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沒有回頭,眼眸淡淡垂下,像是褪去了一層壞掉的皮肉,修剪掉了原本不該屬于自己這顆高樹的枝葉。
他的身后是滿室的佛經。
那里曾經藏著他對一個少女的虔誠。
*
一場大雨下的異常。
半夜陡然被雨驚醒,姜婳望向了窗外。
快到夏日,天氣已經有些悶熱,即便在夜間,晨蓮也會給她房間的窗戶留一個小小的縫。今日這雨來的急,又是深夜,陡然的雨聲從窗外傳來,姜婳不由抬起了眸。
她并不是一個睡得很熟的人,被吵醒了也說不著了。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下著,她想起今日晨蓮笑盈盈說出的答案。
八歲的姜玉瑩是不會殺人的。
比起相信嬤嬤死了,姜婳寧愿相信是因為時間久遠,嬤嬤改換了姓名或者去了距離長安很遠的地方。
后來,姜婳還是睡著了。
晨蓮似乎為她關好了窗,還在房間內燃上了安神香。
很熟悉的味道。
*
隔日。
清晨便有丫鬟來院中請了,似乎怕她丟人,姜玉瑩甚至都給她送來了一身衣裳。
姜婳一怔,讓晨蓮上前去接。
晨蓮從丫鬟手中接過衣裳,姜婳看著托盤中的衣裙,眸中閃過一絲深沉。
小院沒有庫房,晨蓮不想祖母送來的那些箱子礙她的眼,都是放在堆滿雜物的房中。倒也像是晨蓮會做得出來的事情。
晨蓮笑盈盈看著手中的衣裳:“要奴去取箱子里面的衣服嗎?”
姜婳搖頭:“便這套吧�!�
晨蓮檢查了一遍,知曉衣服無異常之后,才為姜婳穿上,甜聲說道:“小姐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姜婳看了看衣袖,輕聲道:“沒有的。”
晨蓮望著姜婳思索的模樣,沒有再說話。只是手上的動作又輕柔了幾分,她的小姐眸中總透著一種帶著憂傷的平靜。
晨蓮不太懂,但是眸中依舊帶著笑意。
“好了,小姐,我們出門了�!�
望著面前姜府的大門,姜婳有些沉默。
這是兩世第一次,她自己從大門走出去。兩顆石獅子在她眼前,前面停著兩輛馬車,上面的吊牌是姜府的標志。
姜玉瑩邁著步子從姜婳身后緩緩而來,看見姜婳穿了自己讓丫鬟送過去的衣裳,姜玉瑩唇邊有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腳步聲響起的那一刻,姜玉瑩的聲音也響起來了:“還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
姜婳轉身,同往常一般垂著頭:“多謝二姐姐。”
除了那一身衣裳,她就只在頭上簪了一根玉簪。不會搶任何小姐的風頭,但又不至于丟了姜府的臉面。
姜玉瑩對于她的裝扮顯然很滿意,想起交易的事情,態(tài)度也暫時收斂了三分。
姜婳垂著頭,姜玉瑩便沒了什么興致。
姜玉瑩先上了馬車,姜婳才上了后面那一輛。
馬車在長安城的大街行駛起來,一直到了宴會的地方。下了馬車,遠遠望去,是一大片湖,湖上有許多船,還有一艘畫舫。
姜玉瑩在她前方,見到她遲遲沒有上前,輕聲嗤笑一聲:“這就怕了?”
姜婳垂著頭:“我沒有來過。”
姜玉瑩眸中笑意更濃,很喜歡欣賞她這位妹妹的窘迫模樣,笑著道:“倒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忘了,畢竟家中姊妹,也鮮少有如妹妹一般從未被人邀約過的�!�
姜婳微微抬起眸,手捏著帕子。
姜玉瑩見慣了她這幅模樣,突然失去了嘲諷的性質,像是施舍一般:“跟著我吧�!�
聞言,姜婳一副乖巧模樣,跟了上去。
從始至終,晨蓮都含著笑看著自己的小姐,見小姐走上前了,自己也隨著上前兩步。她的手間,一直玩|弄著一根寒針。
下了馬車到湖邊還有一段路,姜婳跟在姜玉瑩身后。
沒了嘲諷心思,姜玉瑩便不愿同姜婳說話了。反而是姜婳輕聲問了一句:“二姐姐,你還記得八歲那年那個嬤嬤嗎?”
