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同時壓著聲音咬著牙：“早說了！不要給義父蒙羞！看看你們這都做的什么事！”

    其他義子羞愧地低下頭。

    更有義子跪了下去，也囁嚅著：“陛下，臣……”

    這仿佛才提醒了永昌侯。

    ——實(shí)際上終于有了合適的理由。

    “還有臣那八十義子，其中有人以臣之名號做下喪心病狂之事，還請刑部依法逮捕，臣絕不包庇！”

    永昌侯看了他們一眼，嘆氣，又磕了一個頭：“臣自知如此實(shí)在厚顏，可養(yǎng)不教父之過，也是臣不曾約束他們。如今也無顏請求陛下從輕發(fā)落，只求能與他們一同治罪，不枉父子一場……”

    永昌侯知道自己這些義子囂張嗎？他當(dāng)然知道，但他從來沒有管過，畢竟他本人就是那種自恃功高的

    或是聽說戶部那邊拖欠軍餉，沖動之下火銃直接懟戶部侍郎腦門，或是和人有口角，當(dāng)眾羞辱……也不止他這樣，不少功臣也這樣，總之，參與開國之功的功勛，就很少有不倚仗自己的功勞，橫行霸道的。

    現(xiàn)在永昌侯就自食惡果了。

    老皇帝看著他：“你有八十名義子，如果都算上，只怕你的罪還不夠治�！�

    永昌侯還沒說話，他那些義子已經(jīng)齊齊跪下去，這個說是自己該死，不用義父隨罪；那個說自己做的事情義父不知情，求陛下網(wǎng)開一面。更有哭天喊地者，言自己畜生，不僅沒有幫到義父，還給義父帶來麻煩……

    【唉�！吭S煙杪小心翼翼探出腦袋，看前排的情況：【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呢。老老實(shí)實(shí)不犯罪不就好了嗎？】

    那些義子哽咽稽首。

    朝中不少人觸景生情，眼露動容，甚至有官員蠢蠢欲動想上前求情。

    許煙杪一下就清醒了。

    【他們犯了錯還能在這里哭，在這里求饒。那些受害百姓的哭聲又有誰聽？】

    【嘖，罪有應(yīng)得�！�

    【可惜功過不能相抵，不然永昌侯其實(shí)也為百姓做過事的�！�

    永昌侯一雙眼睛往外凸瞪，懵了半晌。

    如果說他做過好事這個肯定沒錯，誰一輩子沒做過好事了？你就算是看誰口渴，給對方遞了一碗水也是好事。

    但是，為百姓做事？

    永昌侯想了半天，也愣是想不起來自己一個武將做過什么好事。

    ——他的兵可不是那種入城后對百姓秋毫無犯的兵，像那種軍隊(duì)才是鳳毛麟角，大多數(shù)軍隊(duì)都是靠攻入城中后搶掠百姓來維持士氣。不過這種情況在陛下手頭寬裕，和軍隊(duì)約法三章，說自己會加大獎賞，但他們必須不犯百姓之后，就少見了。

    【好像是天統(tǒng)十一年那會兒的事，我翻翻……找到了！回鄉(xiāng)祭祖，然后發(fā)現(xiàn)當(dāng)?shù)乜h令、縣丞在本地魚肉鄉(xiāng)里，侵占良田足有數(shù)十頃，就一邊上報老皇帝，一邊沒等老皇帝批示，就闖進(jìn)衙門，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把縣令和縣丞拖到街上鞭打。然后直接把那些良田分了�！�

    【嗚哇！只分給貧苦百姓誒！】

    永昌侯還真沒料到是這件事，神色復(fù)雜起來。

    畢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而且他并不是為了百姓——不然，他義子同樣奪取別人田地時，他就出口訓(xùn)斥了。

