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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興許是這幾天住得太舒服,同衛(wèi)瓚?zhàn)ず脹]了個邊界。

    忍不住替衛(wèi)瓚拆了蟹子,又忍不住質(zhì)疑自己在做些什么。

    哄他高興?

    ——他平日里最不愿見的,就是衛(wèi)瓚高興。

    就這么胡思亂想的功夫,

    衛(wèi)瓚帶著幾分酒意湊近了,卻是學著知雪的模樣,

    替他將狐裘裹得嚴嚴實實,手爐也塞好,

    毯子蓋在膝上。

    然后光明正大挨著他坐下了。

    沈鳶喊了他一聲:“衛(wèi)瓚�!�

    衛(wèi)瓚“嗯”了一聲。

    沈鳶說:“今兒我回松風院睡去。”

    衛(wèi)瓚便頓了頓,

    喊著酒氣揚眉:“非得回去啊�!�

    沈鳶說:“不然呢,我還在你枕戈院里住下了不成�!�

    衛(wèi)瓚卻是扯松自己的衣襟、散一散酒氣,

    道:“我沒喝許多,沈鳶,

    你別怕我�!�

    卻是越發(fā)透出幾分不羈來。

    沈鳶越發(fā)心亂,看了他半晌,

    只說:“誰怕你�!�

    衛(wèi)瓚悶笑了一聲。

    隔了一會兒,卻又見那小侯爺勾了勾唇角,

    說:“沈折春,

    我不逼你。”

    “我覺著……你也沒那么討厭我了。”

    沈鳶不想跟這人多說,

    這人現(xiàn)在吃了酒,嘴上沒什么顧忌,說了什么都是他吃虧。

    只抱著手爐往窗外看。

    卻架不住衛(wèi)瓚是個閑不下來的,沒事兒就撩著他的頭發(fā)玩,嘴上也閑不下來,一會兒說一句:“螃蟹性寒,你今兒沒少吃,回去多喝些姜茶�!�

    “我讓人買了點兒甜糕和新出的果脯,送你那邊兒去了,晚上你吃了藥記得吃�!�

    “你在松風院要住得膩了,就再回來,我東西都給你留著�!�

    沈鳶越是想收拾好自己的心緒,越是讓這幾句關心給攪得不得安寧。

    他吃不住這些殷殷的關切,只“嗯嗯”地應著。

    卻忽得聽見衛(wèi)瓚輕輕說:“我倒有些羨慕晉桉了�!�

    沈鳶說:“羨慕什么?”

    衛(wèi)瓚用那酒意浸泡過的眸子,瞧著他說:“喜歡誰就光明正大綁一起,什么人也沒有,誰也管不著�!�

    沈鳶抿著唇,沒說話。

    卻聽得衛(wèi)瓚用指尖敲著茶杯,用紙糊的吳語哼婚歌:“一拜天,二拜地,三拜家堂和合神,四拜夫妻同到老,紅綠牽巾進房門……”

    不知是不是跟侯夫人學的幾句破爛吳語,只有腔沒有調(diào),在他耳朵里聽得可笑,卻又幾分瀟灑落拓。

    秋風卷起車簾,仿佛當真是侯在誰寢房里的夫郎,一身紅裝,幾分浪蕩,等著蠱惑人進門。

    衛(wèi)瓚像是他的一團混沌。

    分不清是好是壞,是愛是恨,是妒是羨,只是攪得他心神不寧,連微小的舉動,都叫他這樣難安。

    這一只歌謠還未唱完。

    沈鳶便忍無可忍,捉著衛(wèi)瓚的衣襟。

    低頭封了他的嘴唇。

    那江南郎君柔和的目,藏著不甘不愿的情動,卻是喃喃說:“你閉嘴吧�!�

    ++++

    衛(wèi)瓚次日連去金雀衛(wèi)那邊兒,渾身上下那股春風得意勁兒,都要溢出來了。

    梁侍衛(wèi)見了他都好笑,說:“遇著什么好事了?”

    衛(wèi)瓚輕輕咳嗽一聲,說:“也沒什么�!�

    梁侍衛(wèi)便道:“那我同你說個消息,辛今冬要遣使臣來了�!�

    衛(wèi)瓚聞言頓了頓,問:“是他們自己內(nèi)亂壓不住了?”

