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她不是叛徒,至少不是完全的叛徒。
總算解開一點心結(jié)的尤娜來到妹妹面前,要求她下個冬天不要再返回深海,她會想盡一切辦法幫助她擺脫海怪。
“它會來找我的,姐姐�!�
小雪花頭一次在姐姐面前展露內(nèi)心的麻木與絕望:“無論我去到哪里,它都能找到我。要是我逃跑了,被它找到,它會把我也變成海怪的�!�
怎么可能呢?
尤娜堅持認(rèn)為,沒有海變,海怪不可能來到淺水區(qū)。
它怎么能把一條活生生的人魚變成同類?除非它會魔法。
這種話誰會信呢?
她想,也只有她天真的妹妹了。
尤娜一再勸說,小雪花卻只是臉色蒼白地望著遠(yuǎn)方:“姐姐,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它了�!�
姐妹倆終究不歡而散。
尤娜再也沒有去找過妹妹。
隔年的冬天,一只漆黑的海怪獨自浮上水面。
龐大的身體發(fā)生畸變,漆黑的皮膚褪去,外形好似一團(tuán)蠕動的巨肉,鑲嵌著兩顆渾濁的眼球,嚎叫聲低沉嘶啞,漫無目的地在海面上四處徘徊。
看到它,尤娜立刻意識到,妹妹的話都是真的。
但,來不及了。
兩百年后,第二次海變,滿天滿地的海怪堆里,她親眼見到一只小小的、雪白的海怪在捕食人魚。
“那應(yīng)該就是小雪花吧�!�
揉搓僵硬的臉頰,結(jié)束角色扮演。
娜娜哼哼著:“不過這都是我小時候不肯乖乖睡覺,母親用來嚇唬我的睡前故事,誰知道是真是假呢?反正我壓根沒見過黑色的,也沒有見過白色的海怪�!⌒暮9值难盐覀兺�,這句話是她去世的時候說的,可其他族人為什么聽說過這件事情?我很懷疑這又是她編的�!�
“對了,有機(jī)會你去問問族長就好了嘛,他肯定知道自己的故事�!�
“說起來,春天都要過去了耶!以前差不多這個時間,族長也該離開淺水區(qū)了,難道是因為受傷嗎,怎么今年這么遲……”
她嘰嘰喳喳說著,一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下來。
可姜意眠的心神已經(jīng)游離到話題之外。
她想起那些似是而非的夢。
燥熱,淫靡,香甜的血液與冰冷的石塊,一直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著,在夢醒時分又歸為虛無。
她當(dāng)然懷疑過夢境的起源。
故而刻意與陸堯交談過好幾次,隱晦地提起夢,以此試探他的反應(yīng),再三驗證他的舌頭是否分叉;也故意引導(dǎo)陸堯參加狩獵,讓他負(fù)傷,確認(rèn)他的血究竟有沒有夢里的甜味。
——答案是沒有。
沒有反應(yīng),沒有反差,沒有甜味,什么都沒有。
姜意眠因此一度放下疑心,說服自己這些夢也許只是人魚發(fā)情期所帶來的正常副作用,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更為迫切的任務(wù)上去。
但是。
如果。
如果陸堯原本就有兩個形態(tài)呢?
一個接近人魚,長有觸須;
一個接近海怪,魚鱗豎起,舌頭分叉,血液具有同化作用。
如果他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形態(tài),或血液作用呢?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盤算好同化……
心跳漏了一拍,姜意眠背過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臉色驟然沉了下去。
“喂,姜意眠,你怎么都不說話,是不是沒有在聽我說話?”娜娜不滿地吵嚷著,很快又轉(zhuǎn)為好奇:“你的表情好奇怪,你在干什么?”
“娜娜�!�
姜意眠極其輕柔地叫了她一聲,不知怎的,她的尾鰭居然自動豎了起來。
“干、干嘛�!惫至�,還結(jié)巴:“我、我就問問,你可別兇我,我會生氣的�!�
“幫我看看背后好嗎?”
她沒兇她。
事實上,反而朝她溫柔地笑了一下,唇邊梨渦淺淺,十分動人。
“……哦�!�
娜娜莫名咽下一口口水,繞到她的身后,撩起衣服一看——
震驚!
“喂,你的后背怎么——”
“怎么了?”
“呃,嗯……”怎么說好呢,連天不怕地不怕的娜娜都覺得這情況稍稍有些恐怖呢。
為了不顯得膽小怕事,娜娜想了想,一口氣道:“你背后長了好多花一樣的紋路,跟族長身上一模一樣;還有這個位置�!�
手指點著脊椎尾骨兩側(cè):“兩個凹下去的肉窩,也跟族長一樣�!�
果然是這樣。
姜意眠閉了閉眼:“我也長了觸須嗎?”
“那倒沒有,不過可能快了。”
“紋路長到哪里了?”
娜娜又戳蝴蝶骨:“這里。要是我母親說得是真的,等到紋路長到脖子的時候,你就——”
“姜意眠,你該不會——”
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哽在喉口,還沒說完,姜意眠已然應(yīng)聲:“嗯�!�
哇哦!娜娜雙眼瞪得大大,難得小心地壓低聲音,說悄悄話:“那你到底會變成海怪,還是像族長那種的混血種啊?”
“我也不知道�!�
無論如何,總不是現(xiàn)在的樣子。
姜意眠想。
原來是這樣。
上個副本被耍了一通的陸上將果然非同小可,早早想好了對付她的對策。
難怪一見面就往她身上套衣服。
難怪明知道她深夜離開卻裝作不知道。
原來他們兩個各懷心思,才完美無瑕地演下一場假裝相愛的戲。
“娜娜�!笨焖俚厥崂硗晔寄┻壿嫞饷卟⒉换艔�,只沉靜地、字句清晰地問:“你說陸堯也會在春天沉睡,現(xiàn)在剛好是春天……你能告訴我它什么時候才會結(jié)束嗎?”
