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橘糖是午時回來的,拿著城西的春春桃糕和城東的桃酒,突然出現(xiàn)在姜婳面前。
姜婳有些被嚇到,撫了撫自己的胸口。
她無奈:“橘糖�!�
橘糖笑嘻嘻的,將花了兩個時辰買的東西放到桌上,然后細致地解開綁好的繩結(jié),擺好盤,端到姜婳面前。
“娘子,你讓曉春回家了嗎?”
姜婳溫柔一笑:“嗯,就知道瞞不過橘糖。”
橘糖輕聲一嗔:“院里面的小丫鬟同我說的,說曉春姐姐今日在房中哭得稀里嘩啦,一邊哭呀一邊收,讓她看得,又生羨慕,又生好笑。”
姜婳彎了眸,沒有再說話。
她輕咬了一口點心,淡淡的清香涌入喉腔,可即刻,一股嘔吐感從喉腔中涌起,她不由得彎下身,一邊捂著嘴,一邊咳嗽。
“娘子,娘子,怎么了�!遍偬敲ι蟻恚鲎〗獘O。
姜婳彎著唇,輕聲道:“無事,吃得有些急了�!�
說著,像是為了給橘糖表示自己沒事,她又吃了幾口。
一邊笑著,一邊忍著嘔吐感,輕輕地,將喉腔間的東西,咽下去。她輕柔笑著,讓橘糖也安心了不少。
橘糖用手撐著腦袋,看著對面的娘子。
姜婳一邊咬著點心,一邊飲著杯中的桃酒,等到吃了三塊點心,喝完了一杯桃酒,才緩緩?fù)O隆?br />
像是才瞧見橘糖望著她,她手指輕點了點橘糖額頭。
“想什么呢?”
橘糖咬著唇,輕聲道:“娘子,納妾的事情,你是不是不太開心�!�
姜婳拾起一塊點心的動作都未停下,溫柔搖頭:“沒有,橘糖怎么會這么想呢。我這些年無子嗣,族中一直風言風語。夫君如今才稍稍松口,同意納個妾,已經(jīng)對我很好了�!�
橘糖望著對面的姜婳,她面上的笑,同往常一般溫婉。
橘糖一時間有些怔住,是什么時候,她都有些開始看不透娘子了。
明明那顫抖的指尖,也不過是前兩日的事情。
姜婳也沒有多說,望向了窗外,輕聲道:“橘糖,你看,下雨了�!�
橘糖轉(zhuǎn)頭,望過去,雨絲從灰沉沉的天空垂下,莫名的壓抑開始縈繞在天地之間。她轉(zhuǎn)身望向了娘子,她正揚著唇,望著外面空無一人的庭院。
*
謝欲晚回到府中的時候,已是深夜。
他宿在了書房。
隔日清晨,姜婳才梳洗了,推開門,突然在院子中看見了正在看書的謝欲晚。她輕聲一驚:“夫謝欲晚放下手中的書,看向她。
姜婳攏緊了身上的衣裳,轉(zhuǎn)身:“夫君回來怎么都不說一聲�!倍嗳瘴匆�,她便素凈著容顏,實在不合適。
謝欲晚上前,牽住了她的手,淡聲道:“我何時在意過這些。”
姜婳被牽住的手一緊,怔了一瞬。
她望著身前長身玉立的青年,回憶間,手指不由顫了一瞬。
謝欲晚似乎感覺到了,回頭。
“冷?”
姜婳搖頭:“夫君的事情忙完了嗎?”
謝欲晚臉色柔了一分,輕聲道:“沒有,同圣上告了一日假�?捎邢肴サ牡胤剑袢仗鞖馍泻谩!�
扣上門,姜婳被安置在木凳上,矜貴的青年俯下身。
“生病了?臉色如此蒼白�!�
那一刻,姜婳在青年淡如琉璃的眸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她輕搖頭:“沒有�!�
謝欲晚:“請了大夫?”
姜婳點頭:“請了,大夫說只是風寒,喝兩副藥就好了。”
逆著光,姜婳看不見謝欲晚此時的神情,只能感到那那雙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放置在她的脖頸間。
微涼的觸感讓她脖頸處的肌膚起了雞皮疙瘩,她呼吸窒了一瞬,輕聲道:“王少府家的七小姐,不合適的話,那姑蘇王家旁支的三小姐,夫君覺得如何?”
一瞬間,房間內(nèi)的氣溫陡然變冷。
那雙放在在她脖頸間的手,重了一瞬。
姜婳一怔,這個,夫君也不滿意嗎?
