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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了不起荊紅追驀然生出了惶恐,大人這是在說反話?

    卻聽蘇晏繼續(xù)道:“如果我是你,大概一年半載就已經精神崩潰了。可你卻整整熬了七年。不僅沒有崩潰,更是從獸窩與惡鬼群中掙出一條堅韌不拔的活路。不僅活了下來,劍術有成,還保留了一顆良知未泯的心。

    “活,比死困難得多。

    “清醒,比麻木困難得多。

    “良知未泯,也比喪盡天良困難得多。

    “你從來都是選擇走最困難的那條路,不為錢財、權勢、名利等任何外力所動,始終一往無前,始終執(zhí)劍問心�!�

    荊紅追幾乎不敢看蘇晏的臉,磕磕巴巴道:“我、我沒有大人說的這么我我為大人所動”

    蘇晏笑了,濕潤的眼角在燭火中閃著柔和的微光。他握住了貼身侍衛(wèi)滿是硬繭的手,輕聲道:“這一刻我也為你所動。”

    他把臉稍微轉了轉,就挨在了對方的臉頰上,不分彼此地貼著,說:“我很慶幸,在橋洞底下?lián)斓搅四恪?br />
    “我也很慶幸,你遇到再多的非難,無論內心多么惶惑與矛盾,也要堅持留在我身邊。

    “我感激你選擇了我的人生路,作為你接下來要走的路。

    “阿追,我不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是什么,如蒙不棄,我們一起走下去�!�

    荊紅追忽然想起那一天。

    他剛剛開始追隨蘇大人,進入延安城,看見活不下去的馬戶賣兒鬻女,讓他回憶起自己饑餓的、孤苦無依的童年。

    蘇大人也是這樣雙手握著他,眼眶泛紅,并非廉價的同情,而是感同身受的心疼。

    他當時極淺淡地笑了笑,說:我現在好了。

    蘇大人安慰地抱了他一下,說:以后也會好。

    但他其實一直都沒有好。正如蘇大人所說,傷口愈合了,內中的膿液還在日夜侵染,毒蛇般慢慢啃噬他的心。他像溺水的人抱著一根浮木,緊緊巴著蘇大人,從對方身上汲取溫熱的生機。

    他本來可以忍受黑夜,如果不曾見過白晝的光。

    他自卑于自己的平庸,唾棄自己曾是個黑夜中的鬼影,然而蘇大人說,他是個了不起的人。

    原來蘇大人并非“允許”他留在身邊,而是“感激”。

    荊紅追覺得自己徹底好了。

    而蘇大人蘇晏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好的了。

    第162章

    臣痛心疾首!

    蘇晏醒來時,發(fā)現身邊空無一人,被角掖得整整齊齊。

    他昨夜和荊紅追聊了很久,最后迷迷糊糊睡著,也不知對方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大概聽命去盯梢浮音了吧,他想,阿追做事一貫有板有眼,靠譜得很。

    見天色不早,蘇晏起床準備去寫折子,走督察院的程序遞送進宮,叩請面圣�;实塾謱⑺亓舜罄硭掠疑偾涞奈恢�,但御史的官職依然保留著,御史有專門的進言門路,倒是更方便些。

    折子還沒寫完,宮里的旨意先到了,召他申時初進宮面圣。

    這旨意來得巧,估計也是為了詢問鴻臚寺一案的進展。蘇晏讓兩個小廝打包好準備送給皇爺和小爺的年禮,坐著馬車進了宮門,隨即被接待他的內侍領到了乾清宮的東暖閣。

    暖閣里不設炭盆,用的是“地龍”。即宮殿建造之時就在地面下留火道,冬日倒入引燃的木炭將殿內的地磚烤熱,室溫便升高了。地下火道的盡頭有排煙孔,通往殿外,故而室內只有暖意,并無煙氣。

    蘇晏一進暖閣,就覺融融熱氣迎面撲來,打了個舒服的小哆嗦。

    景隆帝正斜倚在羅漢榻的炕桌上看書。

    皇帝沒穿外套,也沒有束腰帶,著一領寬松的赭黃色大袖襯道袍,袍上暗繡卐字并蓮瓣渦紋,有吉祥清凈之意。頭上也只戴了個小巧的玉束發(fā)冠,兩側插著一對小金簪,很有幾分燕居閑適的韻味。

    蘇晏正要下跪行禮,皇帝撩起眼皮看了看他,把書又翻過一頁,“免了。這是帶了什么來見朕,沉甸甸一大包的�!�

    蘇晏從滿頭汗的內侍手上取回那個大包袱,說:“是給皇爺的年禮。臣知道皇爺坐擁天下,什么也不缺,但畢竟過年,臣挑了應節(jié)的飲食、物件,聊表寸心�!�

    皇帝把書一合,揮揮手。自有內侍上前捧走書,放回書架,再躬身退出暖閣,關上殿門。

    暖閣內只余一君一臣。皇帝用指尖輕點炕桌:“朕瞧瞧清河的寸心�!�

    蘇晏把大包放在炕桌上,打開包袱皮,邊一樣樣取出,邊介紹:

    “這是閩中珠燈,家仆從老家?guī)淼�,《長物志》稱之為燈中第一,正合皇爺元宵把玩。

    “這是六安松蘿茶,臣愛其回甘時的橄欖香味,與青橄欖同泡,香味更是濃郁。

    “這是臣自己做的奶酪。將鶴觴酒、花露加入牛乳中,上火蒸制而成,風味獨特,皇爺不妨品嘗品嘗。

    “這是”