    梁侍衛(wèi)點了點頭,道:“他們?nèi)首佑H自帶人來,多半是想要趁機來尋求助力的�!�

    這兩年辛正處在權位更迭的動蕩時期,跟嘉佑帝一脈膝下無人不同,辛皇室生得皇子皇孫無數(shù),如今皇帝垂垂老矣,下頭各懷鬼胎。

    若沒有上輩子的記憶,其實這次出使算不得意外。

    只是按著衛(wèi)瓚的記憶,其實上輩子辛國的使臣團,是在三年之后才來的,畢竟那位辛的老皇帝,像是所有多子多福的皇帝一樣,坐在龍位上一時病,一時活,將所有心眼都用在與兒孫斗的上頭,折騰了數(shù)年才一命歸西。

    辛如今本沒有到真正混亂的時候。

    興許著急的人不是辛,是安王。

    再有,這消息偏偏是梁侍衛(wèi)提前告訴他,衛(wèi)瓚心里頭越發(fā)有了數(shù),興許梁侍衛(wèi)一路這般辦案下來也已經(jīng)疑心到安王身上了。只是礙于金雀衛(wèi)的身份,只要嘉佑帝不開口,梁侍衛(wèi)便不能說什么。

    又聽梁侍衛(wèi)道:“對了,你讓我打聽的林大夫,我已打聽著了�!�

    “他隱姓埋名許多年,又頗有些常人沒有的本事,這回是與他兄弟接觸,露了行跡,才讓我們給抓著了尾巴�!�

    衛(wèi)瓚先是一喜,又忽得問:“他一個大夫隱姓埋名做什么。”

    梁侍衛(wèi)道:“這便不曉得了,我們金雀衛(wèi)可不管幫你往下查�!�

    “他滑得跟個泥鰍似的,想找出來也不容易——只是我跟你說,不止我們盯著他�!�

    金雀衛(wèi)到底是天子耳目,順手幫一幫忙也就罷了,他若是用的深了,倒不是好事。

    衛(wèi)瓚也懂得見好就收,只說:“你告訴我他在哪兒就是了�!�

    梁侍衛(wèi)道:“你要去尋?”

    衛(wèi)瓚道:“自然是要去的,現(xiàn)在就得去。”

    他聽聞辛國使臣要來的消息,總覺著不踏實,若不趁著這之前,將這大夫找著了,他怕遲則生變。

    等往后這大夫再沒了影兒,還去哪找人去。

    再者,沈鳶這回秋闈實在是叫他不踏實。

    更別提春闈又得去熬三天。

    這大夫管他有沒有真本事,還是越早找著人越好。

    他一想著那小病秧子忍無可忍的一親,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唇,又透出絲絲縷縷的浪蕩笑意來。

    半晌跟梁侍衛(wèi)叮囑說:“你別跟沈鳶說這事兒,他若問你,你就跟他說,我等他放榜一準兒回來�!�

    這小病秧子若知道他是為了他去尋大夫去了,還不知道心里頭怎么別扭不好受,沒準兒非要跟著他一起去也是有的。

    好容易養(yǎng)好了些身體,哪禁得起四處奔波。

    ……

    沈鳶在松風院讀書讀的心不在焉。

    他讀了十幾年的書,向來是先生眼中最心無旁騖的那個好學生,誰知今日卻讀得如坐針氈,每看一小段便要停一停,連兵書都看不進去了。

    這事兒追溯起來,源頭是他昨晚沒睡好。

    他心思絮亂繁雜,入秋了又有些冷意,越發(fā)難以入眠。

    原本他隨著季節(jié)適應幾日,也就忍了,偏偏前些天,都是衛(wèi)瓚摟著他睡的。

    衛(wèi)瓚這人就算哪兒都招人恨,可習武之人身上的熱度卻是真的,睡在一起,渾身上下都是暖融融的一團,到了第二天早上,手腳都透著些許的暖氣兒。

    這會兒倒好,知雪昨晚兒塞了三兩個手爐進被窩,也沒讓他覺得暖和過來。

    總是暖得手暖不得腳,暖得了懷暖不得背,教人心里頭煩悶。

    以至于這一整日都是幾分別扭,尤其是想起自己在車上扯著衛(wèi)瓚的衣襟那一吻,越發(fā)不知衛(wèi)瓚是什么反應。

    他到底是讓人挑起了少年的情思。

    卻又因著種種心思,竟是不知所措、魂不守舍起來。

    攥著衣袖忐忐忑忑,叫知雪添了好幾遍的茶。

    第四回時,知雪抱著茶壺進來,便撇了撇嘴:“你這才沾了沾嘴呢,連涼都沒涼�!�

    沈鳶拿起杯看了看,果然沒喝幾口,連杯壁都是微燙的。

    這才訥訥“嗯”了一聲。

    復又低著頭看書。

    知雪見他在枕戈院住了這許久,心里頭便已猜得透亮明白了,只眨了眨眼睛,咳嗽了一聲:“公子,今晚咱們做青蝦卷,要不叫小侯爺過來吧。”

