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過現(xiàn)在又到這里來做什么呢?
穆晉北看出她的疑問,牽起她道:“既然來了,咱們就進(jìn)去瞧瞧,上回錯過了,這回不一樣。”
他跟門衛(wèi)說了幾句什么,就放他們進(jìn)去了。內(nèi)里乾坤比想象中大,念眉用一種瞻仰的目光邊走邊看,穆晉北逗她,“你這樣算不算劉姥姥進(jìn)了大觀園?”
果真大不相同,她想,這么些年,原來她只是井底之蛙。
他帶著她繞到一處側(cè)門,進(jìn)門的地方還在扯線搭板子修繕,貓腰再進(jìn)了一扇門,先是黑再是燈光……那洞天福地正是她最熟悉不過的舞臺一角。
原來劇團(tuán)院兒里也是有小劇場的,他們從側(cè)門跑到后臺來了。
臺上臺下都正是熱火朝天的時候,雖然只是彩排,念眉也知道這樣貿(mào)貿(mào)然闖進(jìn)去不好�?墒窃偻_上一瞧,她就動彈不了了,木愣愣地光顧著在那兒站著看。
都是扮好了妝的人,她卻能從一招一式數(shù)得出那誰是誰。
“……輕分鸞鏡,一霎時雙鴛分影。恨他行負(fù)了恩深,致奴身受苦伶仃�!�
臺上正唱《斷橋》,白娘娘委屈卻又割舍不了,眼神一動,身段一來,戲中的張力就有了。
念眉捻指,幾乎要忍不住跟著學(xué)。
他們就一直站在那里看,也沒有人來趕他們,直到這一場唱完了,她忍不住鼓掌,才有目光掃過來落在他們身上。
演員從臺上下來,念眉退到墻邊讓出道來給他們。穆晉北不知什么時候湊上去的,說了什么她也聽不到,然后就看“白娘娘”朝她這邊看了一眼,笑了笑居然走過來了。
她一時緊張得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聲音都發(fā)顫,“金……金老師�!�
對方依舊笑咪咪打量她,“果然是唱昆曲的姑娘,居然認(rèn)得我�!�
念眉激動得臉都紅了,完全是追星族見到偶像的反應(yīng),舌頭都打結(jié),“我看過您的演出……在南京,但是離得很遠(yuǎn)�!边@樣近距離,不插電地聽一場,簡直不敢想。
“今后有很多機(jī)會,嫁到咱們北京來了,就讓晉北常帶你來看,常來捧場。”
念眉連害羞都顧不上了,“金老師,我一定來�!�
“你是師承……”
“喬鳳顏�!�
金玉梅沉吟片刻,“我記得,我后面兩屆的梅花獎,是她。民營劇團(tuán)撐起來不容易,她還好嗎?”
念眉將老師去世的消息說了,金玉梅搖頭表示惋惜,想了想道:“怎么樣,下一場是《水斗》,你能不能唱?扮裝上臺給我們瞧瞧?咱們昆曲表演南北是有差異的,這機(jī)會難得�。 �
念眉瞠大眼睛,“這……這樣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最近我們正舉辦戲曲節(jié),每天還有許多票友和大學(xué)生來參與排戲呢!你也知道咱們昆曲這個東西不是寫在紙上的,就是靠演、靠唱,要交流,晉北說你唱的很好,我想看一看�!�
穆晉北的手搭在她肩上,輕聲在她耳邊說:“老師讓你唱就唱嘛,千萬別害羞。有多少本事,全都拿出來�!�
念眉覺得一顆心都要蹦到舌尖上來了,可血液里確實有躍躍欲試的因子在催促她,試一試,試一試。
“好,金老師,我就唱一場,請您批評指教�!�
第60章
留在身邊
長空霧粘,旌旆寒風(fēng)飐。征途路淹,隊仗黃塵染。誰料君`臣共嘗危險?恨賊勢橫興逆,烽火相兼,何時得把豺虎殄?回首將鳳城瞻,離愁幾度添!浮云數(shù)點(diǎn),咫尺把長安遮掩!——《長生殿-埋玉》穆晉北坐在臺下,彩排沒有多少觀眾,全都是北昆的演員和內(nèi)部工作人員。
沒有掌聲,也無人叨擾,他就安靜地坐在那里看著臺上的白娘娘為聽信讒言被囚禁的丈夫而與法海斗法,水漫金山。
鑼鼓笙簫,聲急切,調(diào)悲愴;自古多情空余恨,這已是為情所苦的最高~潮。
也許這故事家喻戶曉,他亦有熟悉感,竟覺得十分好看。他的好姑娘真是天生屬于舞臺的靈魂,無論時隔多久,狀態(tài)如何,扮裝上臺就永遠(yuǎn)是與劇中人合二為一。
這回他沒有睡著,倒是想起與她初見的時光,那場戲沒有這番激烈,富家千金的悠悠閨怨,她娓娓道來,吳語蘇白,溫軟好聽到直接給他一場好眠。
現(xiàn)在想來,也許全是注定。
一場唱完,金玉梅微微頷首,招念眉到身邊來,也不拐彎抹角了,直剌剌問:“唱得不錯,但還有很大的進(jìn)步空間。你愿不愿意繼續(xù)深造?到我們這里來,三個月,或者半年的進(jìn)修學(xué)習(xí),你愿不愿意?”