    還有一個漆畫松鶴的八角攢盒,逐層放著核桃、榛子、柿餅、獅柑、鳳桔、花彩糕果等賀年果品,談不上多貴重,卻是精挑細選,極有心意。

    皇帝笑微微地看著、聽著,信手從攢盒里取了個柿餅,咬一口,道:“不甜�!�

    蘇晏一怔:“怎么會?臣買時試吃過的。”

    皇帝把柿餅往他嘴邊遞:“你自己吃吃看。”

    蘇晏下意識地咬了一口,口感柔滑,甜得齁牙。

    皇帝“嗤”地笑了聲。蘇晏這才恍然:“皇爺戲弄臣!”又見柿餅上兩個咬印并排挨著,莫名有些臉熱,覺得這舉動親密太過了,莫說君臣,尋常朋友也不會如此。

    皇帝不在意,自顧自把柿餅剩下的部分吃完,柿蒂放在桌上,用帕子擦了擦嘴,說:“知道召你進宮,所為何事?”

    “臣妄揣,皇爺是要垂問鴻臚寺一案的進展?”

    “不,朕要治你欺君之罪�!�

    晴天霹靂!殺頭的大罪!蘇晏心里直打鼓,連忙在皇帝膝前跪下,“臣絕無欺君之事,皇爺明察�!�

    皇帝用手指抬起他的下頜,注視著他,說道:“朕昨夜去豫王府了。”

    “莫非豫王殿下不承認,說臣誣陷?”

    “他倒是敢作敢當,連同你新咬的兩個牙印,都一口認下。”皇帝面色漸沉,如天際墨云翻滾而來,裹挾著不知何時會降下的雷霆,“可梅仙湯那一夜,在場的卻不是他�!�

    蘇晏一瞬間心慌欲逃,心念飛轉,口中拖延道:“臣沒說是他。臣當時”

    皇帝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朕不想聽。”

    “”

    “朕想聽實話。但你昨日顧左右而言他,到今日仍想百般遮掩,朕若是再問下去,你這個欺君之罪就犯定了�!�

    “臣”

    “蘇晏,你是明知故犯,還要朕法外容情不成?”

    蘇晏羞愧難當,一面覺得辜負了皇帝的信任與愛意,一面又寧死不愿供出沈柒,讓他去承受天子獨占欲下的怒火。如此左右為難,兩面煎熬,逼得他恨不得心梗發(fā)作當場去世。

    但皇帝是什么樣的角色,蘇晏知道自己那套“眼睛一閉見風倒”的招數在這里不管用。

    再不想個法子攪黃這捉奸般的氣氛,只怕皇帝真把沈柒也召進宮,當面質問,還要他眼睜睜看著,何為天威如岳。

    有一點,蘇晏事后想想還挺厚臉皮地佩服自己,那就是每每在關鍵時刻,急智就像被他祖宗托孤的忠仆一樣趕來救場。

    他在眨眼間完成了從“理虧氣弱蘇渣渣”到“犯言直諫蘇御史”的心態(tài)轉化。

    轉化之快、之真實,堪比人格切換。

    蘇晏一把握住皇帝勾在他下頜的手指,凜然如強迫秦昭王擊缶的藺相如,鏗鏘有力地說道:“禍患將至,陛下竟然還有心思關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女情長的私事,國君的責任與擔當何在?

    “臣泡湯的池子里闖進的是一個人還是一只狗,這種連縣衙里的雜佐官都不屑一顧的瑣事,難道比得上他國使者被殺、誹謗儲君的謠言四起和親王府內藏奸更重要?

    “漢文帝是‘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陛下莫非也要學他,不問國事問隱私么?

    “為君者,何以舍本而逐末?因私而廢公?臣痛心疾首!痛心疾首”

    景隆帝臉色泛青,抽回手霍然起身,望著跪在眼前的蘇晏。

    眼前恍惚閃過曾令他頭疼不已的畫面:一群鐵面無私的言官,抱著“直言不諱罵皇帝,挨打砍頭我光榮”的堅定信念,跪在御前死諫。

    陛下,祖制不可違,先帝廟號不可抬!

    陛下,錦衣衛(wèi)威焰恣橫,群臣戰(zhàn)戰(zhàn),人怨天怒,陛下何以縱容至此!

    陛下,東宮頑劣,屢屢不聽太傅管教,將來如何能擔負社稷之重?請陛下勿以目前溺愛為可耽,勿以將來危亂為可忽!

    陛下

    一個個捶胸頓足,說到憤慨處,涕淚交加,恨不得往柱子上撞個肝腦涂地,成就自己一世英名。

    其中多少是真的匡君之過、憂國憂民,多少是訕言賣直、沽名釣譽?

    偏偏他還不能任言官們去死或是杖責,責了就是惱羞成怒,等于把這些數落都坐實了。

    如今他最為厭煩的一套,倒被最偏愛的臣子玩得得心應手,怎不叫他一口郁氣堵在肺腑,發(fā)作不是,不發(fā)作也不是。

    這個蘇清河朕抬他官復原職,怎么就沒把御史的頭銜給他摘了!留著自己膈應自己么!

