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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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wèi)先出去了，烏泱泱的人群都消散了。
姜婳望了一眼周圍，明白了并不是因?yàn)榘谎康氖虑�。盎芽的事情只是一個引子，祖母真正想在她身上打的注意，應(yīng)該還是在謝欲晚身上。
等到謝欲晚出了事，被關(guān)在牢獄之中，祖母才動手。只是......同那方金釵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謝欲晚，長寧郡主，姜家......
姜婳不明白，有什么東西能夠?qū)⑦@三者聯(lián)系到一起。
她隨著丫鬟一路到了元寧居。
祖母已經(jīng)在院子中等她了，看見她來了，先是嘆了口氣。
姜婳安靜地行禮，等待著。今日未在佛堂，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原以為，她今日也要先拜一拜神佛，再同祖母虛與委蛇。
“小婳，今日是那侍衛(wèi)魯莽。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你直接來尋祖母�！�
似乎這一句話，就要蓋過去今日發(fā)生的一切。事實(shí)也確實(shí)如此，說完這一句，老人便又嘆了一聲：“唉，最近府中也發(fā)生了許多事情，你父親和哥哥也日日為了丞相大人的事情焦頭爛額�！�
提到了謝欲晚，姜婳抬起了眸。
“祖母知道小婳也很擔(dān)心丞相大人，對嗎？”
姜婳沒有否認(rèn)，對外她是謝欲晚的學(xué)生，并且她這幾日去過大牢的事情瞞不過其他人。她輕聲點(diǎn)了頭：“是�！�
她垂著眸，就如往常一般。
姜老夫人看了許久，見她神色無異才說道：“丞相大人向來同姜府交好，這幾日知曉丞相大人入了獄，你大哥和父親也一直在為此奔波。但是奔波了許多日，他們都同祖母說，這一次丞相大人遇見的事情很麻煩�！�
姜婳抬起眸，望向?qū)γ娴淖婺浮?br />
老人一頭銀絲，面上滿是皺紋，整個人都在嘆氣，似乎真的在為了謝欲晚入獄而擔(dān)憂。
姜婳掐了一下自己手心，輕聲道：“沒辦法了嗎？”
姜老夫人搖了搖頭，又猶豫道：“其實(shí)呀......也不是沒有辦法。”
姜婳幾乎是瞬間道：“祖母，要如何做？”
見她著急，姜老夫人就特意將語調(diào)放慢了一些：“這次的事情是因?yàn)樗炯夷撬廊サ墓佣穑⒀�，彎彎繞繞，這件事情背后所牽涉到的就不止司家了。同小婳說這些，小婳也不明白，小婳只要記住，這次真正想讓丞相大人入獄的，是上面那位�！�
姜老夫人一副忌諱莫深的神情。她望向?qū)γ娴膶O女，見她臉上瞬間驚惶起來。
“上面......那位？”少女的聲音很小，還在顫抖。
姜老夫人繼續(xù)說道：“是，所以你父親和你哥哥奔波了這些日才沒有結(jié)果，唉，得罪了那位，即便是丞相大人，也難......”
“那是有何法子？”少女眼神透著焦急。
姜老夫人似乎有些難開口，望了姜婳幾次都未說話。
姜婳立刻上前，握住祖母的手：“祖母，你同我說。夫子幫助我良多，從前也為姜家一眾兄弟姐妹授過幾月的課。只要能夠救夫子，我們就該試一試�！�
祖母摸了摸她的頭，聲音很猶豫。
“小婳，朝中勢力很復(fù)雜，那位因?yàn)樨┫嘧龅氖虑樯藲�。你去牢獄之中也應(yīng)該知曉了，丞相不愿意認(rèn)錯。其實(shí)從前那位同丞相少年情誼，也不想同丞相走到如此地步。只是......可惜.......”
