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和堂內(nèi)的死寂,只持續(xù)了短短數(shù)息,卻漫長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p>
最先打破這片凝固氣氛的,是二夫人劉氏。她那張因震驚而扭曲的臉,在短暫的錯愕后,迅速被一種更加濃烈的怨毒和尖刻所取代。</p>
“好��!真是好啊!”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指著陳凡,聲音尖利得幾乎要劃破人的耳膜,“我說你怎么突然有了力氣,原來是病糊涂了,連自己的親堂弟都下得了毒手!陳凡,你這是瘋了不成!”</p>
她見陳凡精神矍鑠,便立刻轉(zhuǎn)換了策略,不再說他是將死之人,反而將他的行為歸咎于“病得發(fā)瘋”,試圖占據(jù)道德的制高點。</p>
“還有你!”她的手指又惡狠狠地指向蘇沐清,“你這個狐媚子!一進(jìn)門就把我兒康兒害成那樣,又把我家長孫迷得神志不清,我看你就是個禍根!來人啊,給我把這個不祥的女人拿下!”</p>
劉氏顯然是想先發(fā)制人,用雷霆手段將蘇沐清控制住,既能出一口惡氣,又能將陳凡徹底孤立。</p>
她身后的兩個婆子得了眼色,立刻面露兇光,朝著蘇沐清逼近。</p>
蘇沐清嬌軀一顫,下意識地向陳凡身邊靠了靠。她雖外表清冷,內(nèi)心堅韌,但終究是初來乍到的新婦,面對這等潑婦般的陣仗,難免心生忐忑。</p>
然而,她還未及反應(yīng),便感覺自己被一只溫暖有力的大手輕輕拉到了身后。</p>
陳凡上前一步,不偏不倚地?fù)踉诹怂纳砬啊K踔翛]有去看那兩個逼近的婆子,只是將淡然的目光投向了主位上的老夫人。</p>
“孫兒陳凡,攜新婦蘇氏,給祖母請安�!�</p>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晚輩禮,聲音朗朗,不卑不亢。仿佛劉氏那番聲嘶力竭的叫罵,不過是窗外的幾聲犬吠,根本不值得他投入半點心神。</p>
這種極致的無視,比任何激烈的反駁都更具殺傷力。</p>
劉氏的叫囂戛然而止,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氣得渾身發(fā)抖。那兩個準(zhǔn)備動手的婆子,也被陳凡身上那股無形的氣場所震懾,一時間竟不敢再上前一步。</p>
主位上的老夫人,此刻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深深地看了陳凡一眼,那雙渾濁的老眼中,精光一閃而逝。</p>
“起來吧。”她緩緩開口,聲音蒼老而威嚴(yán),“既然身子好了,便是天大的喜事。劉氏,你也坐下,像什么樣子。”</p>
老夫人發(fā)了話,劉氏再不甘心,也只得恨恨地坐了回去,但那雙淬了毒般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陳凡和蘇沐清。</p>
陳凡這才直起身,牽著蘇沐清的手,從容地走到堂中,由侍女奉上茶盞。</p>
“祖母,請用茶。”陳凡親手將一杯茶遞上。</p>
老夫人接過茶杯,用杯蓋輕輕撇了撇浮沫,卻沒有喝,而是將目光轉(zhuǎn)向了二爺陳仲:“仲兒,昨夜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p>
她顯然不信劉氏的一面之詞。</p>
陳仲連忙起身,臉上擠出一絲沉痛的表情,躬身道:“母親,此事……唉,說來都是小輩間的胡鬧。康兒聽聞大哥醒來,心中歡喜,便想去探望一番,誰知言語間起了些沖突,大哥他……許是病中煩躁,失手重了些,傷了康兒。都是一家人,說開了便好�!�</p>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將一場惡意的闖門尋釁,輕描淡寫地說成了“兄弟間的沖突”,又將陳凡的驚天反擊,歸結(jié)為“病中煩躁失手”,既保全了自己兒子的顏面,又暗示陳凡精神狀態(tài)不穩(wěn),可謂是老奸巨猾。</p>
堂中幾位旁支長輩聽了,也紛紛點頭,附和道:“是啊是啊,兄弟哪有隔夜仇�!薄按笊贍敶蟛〕跤�,火氣大些也是難免的�!�</p>