    蘇御史痛快罵完,知道這下是真犯上了,哪怕名義上無可指摘,情分上難免損傷,只能硬著頭皮演到底,切切頓首:“陛下以國事為重!臣有要事稟報。”

    景隆帝很想扒了他這身“有好處就拿來用”的御史皮子,再把他摁在膝頭狠狠打一次屁股,又覺得興味索然。

    這個蘇晏,只有平起平坐地對待他,他才會一團和氣,是偎在膝頭的百依百順的貓;稍微想仗勢彈壓他一下,他就溫情盡失,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

    仿佛在用這種姿態(tài)告訴天子你尊重我的意愿,不強迫我,咱們談感情;你想用皇帝的身份施壓,那好,咱們就只是正經君臣。

    十分狡猾,十分可惡!

    也十分令人無奈。

    皇帝慢慢坐回去,無聲地嘆口氣,聲音里透著一絲疲倦:“罷了,不逼你。同樣,朕怎么對其他人,你也管不著�!�

    蘇晏這下真的心慌了。皇帝不找他麻煩,找沈柒、荊紅追君要臣死,結局又有什么不同?

    他抱住皇帝的雙腿,懇切地道:“皇爺垂憐!臣為國事盡心盡力,也求皇爺以大局為重,先把眼前的禍患解決了再說。外患未除,就自折兵器,不是更使得親者痛仇者快?”

    “外患未除,就自折兵器”這幾個字,讓皇帝沉默片刻,最后問道:“你方才說,誹謗儲君的謠言四起,親王府內藏奸,又是怎么回事?”

    蘇晏趕緊把這幾天發(fā)生的事,和調查到的情況,向皇帝仔仔細細地講述了一通。不過,他小心地抹去了荊紅追隱劍門出身的身份,只說是個叛出師門的江湖高手,如今死心塌地追隨他左右。

    期間他的膝蓋在堅硬的地磚上跪得發(fā)麻,哪怕有地暖,也吃不消。

    皇帝見狀,順手一帶,把他拉到了羅漢榻上。

    蘇晏正說到關鍵處,也不好再端著清流的架子,便老老實實窩在榻的另一頭。

    皇帝嫌炕桌隔在中間礙事,連同桌上拉拉雜雜的年禮,一同親自端到旁邊的圓桌上。轉頭回到榻上繼續(xù)舒適地斜倚著,把蘇晏往自己懷里一拽。

    蘇晏半趴在皇帝身前,臊得臉紅,就想往榻下溜。

    皇帝用胳膊攬著,不準他亂動彈,命道:“繼續(xù)說�!�

    蘇晏赧然道:“臣子奏事有跪著,有站著,最多坐著,哪有趴著奏事的道理。”

    皇帝說:“這個姿勢朕舒服。怎么,蘇御史連這點私事都要管?也要朕如先帝那般,說一句‘我畏御史’么?可以啊,叫起居注進來記錄,讓蘇御史早些青史留名�!�

    蘇晏被懟得無話可說,只得努力撐起胳膊,別讓自己全身重量都壓在天子身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他很有些不自在,胳膊也逐漸酸痛。皇帝卻似乎愜意極了,邊聽,邊說道:“難怪豫王這幾日病得不輕。朕看他神智還算清醒,但情緒混亂,脾氣暴躁,與朕說話時幾次眼露兇光,原來是迷魂笛音導致,并非他本意�!�

    “眼露兇光”這四個字,讓蘇晏打了個激靈,似乎頓時明白了浮音的用意

    這是要誘使豫王在不甘與怨憤的情緒中淪陷,在失控狀態(tài)下對皇帝出手?以豫王的武力,萬一像宋太宗那樣再搞出個斧聲燭影不反也得反�。�

    皇帝察覺到他的悚然,把掌心在他后背來回撫摸,安慰道:“他沒有發(fā)難,朕也無恙,不必擔心�!�

    蘇晏越想越不放心,昨晚他為了不打草驚蛇,打算將浮音的事先對豫王隱瞞,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

    他向皇帝尋求解惑。

    皇帝想了想,說:“你說你的侍衛(wèi)探查浮音所在的廂房時,發(fā)現碗里的殘酒有問題?”

    “對,他從殘酒里嗅出了曼陀羅的氣味。臣曾聽應虛先生提過,曼陀羅除了麻醉鎮(zhèn)痛,還能讓人頭腦混亂,意志力降低。臣懷疑,豫王府里有人對這浮音起了疑心,想用曼陀羅來套話。但我那侍衛(wèi)也說了,這藥對浮音并無效果,怕那人誘供不成,反遭其害�!碧K晏道。

    皇帝頷首:“豫王治下甚嚴,此事想必是出自他的授意。即便不是他授意,他也應該會有警覺,不會再輕易入彀。朕這個弟弟,只要不在情.色上栽跟頭,就精明得很�!�

    蘇晏出于私人恩怨,并不覺得豫王精明,只覺得對方風騷自戀臉皮厚。

    不過既然景隆帝認為不必太擔心豫王,他也懶得再多費心。

    “你把侍衛(wèi)派去盯梢浮音,順藤摸瓜,做得不錯。但如此一來,你身邊無人護衛(wèi),朕也不放心。朕派些身手好、可靠能干的錦衣衛(wèi)給你當臨時護衛(wèi),如何?”

    蘇晏本就想向皇帝求借幾個侍衛(wèi),畢竟他還是惜命的,自然是受賜謝恩。

    同時也想接著謝恩的借口,從榻上溜下去。

    皇帝將手掌在他背心不輕不重地一壓。

    蘇晏撐得酸麻無力的胳膊徹底罷了工,整個人結結實實地趴在了皇帝胸口。

    皇帝在他耳畔低聲道:“八千錦衣衛(wèi),你要哪一個?北鎮(zhèn)撫司沈柒可好?”