姜婳焦急地望著祖母。
姜老夫人猶豫了許久，才說道：“其實(shí)那位同丞相大人之間，就只差一個橋梁。若是丞相大人愿意低個頭，其實(shí)事情也就過去了。但是丞相大人的性子，小婳做了丞相大人那么久的學(xué)生，也該明白�！�
姜婳握緊了祖母的手。
姜老夫人繼續(xù)說道：“丞相大人不是會低頭的性子，所以，需要別人幫丞相大人低個頭。”
說著，姜老夫人望向面前滿臉焦急的孫女，輕聲道：“小婳，你是丞相大人的學(xué)生，你愿意幫丞相大人低這個頭嗎？”
姜婳沒怎么猶豫，直接點(diǎn)了頭。
“進(jìn)宮去面圣就好了嗎？”
看著孫女天真的模樣，姜老夫人心中安心了不少。她對著姜婳搖搖頭，蒼老的臉在月光下甚至透著一絲悲愴。
姜婳一怔，然后就聽見姜老夫人說道：“小婳，世間哪里有如此簡單的事情�！�
“那我應(yīng)該如何做？”姜婳眼神中滿是茫然和著急。
姜老夫人猶豫了幾聲，看著她越來越焦急的神情，才慢聲說道：“若是小婳能夠入太子府，那位便明白丞相大人的意思了。”
這幾日，朝中形勢變化很快。天子身體異常孱弱，期間被廢棄的太子一直在細(xì)心照料，且天生異象顯示祥瑞——
太子已經(jīng)復(fù)位了。
姜婳身子瞬間愣住，渾身有些慌亂。
姜老夫人望著孫女：“小婳是丞相大人唯一的學(xué)生，太子殿下最近得圣心。若是小婳能夠入太子府，天子便知曉這是丞相大人在求和的意思了�！�
“......可是太子殿下已經(jīng)娶妻了�！�
姜婳喃喃，以她的身份，本來也做不了太子正妻。但是她從前同祖母說過，寧為寒門妻，不為貴門妾。
姜老夫人自然知曉她的顧忌，摸了摸她的頭，假意說道：“無事，小婳，本來只是一個法子。只是聽說丞相大人在牢獄中過的并不好，還被人動了刑，祖母同你父親才想出如此法子。若是小婳不愿意，這間事情我們從此以后便不提了......”
姜婳忙搖頭，握住祖母的手。
她聲音有些慌亂：“祖母，你讓我、讓我想想......”
姜老夫人無奈地嘆了口氣：“小婳也別為難自己，祖母看著心疼。天色晚了，寒花，將小姐送回去吧�！�
適才那道出《般若》第三卷
的丫鬟上前，輕聲道：“小姐，回去吧�！�
姜婳起身，垂著頭。
看著姜婳的背影，姜老夫人望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佛堂。
月色蒼蒼。
*
入了小院，寒花便走了。
姜婳適才猶豫慌亂的神情一瞬間褪去，她輕聲笑了一聲，似乎又覺得有些不夠，又笑了一聲。
直到眸中含了些淚，才停下來。
如若她未猜錯，那方金釵應(yīng)該是太子的東西。從靜王府那場宴會開始，這場陰謀的種子就埋下了。
謝欲晚待她的特殊，長安城人盡皆知。
故而當(dāng)他們發(fā)現(xiàn)，無法從謝欲晚那邊突破時，便想到了從她這里突破，想要以她為人質(zhì)，逼迫謝欲晚站隊(duì)。
其實(shí)謝欲晚從始至終沒有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直至這一次對司禮動手。司禮是太子的人，謝欲晚對司禮動手的這一舉措，直接影響了朝中局勢。
也正是因?yàn)檫@一次動手，天子和太子坐不住了。
若是謝欲晚從始至終都未站隊(duì)，一切便無關(guān)緊要。
在司禮的事情還未發(fā)生之前，天子和太子便因?yàn)樨┫喔畬ν庑Q她是謝欲晚唯一的學(xué)生注意到了她。
他們彼時不知她能有多影響謝欲晚，但又害怕三皇子和五皇子借由她得到謝欲晚的青睞。
畢竟太子已經(jīng)娶妻，三皇子和五皇子都只有侍妾，正妻之位還是懸空。故而他們安排了那場宴會，送出了那支金釵，便是在等著日后可能發(fā)生的一切。
直到司禮之死。
向來不在皇權(quán)之爭中站隊(duì)的謝欲晚，因?yàn)樗�，對司禮動了手。因?yàn)樗径Y之死，天子和太子知曉了她對于謝欲晚的特殊性，故而借由她讓謝欲晚妥協(xié)。
司禮并不重要。
這從始至終都是一場針對謝欲晚的設(shè)計(jì)。
無論是司禮，搶占府邸的族中人，還是她，都是天子一次又一次地在施加籌碼。
她是最后一個籌碼。
如若她未處理那方金釵，今日她將壞了名聲，祖母會不聽她的辯解以幫她掩飾為由并搬出謝欲晚的恩情，讓她入太子府。
沒了那方金釵，也不過是多費(fèi)些口舌。以她前一世的性格，謝欲晚的恩情在先，如若入府便能救他，為了救他......