姜玉瑩隨意答道:“記得,當時沖撞了我,被我趕出府了�!闭f完,她轉頭望向身后低著頭的姜婳:“怎么,如今得了個謝郎‘學生’的身份,便想同我算賬了?”
姜婳忙搖頭,認真地看向她:“不是,我只是想......”
她猶豫著沒有說話,姜玉瑩卻已經不耐煩了:“一個嬤嬤罷了,如今你要多少嬤嬤沒有,眼界怎么如此淺�!�
姜婳沒有說話,輕聲道:“只是因為是姨娘從江南那邊帶過來的,如今姨娘......我便想......”
她話說的都斷斷續(xù)續(xù),卻讓姜玉瑩沉默了一瞬。
姜玉瑩不喜歡姜婳,更不喜歡姜婳那個姨娘。即便當初的事情同她們無關,姜玉瑩心中也十分膈應。
但是偶爾,看見姜婳提起姨娘,她會想起自己從未見過的娘親。
越想越不耐煩,姜玉瑩冷聲道:“你去問祖母吧,當年我說要將那個嬤嬤趕出府,最后是祖母趕出去的。祖母待你和你那姨娘如此恩厚,說不定那個嬤嬤被祖母小心安置了呢,我也懶得同你們計較一個嬤嬤�!�
說完,前方已經有了兩三個別府的小姐。
姜玉瑩看見了交好的人,也不太愿意再同姜婳說話了,笑著走了上去。
湖邊的風悠悠吹起姜婳的碎發(fā),她垂著頭,一如所有人記憶中那個怯弱的姜三小姐。得了個丞相‘學生’的名號,所有人都暗暗打量著這位從未見過的姜三小姐。
只有晨蓮笑盈盈地往她手中塞了一顆月牙糖。
“小姐。”
第46章
手心陡然被塞了一個月牙形狀的東西,
姜婳下意識握緊。
等到手指尖將糖的輪廓勾勒出來后,姜婳垂下的眸中多了一分笑意。
周圍的人本就是用余光打量著,自然沒有注意到兩人這微小的動作。姜婳輕輕地將糖握緊,
摒棄了心中那些紛雜的心思,
開始尋找昨日她特意去船行租的船。
船頭的杜鵑,
尋了許久,姜婳也未瞧見。
宴會已經要開始了。
姜婳隨著姜玉瑩一起入座,不算太前方的位置,但是姜玉瑩的身側都是同她交好的小姐。她垂著頭,
默默看著宴會上的吃食。
不是正式的晚宴,吃食都是些當下時節(jié)的果子和糕點。
晨蓮跪坐在她身旁,
輕輕為她斟了一杯酒。
是淡紫色的果酒,
像是晶瑩的珠寶,散發(fā)著一股濃郁的葡萄香。晨蓮也同她一起低著頭,
小聲在她耳邊道:“小姐,
不要害怕。”
只是一個在畫舫上舉辦的并不算正式的宴會,前世姜婳連宮宴都游刃有余,
此時自然也不會膽怯分毫。
她輕輕笑笑,
小聲應了晨蓮的好意。
那顆月牙糖一直好好地放在她的手中。
暗中一直有好幾道打量的視線,但姜婳一律當未察覺,只是低垂著自己的頭,認真用著宴會上的糕點。
咬了一口花瓣形狀的糕點,
有一股淡淡的甜味。若是配上茶,應當很是合適。
正這般想時,
同姜玉瑩交好的小姐們突然驚呼了一聲。
“撲通——”
遠處水花四濺,
有人落入了水中。
姜婳一怔,也順著小姐們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波光粼粼的水面此時已經亂作一團,
數個侍衛(wèi)直接跳下去救人。
姜玉瑩饒有興致看著,一旁同她交好的小姐輕聲道:“大庭廣眾之下落了水,濕了身子被侍衛(wèi)救上來,這是哪家的女郎�!�
姜婳淡淡看向說話的那位小姐,上一世她沒怎么見過。
姜玉瑩開口:“阿傘,別胡說�!�
雖是如此說,姜玉瑩眸中也盡是趣味,一直看著水花撲騰的方向。
姜婳眉心一蹙,因為上一世的事情,她對水有些淡淡的厭惡。這個宴會,上一世她也未來過。左右看了看,應當都是還未婚嫁的。
從前這個時候,她已經嫁入丞相府了,自然不會被邀約。
她抬起眸,前面亂作一團,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高座上的郡主臉色非常不好,作為主辦宴會的人,如何都不想宴會還未開始就出了這樣的亂子。
姜婳咬著口中的點心,收回眼神。
時下風俗,說開放也開放,皇帝宮中的嬪妃有些甚至喪過夫。說不開放也不開放,有些世家雖然已經沒落,對于家中女子的規(guī)束卻越發(fā)嚴格。
未出閣的小姐落了水,被一眾人看了身子,結局一般只有兩個。
一是低低地嫁,遠離京城。
二是從此青燈古佛去修行。
姜婳垂著眸,握著點心的手一瞬間怔住。軟軟的點心經不住她用力,很快就散落了下來。
其實當年她出現(xiàn)在那間房中,同現(xiàn)在這落水的小姐也無不同。只是......謝欲晚給予了她一條新的路。
她很快回神,沉默地將還剩一半的糕點放下來。
晨蓮瞧見,忙收拾起來。
姜玉瑩也注意到了她此時的不對,實在怕她在閨中好友面前丟了自己的臉面,蹙眉提醒:“三妹妹。”
已經有了警告的意味,姜婳輕輕點了點頭。
身旁的小姐看了她一眼,同姜玉瑩差不多的眼神,隨后又不在意地展開眼,輕聲同姜玉瑩說起來:“玉瑩,我聽人說,看身形好像是御史家的四小姐�!�
姜玉瑩驚訝了一聲,隨后同友人相視一笑。
姜婳不明白她們之間的關系,但是她聽過御史的為人,最是剛正不阿,最是古板守舊。
她望著依舊撲騰個不停的水中,胸間有些悶。
晨蓮在一旁輕聲對她道:“小姐,船尋到了�!�
因為落水的事情,宴會一時半會已經開始不了了。主座上的郡主都已經離席,應該是去處理落水的事情了。
姜婳望著正在同人交談的姜玉瑩,輕聲道:“二姐姐,我想......”
看她模樣,姜玉瑩不耐煩地揮揮手:“去吧,別也摔水里面了。”
姜婳默默離開了畫舫,晨蓮在一旁帶著路:“小姐,船在那邊。”見姜婳步子有些急,晨蓮輕聲道:“小姐是在擔心御史家的小姐嗎?”
姜婳輕聲,用著只有晨蓮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已經過去了一刻鐘,御史家的小姐還沒上來,也未被人尋到,那就是她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但是這附近都是靜王府的人,如今正值正午,御史家的小姐如若想悄無聲地避開太難了。”
一邊聽著,晨蓮一邊扶住了姜婳的手,看她安穩(wěn)到了她們租的船上,才出聲道:“小姐從前同御史家的小姐相識嗎?”
姜婳搖頭,即便是上一世她也未見過御史家的小姐一次。
但是......姜婳想起適才一群人看熱鬧的眼神,眸色很淡。她只是得了上天的眷顧,如今如若有什么事情她能試一試,她便想試一試。
船夫見到預定船的小姐到了,忙熱情招呼:“小姐好�!�
姜婳神色有些焦急,從晨蓮手中拿過了荷包,從里面拿出了一兩銀子遞給船夫,神情真摯道:“您能不能幫我個忙?”