    他當(dāng)時被秦關(guān)那廝氣到了，滿肚子火氣，正撞上這事，就直接發(fā)泄出來。

    【哇偶！現(xiàn)在鹽山縣的百姓都還記得這個事情。二十年了，還對其他縣的人顯擺：我們鹽山出了個侯爺，侯爺你們知道吧，好大的官，聽說天天金碗吃飯，銀筷子夾菜，但就算這樣他也念舊，聽說有縣令老爺搶我們的地，他拿著馬鞭就沖過來，狠狠抽了縣令老爺一頓，還把地分給我們！】

    【我看看……】

    許煙杪的心聲一停。

    周圍的人都注意到，青年的瞳孔擴(kuò)張到極致，瞳仁都好似成了一線。

    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震驚成這樣子。

    大臣們心里琢磨著，臉上露出好奇的神色來。

    【唉，也不知道謝洛水她們會不會發(fā)現(xiàn)美洲�！�

    嗯？？？

    怎么突然跳成這個了？

    大夏君臣愣住。

    許煙杪抿著唇，盯著八卦系統(tǒng)——

    這只是系統(tǒng)里，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小八卦而已：【鹽山縣的縣令剝削百姓，剝削嚴(yán)重到一個十五歲的鄉(xiāng)紳動了惻隱之心，免了租他的田地耕種的農(nóng)人一年的租子，就有八十四歲的老人感激到自發(fā)向十五歲的年輕人下跪�！�

    【如果能發(fā)現(xiàn)美洲，就能找到那些作物，至少田產(chǎn)上去了，剝削重一些也不容易餓死？】

    【好像也不太行，田產(chǎn)上去了，說不定剝削的力道也會上去——還是得看吏治。但有總比沒有好�！�

    ——太平之世，逼得老人向年輕人下跪。但如果是亂世，連下跪的機(jī)會都沒有，活活餓死在鄉(xiāng)間了。

    所以，這些人才記了永昌侯二十年。

    永昌侯猛地一震，想要抬頭去看許煙杪，又生生止住。

    在這之前，他其實(shí)還有些不服氣和怨懟。他下跪磕頭，只是為了保命而已。

    但現(xiàn)在……

    永昌侯豁然起身，搶過錦衣衛(wèi)的刀，鏘一下出鞘，在眾人警惕的目光中，將上衣一脫，露出蒼老又疤痕眾多的胸膛。

    “陛下！”

    他重新跪下，重重地跪下，膝蓋撞到地板發(fā)出脆響，臉頰明顯白了一瞬。

    這位行事驕橫的大將，此刻心甘情愿地低下他高昂的頭顱，雙手捧起寒劍：“臣有罪！請刺之！”

    ——他是為什么進(jìn)起義軍的呢？

    大周末年，民不聊生，官兵潰成賊，流竄于大道小路，殺人越貨，打家劫舍。

    彼時還是少年的永昌侯對此不屑一顧。

    他說：“將軍是將軍，土匪是土匪，我如果當(dāng)了將軍，絕對不做這種打家劫舍的事！”

    ＊

    大海茫茫，一望無邊，

    二百艘大船乘風(fēng)破浪前進(jìn)。

    船在浪上一顛一顛，謝洛水頂著惡心反胃的欲望，站在甲板邊上，遠(yuǎn)眺海面，搜尋島嶼。

    現(xiàn)在基本只有她有這個心情和體質(zhì)，哪怕中途遇到島嶼、陸地能下船，一年多的船上生活已經(jīng)足夠讓不少人精神憔悴了。

    這一年多的出海生涯，他們過得并不容易。

    恐怖的海洋漩渦雖然不會將船只卷進(jìn)漩渦里面，卻會將他們推向別的地方，倘若撞到堅(jiān)硬的礁石，便是船只與船員的災(zāi)難。

    他們的刀劍飲過其他國民、土著的血，子彈甚至穿透一個王的頭顱，只因?yàn)閷Ψ较胍�霸占他們的船只�?br />
    成千上萬的士兵曾經(jīng)圍著他們攻擊，盡管他們有比對方更加精妙強(qiáng)大的武器，然而雙臂的疲憊還是讓他們失去了一些戰(zhàn)友。