她的確會應(yīng)。
祖母不過就是吃準(zhǔn)了她不了解朝堂，吃準(zhǔn)了她會為了一份恩情犧牲自己的余生，吃準(zhǔn)了她會一步一步踏入他們的設(shè)計(jì)之中。
而這世間，哪里還有什么比‘婚嫁’更能挾持一個女子呢？
甚至是妾。
姜婳望著自己身上的衣裳，望向了天上的月亮。
月光淺淺，映在她的身上。
突然外面?zhèn)鱽砹艘魂嚰逼鹊那瞄T聲，晨蓮?fù)艘谎郏先ラ_門。
門從里面被打開，露出盎芽滿是傷痕的臉。
姜婳一怔，看見盎芽跌跌撞撞跑了進(jìn)來。她不顧禮數(shù)一把跪在姜婳面前，露出來的手腕是數(shù)不盡的傷口。
只是不像是人為的，更像是被鋒利的花草的葉子割的。
盎芽跪在地上，哽咽道：“三小姐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姜婳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讓晨蓮將院子的門關(guān)上了。
寒蟬一直守在附近，小院又偏僻，她倒是不是很擔(dān)心被旁人聽見或者看見。她猶豫了一瞬，輕聲說道：“都想起來了嗎？”
盎芽點(diǎn)頭，渾身都在顫抖。
一旁的晨蓮輕聲道：“盎芽姐姐，要喝茶嗎？”
說著，晨蓮將一杯熱茶遞給了盎芽，姜婳在一旁靜靜看著，她不知盎芽為何要走，也不知盎芽為何要回來，除了等盎芽自己說，她也沒有太多的法子。
盎芽手捧著那杯熱茶，被晨蓮扶了起來。
她垂著眸，一滴又一滴地落著淚。原本該是好看的，但是她渾身上下都是細(xì)碎的傷口，有些甚至還在滲著血。
姜婳看不過去，進(jìn)屋去尋繃帶和藥酒。
晨蓮?fù)税谎恳谎�，又看了看進(jìn)屋的小姐。很快姜婳便出來了，帶著繃帶和藥酒。
“先坐下吧�！�
盎芽坐下，姜婳掀開她的衣袖，發(fā)現(xiàn)她手臂上全是細(xì)碎的傷口。
她沒問什么，只是輕聲道：“怎么將自己弄成這樣？”她聲音如同月光一般溫柔，盎芽抬眸望向身前的小姐。
姜婳正俯身，為盎芽清洗傷口和上藥。
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情并不急迫，故而所有人都沒有提為何盎芽要撬了窗戶跑出去。姜婳只是細(xì)心地處理著盎芽手上那些傷。
“是柳伯娘那一片花叢嗎？”
柳伯娘有一片花叢，里面都是長滿尖刺的花，姜婳一邊說著，一邊從盎芽手臂中拔下一根尖細(xì)的刺。