謝欲晚靜靜看著她,并沒有說什么。姜婳看不見謝欲晚的眼神,摸不準他心思,不知道為何夫君情緒又不對了,眼眸不由得輕顫了一瞬,隨后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相望無言間,謝欲晚眼眸閉上,手指一動。
“娘子喜歡,那便她吧�!�
他說這話時,語氣間甚至帶了一分諷刺的笑。
姜婳怔住,心隱隱做疼,謝欲晚語氣中不掩飾的刻薄讓她有些慌了眸,王三小姐還是不滿意嗎,是她沒有選中夫君滿意的人嗎......
她扯住身前之人衣袖,謝欲晚恢復(fù)了往日的平淡,看向他。
她啞著嗓子,慌亂道:“夫君是,是有歡喜的小姐嗎?我,我可以......”
向來平靜的公子滿眸詫異,隨后眼眸一點一點變冷,蹙眉望向面前拉著他衣袖的女子,冷聲道:“姜婳,你心中,到底把我當什么了�!�
說完,甩開衣袖,離開。
姜婳怔怔留在原地,淚珠一滴一滴,垂在地上。
她,她沒有......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就這樣了。
謝欲晚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不見,她起身,卻遲疑了,沒有去追。身體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力氣,她陡然跌坐在地上。
那種嘔吐的感覺涌上心頭,她撐在地上,側(cè)身不斷地干嘔。
橘糖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她放下手中的東西,急忙跑過來。將人扶起來,焦急道:“娘子,哪里不舒服,公子,公子剛剛不是在的嗎,怎么將您一個人留在屋中了�!�
姜婳留著淚,惶然地望著遠處。
橘糖喚了幾聲,卻發(fā)現(xiàn)懷中的人只是呆愣著,一言不發(fā),手顫顫捏著她的衣袖。她已經(jīng)不知道她多久沒有看過娘子這般模樣了,上一次,還是在姜府。
她心疼地將人摟緊,安慰道:“娘子,到底怎么了,你同橘糖說。沒事的,橘糖在呢,娘子,沒事的,橘糖在�!�
說著,橘糖將人扶起來,放置在了床上,跑出門,對小侍說道:“去請大夫,請公子�!�
小侍猶豫了一瞬:“可是,公子剛才......就是從院中走的�!�
橘糖一愣,隨后直接罵道:“要你請,就去請,怎么這么多話�!�
等橘糖再回去時,姜婳已經(jīng)昏睡過去了。她拿來溫熱的水,打濕帕子,一點一點擦著姜婳頭上的汗。
做完一切,橘糖手撫上姜婳額頭,溫度有些高,又拿了被冷水浸濕的帕子,疊起來,蓋在姜婳額頭上。
看著面色又蒼白了幾分的娘子,又想起適才小侍的說辭,橘糖滿心煩亂。
怎么事情就到這個地步了?
公子怎么連一個小妾的事情都處理不好,該如何和娘子說的,才會讓娘子如此憂心。她正煩亂之際,就看見謝欲晚面色冷淡地從外面回來。
橘糖一腔質(zhì)問的話,在看見謝欲晚的神色之際,都忍了回去。
“公子�!彼尦錾砦�。
謝欲晚上前一步,蹙眉:“怎么回事。”
橘糖不知道事情因果,不敢多說,看著謝欲晚的神色,小聲道:“我來的時候,就這樣了,公子是同娘子......吵架了嗎,娘子最近身體不好,公子,公子讓著娘子......幾分。”
謝欲晚一愣:“怎么沒同我說?”
橘糖垂頭:“娘子說,公子事務(wù)繁忙,這種小事,不用告訴公子�!�
謝欲晚望著昏睡過去的姜婳:“大夫怎么說?”
橘糖:“說是風寒,但是娘子吃了幾副藥,也沒有見好。”說著,橘糖看了看謝欲晚的神色,見到不如剛才冷淡,小聲說道:“大夫其實暗中同我說,娘子,娘子可能是心病�!�
謝欲晚蹙眉:“心��?”
橘糖更小心地咽了下口水:“是,大夫說是......可能是,娘子憂思過度�!�
沉默幾瞬,謝欲晚望向橘糖,眸子一如既往地冷漠:“你到底想說什么?”