    有的島上藤木虬結(jié)，他們便要客串樵夫，手持斧子劈開道路。

    有的島很大，抓緊時間探索，哪怕是冬日也將雙腳走得汗?jié)n漬。島上還有地方洗澡，可回到船上啟航后，珍惜的水資源不容許用作這些事情。整個船艙都因?yàn)槿藬?shù)眾多而散發(fā)臭味。

    還有不少士兵，已經(jīng)在船上崩潰發(fā)瘋，用刀砍著船艙里特意提供的木人，瘋狂發(fā)泄。

    謝洛水深呼吸了一口海上潮氣，目光突然一凝：“有島！”

    她大喊：“前面有島！靠岸！”

    于是，兩百艘船浩浩蕩蕩地轉(zhuǎn)向，帶著一絲渺茫希冀，尋到安全的錨地后，�？吭诎哆�。

    謝洛水精力旺盛地下了船，她也不知道這個島是不是，但一個個島找過去，總會找到的。

    火銃壓在心口處，她喃喃地告訴自己——

    “謝洛水，你要封侯�！�

    第89章

    打擾人睡覺，天打雷劈！

    永昌侯受了刑，刀一戳就是一個血洞，每次只是咬著布條悶哼一聲，不哀嚎也不求饒。

    ——正常來說，是不會搞這種刑罰的，但永昌侯本人非常堅(jiān)持在原本的處罰上，再加一刑。

    爵位倒是沒有丟，但也吃了不少掛落，八十義子該抓的抓，該罰的罰，有的罪孽深重，直接推出去斬首，永昌侯也沒求情一句話。等到事情了結(jié)，他取了酒來，和義子們痛飲一碗，便斷絕了父子關(guān)系。

    八十個義子，相當(dāng)于結(jié)黨營私八十人，還個個都是身強(qiáng)體壯的武將。

    他們早該分割了。

    ＊

    老皇帝琢磨了一下，今天血腥味太重，好好一個慶功宴都?xì)Я恕?br />
    該沖一下。

    “妹子啊，你說咱做什么能洗刷一下今天的血腥呢。”

    坐在他身邊的竇皇后：“賞賜。”

    發(fā)錢最能讓人開心。

    老皇帝咳嗽一聲：“換一個。”

    竇皇后：“……”

    【真摳門�！�

    老皇帝：“？！”

    瞪大眼睛。

    許煙杪怎么聽到他這個位置和皇后的悄悄話的？！

    打眼一瞧，發(fā)現(xiàn)對方坐在座位上，雙目虛虛盯著空中，明顯在看什么東西。

    ——他又動用系統(tǒng)這個神器了。

    老皇帝幽幽看了許煙杪兩眼，繼續(xù)對竇皇后說：“賞賜太費(fèi)錢了。此前已經(jīng)封賞過將士們，再賞賜京官，恐私庫支出無度�！�

    他就摳門怎么了！

    雖然發(fā)現(xiàn)了金山銀礦，其他地方不用錢��！能省則��！

    老皇帝琢磨了一下，決定弄點(diǎn)不需要給金銀財寶的，純榮耀式獎賞：“此前聽聞野有遺才，如此乃諸卿的不是，未能舉賢良，黜不肖——現(xiàn)今正好都在此地，又是慶功宴，爾等便至少舉薦一人，不論文武�！�

    許煙杪條件反射低頭看著自己剛記完名字的竹簡。

    【現(xiàn)在還有人敢舉薦？】

    然后又恍然大悟：【哦！反正大臣們也不知道屏風(fēng)的事情，就連剛才八十義子，看著也像是巧合，拔出蘿卜帶出泥啥的。】

    不好意思，我們知道了。

    大臣們低頭看著自己案幾上的東西。

    啊，這茶水看上去色澤真亮，真潤，真純白，茶葉真肥嫩。

    啊，這綾羅綢縐制成的腰帶上面綴的飾品好像有點(diǎn)歪，我再多看兩眼。

    啊……

    反正頭是低著，嘴巴是閉著，沒有人第一個站出來舉薦。

    老皇帝也不惱，慢悠悠道：“匿名。”