    沈鳶猶是嘴硬:“叫他做什么�!�

    知雪就在那忍笑,鬼鬼祟祟說:“他不是愛吃么�!�

    沈鳶輕輕在腦門上拍了一下,說:“做那怪模樣做什么。”

    卻不說叫她去,又不說叫她不去。

    隔了好一陣子,還是那少年人的懵懂心思占了上風,才耳根透出一點紅來,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知雪鬼靈精似的一笑,就高高興興去了。

    臨到門口,跟照霜對了對眼神。

    照霜嘆了口氣,卻還是用眼神示意她去。

    小姑娘就一溜煙跑出去,隔了陣子,又蔫頭巴腦地跑了回來。

    沈鳶見知雪小心翼翼回來了,卻是只敢探了個頭在門口,便知道不好,隔了老遠喊她一聲,說:“進來�!�

    便見知雪攏著袖子,氣餒道:“枕戈院那邊說,小侯爺臨時出去辦差了,走得有些急,說是一兩天就回來�!�

    說著,把袖子里攏著小兔子球放在桌上,眼巴巴說:“特意把這個留給您了�!�

    沈鳶拎起來一看,那小兔子球一臉認真乖巧的神色,手上還抱著個紅瑪瑙的小螃蟹,拿線縫在上頭,做得活靈活現(xiàn),連知雪這樣的小姑娘瞧了都覺著憨態(tài)可掬。

    手藝又是精進了好幾分。

    不知道還以為小侯爺改行做了繡娘,從今往后就打算賣兔子為生了。

    沈鳶將那兔子球擺弄過來,又擺弄過去。

    說不出心里頭的滋味兒,半晌沒說話,只垂著眸說:“隨他去�!�

    “小侯爺日理萬機,一兩天的辦差,難不成還指著他過來給我請安么,給個玩意打發(fā)著,都算對得起我了。”

    說著將那兔子球一扔,本是往床上扔,這下不知怎么沒扔準,就滾到床底下去了。

    沈鳶也不在意似的說:“你出去罷。”

    知雪便出去了。

    隔了一會兒,知雪還是放心不下,從窗往里頭望。

    瞧見她們家公子正撅著,在床底下找兔子。

    作者有話說:

    一拜天,二拜地,三拜家堂和合神,四拜夫妻同到老,紅綠牽巾進房門……

    ——《吳歌甲集》顧頡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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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67、67

    誰知衛(wèi)瓚說是去一兩天的差事,

    不知怎的,就一直沒回來。

    衛(wèi)瓚自打奉了皇命之后,時不時會去隨金雀衛(wèi)去辦事,

    一個差事好些天不回來也是有的,

    只是總有個由頭。這次倒不大一樣,只有頭兩天來了信,說是差事難辦,

    要多耽擱一陣子,

    后頭便再沒動靜了。

    沈鳶轉(zhuǎn)彎抹角去問梁侍衛(wèi),梁侍衛(wèi)也是含糊其詞。到底是金雀衛(wèi)機要,沈鳶不能一個勁兒去追問下去,也不想顯得他多盼著衛(wèi)瓚回來似的,

    便沒有再問下去。

    就這么又等了三五天,倒是到了秋闈放榜那日。

    正是丹桂飄香的時候,

    街上簌簌瑟瑟飄了一路的金黃,馬蹄踏過都染了幾分的香。

    報錄人一路鑼聲震天,

    拿著報帖,

    快馬加鞭奔到靖安侯府來,吵得周圍幾家皆探頭來聽。

    聽得沈鳶中了解元,

    便是一片沸聲,這一條街上住的文臣武將,

    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紛紛遣人來道賀時,

    倒讓早年為了衛(wèi)瓚四處道歉的靖安侯揚眉吐氣了一把。

    拍著沈鳶的肩膀,連說了三個“好”字。

    一張冷肅的面孔笑得跟朵花一樣,

    不大會說好話,

    好半晌蹦出來一句:“鳶鳶出息了�!�

    又說了幾聲“好”,

    拍了他肩膀一下:“快跟你姨母說去。”