船夫很難見到如此多的銀子,忙點頭:“小姐客氣�!�
姜婳向外面望去,畫舫周圍都是尋人的侍衛(wèi),所以御史家的小姐定不在。左邊靠近岸,也有了許多圍觀的人,如今未被發(fā)現(xiàn),應該也不在左邊。
想到這,姜婳手指向一處:“您往那邊開,越過那畫舫之后,慢一些�!�
船夫忙照做,姜婳推開船艙內的窗,看著水面。
越過船艙之后,她望向晨蓮,晨蓮心中了然,小聲喚著:“司小姐�!�
又是半刻鐘,姜婳眉心發(fā)蹙,尋常人在水中根本堅持不了這么久,更何況一個嬌嬌小姐。她眸中有了焦急,卻還是讓船夫慢慢劃著。
直到一聲水聲拍在船上。
姜婳忙站起來,對著外面喊:“停下。”
船夫了然,收了銀子也不多看。一棵樹悠悠擋著,晨蓮從船尾抓住了一只白皙的手臂,隨后很輕松地將女子拉了上來。
幾乎是離開水面的那一瞬,司洛水就跌倒在了船艙之上,不斷地吐著水。
晨蓮將人扶進了船艙。
司洛水知曉,這已經是她今日被人設計能夠得到的最好結局,便是是非不適也跟著晨蓮一起進去了。
然后就看見了正為她沏茶的姜婳。
晨蓮為司洛水披上衣裳,姜婳將熱茶遞了過去:“暖暖身子�!�
春水還是寒的,司洛水在水中呆了許久,握著茶杯的手都在顫抖。她垂著頭,渾身濕漉漉的,身上干爽的衣裳也很快被浸濕。
“多謝小姐�!彼韭逅穆曇魩Я诵┻煅省�
姜婳不太會安慰人,只能又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沒事了,你要不要換一身干爽的衣裳,我?guī)湍惆押熥永�。�?br />
司洛水擦擦眼淚,點頭。
晨蓮將一身干爽的衣裙遞過去,這本來是小姐怕出意味為自己準備的,倒是沒想到今日在這種地方用上了。
同著小姐一起拉好了簾子,兩個人坐在船尾。
晨蓮側身,望著身旁的小姐,看見她眉心終于舒展開,她也不由笑了笑。明明小姐自己也嬌嬌弱弱的。
姜婳也望向晨蓮,小聲道:“多謝晨蓮�!�
晨蓮笑盈盈地,也沒說話。
她這一生從兒時開始就殺了好多好多的人,同人一起救人,倒也是第一遭。
兩人正輕聲交談著,司洛水從身后走了出來。她面容有些虛弱,眸有些紅。姜婳輕笑著,站起身向司洛水走去。
她攤開手,露出手心那一顆一直握著的月牙糖。
“甜的,姑娘要吃嗎?”
那顆月牙糖淡淡地躺在姜婳白嫩的手心,司洛水的眼淚這一刻也決堤。滿眸淚中,司洛水顫抖著手拿起了這顆糖。
船靠了岸,是人比較少的一個岸。
姜婳不太放心司洛水一人回去,但她還要回到宴席之上,否則會多生事端。
晨蓮笑盈盈的,輕伏在姜婳耳邊。
姜婳先是一怔,眸中帶了些茫然,在百般猶豫之后,還是點了點頭。
晨蓮向著遠處一棵樹望去,同她的眼神一起的,是一根寒針。
樹葉突然簌簌落下,晨蓮再抬起手之際,寒蟬一張死人臉已經出現(xiàn)在了眾人面前。
司洛水向后退一步,姜婳眸中也多了一絲異樣,但看著身后的司洛水,還是輕聲道:“寒蟬,你能替我送司小姐回府嗎?”
