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伸出手,一縷陽光越過墻頭,投入他的懷抱,溫柔的親吻他的指尖。光束中,起伏的灰塵圍繞他,照亮塞維斯眼底的光,卻又剎那間熄滅。
他反抗了。
看著雙手,心底那塊沉甸甸的巨石依舊壓在他的心臟上方�?梢荒ňG色悄然鉆出,長出嫩芽。
他失去這份工作,也失去能短暫維持生活的錢財。
再想找到合適的兼職會很困難。但是...他不想回去面對赫特。
他就像散發(fā)惡臭與糖果甜膩味道,爛泥聚集在一起的可怖怪物。
只不過稍稍接近他,就讓塞維斯忍不住想要嘔吐。
雙手握拳擋住臉,他不知在向誰祈禱。
這座小鎮(zhèn)沒有屬于他的落腳處。他是雨燕,在風(fēng)中,雨中,雷電彩虹中,肆無忌憚的飛翔。
落腳只有死亡。
他別無去處,只能回家。
從一個怪物到另一個怪物的家中。
塞維斯低著頭,麻木的向阿倫大道走去,距離不遠,很快就看見熟悉的房屋。
站在門口,猶豫著不敢推開那扇門。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給自己勇氣或者別的什么。
就算拖到晚上回去,失去工作的事,赫特也會想辦法告訴他父親。
推開門,克里睡眼惺忪的抱著酒瓶倚靠在沙發(fā)垃圾堆里,打著瞌睡迷糊的盯著電視上的黑白人影。
舉起酒瓶,咕嚕咕嚕咽下幾口,他說:“怎么回來的這么早?錢呢?”
塞維斯沉默,視線從山脈般的垃圾上掠過�!肮ぷ鳑]了�!彼a充一句:“錢也沒有。”
飲酒的動作停頓,猩紅的魚眼在眼眶內(nèi)游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克里一下一下拍著肚皮。
“怎么回事?那可是個好孩子,你做什么激怒別人?”
塞維斯握緊拳頭:“我什么都沒做�!�
是的,他什么都沒做,命運擅自將這世界的一切骯臟與不堪,強行加注在他的身上。
克里又喝了一口酒,看上去很平靜,只是擠著眼睛,讓它快從眼眶掉出來。
塞維斯額頭的紅腫清晰可見,他當(dāng)然注意到這一點。不過這對他而言并不重要,他需要錢,只有錢才最重要。
忽地,他舉起酒瓶砸向塞維斯�!皬U物!”他大喊:“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酒瓶砸在塞維斯肩膀,劇痛瞬間蔓延向心臟,痛得他弓起腰身。
酒瓶摔在地面,滾動幾下沒有碎裂。
“我不是告誡你要聽人家的話嗎?”克里氣得大口喘氣,臉頰始終有兩團紅色。“除了赫特家還愿意收留你,還有哪家店愿意你這個廢物去幫忙?”
“帶不回來錢,我要你有什么用?”他叫嚷:“我今天還要去賭場,沒有錢我壓你嗎?”
塞維斯冷漠地看著對面越發(fā)猙獰的面孔。他的臉扭曲膨脹,像是被高溫炙烤蓬松的面包,點綴其上的水果被撐起,快要掉落。
刺耳的尖銳聲音,在客廳層層疊加似的回蕩,仿佛已經(jīng)能看見實質(zhì)的波紋,逐漸向他圍堵過來,讓塞維斯退無可退。
面對從克里.拉威爾口中不斷吐出的骯臟字眼,塞維斯身前的景象開始旋轉(zhuǎn),一切色彩和物體都掉入漩渦。他的身體隨之一起搖晃,要把他吸入無盡的海底深淵。
腳步踉蹌,心臟恍若破裂,從里面涌出積壓許久的情緒。是憤怒或者絕望。
從塞維斯喉嚨深處,涌現(xiàn)一聲吶喊,歇斯底里,尖銳如鋒利的指甲在玻璃表面抓撓。
他放肆的不顧一切的嘶吼,像傾家蕩產(chǎn)的富豪,像一無所有的賭徒。
將內(nèi)心,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痛苦,吐盡。
克里.拉威爾顯然是被嚇到了,停住話語,呆呆地看著發(fā)瘋的兒子。
“瘋了,真是瘋了�!彼哉Z:“你竟然敢沖我喊?”
塞維斯手掌撐住膝蓋,努力呼吸空氣,額角發(fā)脹,臉頰很熱,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但沒緣由的愉悅卻讓他大聲狂笑,笑得淚流不止,笑得從未如此自在。
笑得,一只雨燕沖破狂風(fēng)驟雨,再次飛向蒼穹。
“畜生。”他說:“他要踐踏我的尊嚴,凌辱我的身體�!�
“你這樣只知道賭博的低賤雜種,難道讓自己兒子陪睡這種下作的事,也能理所當(dāng)然地做出來嗎?”