“是，回來的時候，被府中的侍衛(wèi)發(fā)現(xiàn)了。我不敢回小姐的院子，只能往相反的方向跑�！�
姜婳一怔，輕聲道：“不疼嗎？”
盎芽身上的傷口，她大抵是為了躲避侍衛(wèi)，直接躺在了那片花叢中。那片花叢濃又密，全是尖刺，誰都不覺得里面可以藏人，故而侍衛(wèi)也不會搜。
盎芽止住了姜婳還要為她上藥的手，哭著道：“小姐，對不起�！彼龔膽阎刑统隽四莻�一直保護(hù)得很好的陳舊的賬本，遞給了姜婳。
盎芽望著面前的小姐。
她猶豫過的，真的猶豫過的。但是那日當(dāng)她逐漸有了神智，第一個看見的人是三小姐。三小姐溫柔地將糖推給她，并且教她如何剝糖紙。
是三小姐救下了她。
而拋棄她出賣她欺騙她的人，是她一直都奉為主子的老夫人。老夫人一邊哄騙她她會出府嫁人，一邊轉(zhuǎn)手就將她送給了對她垂涎已久的那位老爺。
她沒有辦法罔顧自己的良知。
三小姐是她的恩人。
有些事情，她便一定要告訴三小姐。
在她不過七八歲時，她便到了老夫人身邊伺候。一日她貪玩，藏在佛像之中，偷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老夫人同季姨娘之間的事情。
她那時還小，不懂這些，回去將聽到的東西同娘親說時，娘親神色大變，讓她全部忘掉。從此之后娘親就變得很擔(dān)憂她，但是娘親同她一樣是老夫人院中的人，她們都是奴。
娘親再擔(dān)憂也無濟(jì)于事。
后來許多年，她很聽娘親的話，便當(dāng)那日自己從未出現(xiàn)在佛像中。后來院中的丫鬟換了一批又一批，因?yàn)樗L相秀氣，做事伶俐，她一直留了下來。
她慢慢地成了老夫人院中大丫鬟。
從前老夫人院中也有許多大丫鬟，但是漸漸地就不在院中了，那時娘親對她說是老夫人仁善將大丫鬟都放出去嫁人了。
她便想，她也要成為老夫人的大丫鬟。她不想當(dāng)什么奴婢，其實(shí)也沒有那么想嫁人，但是如若嫁人就可以不當(dāng)奴婢，她便想嫁人了。
她在院中表現(xiàn)一直都很好，終于有一日她也成為了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
娘親那時身體已經(jīng)不好了，臨死之前也只是告訴她切勿再提兒時那件事情。那件她都已經(jīng)快要忘掉的事情，她的娘親卻記了一輩子，她便又將那件事情想起來了。
她望向面前的三小姐，止不住哭泣。
“小姐，那年我在佛堂的金身佛像之中，聽見老夫人對神佛說，請神佛寬恕她的罪孽......”
