做什么?”

    唐南星支支吾吾說不出什么,半晌低下頭道:“沒什么,沒什么�!�

    先生又問沈鳶:“折春?”

    還是沈鳶拱了拱手,溫聲道:“學(xué)生明白了�!�

    衛(wèi)瓚眼皮跳了跳,跟沈鳶對視了一眼,瞧見那小病秧子眼底的不情不愿。

    忽得又樂了。

    興許是過去見多了沈鳶的死氣沉沉、如今見他什么表情,都覺得有趣。

    待到先生走了,學(xué)生也都各自練字背書,沈鳶捧著書坐到他桌案前,卻不看他:“我讀自己的,小侯爺背書吧。”

    兩人面對著面,他便抱著胸,盯著沈鳶彎彎翹翹的睫毛看。

    少年們正是愛看熱鬧的年紀(jì),周圍隱約有竊笑聲響起,他動也不動。

    沈鳶這幾日待他克制平淡了許多,只低著頭說:“背書�!�

    他笑一聲,將書胡亂翻了幾頁,說:“從哪兒到哪兒?”

    沈鳶把他攤開的書翻了翻,見頁頁嶄新,不禁擰起眉來,來指著一行:“從這兒往下,背十頁�!�

    他低頭一瞧,沒瞧見字,卻瞧見那白皙修長的手指,指腹有拉弓的薄繭,在眼前一晃而過。

    “嗯”了一聲,便低著頭佯做背書。

    周圍學(xué)生的竊笑沒一會兒便消失了,想來是沒見他倆大打出手,也無甚趣味,倒是窗外隱隱有鳥聲陣陣、微風(fēng)徐徐,那墨印的字跡越看越像蝌蚪。

    沈鳶身上隱約繚繞的藥香,也不知何時鉆進(jìn)了鼻腔,教人安心又舒適。讀著讀著,眼皮越發(fā)重于千斤,不知何時,便栽倒睡著了。

    他重生后許久都沒睡個踏實覺,這一覺是難得的清凈無夢,他飄飄然仿佛睡在云端,扯過一塊薄棉做鋪蓋。

    夢里似乎有人喚他,他只隨手揮了揮。

    睡醒的時候,發(fā)覺已是黃昏,整個昭明堂只剩下兩個人。

    他,和坐在他對面的沈鳶。

    少年身姿如竹,執(zhí)卷靜讀,而他伏案沉眠,醒時不自覺揉了揉眼。

    外頭是天色擦黑,星子暗淡,沈鳶那卷書似乎已讀到末尾了,漆黑的眸子注視著他,帶著幾分無奈。

    他睡得聲音沙�。骸澳氵不走�!�

    沈鳶看他一眼:“我叫不醒你……你壓著我衣袖了。”

    他低頭一看,果真手里攥著一節(jié)柔軟的藍(lán)袖,旁邊就是沈鳶骨骼清晰的手腕。

    沈鳶淡淡說:“我抽不出來,要把衣裳脫了,那姓唐的瞪眼瞧著我,叫我不準(zhǔn)損毀你的名聲�!�

    “我說那便把衣袖割了,他便大叫,說‘不許斷袖,不許斷袖’……他近來吃錯什么藥了?”

    衛(wèi)瓚倒能想象到唐南星那模樣,不禁啞然失笑:“誰知道,別理他�!�

    沈鳶似是又想到了那場景,竟也笑了一下。

    唇畔彎彎的弧度翹起來,舊日冷淡便仿佛讓風(fēng)吹散,只有一雙春柳似的笑眼。

    他問:“還背書么?我可是一個字都記不住�!�

    沈鳶瞧了他一眼,說:“太晚了,你回去背吧�!�

    隔了一會兒,沈鳶卻說:“你書背成這樣,旬考怎么還能考得好?難不成全靠臨時抱佛腳么?”

    他瞧見沈鳶垂著眸故作淡然的神色,便曉得是到底沒忍住,來試探他的學(xué)業(yè)。

    悶笑一聲,含混說:“差不多吧�!�

    就算沒有重生,他在背書上,也的確只有考前最上心。他不像沈鳶要靠科舉晉身,便是背的快忘得快,每逢旬考便糊弄糊弄家里人。

    只是倒不至于像如今一般忘得一干二凈。

    這話讓夜夜點(diǎn)燈熬油的沈鳶聽見了,難免又酸了酸,淡淡道:“小侯爺穎悟絕倫。”

    便垂首收拾桌上的書冊筆墨。

    他暗笑一聲,自起身伸了個懶腰,卻忽得聽沈鳶又問:“衛(wèi)瓚,你拉弓動作怎的變樣了?”