    ＊

    皇帝嘴里的匿名，大概就是官員低聲吩咐小吏，由小吏去后頭寫上名字和舉薦緣由，底部不落名。

    他硬性要求：“每人至少舉薦一人�！�

    許煙杪特別頭疼，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能舉薦誰。

    ——他平時也沒特意關(guān)注過這個啊。

    幾乎把頭撓破了才斟酌著推了一個名字上去，隨后就偷偷觀察起別人。

    一看，心里一咯噔。

    好像……大家都很成竹在胸的樣子？

    ＊

    旁邊香爐里的香慢慢燃盡，好幾沓紙條遞到老皇帝手中，老皇帝初始還低頭看了一會兒，很快，他就交給宦官念出來，方便他聽，也方便大臣們聽。

    “臣舉薦國子監(jiān)博士翟商，其讀書勞累后，于市中購買炊餅，邊食邊行，身為博士，卻能放下身段，與民同樂，如此質(zhì)樸親民，可為好官。”

    許煙杪眼睛到處找人。

    連沆低聲：“坐在陽武侯后頭一位的，就是翟博士�！�

    許煙杪認(rèn)得陽武侯，他很快就鎖定了一個人，然后就表情微妙起來：“我怎么感覺那博士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連沆舉起手，拳頭掩在嘴邊輕咳了一聲：“許郎是不是覺得這樣真的是與民同樂？”

    許煙杪愣住：“�。坎皇菃�？”

    “對于官員而言，如此反而有失體統(tǒng)，若無人看到，或者看到之人不計(jì)較還好，倘若被看到了，別人拿此事來彈劾，說不得會被直接外放出京。現(xiàn)在就是有人拿舉薦當(dāng)彈劾用�！�

    這就跟那個“五天一次的同房之禮”差不多，沒有遇到想搞你的人時，怎么都好說，一旦碰上，就完蛋了。

    ——當(dāng)然，人治社會，具體還要看皇帝怎么想。

    許郎瞳孔地震。

    【完了完了！我不止一次這么做！我不僅邊走邊吃餅，我還吃丸子、嗑瓜子、啃鴨爪、開板栗……路上有什么小吃，我就吃什么！】

    【怎么辦，有沒有被人看到啊�！�

    御史們：“……”

    好大一條魚。

    但是……

    默默嘆了一口氣。

    這只不能動。還是去揪別人的錯處吧。

    翟商幽怨地看一眼許煙杪。雖然知道許郎不是故意的，而且人家身上有神器，自己比不了，但事到臨頭，還是好嫉妒啊，可惡。

    老皇帝在腦子里回憶了一下翟商是誰。發(fā)現(xiàn)想不起來才淡淡地說：“翟商舉止不雅，流外�！�

    如果想的起來，或者有好感，或者有用處，這事就輕輕放過。

    官場就是如此現(xiàn)實(shí)的地方。

    ——換而言之，沒有人能說這不是舉薦，如果皇帝真的覺得你這個行為是質(zhì)樸親民，那你就能高升。如果不能，那就是皇帝不想要你。

    到此刻，翟商心態(tài)已經(jīng)放得很平和了，站起來，俯身一拜：“謝陛下恩典，臣心有愧，辜負(fù)陛下期望，此后難見天顏，唯望陛下長久安康�！�

    宦官又開始去念第二份匿名舉薦：“臣舉薦紅陽侯之弟，竇丞相門生，無官之儒生——趙立，其有雄才大略，可建萬世之安�！�

    這連許煙杪都聽出不對勁了。

    以老皇帝的性格，又是“紅陽侯之弟”，又是“竇丞相門生”，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正經(jīng)的舉薦。