盎芽含著淚，顫抖著說道。
“老夫人說，說她當(dāng)年為了姜府，奪了一女子的錢財。那女子身如孤萍，都不知自己手中有著幾十萬兩銀錢。是她愧對神佛，所以她為神佛建了佛堂、修了金身、日日虔誠相拜，就是希望神佛能夠?qū)捤∷淖锬�。�?br />
望著姜婳，盎芽聲音不由輕了許多。
“三小姐，老夫人那時口中喚著的那女子的名字，名為窈娘。”
姜婳一怔，手指下意識掐住了手心。
......卻沒有掐下去。
她只是垂著眸，將手中的賬本放下，望向盎芽滿身的傷口。
盎芽穿得的她從外面買回來的衣裳，此時已經(jīng)全部被尖刺割破了，夏日的衣裳很薄，手臂處甚至能直接看見傷痕。
裸露出來的肌膚更不用說，便是盎芽臉上，都還有幾根泛血的倒刺，看著應(yīng)該要留疤痕了。
似乎怕她不行，盎芽一直看著桌上的賬本。
“小姐，那、那可能不算證據(jù)，但是，是當(dāng)時我從佛像里面偷偷拿的。娘親臨走的時候一直讓我藏好，我一直藏在府中很偏僻很偏僻的地方，小姐，我說的是真的。”
姜婳一怔，明白盎芽是因?yàn)榕滤恍牛琶半U去拿這本賬本。
她沉默了許久，輕聲道：“我信盎芽。”
盎芽這才哭出聲來，她藏著這個秘密許久，每次看見三小姐和季姨娘都只想逃走。她軟弱，卻又覺得老夫人做的實(shí)在不對。
但從前她只想嫁人擺脫奴籍，老夫人院子里面的大丫鬟就能出府嫁人，她一直很努力。
只是......只是迎來的只是一頂粉色的轎子。
反而是她一直懷著些許愧疚的三小姐，救下了她。不僅救了她，還會溫柔地哄她，給她糖。盎芽沒有辦法再泯滅自己的良知，但她又怕三小姐不信。
去尋賬本是一個很笨的方法，但是已經(jīng)是她能夠想得出來的最好的法子。
她望著面前的三小姐，為她處理完傷口，三小姐已經(jīng)背過了身。
晨蓮眸中的笑意淡了些，她望著姜婳，看見了月光下的淚。晨蓮沉默了許久，其實(shí)有關(guān)老夫人的事情，小姐從許久之前就在查，一些蛛絲馬跡雖不能完全復(fù)原全貌，但是小姐也算查的七七八八了。
那日她同小姐說：“小姐，盎芽好像已經(jīng)恢復(fù)記憶了�！�
小姐揚(yáng)了唇，將手中的糖遞給她一顆：“就算盎芽給你的封口費(fèi)啦，她不想面對那些事情，我們便當(dāng)做不知道就好了�！�
她那時捏緊那顆糖，只覺得頭頂那塊疤格外的熱。
而此時，她望向小姐。
姜婳正垂著眸，一顆又一顆地落著淚。
月光淌在那些淚中，墜入灰塵之中，但很快，姜婳就恢復(fù)了往日的模樣。她望向盎芽，輕聲道：“謝謝�！�
雖然她日后也能查出盎芽口中的這些東西，但是她還是要感謝盎芽這一份在長滿刺的花叢中忍耐了半日的善意。
她心疼地望著盎芽臉上的疤，手輕輕地?fù)崦谎康哪槨?br />
“沒事，日后就好了�！�
晨蓮上前，將盎芽送回去休息，姜婳一個人坐在月亮下。
她望著月亮，莫名想起許久許久之前的月光，也想起那個永遠(yuǎn)如月亮一般矜貴寒涼的青年。
可這一刻，她獨(dú)身一人的時刻，她突然覺得——
月亮的懷抱不是冷的。
第81章
晨蓮安置好了盎芽之后，
回過身，望向院子中的姜婳。
她手中捧著一杯涼茶，抬頭仰望著月亮。小院木門處掛了一盞燈籠，
此時隨著風(fēng)搖曳著些許光亮。
見她出來了，
姜婳回身，
輕聲道：“盎芽睡下了嗎？”
那本盎芽帶回來的賬本就安靜地擺放在石桌之上，有時候風(fēng)翻起一兩頁，里面密密麻麻地全是十幾年前姜家的賬。
晨蓮點(diǎn)頭：“燃了安神香，先讓她睡下了�！闭f著，
她上前，到了姜婳身后：“小姐打算如何做？”
姜婳將今日在元寧居發(fā)生的一切復(fù)述了一遍。
在祖母眼中，
晨蓮是丞相府的人，
