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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主官神色也帶了幾分憂慮,半晌道:“白將軍,你怎么看�!�

    白振鐸忽得不復(fù)之前那喋喋不休的奉承模樣,皺著眉看了衛(wèi)瓚半晌,嘀咕說:“他能行么�!�

    “人都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衛(wèi)瓚這人在京里無法無天慣了,只不留情面說:“白將軍進城那會兒可不是這么說的,剛剛還說我是將星下凡來著。”

    “將星又不是桃兒,還分什么有毛和沒毛?”

    沈鳶聞言好笑。

    白振鐸頓時臉噎成了個豬肝色:“那是……”

    主官重重咳嗽了一聲。

    旁邊的軍師模樣的男人也咳嗽了一聲。

    白振鐸像是被什么封了嘴巴似的,不情不愿說:“明兒先來看看城軍,余下的明日再說吧�!�

    ……

    白振鐸嘴上說官舍冷清。

    可沈鳶真正進去一瞧,卻發(fā)現(xiàn)打掃得纖塵不染。連枕褥都是嶄新的,棉被里續(xù)了厚厚的棉花,針腳細密,不似是買來的,倒像是自家人給做的被子。

    康寧城僻遠,不講究熏香,卻在瓶子里插了一枝橘花。

    玉屑似的白花,香得沁人,沾著幾滴露水,還是今晨剛摘來的。

    沈鳶看了一圈,便至堂中,卻見著白振鐸正立在門外踟躇,見了他,卻是面色一僵,喜不似喜的怪模樣。

    沈鳶問:“白大人有事?”

    白振鐸咳嗽了兩聲,渾然不似剛來時面對衛(wèi)瓚那滔滔不休的熱情,面對他,卻是猶猶豫豫開口說:“沈大人,你與衛(wèi)小侯爺關(guān)系可還好么?”

    沈鳶怔了怔,想起白日里頭接管城軍一事,會意說:“衛(wèi)瓚……衛(wèi)小侯爺雖年少,卻驍勇善戰(zhàn),也經(jīng)過數(shù)次戰(zhàn)役,隨侯爺出征過,他立功擒獲敵將那次,帶過的兵比城中更多�!�

    “白將軍不必憂心�!�

    白振鐸應(yīng)了一聲,仍是固執(zhí)說:“草原作戰(zhàn),與攻守城池,終究不同。”

    ——之前還一口一個衛(wèi)小侯爺呢。

    沈鳶頗有些好笑,說:“白將軍若覺著不放心,明日也不妨想法子試一試他,既要帶兵,上下總要一心,不能有疑才是�!�

    說到底,他也有些壞心眼,樂意見衛(wèi)瓚被人為難一次。

    省得衛(wèi)瓚走哪兒都讓人捧著哄著的,叫人見了就來氣。

    白振鐸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說:“我前年曾去過京中述職�!�

    沈鳶早聽過這話了,不知這人怎么又提起。

    白振鐸說:“那時本想去見你一面,只是聽人說,你寄住在靖安侯府,與衛(wèi)小侯爺關(guān)系不甚好�!�

    “那時靖安侯不在京中,我營中軍師叫我不要貿(mào)然上門去,免得給你添了事端。”

    “聽說你身體不好,我還偷偷給你送過一籃子藥材�!�

    白振鐸說:“你若沒收到,便當沒這回事�!�

    沈鳶卻怔了半晌,忽得笑了起來:“……是有一籃。”

    的確是前年的事情,沒頭沒腦地送來了一整籃的名貴藥材,拿塊布蓋著就送來了,也不說是誰送的,知雪神經(jīng)兮兮檢查了好半天,才肯拿回去用。

    竟是眼前這人送的。

    白振鐸見他笑了,才終于松了口氣,幾分豪氣笑道:“我就說嘛,你還是記得的�!�

    “軍師他們就是想得太多�!�

    “你不曉得,我們一早便瞧見隨行的名單里有你了,還聽說你中了狀元,我說要給你擺酒慶賀,讓他們給攔下了�!�

    “說什么若你與衛(wèi)小侯爺不睦,搶了主官的風頭,小侯爺怕是要為難你,還說你未必愿意見康寧城的人,叫我不要……”

    說著說著,不知是觸動了哪個機關(guān),或是讓誰給叮囑了。

    又忽得不會說話了,支支吾吾說:“我的意思是,你……不會不愿意見我們吧?”