橘糖直直跪下:“奴婢不敢�!�
謝欲晚看著病床上的姜婳,又看著跪著的橘糖,眼眸中突然多了一分諷刺。
他的好娘子,因為要給他納誰,憂思過度。
那何故選那些家世如此好的,選一個她能拿捏的孤女,等人生了子嗣,直接奪過來,再將人丟到莊子上,子嗣同生母此生也難相見,豈不美哉?
倒是他愚鈍了。
當初教導(dǎo)娘子時,只教導(dǎo)了詩書禮儀,讓娘子想不出這般后宅法子。
謝欲晚冷了眸,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
橘糖不知道自己說了身邊,一邊是昏睡的娘子,一邊是生氣的公子,猶豫著踱步。最后,還是扣著手指,坐在了床邊。
眼眸驚猶不定間,突然看見娘子似乎要醒了。
她忙上去:“娘子,娘子......”
姜婳緩緩睜開眼,小聲道:“夫君呢?”
橘糖一怔,她不能現(xiàn)在讓娘子知道,公子看見娘子病了,還是甩袖走了......
她遲疑說道:“適才小侍去請公子時,公子已經(jīng)啟程去宮中了,說是要過幾日才能回來。娘子之前說,不要因為這種事情打擾公子,我也就沒有讓小侍去宮中請公子了......娘子若是,我現(xiàn)在讓人......”
姜婳怔了一瞬,既而垂眸:“不用,自然,是宮中事務(wù)更重要的�!�
第12章
說完后,兩人就都沉默了下來。
橘糖憂心望著,許久之后,姜婳似乎才察覺,輕柔地掛起了笑:“橘糖,我沒事,可能就是這些天沒有休息好,然后......就不太舒服,剛才才會昏過去。你若是擔心,我們再請幾個大夫就好了。”
娘子的話說的奇奇怪怪,但是橘糖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她也覺得,是要再請幾個大夫。娘子臉色日漸蒼白,怎么可能只是一兩日便能好的風寒,什么事情,都沒有身體重要,至于公子那邊,可能是有什么誤會......待到公子不那么生氣了,她去同公子談?wù)劇?br />
她沉思時,姜婳就柔柔地望著她,也未開口說什么話。
看著看著,眼眸緩緩垂上,無聲無息地睡過去了。
橘糖察覺時,呼吸都窒了一瞬,垂頭聽見姜婳纖弱的呼吸聲時,心才定下來。再一抬頭,門扉旁,是之前甩袖離去的謝欲晚。
她驚訝,小聲道:“公子�!�
謝欲晚站在陰影之中,靜靜看著病榻上的姜婳。
橘糖小步跑上前,同謝欲晚一起到了院子中。
“公子,娘子剛才才睡過去。”
謝欲晚斂著眸,秋日的霞光映出他修長的身姿。看向橘糖時,他靜默瞬息,渾身上下的情緒很淡。
“說吧�!�
橘糖直直跪下,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謝欲晚長眸半抬,眉間已隱有不耐之色。
橘糖不敢再違逆,猶豫道:“是因為納妾的事情,娘子,娘子一直有些不太開心。公子那幾日都不在府中,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辦。娘子也不曾同我......說過心中所想。我只知道,娘子不開心�!�
謝欲晚定眸看著橘糖,許久之后,淡聲問:“那你覺得,我應(yīng)該納妾嗎?”
橘糖一怔,手頓然發(fā)緊。
她了解公子,自然知道公子允諾納妾,就是為了給娘子一個子嗣。可是娘子......娘子不一定知道。
對于娘子而言,公子此時納妾,權(quán)衡利弊,其實已經(jīng),已經(jīng)......很好了。
謝欲晚語氣如常,笑容卻多了絲冷意:“所以橘糖覺得,我應(yīng)該納妾嗎?”
橘糖挺直的脊背陡然彎了,是在這一刻她才發(fā)現(xiàn),她其實......不太知道娘子的想法。她知道娘子對于納妾之事,心中不愉。
娘子究竟是在為公子答應(yīng)納妾的行為不愉,還是在為公子納妾后可能發(fā)生的事情擔憂?
是在這個時候,橘糖才發(fā)下,她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公子總歸是要有子嗣的。
娘子......總要接受的。
但是她能想到的東西,娘子也能想到。那娘子這些日子的反常,是因為擔憂嗎?