念眉額上還有細(xì)細(xì)的汗珠,不知是熱的還是因為緊張,聽到這樣的問題,整個人都懵了。
穆晉北踱到她身邊,嘴角隱隱含笑,“老師問你話呢,傻了?”
是啊,這樣意外的邀約簡直如從天而降的驚喜將她給砸暈了。
國內(nèi)五大昆班的長期進(jìn)修機(jī)會,對她來說是只敢在夢中想一想的奢望。
剛才那次亮相,原來是場考試,如今最頂尖的旦角大師判了她合格,邀她來進(jìn)修。
從北昆出來,一直走到他的車邊,她還止不住回頭去看那灰撲撲卻頗具莊嚴(yán)的建筑,穆晉北笑道:“怎么了,舍不得?沒關(guān)系啊,過幾天咱又來了,管吃管住管學(xué)習(xí),得在這兒住好些日子呢!”
她惘惘地看著他,“我覺得很不真實……我是不是在做夢?”
他笑著掐住她臉頰往兩邊拉了拉,“疼不疼?疼就不是做夢唄!”
她揉著臉,他趁機(jī)把車鑰匙拋給她,“你來開車好不?我有點(diǎn)累�!�
他是病人,雖然剛剛出了院,但還是病人,她比他更清楚。
“……這個是腳剎,然后按這里……”他坐在副駕駛耐心地教她,他們剛認(rèn)識那會兒,她連沒碰過的瑪莎拉蒂都敢開上高架,到底哪里來的沖勁兒?
今兒他老是想起初見時的種種,又是怎么回事?
念眉眼看已經(jīng)學(xué)會上手了,發(fā)動了車子,他靠在椅背上問她:“你還記不記得錯把你當(dāng)成代駕那回,我喝了酒打算自己開車走,你的手勾住了后視鏡,寧可跌倒在地上也要攔住我,反應(yīng)很激烈……這里頭有什么掌故沒有?總覺得后來很少見到你那個樣子�!�
念眉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問,本能地回答:“酒駕是不對啊……”
“還有呢?”他知道不止這樣。
她的手在方向盤上緊了緊,“我父母和姑姑一家都死于車禍,對方是就是酒駕�!�
在鄉(xiāng)下爺爺家玩耍等待爸媽的小姑娘再也沒能等到他們,爺爺受不了打擊一病不起也很快辭世,家中一日百變,瞬間她就成了孤兒。
穆晉北沉默,伸手把她攬過來,“對不起,我不該問�!�
她在他懷里搖頭,聲音有點(diǎn)悶悶的,卻沒有哭,“沒事啊,都過去很久了�!本玫剿挠洃浝飳胰艘呀�(jīng)只剩一個模糊的影子。
“對了,這個要還給你。是你在蘇城的公寓和車子的鑰匙,收好別丟了�!�
她稍稍推開他,翻出鑰匙,兩個戲曲娃娃躺在手心里,像是眉目含情,看著他笑。
“你幫我收著吧,我最近頭疼記性不好,待會兒不小心忘了丟哪兒怪麻煩的。咱們總要回去的,對不對?”
她有些猶豫,“可我也要在北京待一段時間,不如你先拿著,放家里也好,等我們回蘇城的時候再……”
“你不想拿著就扔了,我無所謂!”