寒蟬第一時間看向了姜婳身后笑盈盈的晨蓮。
晨蓮歪歪頭,扮可愛。
寒蟬垂頭:“是�!�
姜婳一邊滿心疑慮,一邊又慶幸寒蟬沒有拒絕。彼時她從未想,為何寒蟬這一生回答是‘是’而不是‘好’。
她只是輕松了一口氣,小聲道:“多謝�!�
司洛水眸全紅著,說話還是忍不住哽咽,她一聲又一聲道:“多謝小姐,日后洛水定會報答的�!�
姜婳輕聲點頭:“快回去吧�!�
司洛水沒有問她是哪家的小姐,也沒問其他的東西,她知曉若是自己處理不好府中的事情,知曉了她的身份反而會給她造成麻煩。
司洛水深深一拜,轉身離去。
姜婳心徹底松了一口氣,認真看著司洛水離去的背影。
晨蓮卻在看著她。
遠處的湖上,一艘不大不小的船悠悠地開著。
小太監(jiān)垂著頭,不知道這位爺是要干嘛。知道有小姐落水了,便讓船夫開了船,在這湖邊四處晃悠。
遠處看見那位落水的小姐上了另一位小姐的船,便悠悠地閉上了眼。
“唉。”
一聲嘆息,徐宴時睜開了眼,他笑著道:“不知道的人——”
眼見著主子要口出狂言,小太監(jiān)忙跪下:“爺,爺,別讓小的折壽。”
徐宴時輕笑一聲,倒是少了平日的幾分紈绔模樣。
見到徐宴時不說話了,小太監(jiān)小聲道:“要小的去查查那兩位小姐的身份嗎?奴遠遠看了一眼,那小姐面生�!�
徐宴時擺了擺扇子,故作高深。
“有緣之人自會相見。”
小太監(jiān)嘀咕:“這也是當初那個騙您點心的小太監(jiān)告訴您的?”
本來還很淡然的徐宴時一下子抬起眸,他望著悠悠的藍天,輕聲道:“沒騙我,這世間真的有神女�!�
這話聽了數十年,小太監(jiān)耳朵都快長繭子子,他無奈問道:“那您是遇見了�!�
從前這般問,徐宴時就會鼓起拳頭:“還沒有,但是日后定然會遇見的�!�
可這一刻,徐宴時只是愣愣地望著天,想起那個低頭輕聲嬌笑的少女。
“......遇見了�!�
小太監(jiān)也沒太當一回事,只哄著:“好,有,有�!�
不知何時,他們的船也悠悠停在了岸邊。
船夫同小太監(jiān)說了一聲,小太監(jiān)忙道:“去吧去吧�!彼闹髯与m然是個紈绔,卻是個和善的主子。同這般主子在一起,在宮中那種地方,他居然也生了個和善的性子。
小太監(jiān)望著船艙那位爺,默默走到了船尾。
*
送走司洛水后,姜婳向著岸邊走去。
一輛船悠悠停在岸邊,她沒有多想,直接踏了上去。還未等她有所反應,風突然吹開了簾子,徐宴時恰同她對上眼眸。
他一雙狐貍眼睜得老大,整個人直接從船板上跳起來:“神女!神女!神女!”
姜婳沉默了眼,只想轉身就走。
徐宴時直接跟在她身后:“神女,天上又休假了嗎?神女能給我一份何時休沐的書嗎。上一次未能送神女離開,我傷心了許多日�!�
嘴中說著傷心,他眸中的開心都要溢出來了。
姜婳頭疼地直接到了岸上,實在不想沾惹上這個大麻煩。這時候她才注意到,遠處那艘還在悠悠向岸邊的船頭才有幾株木刻的杜鵑。
晨蓮被一聲聲‘神女’喚得彎了眸,手中的寒針動了動。
“神女,長安城我很熟悉的,神女休沐幾日,我可以帶神女一直一直逛長安�!毙煅鐣r傻笑著,一聲比一聲大聲。
這個碼頭雖然沒有什么人,但是姜婳還是被喚紅了臉。
她難得輕罵了一句:“閉嘴�!�
徐宴時頓時閉上了嘴,一雙狐貍眼一眨不眨。他總是覺得,他眨一眨眼,神女就要如上次一樣消失了。
姜婳轉身望向徐宴時,輕聲說道:“你能同我保守秘密嗎?”
徐宴時忙點頭,也學著姜婳小聲道:“是這個天下要毀滅了神女要來凡間救世人我就是被神女選中的男主嗎?”
......
徐宴時聲音小了些:“話本子里面都是這么寫的,還,還......會寫......”