是因為擔憂。
橘糖自小便在謝欲晚身邊,她的心思,他只看上一眼,便能明白七八。
他頓時有些不愉,一股氣悶在心間。
從橘糖這知曉了姜婳所想,他本該同適才一般甩袖離去的,但想起病榻上她低垂的眸,蒼白的臉,矜貴的青年罕見地沉默了。
他一邊想,他不該如此縱容她的貪心,一邊又徑直踏入了房中。
他坐在床榻邊,望著她昏睡的容顏。
蒼白,瘦弱,微顫的睫毛。
他聲音很輕。
“姜婳,想要子嗣,提出要為我納妾的人是你,不想要妾,怕威脅你主母地位的人還是你�!�
“你把我當什么?”
隨著這一句話,姜婳額頭出了大粒大粒的汗珠,眼睫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手緊緊地抓著被褥。
他怔住。
一種苦澀的疼在心間徐徐蔓開。
像是他少年時,從夫子樹下偷的那一壺酒,只嘗了一唇,便被苦了眉頭。
他靜靜地看著她,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隨后,矜貴的青年斂了眸,躬下身,握住了沉睡中的人的手。
他沒有太用力,怕驚醒本就夢魘的她。
垂下的眸,躬下的身。
無不寫著妥協(xié)。
*
姜婳醒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
她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這個時候醒來,第一時間眼睛只是靜靜地望著被微弱燭光映出來的頭頂?shù)拇埠煛?br />
直到在余光中瞥到了一抹錦白。
她怔了一瞬,側(cè)眸,對上謝欲晚平靜如水的眼。
“......夫謝欲晚輕聲應(yīng)了一聲。
“餓嗎?”
姜婳下意識搖頭,卻在謝欲晚的注視之中,改了口。
“有,有一點�!�
天色昏暗,連月色都無的夜晚,如月一般的青年聲音卻格外地溫柔:“那想吃什么,我去做。”
姜婳其實想說不用,但是迎著謝欲晚的清淡的眸,她小聲說了個最簡單的:“想吃,素面�!�
廚房里面,應(yīng)該還有揉好的面。
“好。”謝欲晚為她掖好被子,起身,向廚房而去。
姜婳怔了一瞬,心間的感覺,澀中又帶著一絲甜。
但是想起這些日的事情,她又沉默了下去。
一刻鐘后,謝欲晚都端著一碗素面回來了,他將素面放在桌上,將姜婳輕扶起來,坐到了桌前。
姜婳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來。
她的確有些時間沒進食了,是有些餓的。
食不言,寢不語。
她此時心中即便有許多疑問,也只能靜靜地用膳。
等到一碗面吃到一半的時候,她已經(jīng)有些吃不下了,但這是夫君下的面,她猶豫了一瞬,正準備忍著惡心繼續(xù)吃完的時候。
謝欲晚輕聲道:“吃飽了,就別吃了。”
被看出來了,姜婳只能放下碗筷,小聲道:“吃好了�!�
謝欲晚沒太說話,在姜婳有些訝異的目光中,接過姜婳的筷子,吃完了剩下的面。
收拾了一番,矜貴的青年凈了手,將人扶到床邊。
“先睡吧�!�
說完,端起剛才收拾完的東西,起身,關(guān)了門。
姜婳怔了一瞬,想要開口,卻還是慢了一瞬。其實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么,但是她不太想看見他走。
只是,這般話,她應(yīng)該也是說不出來的。
不等她多想,離去的青年已經(jīng)回來了。
他望向仍舊維持著他走之前坐姿的人,倒是沒有太訝異,只是溫聲道:“睡不著嗎?”
其實不是。
但是姜婳點了點頭。
今日發(fā)生的一切,相較于前幾日的爭吵冷漠,像是一場短暫的夢。她有些......舍不得。
她很少會在夢中見到夫君的。
他今日似乎格外地溫柔。
謝欲晚也沒有再說讓姜婳休息的話,只是上前,將軟墊墊在姜婳腰間,再為她調(diào)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做完這一切,他拿了一本書,坐在床榻邊,迎著從半開的窗照進的月色,輕聲念著。
是怕她無聊,讀給她聽的。
以前,她生病時,他也常這樣。
姜婳一怔,靜靜地看著他。
直到逐漸有了睡意,在她昏睡過去之前,他輕步上前,將她摟在了懷中,隨后在她意識模糊之時,他常年冰冷,修長的手輕輕撫了她的眉眼。
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覺得像是一譚深幽的湖水。
*
隔日。
姜婳醒來時,下意識望向身側(cè)。
見到空蕩冰冷的一片,她怔然,原來,真的是一場夢。
“嘎吱——”
她向門響動的方向看去,突然看見了夢中那道修長的白色身影。
她怔然:“......夫謝欲晚輕聲“嗯”了一聲,隨后,坐在了窗邊,冰涼的手搭上了她的額頭。
冰冷的觸覺讓姜婳身子一顫,謝欲晚似乎也意識到了,拿開了手。在姜婳的注視中,出了門。不等姜婳多想什么,謝欲晚已經(jīng)回來了。
這一次,額頭的觸感,是溫熱的......