他突然翻臉,賭氣地看著窗外,似乎恨不得搖下車窗現(xiàn)在就把東西扔出去。
念眉沒想到他會生氣,愣了一下,想重新發(fā)動車子,卻手忙腳亂,他剛才教的,仿佛瞬間就全都忘光了。
她深深吸氣,剛想再試一次,沒想到眼前一黑,肩膀被人按住,穆晉北已經(jīng)湊過來,狠狠堵住了她的唇。
她想開口說話,他的舌頭已經(jīng)趁機(jī)溜進(jìn)來,在她口中肆掠一番,重重一吮才依依不舍地放開,氣息有點(diǎn)亂地重新抱住她,“對不起�!�
“沒關(guān)系,我也只是覺得你收著也許更好一點(diǎn)。”
“我知道,我知道……念眉,在我跟前兒你用不著解釋,永遠(yuǎn)用不著解釋明白嗎?是我不好,我心情不好,又頭疼……”
他為她了卻一樁夙愿,爭取一個機(jī)會,對她又了解更多了一些,卻并沒有那么高興。
他很清楚,只是因為他舍不得她離開,就用這種方法留下她,是他一己私欲,而對于念眉來說,蘇城才是她的家。
念眉也抱住他,手指撫著他的頭發(fā),“那你也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很高興,也很感激,真的……”
“我不要你感激�!彼痤^來,眼睛里有不容置疑的光亮,“你知道的,我喜歡你,愛你,不要你的感激�!�
她也捧住他的臉,像哄一個小孩子,聲音卻是哽咽的,“你也知道不止是那樣的……”
他終于朝她笑了笑,包住她的手,“真的高興嗎?不回蘇城,不管你的劇團(tuán)也沒關(guān)系?”
她苦笑搖頭,“還有什么情況會比現(xiàn)在更糟呢?”
劇團(tuán)的行頭道具遭遇重創(chuàng)被損毀大半,法律手續(xù)重新辦妥交接之后才談得上撥出資金重購的問題,加上沒有棲身之所、人心渙散……與被解散的命運(yùn)也差不了太多。
“我想陪著你�!彼5粞劾锏臏I水望著他笑,現(xiàn)在最重要的也不是南苑昆劇團(tuán)的復(fù)興,而是珍惜眼前人。
他靠在座椅上,眼底的光亮仍像星星一樣亮,“好,那等過完節(jié),我再陪你回一趟蘇城。那時還有蟹吧?咱們?nèi)ゴ常憬o我剝,或者給我做瓶禿黃油帶回北京來拌飯吃。老四在南邊兒待著,總夸耀那兒的東西好吃,尤其愛吃螃蟹,咱也讓他羨慕一回!不過那之前你得陪我回家過節(jié)啊,家里人都回來,咱們輪番兒認(rèn)一遍,剛好爺爺奶奶也想見你……”
他說什么她都說好,漸漸沒聲兒了她才發(fā)覺他睡著了,額頭抵在車門邊上,唇角勾起,表情放松,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車子停在線上等紅燈,她忽然落下淚來。
…
除了過年,中秋節(jié)也是個大日子,至少在老穆家是這樣的規(guī)矩。
闔家團(tuán)圓的時刻,散落在天涯的游子也必須合攏來聚一聚。
一家老小都到祖輩住的大宅去過節(jié),要見那么多穆家的人,念眉說不緊張是假的,單是上門該帶些什么禮物就愁壞人,穆晉北都擔(dān)心她會臨時打退堂鼓就不去了。
“你隨便買什么都行,這年頭兒誰家里缺什么呢?還不就是份兒心意!要我說,你上回給思思那份兒禮就夠重了,從小帶在身上的東西,是你爸媽留下的吧?”
“給她圖個吉利罷了,思思那么懂事�!闭f起來,她才真的是穆家人里除了津京之外真正支持他們在一起的人。
最后他們還是買了些營養(yǎng)品,包了個漂亮的果籃帶過去。畢竟是翻天覆地地鬧過一場,心里還是忐忑和充滿不確定的,念眉難免有些拘束。
尤其見到戴國芳的時候,她甚至不知該如何稱呼,還是照例稱她戴女士。
“不用那么生分,老人家聽見了不好,叫我伯母行了�!贝鲊紵o聲地嘆息,似乎隱藏深深的疲倦,身體也乏,打過招呼就上樓休息去了。
“怎么沒見你爸爸?”念眉問穆晉北,他家客廳陳列柜里有照片,可是看了一圈并沒有看到他父親的身影。
“他上艦出海去了,這種日子回不來是常事兒,習(xí)慣了�!彼χ樟宋账氖�,“春節(jié)也許能回來�!�
“那你們家里……平時就你媽媽一個人?”