神女會心慕。
后面這句徐宴時沒說出來,只是紅了臉。
“咳、咳——”
姜婳輕輕握緊拳頭,咳嗽起來。
徐宴時頓時滿眸擔心:“神女怎么了,怎么神女也會生病�!�
姜婳搖頭,認真望著徐宴時的眼睛:“因為這其實不是我的身體�!�
徐宴時狐貍眼瞪大。
姜婳輕聲道:“我從前救了這女子一命,她便應我,日后若是我想來人間,便用她的身體。我每月只能到人間一次,也不會耽擱她。這人間除了她,只有你知曉我的身份,你要替我保密,日后遇見了這位小姐,也不要去打擾她,可以應我嗎?”
她認真地看著他,眸中滿是誠摯。
徐宴時哪里聽過神女如此溫聲細語同自己說話,一張臉紅了又紅,如小雞啄米一般點了頭。
他怕說話惹神女嫌惡,便只在心中三百六十五遍回放。
他的神女,好溫柔!
好溫柔!
見他真的信了,姜婳輕松了一口氣,望向遠處的船,溫聲道:“回見�!�
看著姜婳的背影,徐宴時一雙狐貍眼左晃晃,右晃晃,滿眼的滿足。直到看不見了姜婳了,才樂出了聲。
走遠了,姜婳嘆了口氣。
她日后該少來這種宴會,碰上安王這種麻煩,她日后的生活哪里安寧得起來。她便是想扳倒姜家,也不能摻和進去皇家的事情。
晨蓮一直安靜隨著她身后。
等到船夫摸著腦袋說:“小姐,這個碼頭小,那些船都停滿了。適才有船要過來,我便讓了一下�!�
合情合理,姜婳自然不能責怪。
她輕聲應下,在晨蓮攙扶下入了船艙。雖然一番耽擱,但是其實并沒有耽誤很久。此時回到宴會,應該還來記得。
姜婳輕聲呼了一口氣,努力回想了一下前世。
關于司洛水的消息,她的確沒有怎么聽見。入了丞相府之后,除了宮宴,她參加的都很少,也不知曉上一世落水這個事情究竟是怎么解決的。
在船中坐了下來,有些事情才能慢慢思考。
例如寒蟬。
晨蓮正為她整理著衣裙,見到她望著她,也笑盈盈地回望過去。
似乎不用她問,晨蓮便知曉她在想什么。
少女一雙杏眼滿是笑意:“寒蟬是公子派過來的,從小姐回到長安之后,一直在小姐身邊保護小姐。雖然他沒有我厲害,但是的確有些用處,所以我沒有讓他離開。小姐若是不喜,我去為小姐換個人。”
說完,想起了什么,晨蓮笑著道:“唯有橘糖姐姐不行�!�
姜婳眸怔了一瞬,想起了江南。
她那日因為橘糖的事情去尋他,他蒼白著臉,平靜地讓她離開。她那時覺得慶幸,因為兩世的關系在那一刻算是徹底斷了。
可其實寒蟬從始至終都在她身邊。
姜婳心有些亂。
第47章
一杯熱茶被遞到了眼前。
姜婳一怔,
將熱茶接到手中,白皙的手指扣緊杯壁。
她其實不太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望著外面隨著船前進不斷后退的水。偶爾水面會開著一些她不知曉名字的花,
她透過船艙中的窗戶向外看,
眼眸在那些不知名的花上面停留一瞬又移開。
姜府的事情很多很雜,
這兩世有關的一切都在她的腦中打轉,她每日除了回憶賬本的時候,其實都不太會想起謝欲晚了。
就像是同有些東西一般,她將其一起留在了江南。
后來的每次遇見有巧合,
也有意外,但是其實已經沒有在她心中掀起多大的波瀾了。前世那些事情,
在那場落水之后,
本就變得很淡。
她只是秉承著對命運的畏懼,始終在向他走遠。
如今知曉了姨娘的事情是上天眷顧,
他亦對她沒了那些淺薄的占有,
她倒是能夠用尋常心對待他了。
姜婳輕輕飲了一口茶,她想查清當年姨娘的事情。如今一切猜想都指向祖母,
但她始終沒有尋到一個決定性的證據。
船夫得了命令,
將船劃得很快,待到了岸邊時,姜婳發(fā)現(xiàn)湖中還是吵鬧一片。
司洛水的事情她沒有多問,但是看司洛水的委屈模樣,
應當不是自己不小心墜入湖中的。她無意卷入別的事情,將自己收拾了一番,
回到了畫舫之上。
悄悄回到位置上,
桌上的點心已經換了一遭。
姜玉瑩依舊在和那位名她喚‘阿傘’的好友低聲說話,見到她回來,
也只是施舍了一個不輕不重的眼神,隨后又轉過身同好友低聲私語起來。
一陣低語聲傳入姜婳耳中,她沒細聽,無非就是關于司洛水落水的事情。姜婳抬眸看了看天色,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搜尋應該等會就該停了。
若是司洛水聰明一些,就當會安排一個侍衛(wèi),扮做落水的人.......