    “從前玉將軍,就是你父親,便是我的將軍,我從新兵時便跟著他,這城里許多兵也都是……”

    沈鳶直到進這康寧城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愿不愿意來這里,愿不愿意見這些人。

    可如今站在這里的那一刻,他便生出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仿佛他等了這里許久。

    這里也等了他許久。

    他說:“這里很好�!�

    白振鐸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說:“你在靖安侯府……”

    沈鳶說:“也過得很好�!�

    “過去是年少不知事,才鬧了許多笑話,多謝你們惦記著�!�

    沈鳶這話說得很是真心實意。

    白振鐸這才松了口氣,說:“這官舍你若哪兒住得不舒服了,只管跟我說,這里的人手也都是我的,只你一句話,我立馬就聽得見了�!�

    沈鳶便點了點頭。

    白振鐸習慣性地想拍他肩,卻又知他體弱,沒敢真拍下去,手在半空握成了拳。

    半晌摸了摸自己的衣袖,卻是從里頭摸出一個小小的布袋來。

    這粗布袋子被洗得干干凈凈的,放在他手里。

    沈鳶摸在手里,只覺著里頭沉甸甸的。

    白振鐸說:“我聽沈?qū)④娞徇^一次,說要買回去給你�!�

    “我……找人專程給你做的,很干凈的,你吃著玩吧�!�

    沈鳶竟有些不知所措,半晌點了點頭。

    白振鐸干笑了兩聲,又看了他好幾眼。

    似乎是從進城到現(xiàn)在,都沒敢仔細看。

    這會兒才細細盯著他眉眼看了許久,看著看著,又忽得背過身去,大聲說:“那我先走了,有事只管叫我�!�

    沈鳶還來不及挽留。

    白振鐸便已氣勢洶洶走了。

    便聽白振鐸帶著幾個兵,迎著風一路走一路罵:“柳軍師讓我背的都是些什么屁話,下回再有這拍馬屁的差事,讓他自己親自來。”

    旁邊士兵說了什么。

    他說:“我說錯什么話了,我不都照著他教的說的,噓寒問暖、體貼上官……”

    “那衛(wèi)小侯爺都要把老子給頂了,老子不也沒翻臉嗎……”

    惱火的聲音一路散在了風中,細一聽,卻有幾分欲哭的沙啞。

    沈鳶不知怎的,卻是笑了出來。

    笑著笑著,慢慢拆開那布袋子。

    才見到里頭滿滿的都是糖。

    不像京城的糖果一樣精致漂亮,甚至瞧著有些粗糙。

    黃澄澄纏絲糖,裹著核桃的,松子的,一塊有拇指大小,卻用料很是扎實,隔著袋子就能嗅著香甜。

    他輕輕拿起一塊來看了又看

    ,卻是怎么也沒舍得吃。

    正逢著衛(wèi)瓚從屋里出來,問他:“剛剛跟白大人,說什么呢?”

    沈鳶說:“你不聽著呢么?”

    衛(wèi)瓚自找了把椅子,坐著說:“我見他從進城門就瞧著你了。”

    白振鐸迎出十多里來。

    遠遠地瞧著他們,眼睛就一直偷偷看著沈鳶。

    只是他一路讓那些官員奉承慣了,路上雖覺著這白振鐸不大自然,卻沒想到他是在替沈鳶周全。

    白振鐸并非心機深沉之人,甚至有幾分武將特有的豪爽不阿,卻甘愿為了沈鳶逢迎上官。

    衛(wèi)瓚無端為沈鳶高興。

    為這一路遇著的人,為這些質(zhì)樸的良苦用心。

    衛(wèi)瓚這時再想著自己一路的冷臉,才輕聲說:“倒是我門縫里瞧人了,早知便不頂那兩句了�!�

    沈鳶一本正經(jīng)說:“那明日你就等著他們報復(fù)回來吧�!�

    衛(wèi)瓚說:“我可聽著了,你攛掇他為難我�!�

    沈鳶卻抿唇笑了笑,輕輕說:“張嘴�!�

    衛(wèi)瓚一怔。

    沈鳶將那塊舍不得吃的糖塞到衛(wèi)瓚的嘴里。

    垂眸輕聲問他:“你替我嘗嘗。”