    蘇晏剛松懈的神經,又因為皇帝的一句話被吊起來打,欲哭無淚道:“不好不好。除了他,哪個都行。臣要避嫌�!�

    皇帝像安撫,又像威脅地拍了拍他的后腰,“你知道避嫌就好�!�

    蘇晏心涼地想,皇帝肯定會派眼線盯著他和沈柒,一旦兩人有什么公事之外的接觸,這頭話還沒說熱乎,那頭小報告就送到御前的案頭上。這下不想避嫌也得避了!

    “蘇御史似乎不太情愿?要不然還是把沈同知欽點給你?”

    “沒有沒有!臣句句發(fā)自內心。避嫌,一定避嫌!”

    皇帝這才緩和了眉眼,手掌在他腰身上圍了一下,說:“之前說苦夏清減,怎么如今入冬貼膘的季節(jié),也沒見你胖多少?”

    蘇晏小聲嘀咕:“說什么貼膘,我又不是豬。”

    皇帝哂笑:“朕想留蘇御史用個晚膳,該不會又觸犯哪條規(guī)矩,要對朕口誅筆伐?”

    蘇晏也知道剛才一番做作,把皇帝氣得不輕,這個言官梗估計要拿來反復臊他好幾次才會消氣,故而裝聾作啞由著對方去,轉移話題問:“皇爺又要賜臣什么宮中佳肴?”

    皇帝說:“你給命名的佛跳墻。今年你十分辛苦,連過年也無法告假探親,這道家鄉(xiāng)味就當給你的一點慰藉罷�!�

    蘇晏怔住,心里感動于皇帝的細心體貼,更是慚愧自己之前的賴皮行徑,把臉埋在對方胸口,悶悶地說道:“臣受寵若驚�!�

    皇帝微嘲:“你‘受寵’是真,‘驚’半點不見得,倒是又皮又滑,還狗膽包天�!�

    蘇晏馴順地答:“汪。”

    皇帝一愣,笑得停不下來,撫摩著蘇晏的肩背,半是感慨半是嘆息:“清河唉,清河�!�

    第163章

    我誰都騷不過

    景隆帝不喜鋪張浪費,膳食除了宮宴之外,每餐不過十數道菜。

    這次留蘇晏用膳,也沒為他破例。

    一桌晚膳,以風菱、脆藕、姜漬橄欖為冷盤,主菜是一壇葷香四溢的佛跳墻,輔菜有半翅雞、爆炒羊肚、炙蛤蜊、銀魚抱蛋、鮮蝦仁燴蘆蒿、冬菇炒鷹嘴筍、蒜蓉木蘭芽、八寶攢湯,甜點是棗泥卷和蘇晏自己做的乳酪。

    侍膳宮女用紗巾圍住口鼻,動作輕柔地布菜。屏風后傳出悠揚的絲竹樂音。

    皇帝在飲食上頗為克制,每餐只用八成飽。而蘇晏正是十七八歲長身體的時候,雖然吃相斯文,食量卻不算小,更兼久未嘗到地道的家鄉(xiāng)味,胃口大開。皇帝為了讓他吃得自在,刻意放慢進膳的速度,等待他吃差不多了,才放下筷子。

    盥洗完畢,蘇晏見已至酉時,自己還要去東宮送年禮,怕遲了趕不及在下鑰前出宮,便向皇帝委婉地提出告退。

    皇帝卻正色道,要他幫忙出謀劃策,拉他去參詳九邊的輿圖和大同鎮(zhèn)飛遞而來的軍報。

    事關政務,蘇晏便不再推辭,仔細看完,很是驚心:“大同總兵與副總兵都陣亡了?”

    皇帝凝眉道:“十日前,韃靼進犯大同,韃靼太師脫火臺親自領兵,埋伏精銳于大蟲嶺,又以一百多騎老弱士兵作誘餌,引誘大同總兵林樾出城。此役,總兵林樾與副總兵中伏戰(zhàn)死,全軍潰敗�!�

    蘇晏就算古代史學得再半桶水,也知道大同乃是九邊第一鎮(zhèn),是“拱衛(wèi)神京”重要的西北屏障。若是大同被破,敵揮師南下后轉向東,便能直逼京師,兵臨城下!

    他緊張得手心冒汗,急問:“然后呢,大同守住了么?”

    皇帝頷首:“脫火臺縱兵殺人掠畜,至雁門關前,被大同衛(wèi)都指揮使耿樂率軍擊潰,退回北漠去了�!�

    蘇晏這才松口氣,嘆道:“臣在陜西,就覺得今年入冬太早,大雪頻頻,天寒地凍。擔心草原白災嚴重,更激發(fā)北漠諸部的狼性,要南下劫掠,果然還是來打秋風了。”

    “朕擔心的,還不止是這些。光是韃靼年年侵掠,邊防已不堪其擾,倘若瓦剌與其聯(lián)手”皇帝的指尖,從輿圖上的“韃靼”地盤,一路向西北移動,點在“瓦剌”上,“同時南下,穿過河套地區(qū),進犯寧夏、延綏等鎮(zhèn),屆時戰(zhàn)線拉長,兵力勢必吃緊�!�

    “瓦剌和韃靼聯(lián)手不起來。”蘇晏不假思索地答。

    “哦,為何?”皇帝挑眉,想知道他言之鑿鑿的背后,是何許觀點。

    蘇晏有些語塞。總不能告訴景隆帝,因為他念過歷史,知道整個銘朝時期,北漠的內部斗爭都非常激烈,瓦剌和韃靼這倆就是冤家死對頭,必須掐死對方才能上位的那種。

    有時東風壓倒西風,有時西風壓倒東風。但無論是哪方做大,都野心勃勃地滋擾過大銘,畢竟環(huán)境和經濟的短板擺在那里,沒有中原的物產提升生活水平,他們就得退回到奴隸時代去。

    期間似乎出過一個驚才絕艷的人物,一統(tǒng)北漠,但也只有短短二三十年的時間。待及那人身死,北漠再次分崩離析,直到最后女真崛起,都沒有再統(tǒng)一過。

    那人叫什么來著什么什么王子?還是什么什么汗王?

    記不清了。

    “因為皇爺英明神武,必然不會坐視瓦剌與韃靼聯(lián)盟,輕易便可在二者之間攪風弄雨�!�

    景隆帝哂笑:“這究竟是拍馬屁,還是暗諷朕行事不夠磊落?”

    “兵不厭詐嘛。”蘇晏訕笑,“臣見皇爺還有心情賜膳,想必瓦剌使者遇刺一案,心里已有應對之策。還請皇爺不吝賜教�!�

    “小機靈鬼兒�!被实圯p戳了一下他的額角,問道,“你可知兀哈浪其人?”

    蘇晏一瞬間覺得這名字耳熟,“臣肯定聽過這名字!等等,臣回憶一下”他習慣性地曲指抵著下頜,輕輕摩挲,忽然靈臺一亮,“想起來了!在陜西橫涼子鎮(zhèn),襲擊臣、害臣墜谷的那伙韃子騎兵,打的就是兀哈浪的招牌!

    “后來臣也向阿昆勒王子了解過,這兀哈浪是韃靼太師脫火臺的小兒子,一無是處又性喜漁色,就算在北漠諸部,風評也極差�!�

    皇帝說:“不錯。兀哈浪雖是個廢物,卻是脫火臺最寵愛的女子所生,極得他的歡心。既然黑朵薩滿能用瓦剌王子的死來給大銘扣黑鍋,那么大銘自然也可以用兀哈浪的死,把這口鍋反扣回瓦剌頭上。

    “韃靼汗王形同虛設,太師掌控實權,其鐘愛的幼子卻因為意氣之爭,死在瓦剌人手中。如此一來,瓦剌與韃靼還能結盟得起來么?”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漂亮!蘇晏忍不住在心里喝彩一聲。

    但隨即又覺得操作起來有難度關山重重,北漠浩瀚,如何才能深入敵國,制造這樣的混亂?

    不比黑朵大巫,本來就是反裝忠,以薩滿的身份潛藏在阿勒坦身邊,苦心策劃,伺機出手,才成功暗算了阿勒坦。

    而大銘這邊,又怎么接近兀哈浪,偽裝成瓦剌人出手,而不引起韃靼的懷疑?蘇晏努力思索后,覺得只有派一支極隱秘、極精干的間諜小隊,混入瓦剌內部,或許有可能辦到。這些間諜,還得是北漠人的長相,才能掩人耳目。

    他把這設想的輪廓,向皇帝大致地勾勒了一下。

    皇帝淺笑,語帶贊賞:“清河深知朕心�!闭f著,從折子中抽出一張紙頁,遞給蘇晏。

    蘇晏接過來,見行頭三個大字

    夜不收。

    這是臥槽蘇晏震驚了,大銘最神秘、最離奇的特種偵察部隊“夜不收”,的確是真實存在的!而且,不僅僅只是隸屬于邊防守軍的少數哨探,更是天子手握的鮮為人知的一支暗刃。

    錦衣衛(wèi)雖然無孔不入,諜報工作卻基本只能對內;而對外的偵察、諜報,包括奇襲等特別行動,就交由夜不收來執(zhí)行。

    景隆帝說:“夜不收雖隱秘、精銳,但畢竟人數太少,各隊力量分散,自前任首領陣亡后,朕一直沒能找到出類拔萃的接任者�!�

    停頓了一下,又道:“錦衣衛(wèi)也一樣,掌印指揮使的位置依然空懸。真是千金易得,一將難求啊�!�

    蘇晏不由暗自嘀咕:錦衣衛(wèi)指揮使,我覺得那誰挺合適的,可你又防得緊。

    當然肯定不敢說出來,避嫌么。

    “殺兀哈浪之事必須精心策劃,確保萬無一失。倘若時機與人手不合適,寧可不出手,也不能暴露己方身份,以免弄巧成拙�!被实壅f。

    蘇晏點頭:“皇爺考慮周全。那么臣也要抓緊時間,盡快揪出浮音背后的黑手,這樣給瓦剌那邊一個交代,也能拖延他們舉兵進攻的時間�!�

    皇帝卻道:“也不那么急,不必對自己催逼太過。詔獄里不是還有個被革了職的嚴城雪。瓦剌的國書上,點名要他血債血償。畢竟毒藥是他制作的,昆勒王子的死他怎么也脫不了干系。必要時借他人頭一用,也能拖延戰(zhàn)事。”

    蘇晏凜然,一方面覺得嚴城雪雖然有罪,但這么死了,有點冤;另一方面也知道從國家利益的角度考慮,嚴城雪死了比活著合適。

    他思來想去,畢竟是一條人命,能挽救還是盡量挽救。于是對景隆帝拱手道:“請皇爺暫不殺他,容臣琢磨出一個盡善盡美的法子,再來稟告�!�

    皇帝略一沉吟,允準了,但給了蘇晏一個期限在他三月初回陜西之前。

    倘若沒有更好的法子,嚴城雪必須死。

    蘇晏應承下來。

    皇帝說:“朕想再多給你一些時間,但局勢等不起。因為朕懷疑,朕派出去的密使,很可能沒法安全地把密函送到瓦剌,親手交給虎闊力�!�

    蘇晏問:“皇爺懷疑黑朵薩滿還會從中作梗?”