遠處吵吵鬧鬧,卻同她沒有什么關系了。想到今天做的事情,姜婳心情不錯。多做些善事,就能多為姨娘積些福氣。
一邊想著,她一邊如之前一般,拿起一塊點心,輕輕咬了一口。
周圍又是傳來一陣吵鬧聲,就連旁邊一直同友人竊竊私語的姜玉瑩也停下了。姜婳原本一直細碎聽著,如今見她們陡然沉默,不由好奇地抬起了眸。
春光明媚,那人長身玉立,氣度清貴,身姿修長如雪中青竹,矜貴而淡然。
是謝欲晚。
她下意識咽下了口中的點心。
那人淡淡地向她的方向看過來,像是漫天的大雪,眸光毫不遮掩。姜婳一怔,這一次同從前似乎都不太同。
周圍安靜了一瞬。
是寧玉郡主打破了僵局,眾目睽睽之下,徐寧玉輕笑著上前:“謝大人上座�!�
姜婳一怔,感覺到許多視線終于從她身上移開。
她望向前方的姜玉瑩,發(fā)現(xiàn)姜玉瑩捏緊了帕子,望著前方的徐寧玉和謝欲晚。她垂下眸,聽見身旁傳來一女子嬌笑的聲音:“郎才女貌,真是一對壁人�!�
另一女子輕聲反駁道:“莫要胡說,傳到初陽公主耳中便不好了�!�
姜婳咬了一口點心,知曉是些她不知曉的恩怨情仇。
她望向遠處,心中輕聲道了一句。
的確郎才女貌。
靜王府上一世便同丞相府交好,這份交好朝中人盡皆知,若是能夠結姻親,也是喜事一樁。
晨蓮輕聲笑了一聲,隨后望向了遠處的公子,隨后望向了一旁的莫懷。
湖中的事情后來不知如何了,反正宴會就開始了。就像是看熱鬧一般,眾人最后既沒看見濕身的小姐也沒看見冷透的尸體,唏噓兩聲就繼續(xù)討論下面的事情了。
載歌載舞,好不樂哉。
唯有一個角落的女子不斷地捏緊手帕。
姜婳不太在意這些,又拿了一塊點心,是一個圓鼓鼓的團子。她從前未吃過,不由好奇咬了一口。
宴會上的人都時不時向主座下方的位置看,歌舞雖然不錯,但是郡主和丞相大人之間的那些事,才更有趣。
圓鼓鼓的團子里面是槐花餡,咬一口,慢慢的槐花香。姜婳眼眸亮了一瞬,用干凈的帕子包好一個團子,偷偷遞給身旁的晨蓮。
謝欲晚淡淡地看著,見到這一幕,轉開了眼。
旁邊的徐寧玉還在輕聲道:“上次父兄邀您入府一聚,不知謝大人何時有時間�!泵髅魇且粋受盡寵愛的郡主,在謝欲晚面前,卻字字乖巧溫順。
“下月初三�!鼻嗄甑馈�
徐寧玉頓時彎了眸:“多謝謝大人,謝大人今日能來此宴會,是寧玉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