    “甜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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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89、89

    次日前往軍營,

    康寧城軍正在操練,白振鐸似乎有意要擺一個下馬威給衛(wèi)瓚來看,便是挑了精兵強將出來,

    操練得虎虎生風。

    沈鳶在邊兒上瞧了半晌,

    作息賞罰,練兵方法,依稀瞧出了自己父親的影子,

    便越看越是親切。

    白振鐸這日專程為難衛(wèi)瓚這個武將的,

    身邊兒帶了個柳軍師,先問兵法,又推演軍棋,最后問康寧城的地形布防,

    問他該如何守城,衛(wèi)瓚皆對答如流。

    衛(wèi)瓚也是將領(lǐng),

    不會全無準備就來康寧城。

    白振鐸其實這時候已稍稍有些放心了,只是咽不下這口氣,

    半晌道:“我軍中有勇士,

    分別擅長刀槍棍棒,你若能勝了,

    我才認你�!�

    衛(wèi)瓚一聽,往邊兒上一倚,

    倒真起了些興致。

    他其實頗好比試,在京中無甚敵手,

    才懶得舞槍弄棒,這會兒聽說有好手,

    倒真是眼睛亮了一亮,

    說了一聲“來”。

    便是營中有一簡陋擂臺,

    衛(wèi)瓚立在上頭,不多時,果真有刀手執(zhí)刀上前。

    那刀手生得精悍,一把快刀使得虎虎生風。

    衛(wèi)瓚只閃不應(yīng)敵,過了幾招,忽得喊了一聲:“停。”