所以適才尋她談話時，特意將晨蓮派去做了別的事情�？赡芤彩怯X得，
她即便心中有什么想法，
也不會同一個奴婢說的如此細(xì)致吧。
晨蓮靜靜地聽著，倒也沒有說什么，
只是過去按著姜婳的肩膀：“小姐打算如何？”
姜婳望向盎芽所在的屋子的方向，
手摩挲著桌上的賬本。
*
是夜。
姜府生了一場大火。
從那一片海棠蔓延到元寧居，最后燒了個干凈。
姜婳半夜被四處慌亂的聲音驚醒，推開門，望向了元寧居的方向。火光沖天，
看著還未散，周圍的屋子怕是也要遭殃。
她淡淡地看著——
畢竟小院地處偏僻，
如何也燒不到。她閉上眼，
屋內(nèi)是晨蓮燃起的安神香。
天再亮?xí)r，府中的人都已經(jīng)醒了半日。
看著元寧居那一處廢墟，
一眾人面面相覷。元寧居一眾人倒是沒有出什么事，但是整個元寧居都湮沒在一片大火之中。
即便火已經(jīng)熄滅了半日，站在廢墟之前，還是能感受到一股灼熱的浪潮。遠(yuǎn)遠(yuǎn)望去，都是一片焦黑。
聽說昨日被火驚恐到，老夫人直接昏了過去。本來年紀(jì)就大了，這一昏過去，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醒。
一眾大夫圍繞著老夫人，姜老爺更是連夜去寺廟中請了和尚來老夫人床前祈福。
和尚說祈福的時候附近不能有太多人，即便姜府的小輩們想去看望，也止于和尚這一句話。
世人皆知，姜家的老夫人最是信佛，他們身為小輩，雖不一定如老夫人一般虔誠，但在老夫人昏迷之際，該聽的話還是得聽。
小院中，姜婳正安靜地用著自己的早膳。
晨蓮輕聲打了個哈欠：“小姐，不困嗎？”
昨夜小姐用了半夜翻閱完了那些藏在金身中的賬本，然后讓他們將其藏了起來。如今才不過一個時辰，小姐已經(jīng)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晨蓮不由望向遠(yuǎn)處，眸中的笑意淺了些：“要奴說，把這姜府全燒了就好了�！�
連人帶府一起燒。
查了許久的事情終于有了進(jìn)展，姜婳聽見晨蓮這話，便也輕聲一笑：“胡話，這種法子用一次便夠了，下次哪里還會如此簡單。”
姜府這些年都沒有出過什么大事，府內(nèi)雖然一直有巡邏的侍衛(wèi)，但是大多也就是做個樣子。元寧居附近一定有暗處盯梢的人，但其實(shí)也不太多。
昨夜她便吩咐寒蟬先去解決了盯梢的人，在讓晨蓮去放了一場大火。
深夜，火是從那片海棠樹開始燒起，一路蔓延到元寧居。
昨日盎芽帶回來的賬本，其實(shí)單看沒有什么出奇的，只是記錄的一些細(xì)碎的事情，同旁的賬本也沒有什么不同。
但是盎芽告訴她一件事情，佛堂里面那個神佛的金身，里面是空的。
有一本賬本，便有更多其他的東西。
果然沒錯。
昨日晨蓮用刀刃，沿著金身的邊沿將神佛化開，里面果然都是空的。
整整二十本賬本，還有一塊看不出水色的玉佩。
趁著混亂，晨蓮將東西都拿回了小院。
她連夜將賬本都翻閱了一遍，時間太短，也來不及對賬，只能先生澀地記憶一遍。晨蓮拿回來的二十本賬本，都是十幾年前的賬本，算算日子，就是姨娘來長安的前后。
姜婳用著碗中的粥，先將腦中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拋去。
她之前的猜測加上盎芽的證實(shí)以及這些賬本，其實(shí)大概已經(jīng)能夠復(fù)原出一個事實(shí)。當(dāng)年外祖父外祖母遭遇山賊，姨娘族中人欺她一介孤女，霸占了姨娘家財，姨娘被迫逃亡長安投奔姜家。
可姜老夫人不知從何得知了姨娘手中有一大筆錢財，便讓姜禹納姨娘為妾，從而侵占了這筆錢財。
但是......