    衛(wèi)瓚這才頓了一頓:“——什么?”

    沈鳶的聲音四平八穩(wěn),冷冷淡淡:“你下午練射時,站姿有些移位了,只用一條腿受力,雖沒失了準(zhǔn)頭,卻并不是好事�!�

    “日子久了,身形要變,也容易傷了膝蓋�!�

    他說這話時很是認(rèn)真,倒依稀能瞧出幾分昔日溫煦少年的神采,皺著眉道:“衛(wèi)瓚,你素來練武周正,難道是腿上傷了?”

    衛(wèi)瓚不知怎的,心尖兒動了一下。

    沈鳶體弱,是不上騎射這一門的。

    哪怕來了昭明堂了,今日下午練射,他本應(yīng)當(dāng)在學(xué)堂里溫書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轉(zhuǎn)過身來,說的卻是:“沈鳶,你偷看我�!�

    沈鳶刺探敵情被捕,驟然紅了耳根。

    半晌一振衣袖,竟有幾分負(fù)氣道:“是了,我偷看你了,那又如何?”

    他笑說:“不如何。”

    只是怪招人疼的——這話不能當(dāng)著他的面兒說。

    沈鳶起身欲走,卻讓他拽住衣袖。

    沈鳶瞪他一眼,道:“你還要如何?”

    他說:“沈鳶,你是不是常去萬安他的記憶里,沈鳶父母的牌位捐在萬安寺,除去上次是為了躲著他前去避禍,平日里休沐,也時常去萬安寺禮佛。

    正跟他眼下想做的事兒合上了。

    他斟酌著思考,怎么能把這小病秧子糊弄住,腦子里忽然冒出他娘說過的那個稱呼來。

    他說:“沈哥哥,你能不能把我也帶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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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0

    沈鳶讓幾句“沈哥哥”給叫昏了頭,讓人灌了迷魂湯似的,竟點(diǎn)了頭,將同去萬安寺的事兒給應(yīng)下來了。

    到了傍晚想起來,才后悔不迭。

    他現(xiàn)在遠(yuǎn)著衛(wèi)瓚還來不及,沒事兒湊一起做什么,豈不是徒惹自己眼紅生嫉么。

    沈鳶想著去侯夫人那邊兒推脫一二,卻見侯夫人正差使侍女給他們兩個打點(diǎn)行裝。

    “你倆結(jié)伴兒去也好,我素日便想,你們兩個年紀(jì)相仿,是親兄弟一樣的,平日何必井水不犯河水的,正是該多親近親近。”

    他張嘴喊了一聲:“姨母�!�

    還沒來得及拒絕,便聽侯夫人又拉著他絮絮道:“春日易犯咳嗽,我讓大夫跟著你,若不舒服,便趁早說一聲�!�

    “書白日里讀一讀便罷了,夜里要早睡,睡得越晚越傷身�!�

    “瓚兒若欺負(fù)你,你便來告訴我,我替你教訓(xùn)他�!�

    三兩句話就將他拒絕的話語卡在喉嚨口,再往后絮絮落落,甚至冒出幾句鄉(xiāng)音吳語,將他耳根子都給說軟了。

    他素日拒絕不了侯夫人。

    侯夫人與他母親是遠(yuǎn)房姐妹,眉眼生得像他故去的母親,說話間水鄉(xiāng)女兒的溫柔語調(diào)也像他母親,那殷殷告誡間的真摯更像他母親。

    侯夫人指尖輕輕梳過他的發(fā),溫聲道:“我曉得你是去思念父母,只是哀大了也傷身,呆個三兩日便早些回來,侯府還有姨母姨父等著你的�!�

    那手跟他母親一樣柔軟。

    霎時,連心尖都軟的一塌糊涂,乖乖點(diǎn)了頭,出門的時候都小狗似的一步三回頭。

    侯夫人笑著哄他,說:“去吧去吧�!�

    才拱手退出了門去。

    出門叫風(fēng)一吹,才發(fā)覺自己把想說的話給忘了,糊里糊涂把這事兒答應(yīng)了。

    他素日精明,這兩天卻讓衛(wèi)瓚和姨母唬得跟呆子也沒什么兩樣。

    只得幾日后跟衛(wèi)瓚一同出發(fā)。

    沈鳶體弱,早春坐馬車出門是麻煩事,他那輛馬車本是寬敞,卻被東西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一進(jìn)門兒先得脫靴,將腳踏在腳爐上,手爐塞進(jìn)懷里。厚實的軟墊鋪在屁股底下,軟枕塞在腰后頭,專門的小被子蓋在腿上,肩上還得披著厚厚的白裘。