    “朕更懷疑,如今瓦剌究竟是誰在掌實權,虎闊力還是不是虎闊力,都很難說�!�

    蘇晏聽出了弦外之意,沉默片刻,道:“失蹤的昆勒王子要是活著回來,或許能改變瓦剌的局面,亦或許將會面臨更大的兇險。”

    皇帝道:“朕聽說,你在清水營與昆勒相識,還挺投緣?”

    蘇晏連忙答:“萍水相逢而已,異族之間又有隔閡,幾次交談也只為了馬事�;薁斈偃⌒Τ剂�。”

    皇帝放他一馬似的笑了笑,轉臉望向窗外,“酉時過半,宮門即將下鑰,不如今夜留宿乾清宮。西暖閣也有地龍,適合你這只畏寒的貓�!�

    蘇晏嚇一跳。外臣留宿東宮,就已經有些逾矩了。但端本宮畢竟在前廷,自己又有太子侍讀的頭銜,被太子抓著作陪還算情有可原。乾清宮卻是后宮中的后宮,怎么能隨意留宿!

    這要是叫朝臣們知道了,可不得使勁戳他脊梁骨!就算瞞過了包括言官、史官在內的所有朝臣,后宮還有那么多內侍、宮女,難保不會說出去。天下哪有不透風的墻呢?

    不行,我不能弄個“以色侍君”的黑鍋給自己背。

    蘇晏打定主意,絕不留宿后宮,可又不好直接抗旨,于是做出感激模樣,說道:“皇爺不必擔心,臣腳程快,定能趕在下鑰前出宮門,誤不了事的�!�

    皇帝留他,除了想與他再多獨處些時間之外,也存了試探之意,希望能往曖昧之上更進一步�?上K晏并無此意,甚至還從眼神中透出隱隱的憂慮與困惑,皇帝也只好在心底默嘆一聲:火候未到,急不得。慢慢發(fā)酵,經久的陳釀才更香。

    他正要開口讓蘇晏告退,卻聽殿外太子的聲音,炸雷般叫道:“父皇!兒臣來給父皇請安!恭請父皇圣安!”

    暖閣外,藍喜忙不迭地勸阻:“小爺,唉喲小爺!可不能這么亂喊亂叫,壞了宮里的規(guī)矩不說,萬一驚擾了皇爺可如何是好。”

    朱賀霖心道:父皇要是真在做什么會被我驚擾的事,那我還嫌驚擾得不夠呢!

    他扯開嗓子還想再吼幾句,卻見暖閣的門驀然打開。

    蘇晏一臉無語地邁出門,在朱賀霖驚喜的表情中,從內侍手中接過個大包袱,往朱賀霖懷里一擱。

    朱賀霖兩手團抱著,問:“什么東西?”

    蘇晏答:“臣送給小爺的年禮,回去拆開慢慢看。臣告退。”

    “哎,你等等!走那么快做什么?這才說幾句話你就走?簡直目無小爺!”朱賀霖吱吱哇哇地追上去。廊下,兩人身影漸漸遠離了乾清宮。

    待到走遠了,朱賀霖才壓低嗓音,對蘇晏道:“幸虧你出來得早�!�

    “怎么了?”蘇晏趕門禁,腳步不停。

    “我方才見,衛(wèi)貴妃身邊的一個小宮女,在乾清宮附近探頭探腦,想必是她留下的耳目。你陪父皇用過膳后,關門閉窗獨處那么久,又把宮人們都趕到殿外,任誰不會懷疑?

    “萬一衛(wèi)家又指使同黨,或者寫舉報信給言官,或者去太后那里亂嚼舌根,你就慘了!等年假一結束,你就會面對朝堂上劈頭蓋臉的辱罵和彈劾�!�

    蘇晏轉頭看著太子,微微一笑:“凡事留心眼,厲害了我的小爺�!�

    “當然。”朱賀霖得意道,“也不看小爺多聰明。她盯著我,我還盯著她呢!今日父皇把她和其他三妃都攆回娘家去了,又在傍晚召你進宮,我就擔心父皇對你有不”

    “尾巴可別翹上天�!碧K晏一把捂住太子的嘴,拖著走,“去給我安排個轎子,皇宮太大,我腿都要走斷了�!�

    朱賀霖拉開他的手,氣憤道:“大膽!怎么跟小爺說話的,尊卑不分�!�

    “是是,臣不對,換個說法:臣身體文弱,不耐久走,求小爺賜轎,好趕在下鑰前出宮。”

    “這還差不多急著出宮做什么,東宮殿里少你一張床?”

    “太子殿下即將選妃,不是小孩子了,再讓外臣留宿東宮,哪怕是侍讀和玩伴,也十分不妥。請殿下以大局為重�!�

    朱賀霖不高興地撇嘴,“你一開始滿嘴‘殿下殿下’,就是在打官腔,故意拉開距離。知道啦,不用一再提醒我選妃的事,小爺煩著呢!”