    那刀手以為他怕了。

    哪知衛(wèi)瓚卻是輕笑了一聲,卻將手中的槍放下,慢悠悠隨手折了一根花枝,說:“來吧�!�

    恨得那刀手大怒,登時劈頭蓋臉砍去。

    不過三招。

    那花枝便輕輕點著了他的喉。

    細細的枝頭暗香盈盈,卻是連花瓣都沒驚落。

    這會兒眾人才曉得,他為何換了花枝,原是這人根本配不上他使槍。

    周圍將士皆是嘩然一片。

    顯然那刀手在軍中素來很有些威望。

    沈鳶在下頭瞇著眼睛瞧,卻是不自覺勾了勾唇角。

    衛(wèi)瓚為何惹了他的厭,其實也就是這緣由,他夸人會直白地夸,他認可自己的強大,也認可得坦坦蕩蕩,是學不會什么謙虛的。

    更可惡的是。

    衛(wèi)瓚的確是強大的,從身到心。

    那小侯爺獨自立在臺上,衣不染塵,將那樹枝在手中轉(zhuǎn)了個花兒似的。

    沒過一會兒工夫,便是又下來一個人。

    白振鐸眾人卻是大沒面子,一旁第三個人用的是軟兵,不知該不該上去。

    卻見沈鳶慢悠悠將衛(wèi)瓚的槍往臺上一拋,溫聲說:“三個一起上,點到為止�!�

    “刀手攻左側(cè),他用槍總不防左,易被纏住�!�

    衛(wèi)瓚接過槍,卻是瞧著沈鳶說:“沈折春,你哪邊兒的�!�

    沈鳶只在臺下淡淡瞧著他,說:“總不是你那一邊兒的�!�

    沈鳶瞧了衛(wèi)瓚這么許多年。

    心知衛(wèi)瓚那一身功夫詭異高明,已非尋常人的武藝可比,還不如叫這些人都輸個明白,見他怪物一樣,也省得心里頭總是個疙瘩。

    衛(wèi)瓚笑了一聲,將那槍反手一提,說:“那便來吧�!�

    臺上便是風云變色。

    一對三,一對五,后來已是車輪戰(zhàn),連衛(wèi)瓚都沒數(shù)著下去了多少個,卻是沈鳶在邊兒上認認真真瞧著,每上去一個,都教著怎么對付他。

    衛(wèi)瓚雖是越戰(zhàn)越吃力,卻也越戰(zhàn)越酣暢。

    先前只見他花枝應(yīng)敵瀟灑,哪知用了槍,竟如白日的閃電驚雷,悍勇無匹。

    下頭的士兵也瞧著沒了聲響,顯然是不曾見過有人有這樣高超武藝。

    書中說一人成軍,人皆以為不過是個虛名,一人能戰(zhàn)四五人便是極限,哪知世間竟真有人少年之姿,卻如同萬夫莫敵。

    最后衛(wèi)瓚戰(zhàn)至力竭大勝,往地上一躺。

    眾人在臺下鴉雀無聲。

    白振鐸更是怔愣在原處。

    沈鳶卻是抿唇笑了笑,低聲與眾人說了什么,眾人這才慢慢散去了,目光仍是忍不住隨著衛(wèi)瓚瞧了許久。

    待人都走得差不許多了,沈鳶才拿著一壺酒水,自走到衛(wèi)瓚的身側(cè),慢悠悠說:“原來你也有力竭的時候�!�

    衛(wèi)瓚仰面躺在地上,笑說:“我又不是怪物�!�

    沈鳶垂眸說:“你現(xiàn)在的體力也跟怪物差不許多了�!�

    他也是頭回見著衛(wèi)瓚使出全部本事來。

    上回讓安王追殺時,他便想過,衛(wèi)瓚拖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林桂樟,還能殺出一條命回來。

    得是何其高超的武藝,如今真摸得清了,確實驚人。

    沈鳶不自覺又輕輕捻起了衣袖。

    片刻后,沈鳶自己轉(zhuǎn)移了話題說:“一久戰(zhàn),又開始倚重單條腿,你那腿早晚讓你用廢了�!�

    衛(wèi)瓚卻是道:“平日里也沒什么值得我這樣久戰(zhàn)�!�

    沈鳶半晌又說:“白將軍本以一壺好酒做彩頭,只是叫你攪和了,如今也很沒面子,須得好生開解一眾將士�!�

    “他叫我替他賀喜你�!�

    衛(wèi)瓚笑說:“你怎的賀喜我。”

    沈鳶定定地瞧著他,神色似喜非喜,似冷非冷。

    只見著衛(wèi)瓚經(jīng)那一番酣戰(zhàn),汗水已經(jīng)將整個人浸得透了,呼吸時唇間逸出黏膩的熱息,只一雙亮而漆黑,素日傲睨一切,如今卻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瞧。

    沈鳶輕聲說:“你閉上眼睛�!�

    衛(wèi)瓚便乖巧地合上了眼睛。

    從一個無人能見到的角度,沈鳶手中那一壺酒水微微傾瀉,

    那清澈的酒水細細的一股,澆在衛(wèi)瓚的唇舌間。

    濡濕了嘴唇,又緩慢地,順著喉結(jié)向下,順著方才打斗時松散敞開的衣襟,淋濕了胸膛。

    仿佛要將他的氣焰和驕傲澆盡。

    可那結(jié)實的肌肉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微冷的酒水替代了什么,撫過裸裎的胸口,鉆進了錦繡的衣裳。

    沈鳶審視著他結(jié)實漂亮的身體,在汗水與酒水之間一片狼藉。

    眼底似喜非喜,似惡非惡,輕聲說:“賀喜衛(wèi)將軍大勝�!�

    衛(wèi)瓚睜開眼睛,再對上沈鳶的眸子。

    沈鳶卻是勾了勾唇角,將手伸向他,說:“還有力氣起來么�!�

    衛(wèi)瓚便捉著那只手,從汗水酒水之間起來,倒險些將沈鳶拽了一個踉蹌。

    沈鳶靜靜看過他身上的濕漉漉酒漬,不知是想了什么。

    片刻后,解了自己的披風,慢慢罩在他的身上。

    耳根微紅說:“別著涼了。”

    ……

    武人之間其實很好交流,衛(wèi)瓚打過這一場,其實眾人驚訝過了,便也心服口服,的確是技不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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