    竇丞相視線環(huán)視一圈，微微冷笑。

    也不知道是被哪個政敵盯上了。

    他壓根沒打算舉薦自己那門生，而是想讓他去參加射策甲科，以才華取勝，這樣才會被陛下重用。

    但現(xiàn)在……

    竇丞相和紅陽侯對視一眼，彼此都知道對方心中所想。

    ——一定要把這個人揪出來！

    老皇帝將這些暗潮洶涌收進(jìn)眼底，不動聲色，既沒有說召此人來殿前奏對，但也沒有說徹底不用，只是示意宦官繼續(xù)。

    接下來那些舉薦，有的是真的舉薦，也有的心懷鬼胎，直讓許煙杪看得眼花繚亂，心里直呼過癮。

    官場很可怕，但官場的熱鬧也是真的多。

    比如說遙遠(yuǎn)的某處封地。

    帝第三子——封號為“�！钡耐鯛敁崦�著自己臂��、腰上用來消暑的大白蛇，感受著濕滑的觸感，面上笑容可掬：“濟(jì)北王謀反了？”

    帶來情報的侍衛(wèi)補(bǔ)充：“已經(jīng)謀反結(jié)束，被抓了�！�

    福王頓住。

    侍衛(wèi)受到主子的眼神暗示，更加體貼地補(bǔ)充：“從開始謀反到被抓，聽說才兩個時辰�！�

    隨后又細(xì)說了其謀反的手段。

    福王：“……”

    撫摸著心肝寶貝冰涼的皮膚，福王罵了一句：“又蠢又廢物，是怎么有膽子謀反的�！�

    看了一眼侍衛(wèi)，道：“你先下去——不，你去請劉長史過來。”

    “是�！�

    等侍衛(wèi)退了下去，福王躬下身去，捧起人工引來的一汩清泉，泉水清澈冷冽，大白蛇噗通下水，搖擺著尾巴，濺起的水柱潑了福王一臉一身。

    福王用袖子擦拭著滿臉濕噠，水束從頭發(fā)上條條往下流。

    “大哥�！彼�笑��，好像才發(fā)覺一件新奇的事情：“原來，你是可以死的。”

    你死了，非嫡子才有機(jī)會。

    ——凡皇后所生，只有長子才能稱為嫡子，其余男兒，不論母為皇后還是母為后妃，禮法上都應(yīng)該稱為庶子。

    而福王，看稱號就知道不是皇后生的。對于老皇帝而言，皇后的兒子當(dāng)然要極為尊貴的封號，如秦、漢、唐，乃古之國名。至于非皇后所生，用“�！薄ⅰ盎荨�、“瑞”這些封號，吉利就夠了。

    他之前雖然有過一些小心思，卻從沒想過奪嫡。對他來說，大哥的位置搶不走，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然而，濟(jì)北王打破了那障目一葉——

    太子在皇帝心中的位置變不了，但，太子可以死。

    劉長史趕過來時，福王已經(jīng)用帕子擦去臉上泉水的痕跡。蛇寵在水中嬉戲，他就坐在岸邊，對著劉長史下令：“長史，你偷偷前往京師，尋找一個名為許煙杪的侍中，他今年應(yīng)當(dāng)才十九�！�

    劉長史試探道：“確定是十九？”

    福王知道他在想什么：“許侍中確實(shí)英雄出少年。”

    劉長史簡直難以控制臉上那股子驚意。

    片刻后，才問：“大王要我尋他作甚？”

    福王笑了笑：“他剛當(dāng)上侍中，無甚底蘊(yùn)，你去尋個自視甚高的士子，挑撥其去踩著這位少年英才往上爬，激起危機(jī)，讓他認(rèn)為自己根基不穩(wěn)，隨時有可能跌下來。隨后，你再去假裝維護(hù)他，一定要將其拉攏過來——其他侍中都是老奸巨猾之輩，不見兔子不撒鷹，唯有這許煙杪，十分年輕。”