他剛才是去......用燙水泡了手。
一時間,姜婳有些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差錯感,但她不是很想開口打破現(xiàn)在的一切。如若人死之前都會有虛妄的時刻,她應(yīng)該做的,是不是享受。
“已經(jīng)退燒了,還有哪里不舒服嗎?”他聲音很靜。
姜婳搖頭,小聲道:“沒有�!�
她的眼神,隨著謝欲晚一起向桌上去,上面是一碗小粥。
謝欲晚將小碗端過來,輕聲道:“今天還有一劑藥要喝,先用白粥填填肚子。”說完,一勺被吹好的粥已經(jīng)送到了姜婳嘴邊。
她抬起唇,咽下了粥。
食不言,寢不語,適才那一句,已經(jīng)是她用完粥之前,他們之間所有的交談。
等到一碗粥用完,過了片刻,謝欲晚又端著一碗藥過來了。
依舊是,他勺一口,姜婳咽一口。
烏黑的湯汁讓姜婳唇間喉間都是苦的,即便她情緒已經(jīng)掩飾得很好,但眉眼間還是露出了幾分。
謝欲晚垂眸,拿出一早準備好的糖。
像喂藥一樣,喂到了姜婳的口中。
姜婳本來沒有注意,直到絲絲的甜在唇間化開,她輕訝了一聲。
謝欲晚將東西放到一旁:“尋橘糖要的�!�
姜婳抿唇,望著謝欲晚的背影,似乎有什么話要脫口而出。但許久,直到謝欲晚轉(zhuǎn)過身,她也沒有說出來。
謝欲晚似乎習慣了她的沉默,也沒有說什么。
只是尋了兩本書,遞給姜婳一本。
他遞書時那毫不在意的態(tài)度,就像這書只是他從小攤上隨意買的一本書一般。
姜婳接過來,這是他昨日晚間念給她的書——《映越》。
是一本極為珍貴的孤本。
她少時在姜府時,曾聽大哥姜玉郎提過一嘴,大哥說他求了謝欲晚整整三年,才換得一日翻閱的權(quán)利。
現(xiàn)在,這本書,就那樣安靜地躺在她手間。
第13章
見她許久未翻開,青年清淡抬眸:“不想看?”
姜婳回神,搖頭,小聲道:“沒有�!�
她只是陡然間想起年少的事,平靜中夾雜些惶然。即便翻開了書,但她能意識到,自己的心思,并不在手中的書上。
等到一雙修長的手止住她的書頁時,她輕垂了眸。
發(fā)呆被抓住了。
謝欲晚語氣平靜:“在想什么?”
姜婳怔了一瞬,小聲道:“夫君宮中的事情不是還沒有處理完嗎,現(xiàn)在幾日都沒有上朝,也未去宮中,會不會不太好。我其實......只是風寒入體,大夫都說,修養(yǎng)幾日就好了。夫君不用為了我......留在府中�!�
謝欲晚沒有戳穿,只是淡淡看著她:“告假幾日,圣上不會怪罪的。”
這話說得實在謙虛。
姜婳一時啞口無言。
這一番下來,她心思也到了書上幾分。這些年,府內(nèi)事物夫君為她請了老師,詩書禮儀大多卻是他親自教導(dǎo)她的。
她適才那一番說辭,糊弄別人倒是可行,落到他眼中,應(yīng)當只是拙劣。但他沒有戳穿,她也就當,自己不知曉。
一時間,屋內(nèi)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姜婳靠在軟墊上,輕垂著頭,認真看著手中的詩文。
她無暇分出心思再去想這幾日發(fā)生的一切,面對詩文要虔誠,這是謝欲晚教給她的第一課。
*
窗外又下起了雨。
清清脆脆的,并不難聽。
姜婳精神并不太好,熬了半個時辰,也有些困倦了。她輕聲閉上書,小心向謝欲晚的方向看過去,發(fā)現(xiàn)謝欲晚正在平靜地望著她。
她形容不出那種眼神,在他如潭水般幽深的雙眸中,歡喜和悲傷,都變得太淡。
像是整個人,籠了一層朦朧的霧。
他們已成婚近十年,可她卻很少能夠知曉他所思所想。如若不是那些年的愛護,和那一箭的命運。
‘他愛她’這個事情,她恐一生,亦不能確認。
“夫她同他對上眸,小聲開口。
“累了?”