姜婳垂下眸，還是有些地方說不通。
即便姨娘父母雙亡，以孤女之身投奔姜家，但姨娘還是正經(jīng)被養(yǎng)大的小姐，如何會成為姜禹的妾。
祖母又是從何處知曉姨娘手中有一大筆錢財，還有，這一大筆錢財都去了何處。她原以為錢財是藏著金身之中，但是金身之中又只有這看似毫無關(guān)系的二十本賬本。
祖母對著這二十本賬本，拜了二十年，是為了何......
外面的吵鬧聲不斷，下人們都在傳那把火是天邊一塊隕石砸下來，燃了一棵樹，巡邏的侍衛(wèi)恰好在巡邏其他的地方，等到燒起來的時候，火勢已經(jīng)控制不了了。
不僅元寧居，元寧居周圍的幾間院子也都有所波及。
姜婳用完了粥，望向天空。好藍(lán)，一點(diǎn)都不像會下雨的模樣。
舍利子前兩日住持便送入了宮，謝欲晚大抵這幾日便要出來了，否則祖母昨日不會如此急迫，用如此拙劣的手段。
姜婳想著那二十本賬本，一時間有些發(fā)呆。
晨蓮從門外走進(jìn)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小姐發(fā)呆的模樣。屋內(nèi)的安神香還未完全散去，想讓小姐好好休息休息，她又去添了些。
香燃起的那一刻，姜婳回了神。
她望向晨蓮，輕聲道：“盎芽還好嗎？”
適才晨蓮去看了盎芽，聽見這一聲，晨蓮看向手中的香盒，笑著道：“小姐不用擔(dān)心，盎芽姐姐的傷會好的。只是這安神香似乎要用完了，我們得出門去鋪?zhàn)淤I一些了�！�
姜婳的眼神轉(zhuǎn)到香盒上，過了許久才輕聲道。
“買不到�！�
因?yàn)槭侵x欲晚調(diào)的。
晨蓮將手中的香盒放下，狀似無意說道：“大街上有很多賣安神香的鋪?zhàn)印！?br />
“......是有。”
即便已經(jīng)可以忽略，姜婳還是不由自主想起了那身染血的雪袍。她突然起身，提著裙子跑到另一間房中，跪下來打開了里面的柜子。
晨蓮隨著她身后，看著她的小姐認(rèn)真地數(shù)著銀子。一邊數(shù)著，一邊嘴里面還念叨著什么。
“夠嗎？”
“好像不一定夠，長安的東西似乎都要比江南貴。”
晨蓮眸一頓——
這下她的小姐似乎真的要買不起衣裙了。
姜婳望著手中的銀錢，有些猶豫，隨后望向了那些從雜物間里面清出來的紅箱子。那里面那些東西倒是可以換許多銀錢，只是都是祖母給她的。
一想到祖母做的事情，姜婳就垂了眸。從前不知道便算了，如今知道了，她不想用那些銀錢去做這件事情。
等到她收拾好了剩下的銀錢，看向了晨蓮。晨蓮彎眸一笑：“小姐是要出門去為盎芽買飴糖嗎？”
姜婳捏緊了手中的錢，雖然不至于只買飴糖，但似乎也真的有點(diǎn)少。
沒法子，她還是看向了那些紅箱子。
想起那些密密麻麻的賬本，還有盎芽口中那些話。姜婳垂著眸輕聲道了一聲：“左右也是姨娘的銀子，臟的是人，不是銀錢�！�
說服了自己，她尋了幾件能夠直接當(dāng)?shù)�，便同晨蓮一起出了門。
只是今日出門之時，不如以往方便。
侍衛(wèi)直接將她們攔了下來：“三小姐，今日大人吩咐，如若沒有要事，暫時不能出門�！�
姜婳望了望元寧居的方向：“昨夜祖母因?yàn)樽咚璧�，至極昏迷不醒。我只是想去寺廟中為祖母上一柱香，祈禱祖母早日平安醒來。”
侍衛(wèi)們互相看了一眼，讓開了身子。
姜婳同晨蓮一同出門，發(fā)現(xiàn)身后多了兩個小尾巴。