“嗯,以前還有我們,后來長大了常不在家里,她也跟著四處跑。人總得有點(diǎn)寄托。不過后來有思思,家里熱鬧許多�!�
念眉喝了一口茶,上好的普洱,釅釅余味,遮蓋不了那種積年累月的孤獨(dú)。
老爺子和老太太有午睡休息的習(xí)慣,在樓上臥室還沒有下來。
念眉沒見到穆皖南和俞樂言,她有點(diǎn)想念思思,照理過節(jié)最開心的是孩子,卻遲遲不見她,也不知今天會不會過來。
第61章
月夜
影伴妖嬈舞袖垂,留君不住益凄其。殘窗夜月人何在?相望長吟有所思�!都t梨記-亭會》門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響,穆皖南的黑色轎車停在門口,后座上下來的小小身影不是思思又是誰?
只是她看起來不太開心,嘟著嘴巴低著頭,差點(diǎn)一頭撞在穆晉北身上才抬頭叫了聲二叔,見到一旁的念眉小小眸子里燃起一點(diǎn)小火花,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穆晉北好脾氣的彎身逗她,“怎么不高興,誰惹我們小公主生氣了?”
念眉更是蹲下來幫她把小辮兒整理好,“寶貝怎么了,還記得阿姨嗎?今天阿姨給你帶了和棉花糖。”
小孩子聽說有零嘴兒吃都應(yīng)當(dāng)很雀躍的,可思思卻只是癟了癟嘴,“阿姨……”
穆皖南也剛下車,臉色不太好看,遠(yuǎn)遠(yuǎn)地走過來,“思思,去練琴�!�
大概仗著人多,情緒不好的小丫頭有了忤逆父親權(quán)威的勇氣,身子往念眉他們身后躲,大聲說“我不要練琴,我要我的小松鼠,就要!”
“別胡鬧,不要任性。上樓去練琴,等會兒再下來吃飯!”
跟在穆皖南身后的司機(jī)手里拎著看起來頗具份量的黑色琴盒,從形狀大小上,念眉判斷那是古箏。
孩子大概是剛上完興趣班,趕到太爺爺家來過中秋節(jié),在半路就跟爸爸鬧不愉快了。
思思這下哇的大哭起來,“……我不要練琴,我要我的松鼠……爸爸壞,我要媽媽!媽媽……”
癥結(jié)出在哪里,一目了然。
念眉不落忍地去看穆晉北,他知道她想問什么,搖了搖頭。
已經(jīng)離了婚,俞樂言不會到穆家大宅來共度這種合家團(tuán)聚的節(jié)日。
思思拽著念眉的衣角不放,越哭越傷心,眼睛眉毛都哭紅了。穆皖南按了按眉心,走過來拉她的胳膊,“不要哭了,上樓去找奶奶玩一會兒�!�
“我不要……我誰都不要,我只要媽媽,還有……還有我的松鼠�!�
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條小泥鰍似的要掙脫他。穆皖南發(fā)了火,手上用力一扯,“叫你不要哭!你媽她不會來了,再哭以后你也都不用見她!”
思思嚇住了,抽抽噎噎的,其實傷心一點(diǎn)都沒少,眼淚還在嘩嘩往外流。
“大哥!”穆晉北攔住他,“今天過節(jié),讓孩子開心點(diǎn)兒。你先上樓去休息吧,我跟念眉哄哄她�!�
他示意二老還在樓上,這樣驚天動地一哭,又該讓老人家心疼了,一家人過節(jié)不安樂,何苦呢?
穆皖南恢復(fù)了冷靜,只是仍抿緊了唇,冷眼看著眼前的念眉,眼神有絲復(fù)雜微妙,終究什么都沒說進(jìn)屋里去了。
念眉拿紙巾邊給孩子擦眼淚邊問:“思思說的小松鼠是你自己養(yǎng)的嗎?多大了,漂亮嗎?”