明明是很普通的語氣,怎么像無法反抗的命令呢?
娜娜百思不得其解,噘著嘴巴回答:“就這幾天了?我也不知道,沒人說得準(zhǔn)的。”
“就這幾天啊……”
低低地重復(fù)語句,姜意眠雙手交握,纖密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陰影。
陸堯想趕在夏天之前將她同化。
以此徹底留住她。
而她絕不愿意墮落為一只怪物。
務(wù)必甩開他。
截至夏天,就剩一點點時間了。
他們之中注定只有一個人能達(dá)到目的。
那么……會是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寫了一個古早強(qiáng)制愛的人外版本?
要是眠眠一直沒發(fā)現(xiàn),然后被同化……好像也很刺激耶!
第92章
深海(14)
夕陽下沉,陽光被濃云一寸寸吞沒,暮色轉(zhuǎn)瞬即逝。
候場已久的黑色頃刻漫來,鋪天蓋地的將珊瑚,將海草,將萬物通通化為詭譎飄渺的影。
方才還畫面明艷的水下世界,眨眼變做一座不容窺探的原始黑森林,處處上演著生死存亡、爾虞我詐的廝殺。
這便是入夜的海洋。
危機(jī)四伏。
亦是春天的海。
生機(jī)勃發(fā)。
要問多久才會天亮?什么時候才到夏天?
無人知曉。
這個副本的陷阱之一就在于時間流速不恒定,晝夜與季節(jié)的交替幾乎沒有規(guī)律可言。
也就是說,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nèi)。
每一次天黑都可能代表春天的結(jié)束,每一次天亮都可能迎來夏天。
在那之前,姜意眠必須時刻戒備,絕不能再次陷入陸堯編織的那些‘怪夢’。
怎么辦。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真要說起來,霧島倒是一個不錯的去處。
島嶼周圍濃霧密布,水下凝態(tài)形同天然過濾網(wǎng),有效攔截大型生物的進(jìn)入。
所謂‘友好新人類’——除了季子白——對人魚的態(tài)度十分熱情,應(yīng)該不難從中獲取些許保護(hù),甚至食物。
姜意眠有把握在那里安全生存下去。
可惜人魚內(nèi)部注重絕對的秩序與規(guī)則。
陸堯受傷,作為名義上的伴侶,她需要盡到看護(hù)的責(zé)任。一旦被發(fā)覺無故長時間外出,即被視為逃避責(zé)任,將受到嚴(yán)厲的處罰。
屆時恐怕娜娜都不會站在她這一邊。
所以再三衡量之后,除了繼續(xù)收集信息,以及祈禱陸堯長眠不起之外,姜意眠別無選擇,只能留下。
倘若不可避免地與陸堯?qū)ι希钤愀獾耐寺窡o非是抓住被同化的最后一刻,鋌而走險,直接指認(rèn)季子白為最后一個舊人類。
至于成功與否——
不知道為什么,她并不為此感到擔(dān)心。
也許是因為陸堯吧。
假如換成傅斯行,或許她的處境會艱難許多,同時也覺得……刺激許多?
游戲終歸是游戲,越難才越值得玩,不是嗎?
這樣想著,姜意眠垂下眼睫,指腹輕輕貼上陸堯的眼皮。
單薄的皮膚之下,她能摸到眼球的輪廓,一動不動地定在指下,像臣服,又像某種動物進(jìn)攻前的偽裝。
怎樣都好。
前段時間因為陸堯失去意識,不必演戲,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在貝殼里。
不過今天,她非但主動躺進(jìn)貝殼,還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背對陸堯。而是以無比乖順的姿態(tài),面對面地,將自己完全蜷縮進(jìn)他的懷中。
就像天生嵌在他的身體里,像他不小心脹破皮膚、長到外頭的一根骨頭。
她握著他的手掌。
枕著他的鎖骨。
任由觸須一根根蔓延攀爬,纏繞成一個粗糙的繭,將她們包裹其中。
耳邊依稀傳來一串心跳,撲通,撲通,他的,或者是她自己的,在漫漫長夜里混成一團(tuán),難以分辨。
畫面無比繾綣,然而姜意眠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一夜無眠。
*
夜里全程戒備,白天另找機(jī)會適當(dāng)補(bǔ)眠。
得知‘怪夢’真相后的第一天,姜意眠是這樣過的。
第二天、第三天亦是如此。
直到第三天夜里,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數(shù)著心跳,冷不防身旁傳來細(xì)微的動靜。
“……陸堯?”
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做足困倦的模樣,姜意眠掀開眼皮,迅速跌入一雙冰冷而鋒利的金色瞳孔之中。
那是一雙極其動物性的眼睛。
她朝它緩緩綻開一個明媚的笑容,好似一只纖細(xì)秾麗的蝴蝶,斂起翅膀,一腳踩上繁復(fù)又粘稠的織網(wǎng)。
分明已經(jīng)落入陷阱。
卻對著近在咫尺的蜘蛛露出天真的神情。
——陸堯醒了。
——真正的對局從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
“你醒了?”
察覺意外情況,姜意眠一秒進(jìn)入狀態(tài),‘下意識’握緊陸堯的手。
寶石般純凈的眼瞳熠熠生輝,她一連提出好幾個問題:“看得到我嗎?能不能聽清聲音?你感覺怎么樣?”
語速稍快,口吻輕柔。
字里行間暗藏?fù)?dān)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
陸堯一眨不眨地看著,眉心悄然皺起。
“陸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