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縱然楚連崢喜形不露于色，此刻也瞳孔震顫，難掩驚訝。
他瞇起鳳眸，緊緊盯著段沐慈，似乎是想要看出，她有沒有在說謊。
可段沐慈坦坦蕩蕩。
楚連崢的氣場一瞬沉了下去，指尖的扳指“咯吱”作響：“本王以前怎么不知，你竟這樣大方？”
以前不大方，當(dāng)然是因?yàn)閻蹠屓松霆?dú)占欲。
現(xiàn)在大方，當(dāng)然是因?yàn)椴粣哿恕?br />
段沐慈扯了扯唇，一幅乖順至極的模樣：“如皇叔所言，飛燕與皇叔并無私情，那我還有什么好介意的？”
楚連崢一噎，抿著薄唇許久，才開口：“三錠金，本王取來給你便是�！�
他朝著暗處拂袖，隱匿在暗處的護(hù)衛(wèi)楚一立即得令。
不過一刻鐘，楚一便取來了三錠金。
接過金錠時，段沐慈心口有過一瞬的沉悶。
畢竟，拿到這最后三枚金錠，就意味著她與楚連崢的夫妻情誼徹底斷了。
她摩挲著這三枚金錠，紅了眼朝楚連崢行了個禮。
“多謝皇叔�！�
上次她這樣行李，還是在十多年前。
楚連崢被她的生疏刺到，拂袖起身準(zhǔn)備離去。
到書房門口時，才仿佛想起什么似得。
“曾經(jīng)你與本王說，如若本王令你傷心難過，便予你一錠金，待湊滿一百錠時，你便會永遠(yuǎn)離開本王�！�
“不知此刻，本王給你多少錠了？”
一百錠金，一萬兩，已經(jīng)足夠買下全軍一整個冬的糧草。
段沐慈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問這個，隨口說了個數(shù)：“九十五個罷�！�
聽到這個數(shù)字，楚連崢緊繃的背脊似乎放松不少。
他背對段沐慈，點(diǎn)了點(diǎn)頭：“剩下五個金錠，本王不會再讓你傷心了。”
說完，楚連崢才緩緩踏入風(fēng)雪。6
他似乎從沒想過，他與段沐慈之間，早就已經(jīng)走到了終點(diǎn)。
而等到楚連崢的背影，徹底被風(fēng)雪吞沒。
段沐慈才對著這無邊的夜色，輕輕說了句：“可是皇叔，我已經(jīng)徹底放下，再也不會被你傷到了。”
當(dāng)夜，段沐慈將那封和離書放在桌上后，就回了將軍府。
她回府時，已是深夜。
本想輕手輕腳，不驚動四哥休息。
結(jié)果剛進(jìn)祠堂，就聽段宣連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br />
“和王爺說清楚了？什么時候出發(fā)？”
段沐慈身形微僵，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段宣連握著輪椅的手用力到泛白：“總不能是明天……”
“今晚�！�
段沐慈顫聲打斷他的話，朝著暗處招了招手。
當(dāng)即就有暗衛(wèi)，恭敬呈上一個木盒。
在段宣連震驚的眼神中，段沐慈將盒子打開，拿出刻著自己名字的靈牌，與她逝去父兄的牌位擺在一起。
“四哥，此次出征，我已是抱著不勝不歸、和必死的決心�！�
“這牌位是我親手所刻，只等我段沐慈馬革裹尸后，留由四哥祭奠吧�！�
她的語氣淡然，實(shí)則嗓音沙啞。
段宣連平日看著平靜無波，此刻也滿眼猩紅，對著祖宗牌位祈求。
“宣連如今別無所求，但求小妹沐慈平安……”
段沐慈忍著哽咽，開口走過去半跪在他身邊：“四哥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力活下去，你也答應(yīng)我，一定要等我回來，好嗎？”
良久，頭頂才響起段宣連略微顫抖的應(yīng)答：“……好�！�
段宣連因腿疾常年纏綿病榻，與段沐慈多聊了一會便有些精力不濟(jì)。
段沐慈推他回房睡下，才重新回到祠堂。
上一次，她是懷著必死的決心祭拜自己。
這一次，她則是最后再見逝去的父兄一面。
段沐慈虔誠而鄭重地上完香，對著供桌上林立的牌位深深叩首三拜，才毅然轉(zhuǎn)身離去。
天色將明，寒雪簌簌。
段沐慈到皇城內(nèi)，點(diǎn)了三千神武軍將士，與京郊三萬玄甲軍一同出征。
帥旗之下，段沐慈身披銀甲紅袍，手中銀槍寒光肅殺，聲音穿透風(fēng)雪：“將士們，此戰(zhàn)艱險(xiǎn)，吾等俱不畏死，誓以吾血捍衛(wèi)山河！”
三軍將士齊聲應(yīng)喝：“誓以吾血，捍衛(wèi)山河！”
肅殺之氣直震云霄！
段沐慈戴上面具，領(lǐng)軍策馬行進(jìn)，旗幟獵獵，擂鼓震天。
行軍至交叉街口時，另一道鑼鼓聲由遠(yuǎn)及近，段沐慈看見楚連崢的迎親隊(duì)伍緩緩行過。
才知原來他與段飛燕的婚事，也在今天。
只見白馬上，楚連崢一身絳紅華服，俊美無儔。
那雙冰封的冷眸此刻繾綣萬千，而他身后，是為迎娶段飛燕鋪下的十里紅妝。
沿途百姓，觀禮者不知何幾。
那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下的段沐慈，未有停留，策馬領(lǐng)兵從另一街道繼續(xù)前行。
當(dāng)她與楚連崢的馬匹隔著一條街擦肩而過而過時，過往記憶竟莫名一一浮現(xiàn)。
八歲那年，將軍府滿門出征，楚連崢牽起她的手，跟她說，她有家。
十八歲那年，父母兄長皆戰(zhàn)死沙場，楚連崢幫她扶靈柩，送家人下葬。
二十三歲那年，她為楚連崢擋刀，楚連崢在三軍陣前，許諾非她不娶，永不納妾……
昔日種種，皆如云煙葬于風(fēng)雪。
未來，愿他楚連崢此生子孫滿堂，得償所愿。
而她段沐慈，注定將為胤國流盡最后一滴血。
城門大開——
旌旗昭昭遮天蔽日，段沐慈策馬出城，再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