    把整個人都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了,知雪還得將四角香球都換做醒神香,桌子架起來,教他喝一碗驅(qū)寒的湯,吃些好克化的點(diǎn)心,再將今日午時的藥提前吃了。

    這才能省得路上受寒生病。

    他自己也不樂意這般麻煩,皺著眉說讓把爐子撤出去,或是外頭那裘衣便不穿了。

    知雪在這時候卻往往很強(qiáng)硬:“不成,公子現(xiàn)在不覺著冷,待馬車坐上一個時辰,便要知道難受了。”

    “到時候去了寺里上吐下瀉的,又得遭一遍罪。”

    他拗不過,只得把那湯藥捏著鼻子灌下去,塞了三兩塊蜜餞才將那苦澀味壓了下去。

    不想外頭簾一撩。

    跟衛(wèi)瓚撞了個臉對臉。

    見他裹得跟個白毛球似的,衛(wèi)瓚沒忍住悶笑了一聲。

    他霎時臉黑得跟鍋底一樣。

    ——這人就沒自己的馬車么?

    卻見這人毫無自覺,將簾一放,道:“我車讓給大夫了,再者帶的行裝有些多,便來你這兒蹭個座�!�

    這一蹭,就蹭到他身邊兒來了。

    他忍著氣沒出聲。

    衛(wèi)瓚眼尖,一眼瞧出他靠著的軟枕是兔子形的了,道:“這東西還有沒有,給我一個瞧瞧�!�

    “沒有�!�

    “有�!�

    他跟知雪同時道。

    沈鳶:……

    這是誰家的侍女。

    知雪訕訕又取出來一個,小聲說:“這是咱們縫著玩的——”

    毛茸茸的紅眼白兔子,做得跟大號布娃娃似的,專給他出遠(yuǎn)門靠著的。

    衛(wèi)瓚抱著兔子看他。

    他假裝沒看見。

    知雪伺候茶水伺候的大氣不敢出,一雙圓眼滴溜溜轉(zhuǎn),生怕他倆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讓他這個病秧子沒到佛堂、先見了佛祖。

    外頭車夫一揚(yáng)鞭,車咕嚕嚕往外頭走。

    他自窗口瞧了一眼風(fēng)景,始終猜不透衛(wèi)瓚到底是來湊什么熱鬧,只道:“山上沒什么可看的,小侯爺想求什么,不妨讓沈鳶代勞�!�

    言下之意是他們倆大可不必這樣不尷不尬坐在這車?yán)铩?br />
    卻聽衛(wèi)瓚輕飄飄道:“那你可代不了。”

    沈鳶挑了挑眉。

    衛(wèi)瓚說:“我求姻緣。”

    沈鳶怔了一怔,抬眸看去。

    金尊玉貴的小侯爺坐在窗邊,黛色綢衣用金線細(xì)細(xì)繡了花紋,越發(fā)勾勒得腰窄而有力,雙腿修長,連綢靴都干凈得沒有半點(diǎn)兒泥,漆發(fā)金冠,眉眼間幾分風(fēng)流興味,低頭正擺弄那兔子的耳朵。

    一看就是胡說八道。

    可不知怎的,就是心里煩躁了起來。

    沈鳶嗤之以鼻:“佛祖管著那好些和尚都沒著落,誰管你一個檻內(nèi)俗人娶媳婦�!�

    衛(wèi)瓚說:“那我且在他們后頭排著,省的佛祖把我忙忘了。”

    知雪機(jī)靈,生怕車?yán)镌捖淞说兀釉捙踔f:“小侯爺打算求個什么樣主母的回來?要賢惠的還是要俏麗的,佛前點(diǎn)香,都須得告訴佛祖的�!�

    “不能求好的,”衛(wèi)瓚一語雙關(guān)道,“求個好的來,你家公子豈不眼紅么?”

    知雪笑:“那難道還求個壞的不成?”

    誰想衛(wèi)瓚欣然點(diǎn)頭:“正是求個壞的回來�!�

    “求求佛祖,賜我個脾氣大,看我又不順眼的新娘子——好給你家沈公子出出氣�!�

    知雪這小姑娘被逗得直發(fā)笑。

    衛(wèi)瓚又撞了撞他,說:“你呢,去了都做什么?”

    沈鳶說:“抄抄經(jīng),聽圓成和尚講佛法�!�

    衛(wèi)瓚不大信神佛,倒聽過這位僧人的名字:“怎么?他說你同佛有緣?”

    沈鳶道:“他說從沒見過我這般與佛無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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