    沈鳶許久沒聽人喊自己一聲“鳶鳶”,猛然一聽,便是心里頭發(fā)熱,點頭應了一聲好。

    待急匆匆到了后院,見侍女們見了他也跟著笑,顯然已是得了信兒,見了他就喊“解元郎來了”。侯夫人拉著他看了又看,沒笑,而是將他抱著,眼淚跟珍珠似的一連串往下掉,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沈鳶平日里最怕侯夫人掉眼淚,更是怕這一刻的眼淚。

    小聲喊著“姨母”,哄了又哄,說了幾番的笑話。這才將侯夫人哄出了笑模樣。

    緊接著便是師友故交,遣人來道喜贈禮的,熟悉的不熟悉的,這一刻趕著來了,一時之間門庭若市,沈鳶陀螺似的忙了半日,竟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上次靖安侯府這般熱鬧,還是衛(wèi)小侯爺立了軍功回來那次。

    他那時不過是局外人,遠遠瞧著,見衛(wèi)瓚疏懶應對,說不出的妒恨。

    如今換作他立在這兒,卻沒瞧見衛(wèi)瓚在何處。

    沈鳶的眼神兒總?cè)滩蛔∠蜷T口看,好像小侯爺馬上就會一撩衣擺進門兒來,懶洋洋對他喊一聲“沈解元”。

    并沒等來。

    好像有意成全了他這一日獨占的風光。

    待到天已擦黑,來的每一個人,都不是衛(wèi)瓚。

    沈鳶這般疲累困倦了大半日,竟然覺著空落落的。

    驀地聽得一聲笑喊:“沈解元。”

    便幾分驚喜抬頭,瞧著對面兒的是唐南星,便面色驟然黑了幾分,半晌道:“書抄完了么?就四處亂逛來了�!�

    惹得唐南星摸著鼻子問晉桉:“我又招他了?”

    晉桉踢他一腳:“你少說話�!�

    唐南星小心把禮品交予仆人,小聲罵罵咧咧:“當誰稀罕來呢,若不是我家里人叫我來走動,我也不來�!�

    “衛(wèi)二哥不在,沒人管著他,萬一再給我添上百十遍書怎么辦。”

    晉桉又踢他一腳。

    這卻是沈鳶這一天下來,頭一次有人跟他提起衛(wèi)瓚來,半晌才問:“這幾日衛(wèi)瓚可給你們消息了么?”

    唐南星嘀咕說:“你們倆住一個府,都沒什么消息,我們哪兒來的消息。”

    “你不是說他辦差去了么?”

    沈鳶想也知道如此,又說不出自己為什么這樣失落。

    他年少時曾是極盼著這一天的。

    他曾經(jīng)有段時間,恨極了衛(wèi)瓚,恨不得世上沒有這樣一個人。

    恨不得師長親友都圍著他團團轉(zhuǎn),只替他一個人歡欣鼓舞。

    他最丑陋的那段時間,是在衛(wèi)瓚變了性情之前,他整日整夜地做著夢,每一個夢都是衛(wèi)瓚不存在于這世上,又或者衛(wèi)瓚是個平庸無能之輩、被他狠狠踏在了腳下。夢醒了只覺得愧疚難當,可那隱隱的快活又叫他驚懼。

    可如今真有了這樣風光的一日,他竟不覺著快活,甚至失望起來了。

    好像自己一直以來爭的那口氣無處落腳了,甚至有別的什么東西,也跟著飄飄忽忽了。

    沈鳶強打著精神應酬了半日,幸好他體弱多病的事盡人皆知,前來道賀的人也不會拉著他一直絮絮落落�?v然有沈家之類不通眼色的人來,有靖安侯在那兒大馬金刀坐鎮(zhèn),也不敢多做糾纏。

    這般該來的人都來過了,沈鳶還是沒回院。

    倒是靖安侯道:“累了就回去歇著吧,也不必在這兒候著�!�

    他便一頓,只是面上笑了笑,說了聲好。

    忽得聽見靖安侯喊了他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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