一時間,輿論似乎又倒向了二房。</p>
蘇沐清站在陳凡身后,心中不由得一緊。她沒想到陳仲如此能言善辯,三言兩語便能顛倒黑白。</p>
她剛想開口為陳凡辯解,卻感覺手被輕輕捏了一下。她抬眼看去,正對上陳凡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那眼神仿佛在告訴她:別擔(dān)心,看我的。</p>
陳凡笑了,笑得云淡風(fēng)輕。</p>
“二叔此言差矣。”</p>
他一開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p>
“陳康昨夜闖入我與夫人的新房,可不是探望,而是來奔喪的�!�</p>
“奔喪”二字一出,滿堂皆驚!</p>
就連老夫人的臉色,也瞬間沉了下來。</p>
陳仲更是臉色大變,厲聲喝道:“陳凡,你休要胡言!康兒豈會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言!”</p>
“哦?是嗎?”陳凡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不僅說了,還說等我死了,這世子之位是他的,這侯府的一切都是他的,就連我身邊的妻子,也是他的�!�</p>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直刺陳仲的雙眼。</p>
“二叔,我很好奇,這些話,是你教他的嗎?”</p>
轟!</p>
這句話,無異于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炸雷!</p>
這已經(jīng)不是兄弟間的口角,而是赤裸裸的奪爵宣言,是謀逆之心!</p>
陳仲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背脊升起,他能感覺到,堂上老夫人的目光,已經(jīng)變得無比冰冷。</p>
“你……你血口噴人!”陳仲又驚又怒,指著陳凡的手都在顫抖,“凡兒,我知道你對我們二房素有怨言,但你也不能這般憑空污蔑你的親叔叔和堂弟啊!”</p>
“污蔑?”陳凡冷笑一聲,“昨夜之事,我房中的侍女聽得一清二楚。再者,陳康帶去的那兩個家丁,如今一個斷了手臂,一個嚇破了膽,找來一問便知。是非曲直,豈容二叔你一張嘴就能顛倒?”</p>
他邏輯清晰,條理分明,每一句話都打在陳仲的要害上。</p>
陳仲的額頭滲出了細(xì)密的冷汗。他知道,陳凡說的是事實。若是真把人證找來對質(zhì),他根本無法抵賴。</p>
“夠了!”</p>
主位上的老夫人終于重重地將茶杯頓在桌上,發(fā)出一聲悶響。</p>
她的目光嚴(yán)厲地掃過陳仲和劉氏,最后落在陳凡身上,眼神復(fù)雜。</p>
“陳康口出狂言,目無兄長,罰禁足三月,抄寫家規(guī)百遍。劉氏,你教子無方,言行失度,這個月的中饋,就交由賬房的張管事暫代吧�!�</p>
這番處罰,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實則卻是偏向了陳凡。禁足和抄家規(guī)對陳康來說不痛不癢,但剝奪劉氏一個月的管家權(quán),卻是一個極其嚴(yán)厲的警告。這等于是在告訴所有人,她這個二夫人的地位,并非不可動搖。</p>
劉氏臉色煞白,卻不敢反駁。</p>
陳仲則是暗暗松了口氣,只要沒深究下去,這點懲罰還在他的承受范圍之內(nèi)。</p>
“至于你,”老夫人看著陳凡,語氣緩和了一些,“大病初愈,不宜動怒。昨夜之事,你雖是自衛(wèi),但下手也重了些。念你初為新郎,便不罰你了。此事,到此為止�!�</p>
老夫人顯然是想息事寧人,將此事強行壓下。</p>
然而,陳凡卻并沒有就此罷休的打算。</p>
他對著老夫人再次躬身,平靜地說道:“祖母教訓(xùn)的是,孫兒日后定當(dāng)收斂。只是……”</p>
他話鋒一轉(zhuǎn),道:“孫兒臥病多年,對府中事務(wù)多有生疏。父親常年在外,為國盡忠,孫兒身為嫡長孫,也不能總讓二叔一人操勞。”</p>