    蘇晏笑道:“煩什么,選朵溫柔美貌的解語花常伴身邊,不好么?”

    朱賀霖反問:“那你呢,你怎么不選解語花,選了根狗尾巴草?”

    蘇晏噎了一下,替荊紅追正名:“阿追才不是狗尾巴草。他是、是”

    “茅坑里的石頭!”

    “呸,他是鳥不達�!�

    “什么玩意兒?鳥不大,真的?”

    “是鳥不達!一種熱別耐旱的植物。平時看著像幾叢不起眼的枯樹枝,渾身長滿刺,鳥都沒地兒落腳。但只要灑點水,就能開出極艷麗的紅花�!�

    “那到底大不大?”

    “大。”

    “好哇!還說只是親個嘴!這都摸過了!”

    “摸個屁!你說你堂堂一國太子,腦子里整天都裝著什么鬼東西!”

    “小爺不許你罵自己是鬼東西�!�

    “”

    “怎么不說話了?”

    “我誰都騷不過,還是閉嘴吧。”

    第164章

    我忘了一個人

    咸安侯府又迎來了省親拜年的衛(wèi)貴妃。

    這下連秦夫人都有些坐不住了,問她大兒子:“怎么回事,你不是祭灶那天剛來的么,怎么回宮還沒待幾天,又來了?”

    衛(wèi)貴妃在母親面前十分真性情,把在宮里的那些嬌貴做派都不要了,氣哼哼答:“也不知是三妃中哪個賤人提出的,說正月初二回娘家是舉國之禮,不該獨漏了妃嬪�;薁旙w恤她們,就下旨恩賜后妃回娘家小住幾日,說可以正月十五放燈前再回宮。”

    秦夫人皺眉道:“偶爾嬪妃省親探病的有,如此遣散后宮整整半個月,可前所未有!皇爺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還能什么意思。后宮旱了幾個月,沒下一滴雨,怕是這雨露全澆到男狐貍精頭上去了!不行,等我回宮后,得找姨媽好好說道說道。一國之君,不緊著繁衍圣嗣,好近龍陽可還行?”

    “先不急著去太后面前分說�!鼻胤蛉藙竦溃拔疫@姐姐,是天底下一等一護短的人。兒子與兒媳、外甥女,孰近孰遠,孰親孰疏?你要是把自己夫君往婆婆面前一告狀,就真完了!”

    衛(wèi)貴妃不傻,頓時反應過來:“對,這狀不該我來告。頂好是太后自己親眼看見,或是朝臣們上奏彈劾�!�

    秦夫人點頭:“最關鍵的,還是要有證據。即便沒有實證,也得有個發(fā)作的由頭,師出有名�!�

    衛(wèi)貴妃道:“曉得,所以我出宮后,還吩咐了兩個伶俐的宮女內侍,多留意皇爺那邊的動靜,看那蘇晏是否趁隙入宮承寵。娘和父親那邊,商量得如何了。”

    秦夫人說:“鶴先生出了一計,叫做釜底抽薪�!�

    “怎么說?”

    “鶴先生說,君王的寵幸再怎么鼎沸,遇新水則變冷,火勢過旺則易燒干,不足為慮。真正要上心,是儲君,是國本。

    “皇帝在朝會上允許太子聽政,批奏折時允許太子旁觀,甚至親自教導他如何處理政務對衛(wèi)家而言,這些才是值得關注的信號。因為這對太子不止是歷練,更是開出了一條窺探至高權力的通道。

    “一個帝王的摯愛永遠是權力。他與最靠近這個權力的儲君之間,有著天底下最微妙的父子關系。

    “這個‘儲’字意味深長,既是將來的繼任者,又是當前最大的競爭者。正如留都南京,同樣一套朝廷班子,放在那里做為后備,似乎很安心,可若是某天南京小朝廷突然有了爭都之勢,北京的正朝廷第一個容不得它�!�

    衛(wèi)貴妃聽得心神震顫,問:“可是,朱賀霖打小就受寵,到如今仍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我看皇爺根本不防他。”

    秦夫人笑了:“這個問題,我也問過鶴先生�!�

    衛(wèi)貴妃的好奇心徹底被提起來了,“他如何回答?”

    “他說,一個合格的帝王,就該防著任何人。你認為,今上是不是合格的帝王?”

    衛(wèi)貴妃愣住,默默點頭,有些難過地說:“以前我往御書房送湯點時,皇爺若是在批折子,第一反應都是先合上奏折,從不讓我看上一眼�!�

    “看來鶴先生說得不錯。他還說,不受寵的太子,時刻擔心被廢,倍受煎熬;受寵的太子,始終得在野心難遏與謹小慎微間尋找平衡,又是一種煎熬。朱賀霖從小順風順水,只要給他一個足夠難堪的挫敗,他就很有可能自亂陣腳,越做越錯,最終父子離心離德。”

    “挫敗”衛(wèi)貴妃琢磨良久,但仍沒有思路,“他幼年是頑劣,文官們以前沒少抨擊他好逸惡學、不守規(guī)矩,后來他臉皮厚了,不當一回事。這半年來倒是穩(wěn)重了不少,除了時不時往宮外跑,也沒犯過什么大錯。娘,你說該從哪方面著手?總不能再像往東宮塞龍陽春畫那般小打小鬧罷�!�

    “所以才說要釜底抽薪�!�

    “怎么抽?”