    年輕，代表著青澀和好騙。

    想了想，福王又道：“你去庫房支黃金千兩。他才升侍中，恐怕身上無甚錢財享樂，你就用這些錢，帶他好好領(lǐng)會花花世界�！�

    如此，才能讓他成為皇帝身邊的耳目。

    劉長史拱手道：“唯�！�

    ＊

    到了京師，劉長史的眉頭依舊皺著。

    自視甚高的士子……挑撥其去針對一名侍中，還是一名明顯前途無量，頗得圣心的侍中……

    能找誰呢？

    這偌大京師，有誰是蠢貨嗎？

    ……

    劉長史找蠢貨……啊不，找合適的人選找了足足七天，才讓他找到了一個。

    當(dāng)幾個青年學(xué)子抱怨著走過他身邊：“趙兄好生無辜，若非那次舉薦，你如今都能參加射策了！”

    那趙兄也不忸怩，殺氣騰騰地說：“不要讓我知道是誰干的！”

    斷人前途，宛如殺父之仇！

    本來已經(jīng)走遠(yuǎn)的劉長史突兀停住腳步。

    ＊

    “咚咚咚——”

    許煙杪聽到敲門聲，從床上爬起來，頭發(fā)還亂糟糟的。

    “誰啊……好好一個假期，大早上來敲門！我能不能裝不在家啊……”

    嘟囔了兩句，還是得爬起來，去門前喊一句：“稍等！”

    然后迅速洗漱換外出的衣服去開門：“請問哪位？”

    畢竟有官身在，萬一是老皇帝或者哪個上級找呢。

    對面十分禮貌地遞上請?zhí)�：“許郎，下一個休沐，我家郎主將于城郊桃園置春日宴，誠邀許郎一晤�！�

    許煙杪：“你家郎主是……”

    “乃紅陽侯從弟，趙氏，名立�！�

    【可是……我和這紅陽侯的弟弟，好像沒什么交情？】

    但許煙杪還是本著不得罪人的想法，遲疑地說：“好。倘若無甚要事，我便去赴約�！�

    對方行了一禮，轉(zhuǎn)身離去。

    許煙杪等人走后，盯著門口沉思良久，翻出工具箱，對著門口叮叮當(dāng)當(dāng)敲了半天，然后才心滿意足地關(guān)門回去睡覺。

    住他隔壁的左軍都督僉事好奇地跑過來，就看到門上多了一個牌子。

    ‘此間主人嗜睡，上午無要事勿擾�！�

    為了防止牌子被人摘走，還是用釘子定在上面的。

    第90章

    不要隨便切人廣播，謝謝。

    十天一眨眼就過去了。

    在又一個休沐日的當(dāng)天，許煙杪稍微打理一下自己，穿了件得體的衣服，默默開始前往應(yīng)酬。

    【為什么十天一次的假期就不能讓我好好呆在家里呢？】

    【邀請什么邀請，把我當(dāng)個死人不好嘛�！�

    【這難道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一路過去，一路吐槽。

    坊里有人偷偷向自己的武將父親提建議：“要不我們幫小白澤把這次宴會搞砸了？他能回來休息，我們也能讓他承我們這個情？”

    武將很意動，但想了想：“還是算了，插手許煙杪的生活不好。我們只是過來護(hù)他周全，不是過來幫他做決定的。萬一弄巧成拙……你想想之前被當(dāng)眾暴露有痔瘡的，還有……”

    沒等親爹再舉其他例子，那兒子已經(jīng)抖了一下，連忙告饒：“好了爹，別說了�！�

    在官場上丟個臉，你的政敵能幫你記一輩子！

    ＊

    許煙杪租了個馬車到達(dá)桃園地址，這玩意一看就知道是有錢有勢的人圈地后種植的，大片大片桃林挨在一起，風(fēng)一起就是花影如潮。

    文人墨客行走其內(nèi)，或是吟詩作對，或是撫琴作畫，十分風(fēng)雅。

    “哎呀！壞了！”