“漂亮,有這么大了�!彼妓汲橐葎澖o她看,“以前在家里,是我跟……跟媽媽一起養(yǎng)的,現(xiàn)在在媽媽那里,她照顧它�!�
穆晉北在一旁的石欄桿上坐下,把思思撈上來坐身邊,跟念眉解釋道:“以前幼兒園老師讓他們觀察動物的時候買的,放在他們家里養(yǎng),后來……沒人照顧得好,大嫂就把它拿到她現(xiàn)在的住處去養(yǎng),每次跟孩子見面兒的時候就把它也給帶上�!�
孩子其實是想媽媽了,懊惱不能跟媽媽一起過節(jié)才鬧的。
念眉笑笑,對思思說:“真巧,阿姨小時候也養(yǎng)過松鼠的�!�
“真的?”
“當(dāng)然,不騙你。養(yǎng)到這么大,尾巴這么粗,每天要磕一盤瓜子�!�
小丫頭來了興致,破涕為笑,“我的松鼠尾巴沒有這么粗呢,它只喜歡吃松子,還要吃各種水果。”
念眉看著她笑,“是啊,我的松鼠也愛吃松子,可那時候松子貴,不能總買給它吃,水果的話也只能每天給它一點(diǎn)點(diǎn)蘋果……”
一大一小聊松鼠經(jīng),讓孩子暫時忘記了想媽媽的傷心難過。念眉又看了看留在墻角的琴盒問:“思思不喜歡彈琴嗎?阿姨還沒聽過你彈琴呢,一定很好聽�!�
思思低下頭,“我喜歡彈琴,可我想讓媽媽陪我練琴。以前她都陪我的……她也說我彈的好聽�!�
念眉想了想,“那這樣吧,不如阿姨彈給你聽?然后我們來比賽,讓你二叔拍個小視頻,下次你給你媽媽看,比比咱們誰彈的好�!�
“好哎!”
穆晉北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還會彈古箏?”
“小時候古箏和笛子都學(xué)過一點(diǎn),不精,皮毛而已�!敝匾氖茄巯履芎搴⒆娱_心。
于是聽到孩子哭鬧先在樓上把長孫訓(xùn)了一頓的老太太一下樓就看到這樣的情形:念眉坐在諾大的客廳一角撫琴,思思拿著個香蕉,在一旁邊吃邊繞著她轉(zhuǎn)悠,穆晉北翹著腿坐在一旁沙發(fā)的扶手上,正啃一個蘋果,也是一臉專注的表情。
她不認(rèn)識那姑娘,可是忽然就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開飯的時候,津京和穆嶸他們也到了。穆晉北的父親穆謙在家排老大,下面是一位姑姑,早年就嫁去了山東,然后就是生了穆崢穆嶸兄弟倆的三叔三嬸,幺兒作慣了不愛管家里的事兒,對念眉和侄兒的事兒有所耳聞卻不多問,見到了也就是寒暄打個招呼。
小輩們熱熱鬧鬧地圍著兩位老人家坐了一圈,戴國芳和三叔他們反倒坐的遠(yuǎn)一些。老太太很健談,對孫輩和重孫女格外熱情,大概是穆晉北的有意安排,念眉坐的離她很近,她也不停跟她說話:“哎哎,小沈啊,你吃點(diǎn)兒這個醬板鴨,也是江蘇那邊兒來的特產(chǎn),帶點(diǎn)兒甜口的,你應(yīng)該喜歡。還有這個紅燒肉,多吃點(diǎn)兒,你看著太瘦了,千萬別趕時髦減肥啊,身體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念眉碗里都堆成小山,她很努力地把山尖掃平,“謝謝奶奶,這些菜味道都很好,您自己也吃啊!”
“老嘍,牙都快掉光了,什么都吃不動。就說這醬板鴨吧,是老穆一位戰(zhàn)友的夫人親手做的,味道那真叫好!這么多年了……要擱我年輕的時候,一人就能啃半只,哪還輪得著你們�。 �
大家都笑,念眉打眼瞧了瞧另一邊的穆家老爺子,正襟危坐,食不言寢不語的嚴(yán)肅模樣,可筷頭上夾到?jīng)]有骨頭和不帶肥的精肉全都放到老伴兒碗里。
念眉鼻子微微發(fā)酸,低下頭扒飯,發(fā)現(xiàn)面前多了一只盛湯的碗。
穆晉北垂眸看她,“給你的,沒有油花兒,趁熱喝,別噎著了。”
這種家的感覺,真是久違了。
原本以為會坐如針氈的一頓飯卻吃得異常順利和睦,最該甩臉子的戴國芳自始至終沒怎么說過話,東西吃得很少,眉宇間的驕傲和英氣都被隱隱的憂愁給替代。
飯后老爺子在涼亭里沏茶,一眼掃過去說:“還有人沒到�。俊�
穆嶸向來最會討長輩歡心,正幫忙切月餅,啊了一聲說:“我哥在路上了,馬上就能到�!�
老爺子哼道:“全家就屬他最忙,比他大伯還忙呢?”轉(zhuǎn)頭又問旁邊的戴國芳,“老大那邊怎么樣,在海上還是回港了?”