他抬起頭,目光清亮地看著陳仲,微笑道:“聽聞二叔掌管著府中諸多田莊、商鋪,賬目繁雜,定然辛苦。待孫兒身體再好些,定要為二叔分憂,將這些賬目,一筆一筆地,好好查對一番�!�</p>
此言一出,陳仲剛剛放下的心,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p>
查賬!</p>
這兩個字,就像兩柄最鋒利的尖刀,狠狠地扎進(jìn)了他的心臟!</p>
這些年他經(jīng)手的賬目,有多少是見不得光的,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若是真讓陳凡一筆一筆地查下去,他侵吞家產(chǎn)、中飽私囊的罪證,必然會暴露無遺!</p>
他猛地抬頭,看向陳凡,看到的,卻是一雙帶著淡淡笑意,卻又深不見底的眼睛。</p>
這一刻,陳仲終于確定,眼前的侄子,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可以任他拿捏的病弱羔羊。他是一頭蘇醒的猛虎,一頭懂得如何一擊致命的猛虎!</p>
他這哪里是要分憂,分明是要奪權(quán)!是要清算!</p>
安和堂內(nèi),氣氛再次變得劍拔弩張。</p>
老夫人看著眼前這個脫胎換骨的長孫,眼中閃過一絲欣賞,也有一絲忌憚。她沉默了片刻,才緩緩說道:“你有這份心是好的。不過你身子剛好,還是先安心休養(yǎng)。查賬之事,不急。”</p>
她沒有同意,但也沒有明確反對。</p>
陳凡知道,火候已到。今日立威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成,再緊逼下去,反而會引得老夫人不快。</p>
“是,孫兒聽從祖母安排�!彼Ь吹貞�(yīng)道。</p>
敬茶風(fēng)波,至此,才算真正落下帷幕。</p>
陳凡攜著蘇沐清,在眾人復(fù)雜的目光中,從容離去。</p>
走在侯府的青石路上,感受著拂過臉頰的微風(fēng),蘇沐清側(cè)過頭,看著身邊這個男人俊朗的側(cè)臉,心中百感交集。</p>
從昨夜的雷霆手段,到今日的舌戰(zhàn)群儒,陳凡帶給她的震撼,一波接著一波。他不僅擁有了強大的武力,更展現(xiàn)出了遠(yuǎn)超同齡人的心計與謀略。在那種劍拔弩張的局面下,他步步為營,精準(zhǔn)地抓住了對方的痛處,逼得二叔陳仲節(jié)節(jié)敗退,毫無還手之力。</p>
“謝謝你�!碧K沐清忽然輕聲說道。</p>
她知道,剛才在堂上,若不是陳凡將她護(hù)在身后,劉氏的刁難,絕不會那么輕易了結(jié)。</p>
陳凡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她,微笑道:“你是我妻子,護(hù)著你,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膯�?�?lt;/p>
陽光下,他的笑容干凈而溫暖,蘇沐清只覺得心頭一顫,那顆冰封已久的心湖,仿佛被投下了一顆石子,漾起了一圈圈的漣漪。</p>
她微微低下頭,避開了他灼熱的目光,輕聲道:“我……我沒想到,你……”</p>
“沒想到我不是個快死的病秧子?”陳凡替她說了出來,語氣中帶著幾分自嘲。</p>
蘇沐清的臉頰微微泛紅,沒有說話,算是默認(rèn)了。</p>
陳凡看著她羞赧的模樣,心中一動,柔聲道:“以前是,但以后不是了。蘇沐清,你記著,從今往后,在這侯府,有我在,沒人能再欺負(fù)你�!�</p>
他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令人心安的堅定。</p>
蘇沐清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在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她看到了一種名為“守護(hù)”的東西。</p>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嫁入這安國侯府,或許……是她此生做過的,最正確的一個決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