    “那得先弄明白,太子這口鍋的‘薪’是什么?”秦夫人慈愛地拍了拍衛(wèi)貴妃的手背,“讓他失去他最在乎的東西�!�

    母女倆談了近一個時辰,見秦夫人精力不濟露出疲態(tài),衛(wèi)貴妃便告辭離開,回自己房中歇息。

    路過庭中時,忽然聽見一聲女子尖叫。

    只見個年紀小的婢女,從園圃小徑里沖出來,一邊跳著拍打身上衣物,一邊連哭帶叫:“出去!快出去!啊啊啊啊”

    衛(wèi)貴妃以袖掩鼻退了兩步,后方宮女連忙上前護住她。一名宮女喝道:“大膽賤婢!敢在娘娘面前大聲喧嘩,驚嚇鳳駕,來人,拉下去,家法伺候!”

    那名跳腳的婢女大哭,伏地乞罪:“耗子鉆奴婢衣領里了,不是故意喧嘩娘娘恕罪”

    衛(wèi)貴妃皺眉不看她,吩咐道:“臟死了�?鞄ё�,連人帶鼠一同處理干凈。”

    當即便有侯府仆役聽命上前,去拖地上的婢女。婢女掙扎求饒,扭動厲害了,一只皮毛黏糊糊的小老鼠從她褲管內掉出來,在地上打了個滾,慌不擇路地躥上了臺階。

    老鼠很小,像是剛出生沒多久,侍女們卻嚇得尖叫起來,護著衛(wèi)貴妃連連后退。

    小老鼠調頭換個方向逃跑,昏頭昏腦地撞在一只底邊綠緣的青黑色僧鞋上。

    一只白皙清瘦的手從上方探下來,輕輕捉住了它,攏在掌心。

    衛(wèi)貴妃從侍女們圍護的縫隙間,看清了對面那人的模樣

    那是個眉目出塵的青年男子,長身玉立,姿態(tài)閑雅猶如白鶴照水。

    他身穿樣式古雅的長衫,素白布料上毫無紋樣裝飾,只繪著兩行狂草墨字,仔細辨認,依稀是兩句詩:“夢里有時身化鶴,人間無數草為螢”。

    漆黑長發(fā)不冠不簪,流瀑般披瀉在背,接近末端時以白繩束之。

    披發(fā),被時人視為蠻夷打扮,或是狂士之態(tài),可放在他身上,卻沒有半點違和與癲狂,反而飄飄然有仙氣。

    兩側廊柱上,明角燈散發(fā)出柔和的光暈,籠罩著一方小小的極樂世界。

    云霧間的妙法天人攏著掌心,向她合十:“貴妃娘娘�!�

    他就是鶴先生。衛(wèi)貴妃篤定地想,近乎目眩神迷,仿佛魂魄被扯出體外,只說不出話。

    “娘娘安好�!�

    衛(wèi)貴妃終于回過神,有些慌促地說:“你手里,有只臟老鼠”

    還沒說完,就恨不得咬舌尖這是什么話,半點不合她的身份,實在不知所謂!

    男子淡淡一笑,如林下清風山澗月,“佛說眾生平等,人是生靈,老鼠也是。又說皮囊唯臭穢,既然都是臟的,也就無分老鼠更臟些,還是人更臟些了�!�

    衛(wèi)貴妃從不愛聽僧人道士打機鋒,覺得這些出家人不說人話,可聽這男子說的每句,都有如天上綸音,字字動聽。

    她鎮(zhèn)定心神,問:“請問居士高姓大名?”

    對方答:“夢里身化鶴,世間寄人身,最后也不知是人是鶴了。就叫鶴先生罷。”

    衛(wèi)貴妃覺得,這個名號真是十分適合他,既清凈,又睿智。

    鶴先生依然攏著掌心,說道:“這只侯府家的小老鼠,可否贈予我?”

    衛(wèi)貴妃當即點頭,猜測他悲天憫人,要將老鼠拿去放生。自己若是對婢女責罰過度,一比較倒顯得刻薄了,于是轉頭吩咐仆役:“把這婢女帶下去,讓她洗個澡換身衣裳,收拾干凈�!�

    婢女絕處逢生,哽咽著叩頭謝恩。

    鶴先生微笑:“娘娘身份尊貴,余不宜打擾,告退了。”言罷轉身,大袖當風翩然而去。

    衛(wèi)貴妃在冬夜寒風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長而幽怨地嘆了口氣。

    “娘娘有何吩咐?”侍女小心地恭問。

    “回房罷。”衛(wèi)貴妃說,“明日再去把阮紅蕉請來�!�

    鶴先生回到自己住的廂房,走到角落的衣柜處,打開柜門。

    柜子的最下層,有個藤條編制的縑箱。

    老藤條刷了桐油,堅韌無比,編制得細密,縫隙極小只能透氣,從外不能看清內中裝了什么。鶴先生交代整理房間的下人,內中是自己珍藏的經書,由高僧沾血為墨書寫而成,不可打濕也不可摔砸,以免褻瀆佛祖。

    下人們深以為然,經過衣柜時,還會雙手合十,虔誠地拜上幾拜。

    鶴先生打開縑箱上的機關鎖,開啟一條縫,將掌心里的小老鼠送了進去,隨后合上箱蓋,重新上鎖。

    “眾生皆苦,地獄常在�!彼p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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