“爸,他們今天應(yīng)該還在海上�!�
“嗯,他也是一家之主了,他不在就是委屈你。好在孩子們也大了,都到了成家立業(yè)的年紀(jì),你們也可以少操點(diǎn)心。”
這似乎話中有話,戴國芳沒敢多說什么。
老太太又把目光放到念眉身上,遞給她一塊蘇式月餅,“北京還待得慣么,想家了沒有?”
念眉抿了下唇,“謝謝您,我家里……其實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
“我聽晉北媽媽提過,好孩子難為你了,這其實不是你的錯,造化弄人�!�
老太太說著瞥了一眼過去,戴國芳的頭垂得更低了,她又接著說,“其實要說什么門第之見,我跟他爺爺是沒有的。咱們那時候講成分出身,越窮越好,如今日子好了反而抬高了眼往上瞧,那不應(yīng)當(dāng)。要說起來,他爺爺是泥腳桿子,你們在座的也都是農(nóng)民的后代,講什么誰配不上誰?”
老爺子遞過來一杯茶給她潤喉嚨,其他人都沉默不語。
“小沈啊,我不管你是做什么的,家里什么情況。我只看你模樣標(biāo)致,對人也好,關(guān)鍵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這份兒心跟我們北子一輩子好好過?牛不喝水不能強(qiáng)按頭,這話我以前也說過,沒人聽我的,你看現(xiàn)在……就是可憐了孩子。”
思思還不懂事,正無憂無慮地吃月餅和切好的水果。穆皖南站起來,“今晚公司還有視頻會議,我先回房間,你們慢慢聊�!�
“你給我站��!全家人都在這兒,你跑哪里去,越來越?jīng)]規(guī)矩!”
老爺子氣得夠嗆,戴國芳見狀趕緊解圍,“爸您別生氣,這大過節(jié)的。皖南要忙就讓他去忙吧!他心里不痛快,是我這個當(dāng)媽的沒做好……”她幾乎有些哽咽,“您和媽說的都對,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不該再插手了。老二的事兒,要不今天就訂日子早點(diǎn)辦了吧,我沒意見�!�
這樣的應(yīng)允來的突然,大伙還來不及驚訝,就聽一直沉默的穆晉北悠悠地說:“我有意見�!�
第62章
你都知道了
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鎖衡陽路。魚書不至雁無憑,幾番欲作悲秋賦�;厥孜魃饺沼中�,天涯孤客真難度。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秾殑τ洠贡肌吩捯怀隹�,所有人都看向他。津京更是急得拉住他的胳膊直搖晃,低聲道:“二哥,你說什么呢……”
先前是家里反對他與念眉在一起,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開見月明了,他自己卻跳出來說不樂意?
老爺子一臉沉肅,卻沒像剛才呵斥穆皖南那樣讓他閉嘴,只道:“說說看,你有什么意見?”
穆晉北笑了笑,“要不是大哥和我媽把我們在首都機(jī)場攔下來,這會兒我跟念眉去了蘇城,說不定已經(jīng)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成兩口子了�;橐霾皇莾簯�,我承認(rèn)那會兒是心急了點(diǎn)兒,但那不是怕家里不同意要拆散我倆,所以想尋求法律保護(hù)么?現(xiàn)在既然你們都覺得念眉好,結(jié)婚的事兒就該好好合計合計。念眉家里沒什么人了,我娶她進(jìn)門,不能委屈了她,隨便操辦一下就算數(shù)�!�
念眉拉住他的手,搶白說:“不,我沒……”
“還有一樁,”他摁下她的手接著說,“北昆接收了念眉去他們那兒進(jìn)修,這對他們昆曲演員來說是千載難逢的好機(jī)會。她還年輕,有大把的青春和更好的舞臺等著她,我不想在這個當(dāng)口兒拿婚姻和家庭圈住她,這對她來說不公平�!�
老太太感到意外,看著念眉問:“有這樣的事兒?”