只是看著就很生澀，不太像跟蹤過人的，即便是姜婳都發(fā)現(xiàn)了。姜婳在路邊尋了一輛馬車，同車夫報了去遠(yuǎn)山寺的路，當(dāng)他們踏上馬車的時候，身后的兩個小尾巴就消失了。
她們也沒有下馬車，先去相熟的當(dāng)鋪把東西都換了。
她拿的都是些金鐲、金簪、金釵，融了便能直接用的。雖然其實(shí)看起來，這些東西直接融了很可惜，但是說到底不過是首飾。
這些身外之物，還是祖母送的，姜婳毫不在意。
一想到那密密麻麻的十幾本賬本，江南那婦人口中幾十萬白銀，姜婳就覺得，她便是把姜府燒了，錢都是他們欠姨娘的。
一股很奇怪的感覺從姜婳心中涌過。
那可是幾十萬兩白銀，如若祖母未將其藏在府中，甚至不在她懷疑了許久的佛像中，那幾十萬兩銀錢是去了何處了。
這么多銀錢，難道祖母會將其放到錢莊嗎？
姜婳搖了搖頭，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被她遺漏了。那二十本賬本如若不重要，就不會被祖母封在神佛的金身之中。
當(dāng)鋪的當(dāng)家便是之前為她安排去江南的船只的那個，同她交談時，他的妹妹便在身側(cè)，看著還未恢復(fù)神志，一直在玩手中的花。
是無需多問的關(guān)系，看見姜婳手中這些東西，當(dāng)家直接為其換成了金子。
姜婳順勢將手中剩下的銀子都拿出來，當(dāng)家的也是見過大世面的，輕聲詢問：“這些銀錢，小姐是要作何？”
晨蓮在身后望著，看見小姐輕聲說道。
“想買一間院子�！�
謝欲晚的府邸沒了，她想為他買一間院子。
第82章
當(dāng)鋪當(dāng)家的一聽，
也沒有多問，只是看著姜婳放在他面前的銀子，為姜婳分析了起來。姜婳認(rèn)真聽著，
想著不行便再拿幾件不那么好當(dāng)?shù)臇|西過來。
一身簡素長袍的青年望著面前望著一堆銀子的小姐，
輕聲道：“如若只是買普通的院子，
應(yīng)當(dāng)是夠了。只是看小姐何時要，如若時間不急迫，我們可以慢些尋。”
姜婳搖了搖頭，這幾日謝欲晚應(yīng)當(dāng)就要出來了。
以謝欲晚的性子，
姜婳垂了眸，那日她只將這件事情輕描淡寫同謝欲晚說了，
她也不知他會作何反應(yīng)。
“很急迫嗎？”
姜婳點(diǎn)頭：“最好今日便能買到�！�
那樣她還可以請人打理一下，
待到謝欲晚出獄，便能直接住進(jìn)去了。那日莫懷同她說他和橘糖暫時都住在客棧，
她偷偷看了一眼，
他們住的客棧有些偏遠(yuǎn)，她也不知是不是因?yàn)殂y錢。
青年猶豫了一瞬：：“今日便要的話，
便不能同人壓價了�！�
說著，
青年撥起了算珠。
姜婳看著，又看了看一旁還在玩花的少女，輕聲嘆了口氣。她望向身前的青年，如若不是因?yàn)樯弦皇篱偬峭f的印象過深，
她也不會覺得這個青年曾經(jīng)是武狀元。
過了半刻，青年的算珠停了下來。
“小姐方便在我這鋪?zhàn)又写羯习肴諉�？我今日先關(guān)了鋪?zhàn)尤樾〗憧纯丛鹤樱?br />
下午再帶小姐一同去看院子。若是小姐急要，
我們今日應(yīng)該就能尋到�！�
姜婳的確不方便四處走動，便應(yīng)下了。
青年剛準(zhǔn)備將妹妹關(guān)到房中，
就被姜婳止住了，她輕聲道：“無事，你將鋪?zhàn)拥拈T關(guān)好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