“阿倫大道的老賭鬼。”塞維斯嘲諷地說:“誰不知道你的名頭?一個人人厭棄的垃圾�!�
“我本該...”塞維斯聲音哽咽,盡管他極力克制�!拔冶驹�...不必遭受這一切�!�
“你這頭骯臟的老狗!”他高聲咒罵,笑聲不止。
最后的淚水從他臉頰滑落,他看著克里.拉維爾鐵青的面孔。搖晃身體步履蹣跚地推門離開,看著耀眼的陽光,塞維斯打開雙臂,仿佛要擁抱這個世界。
這一刻,他得到了自由。
風(fēng)中散去他開懷的笑聲,沿著灰色石磚路,走過一棟棟色彩各異的房屋。
咸腥味越來越濃郁,塞維斯來到斯泰茲小鎮(zhèn)的海岸。
近處泛著灰色,遠處倒映天空一般的純藍。一些海鷗飛在空中,遠遠只能看見一些白點,陽光將海面照耀地波動著銀色紋路。
近處,一些海鷗散漫地在沙子上面走來走去,這里經(jīng)常有一些人過來投喂面包。它們已經(jīng)熟悉討食的過程,與他不同,海鷗討食仍可以飛翔,而他沒有翅膀。
今天天氣雖然不錯,但這個時日也許都在忙碌,海岸處的人不多。塞維斯尋找一處僻靜的角落,這里有許多巨石做遮擋。
他先是在海邊佇立許久,被推到身前的海水打濕他的鞋子,順著小腿向上攀巖。
太陽準備落下,余暉點燃海面,使他面向的地方一片火紅。
他向火海一般的晚霞走去,海水漸漸蔓延到腰部,塞維斯眼中只有無法觸及的日落。
“你在做什么?”聲音從背后傳來,塞維斯下意識轉(zhuǎn)過頭。
熟悉的身影坐在巨石上面,手臂搭在膝蓋,眼睛被海面的光晃得瞇起,看著像打瞌睡的貓。
塞維斯愣住,不知該說什么。
真不湊巧,每次狼狽時,都能被這個人看見。
菲爾德用手搭棚擋住陽光,打量塞維斯額頭的紅腫。
“昨天見你時,還沒有這么嚴重�!�
塞維斯擋住額頭的紅腫,頗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菲爾德嘆氣:“又被欺負了?”
等了一會,才聽到塞維斯的回應(yīng)。“更糟糕。”
菲爾德失笑,撐住膝蓋站起身,從巨石上方利落跳下。
“看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的確很糟糕�!痹捳Z中沒有嘲諷的意思。
“人所能做最蠢的事,就是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彼斐鍪�。
塞維斯失神地看著身前的手掌,昏黃的光路過他身旁,溫柔地披在菲爾德肩膀。
他就站在光中,那雙褐色眼珠被光芒同化,似乎散發(fā)著金色的光澤。
塞維斯向后退,海水蔓延到胸下。他并非什么可以被救贖的流浪動物,也不準備接受誰的好意。
無論中間的篇章如何書寫,都不會改變最終屬于他的結(jié)局。
“再后退,我就要跳進海里救你了。”菲爾德扯著衣服。“行行好,這件衣服很貴。被海水泡了就不能穿了,科頓會念叨很長時間�!�
“為了讓我的耳朵安靜一些,回來吧。”
菲爾德向他走來,海水快觸碰到他的鞋子。
海水不算太涼,裹挾著他輕輕晃動,像是在呼喚他進入更深處。
可近在眼前的人,那雙看上去粗糙,帶著傷痕與繭子的手掌,卻在溫柔地向他張開。
第5章
第五章和我走
“我沒有能去的地方�!比S斯說。
菲爾德抬肩�!罢鏈惽�,我恰好有一間空房可以住一位無家可歸的人�!�
他抬起腿,懸在海水上方,笑望著塞維斯�!耙易呦蚰銌�?”
一陣海風(fēng)拂過他肩頭,讓發(fā)絲在晚霞中紛飛。天地間所有一切的光輝,此刻短暫一瞬無法與他的笑容相比。
塞維斯怔住,慌亂地移開目光,抓緊衣角。試探地移動腳步向回走,分開海水,他走回陸地,像第一次上岸褪去魚尾的小人魚。
菲爾德主動抓住塞維斯手腕,將他拉向自己。他的體溫已經(jīng)被海水泡得冰涼,手指解開扣子,脫下外套蓋在塞維斯肩膀。
塞維斯睜圓眼睛,不敢觸碰這件外套。
看著他的樣子,菲爾德忍俊不禁,揉了揉鼻尖�!拔蚁肽銘�(yīng)該餓了,走吧,車在那面�!�
菲爾德沒有松開他的手腕,大概是怕他再跑回海里。他的掌心傳來溫暖的體溫,并不讓塞維斯討厭,有些像冬日壁爐旁。他慵懶躺在椅子上,爐火的溫度就這樣柔和地貼近他。
醒目的紅色轎車就停在路邊,菲爾德為他打開副駕駛車門,等他入座幫塞維斯系好安全帶。
敲擊方向盤,車輛慢悠悠地啟動,比起科頓的風(fēng)馳電掣。菲爾德開車就像他這個人一樣,生活態(tài)度就透著隨意。
偶爾他的視線移向安靜呆坐的塞維斯,想了想他沒有開口詢問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事。
車的行駛方向,是塞維斯不熟悉的街道,駛進的街區(qū)建筑偏哥特式風(fēng)格�;覕《排f,鉛灰的底色,黑金的描邊,仿佛一群吸血鬼的聚集地。
終點是街區(qū)中心地帶,一處兩層高枯黃色外表的別墅。院子內(nèi)的草地被修整得只留有一寸的綠色,像是翠綠的泥土。在院外郵箱旁插著一塊板子,上面領(lǐng)地意識極強地寫著「禁止入內(nèi)」。
菲爾德解釋:“科頓喜歡像狗一樣劃分領(lǐng)地�!笔持阜旁诖角啊!翱蓜e讓他知道是我說的。”
推開房門,菲爾德邀請他進去。塞維斯看向還在滴水的褲子,止步不前。
“沒關(guān)系,進來。”
塞維斯走進屋中,沒有四處亂看,乖巧地站在門旁。
“你等我一下�!狈茽柕氯ピ∈夷脕碓〗恚屓S斯簡單擦拭身上的水跡。
科頓聽見開門聲,拿著一本書從樓上下來�?匆婇T口兩人時,眉頭壓下又抬起,倚靠扶手漫不經(jīng)心地攤開書。
“您說要出去散心,原來是去撿小男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