她只好點(diǎn)頭,臉色漲紅卻沒法多說什么。
她總不能在他的家人面前堅持立馬要結(jié)婚,甚至否定他為她爭取到的機(jī)會。他早就安排好了,可是為什么……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難道他已經(jīng)全都知道了?
她急切地轉(zhuǎn)頭去看他,想從他臉上找到些蛛絲馬跡�?伤裆绯#V定而平靜,感覺到她的目光,回首對她笑了笑,握緊了她剛才去拉他的那只手。
穆家老爺子看向天外大而亮卻還不夠圓的月亮,嘆了口氣,“你想得很明白,那我們就尊重你的選擇�!�
戴國芳突然站起來,“爸!”
“老頭子……”
“你們也說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崩蠣斪訑[擺手,“咱們不能勉強(qiáng)更不能委屈他們,誰都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這道理你們一定得明白。”
又聊了幾句,時間不早了,穆晉北本來打算送念眉回酒店去,誰知思思要睡覺,偏偏今天誰都不要,非要念眉哄。
“沒關(guān)系,我先去哄思思睡著了再走。”
穆晉北道:“我陪你一塊兒上去。”
兩個人從涼亭里牽著思思走出來,一路無話。上樓梯的時候他手機(jī)響,他看了一眼對念眉說:“我回房間去接個電話�!�
她點(diǎn)頭。
思思的臥室里有現(xiàn)成的故事書,念眉調(diào)暗了燈光陪著孩子講故事。大概是從她身上找回了母親在身邊的安全感,思思很乖,一會兒就進(jìn)入夢鄉(xiāng),呼吸間還有淡甜的奶香味。
念眉看著孩子白白軟軟的小臉,心里有個位置柔軟得一塌糊涂。
有的想法以前從不曾有過,比如作一個母親�?墒堑搅艘欢ǖ臅r候,遇到某一個人,經(jīng)歷了一段感情,就自然而然地想到——擁有一個孩子似乎會是極為幸福的事。
她輕輕關(guān)上房門退出來,看到手機(jī)上有喬葉的未接來電,她回?fù)苓^去,講了差不多十分鐘,回身打算下樓去找穆晉北,在樓梯口撞到一個身影。
“對不起……”走道只開了暈黃的小燈,她勉強(qiáng)看清對方的臉,“咦,聚會已經(jīng)散了嗎?你二哥不在樓下?”
年輕男人聲音冷淡,“這話應(yīng)該我問你,二哥在哪兒你不知道?”頓了一下,他有意識地補(bǔ)充了一句,“我不是穆嶸�!�
是了,衣服不一樣,氣韻神態(tài)也完全不同,——他是穆崢。
念眉這才反應(yīng)過來,之前只知道三叔家有兩個兒子,沒人告訴她原來他們是雙生子。
畢竟相當(dāng)于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念眉有點(diǎn)尷尬,“對不起,我認(rèn)錯人了。剛才你二哥說回房間接一個電話,我不知道他下樓沒有……”
“沒有�!彼敛豢蜌獾卮驍嗨�,“我剛從外面回來,他不在院子里。”
“那可能還在房間,你找他?”其實她也不太清楚穆晉北在大宅的房間是哪一個,要是他不在樓下她也不好在這家里上上下下地敲門找人。
穆崢看著她的眼神有點(diǎn)微妙,似乎是帶著一點(diǎn)輕鄙,又像是透過她看另外的什么人。
“四哥!”津京跑上來,見到穆崢有些驚喜,一看念眉也在,想介紹,“念眉姐,這是我四哥,穆嶸的同胞哥哥穆崢。四哥,這位是……”
“得了,我知道她是誰�!蹦聧槢]那耐性,問她,“你怎么跑來了?”
“周嫂說你回來了,我就過來看看唄,你怎么也不打聲招呼?我們正吃月餅?zāi)兀瑺敔攧偛胚念叨你。”
“念叨我?是罵我吧?”
津京撅嘴,“誰讓你這么晚才回來,不是下午的航班么,怎么弄到現(xiàn)在��?”
“晚點(diǎn)�!�
“晚了這么久?”津京壞兮兮地湊過去,“你女朋友不是空姐么,沒讓她給你開個后門兒?對了,你怎么不帶她一起回來過節(jié)?”
穆崢臉色一沉,“誰是我女朋友?待會兒大伙兒面前別亂說話啊,她算個什么東西我回家還得帶上她?二哥呢,瞧見人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