說完,他放下手中的書,平靜地起身,上前兩步,到了榻邊。
姜婳的確累了,但她不是很想休息。
他的手隔著衣服觸碰到了她的身體,多日未如此親密,她不由指尖一顫。他沒有察覺到她如此細微的動作,依舊垂頭為她整理被褥。
像是又要走了。
姜婳如此想著,心中有什么東西漫漫生長出來,但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但謝欲晚卻沒有走。
只是重新拿起了那本書,坐在她身側(cè),安靜地看了起來。
姜婳抬起眸,平靜地望向他。
這是她們大多數(shù)相處的模樣,安靜的,平和的。
她所習慣的。
她輕喚了一聲:“夫謝欲晚眸色依舊平靜:“嗯�!�
她不再說話,他亦沒有。
他靜靜看著書,她就側(cè)著身,安靜地看著他。
*
姜婳再醒來時,身側(cè)已經(jīng)看不見謝欲晚了。
她怔了一瞬,卻又覺得,這本才是常態(tài)。等到她掀開被子準備下床時,突然看見了屏風前的身影。
莫懷側(cè)著身子,小聲說著什么。
謝欲晚持著筆,時而停頓一下,似乎一邊聽著匯報,一邊批改著文書。
姜婳本來準備下床,此時又覺得有些不太好,于是默默將掀起的被子放了回去。即便很小聲,她還是感覺屏風前的人影向她這邊看了一眼。
半刻鐘后,修長的身影繞屏風而來。
謝欲晚:“醒了?”
姜婳點點頭,輕聲道:“外面涼嗎?”
月色順窗而入,映出皎潔的一片。今日的月,倒是殷勤。
謝欲晚了然:“想去院中走走?”
看見姜婳輕點頭,他上前,為她披上了厚厚的衣衫:“這樣,應(yīng)該不會冷了。外面沒有風,只是白日下了雨,可能有些泥濘�!�
他們就像尋常夫妻一般,夜間無人時,他牽著她的手,漫步在一條小徑上。
孤燈將她們兩人的影,緩緩地拉長。
安靜的夜,青年的聲音,很平靜。
“不必尋那些人家的女子了,丞相府只需要你一個主母。至于容貌,品行,端正便好。等到其誕下子嗣,孩子養(yǎng)在你名下,人便打發(fā)出去,我喜歡清凈�!�
末了,他定眸看著她,溫聲補了句:“小婳,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夫人。”
姜婳怔然。
隨后心泛開絲絲的疼,像是被輕碾得細碎的花蕊。
她以為,這兩日,會再長一些的......
她對他,甚至再生不起一絲責怪。這幾日他拋下公務(wù),伴在她身旁,為她煮面,讀書,事無巨細照料她。
她得知好歹。
他話已至此,甚至承諾她,待小妾誕下子嗣,便將小妾趕出府。
他已退讓至此,甚至為她攬走了‘善妒’的旗,全了她的惶恐。她再要什么,便是不知足了。
禮數(shù)她都懂,道理她都明白,可是為什么,她的心,還是那么疼呢......
姜婳眼眸瞬間紅了,同前面的浩大聲勢不同,今日他這般平靜同她分析利弊,給了十全的法子,她便再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她不敢看他,幸而此時只有一盞孤燈,能夠隱住她的失態(tài)。
像是冥冥之中,上天厭倦了她的狼狽——
“公子,宮中那位傳您入宮。”
她看見謝欲晚鳳眸微動:“現(xiàn)在?”
莫懷點頭。
她手指尖動了一瞬,那一句“我自己可以回去”還未出口,就聽見謝欲晚平靜道:“讓他等著�!�
她一怔,他像是沒聽見莫懷的傳報一般,繼續(xù)陪她散著步。
之前納妾的話題,也就草草而過。
一時間,姜婳的心七上八下,只有一股余下的澀,徐徐蔓延。
“沒事嗎?”
到底是這一句“讓他等著”讓她驚訝了,走了兩步后,她輕聲問道。
她雖早知他年少拜相,地位斐然,但那可是天子......
謝欲晚語氣如常,眉眼平靜:“無事�!�
雖是如此說,姜婳到底不愿因自己耽擱了他的公事,過了半刻鐘,就小聲同謝欲晚道:“累了�!�
謝欲晚定眸看了她些許,輕聲道:“那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