    許煙杪小聲“嘶”了一下。

    “忘記問清楚這是不是一個文會，如果要當(dāng)眾做個詩什么的，我不會啊！”

    關(guān)鍵就是，原身會�？婆e考詩詞的！沒什么驚艷之作，但中規(guī)中矩來一首，對于科舉考出來的學(xué)子而言并不難。

    許煙杪打定主意，如果到時候發(fā)現(xiàn)真的是文會，還要比作詩，他就狂喝酒，假裝倒頭就睡。被笑醉態(tài)也比站在那里笑容尷尬的好。

    “許郎！”

    這里的主人家——紅陽侯從弟迎了上來，他穿著薄而寬大的袍服，往那兒一站，頗有三分神仙風(fēng)韻。

    主家笑著迎客：“久聞其名，方知不如一見�！�

    許煙杪立刻打起精神來營業(yè)。

    雙方相互客套了兩句，主家又去迎接其他人，許煙杪就找了個地方坐下。

    許煙杪轉(zhuǎn)身的那一瞬間，紅陽侯從弟回頭看了他一眼，心情復(fù)雜。

    對不起了，許郎，但是我真的需要打出名聲讓陛下看到我的才學(xué)。

    反正你也只是小小丟個臉而已，也礙不著什么。你依然是十九歲的侍中，陛下也不會因?yàn)檫@點(diǎn)小事就罷黜你。

    ＊

    許煙杪一坐下，就開始翻八卦自娛自樂。

    什么交際，什么打出名聲，對于咸魚而言是不存在的。

    反正他也不急著升官。請把他當(dāng)個背景板就可以了。

    【我看看……】

    【6了！怪不得這劉學(xué)士請了好幾天假期，說是痔瘡復(fù)發(fā)——原來是用夫人的眼霜抹痔瘡被發(fā)現(xiàn)了，差點(diǎn)發(fā)生血案，才不得已請假的��！】

    【什么眼霜啊，居然敢直接上那個地方，哦哦，蘆薈、綠茶……成分消炎，潤而不油，那也怪不得天天抹了�！�

    紅陽侯從弟看到狀元郎獨(dú)自一人發(fā)呆，立刻上去攀談。

    “湯兄！許久不見，聽聞兄以二十之齡狀元及第，又破例成了禮部主事，這才華實(shí)乃獨(dú)樹一幟，弟佩服……湯兄？”

    ——畢竟按照往年慣例，狀元只會進(jìn)翰林院當(dāng)修撰。

    狀元郎從“眼霜抹痔瘡”的震撼里猛然拔出來，禮貌地笑了笑：“趙兄才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為什么會有人釣魚，被魚尾巴扇了一個大嘴巴子啊！我說真的，這位按察僉事，回回釣魚回回空軍，好不容易釣上一條還被抽了，這都不屬于技術(shù)問題了，這就是玄學(xué)，要不咱還是換個愛好吧？】

    紅陽侯從弟：“？”

    狀元郎怎么說著說著就不說話了？

    狀元郎艱難地從八卦里移出注意力。

    不行，不能再聽了！正在和人交談呢！

    繼續(xù)用能當(dāng)上狀元的強(qiáng)大語言組織能力，若無其事地接下去：“趙兄所言真是羞我！兄十四歲便遍觀《論語》注解，程注、朱注、張注皆深入研讀，以十五月作《修枝》一書，盡批其中瑕疵……”

    【誒！等等！這事給我知道真的好嗎？崔漪那四千兩私房錢埋在哪里，也是我能知道的嗎？】

    商業(yè)互吹停頓了一下。狀元郎果斷腰斬了后面的話，迅速結(jié)尾：“此書一出，文壇名聲大振，某之才華簡陋，怎如兄辭采俊美！”

    在紅陽侯從弟臉上帶了笑容，想繼續(xù)接下去的時候，狀元郎臉上突然露出尷尬之色：“趙兄，這附近可有如廁之地？”

    紅陽侯從弟：……啊？

    見他不說話，狀元郎繼續(xù)道：“某昨夜似乎有些……吃壞肚子了。”

    “……”

    紅陽侯從弟神態(tài)微妙地喊來場中女使，讓對方將其帶去廁所。

    ——廁所是前幾天臨時砌的，畢竟這種宴會一開至少半天，還要飲酒烹茶品嘗鮮果，總不能一直讓客人憋著。

    狀元郎走了幾步，確定紅陽侯從弟看不到他后，對著女使點(diǎn)點(diǎn)頭：“某有事，先行一步�！�

    女使見怪不怪地行了個禮，轉(zhuǎn)身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狀元郎找了個角落坐下來，舉目一看，嚯，發(fā)現(xiàn)不少相同動作的同僚，大家對視一眼，又默默移開視線。

    倒不是對崔漪的私房錢感興趣——好吧，其實(shí)還是有點(diǎn)感興趣的，反正比這種無聊的春日宴感興趣。

    聽許郎說點(diǎn)家長里短，比和人應(yīng)酬有意思多了。

    但是！

    有人連這點(diǎn)樂趣都要剝奪！

    發(fā)覺心聲突然斷掉的時候，在場京官愣了一愣，隨后就有些不高興了。

    狀元郎甚至還聽到有人說：“在場士子那么多，找別人說話不行？為甚去打擾小白澤�！�

    ——切人廣播！天打雷劈！

    好在，許煙杪的心聲沒一會兒就又恢復(fù)了。

    眾京官又高高興興地聽了起來。

    另一邊。

    情況一開始是這樣的。

    許煙杪呆的地方很偏，他還特意找到的是一塊大石頭后面，保證一般人發(fā)現(xiàn)不了他。

    結(jié)果滿心投入八卦之中，一個個瓜切得飛起時，突然傳來熟悉一聲——

    “許郎怎在此處？”

    許煙杪：“……”

    忍痛離開系統(tǒng)界面。

    開始營業(yè).jpg

    說話的人是紅陽侯從弟，對方似乎有些神魂不屬，但看向他時，還是很快收攏了神思，笑道：“許郎倒是會挑地方。此地幽靜，有草有木，有泉有石，實(shí)在美妙�！�

    許煙杪愣住。

    許煙杪遲疑地四望。

    【這園子里不是到處都有草有木，有泉有石嗎？】

    但還是友善營業(yè)：“我隨便找了一處地方坐下，倒不曾發(fā)現(xiàn)此處風(fēng)景。多虧趙郎君提醒�！�

    紅陽侯從弟順勢詢問：“我可否在此地誦讀書籍？”

    看出許煙杪臉色的疑惑，他補(bǔ)充：“此次辦春日宴并非我本意，我更愛讀書，然而我父言我再看書下去就成了木頭腦袋……”說到這里，他好像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我不愛和人打交道，其實(shí)更想找個地方念讀詩書�！�

    許煙杪脾氣很好地說：“郎君請便，此地誰都可以坐，非我獨(dú)有�！�

    紅陽侯從弟便歡喜地坐下，拿出一卷書籍在旁邊高聲長誦，泰然自若，似乎只要能讀書就行，毫不顧及外界目光。

    這定然能襯得在他旁邊“發(fā)呆”的許煙杪好似十分無所事事，為人木訥呆板，沒有靈性。

    遠(yuǎn)處，劉長史滿意地望了那邊一眼，又謹(jǐn)慎地收回視線，面上微微一笑。

    這種年少便高飛的年輕人最是傲氣，誰會甘愿當(dāng)別人陪襯。或許一開始沒察覺出來，但等會他準(zhǔn)備的人上前去踩一捧一，再遲鈍的人也會有火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