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霍啟年第一次模糊地意識到自己離婚了,
是在簽完離婚協(xié)議后的第三天。
那是新一周的周一,天氣陰沉沉的,一副即將下雨的樣子。他一整個早上都在辦公室里處理文件,
忙得頭也不抬。
臨近午飯的點,他的生活助理張助理敲開了他辦公室的門,
在茶幾上放了兩個餐盒,提醒他道:“老板,
要不您先用餐?”
霍啟年起身活動活動筋骨,
坐到沙發(fā)上吃午飯。
飯菜是公司食堂做的,
味道不差。但霍啟年這幾年吃得多了,
這會兒并沒有吃出任何新意。
應該說,
直到這個時候,一切都還如常。
等他吃完飯后,
張助理一邊收拾茶幾,一邊不經(jīng)意問道:“老板,
您要不要回一趟蓮山?”
霍啟年抬頭看了他一眼。
這話稀奇,他馬上要飛國外了,
回蓮山做什么?
張助理小心解釋道:“您慣用的用品,
還是蓮山多一些�!�
霍啟年靜靜看他。
張助理頭皮發(fā)麻,只好解釋得詳細一些:“我去了您常歇腳的幾處地方……東西都是全的,只是都太新了,
恐怕您用得不太舒服……
“蓮山的用品更全一些,
但我沒有出入的通行證。所以您看……”
霍啟年聽明白了。
這是說他的行李還沒收拾好。
老實說,
霍啟年第一時間不是生氣于張助理的失職,而是覺得……新奇。
以前怎么沒有這些事?
張助理這下子是真有點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以前……太太會提前將您的行李送來。”
霍啟年下意識就想問一句:“這一次怎么沒送?”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了——哦,他好像離婚了。
人有時候就是這么奇怪,
會對現(xiàn)實有一種很遲鈍的后知后覺之感。
就比如霍啟年對離婚這件事的感覺。
明明所有的事,黃粱美夢會館的爭吵,離婚協(xié)議的簽訂等等都是他自己親自參與的,可所有的事,又好似都和他無關。
一直到了現(xiàn)在,他才隱隱約約意識到,他離婚了。
離婚了,有些事就該不一樣了。
霍啟年心里不是很痛快。
他未來一周都會在國外出差,這些天各部門的負責人都抓緊機會往他桌上堆文件。他好不容易處理完所有事,想著放松放松,結(jié)果忽然又多出一件事……
霍啟年淡淡地瞥了張助理一眼,直把他看得心驚肉跳,這才道:“行了,回一趟蓮山�!�
從公司回蓮山的這一條路,霍啟年是走慣了的。熟悉的景色會給人以安全感,所以這一路,越走霍啟年的神色越放松。
車子開到蓮山小區(qū)大門口,又順著盤山道一直往上,很快停到了他家門口。
張助理亦步亦趨地跟在霍啟年身后,隨著他進了別墅的大門、正門。
動作一直行云流水的霍啟年,卻在開了正門后,停在玄關處不動了。
他不動,張助理哪敢越過他往里走?也跟著停在玄關處。
霍啟年看了鞋架半晌。
他回蓮山的頻率不高,最近這一年尤其如此。這一套別墅的有些地方,尤其是后院花園,他實在不敢說自己很熟,但玄關處放著的鞋架,他是真的記憶深刻。
蓮山常住的只有他和蘇允白,偶爾鄭若澄會來住幾天,倘若再考慮到訪的客人……總之,常備個六七雙替換的鞋足夠了。
但蓮山的玄關,單單用以替換的鞋子就足足擺滿了兩個鞋架。其中有一半以上的鞋子常年放在那里,動都沒動一下,但每隔一段時間又會更新。
霍啟年不知道蘇允白放這么多替換的鞋子的目的是什么,但因為這整整兩鞋架款式、色彩各異的拖鞋實在不同尋常,他一下子就記住了。
現(xiàn)在,這兩個鞋架空了,只剩下一雙孤零零的黑白配色的拖鞋。
——哦,這是他穿過的。
霍啟年的眼神下意識往后一掃。
除了替換的鞋子之外,玄關處的門后還放著另外四個鞋架,那是他和蘇允白會往外穿的鞋子。
===第33節(jié)===
現(xiàn)在,這些鞋架直接空了兩個。
霍啟年后知后覺,蘇允白好像跟他說過,她會將她的東西往外搬。
所以她這是已經(jīng)搬走了?
這種念頭一起,霍啟年再看面前的客廳,只覺得處處眼熟,又處處陌生。
這里好像少了兩張沙發(fā)?也不知道那種沙發(fā)叫什么,反正丑得挺特別。
茶幾上是不是有瓶花來著?
之前電視柜上是不是有個相冊?
霍啟年一邊往內(nèi)走,一邊不時注意到一些小細節(jié)。
老實說,客廳里雖然少了一些東西,但并不顯得突兀和糟亂,只是霍啟年看著,到底覺得不太順眼。
這時候,一樓書房的門開了。
人還沒出來,聲音先傳出來了。
先是劉阿姨的聲音:“太太只管放心,我到時候會跟先生交待的……”
再是另一道清冷的聲音,溫溫和和的:“也不用特地提,這里一般沒人來的,我今天就下單,到時候……”
聲音戛然而止——兩人都看見霍啟年了。
劉阿姨很高興,“先生回來了�!�
蘇允白倒是愣了下。
周一的中午……她的確沒想到會在這時候看見霍啟年。
不過……
蘇允白的眼神在霍啟年身后的張助理身上繞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
看來是有事。
霍啟年也看了張助理一眼,后者心領神會:“老板,我先去忙了。”
等張助理走后,霍啟年這才問劉阿姨:“什么事要跟我交待?”
劉阿姨張了張嘴,又看向蘇允白。
蘇允白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這個書房里有一些書我翻過,留了點痕跡。我把這些書帶走了,書架上空著的書我會補上的�!�
霍啟年看著她帶在身后的大行李箱,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劉阿姨很熱情,“先生吃過了嗎?要不要留下來吃點?太太還沒吃呢?我這就去準備……”
霍啟年:“我吃過了�!�
蘇允白:“不用,我馬上就走了。”
兩人近乎異口同聲,說完后,又都看了對方一眼。
氣氛有點尷尬。
劉阿姨一下子就不敢說話了。
蘇允白這段時間收拾舊物收拾得心潮起伏,這會兒再見霍啟年,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一時甚至不知該說什么。
霍啟年似乎沒有這個煩惱:“收拾好了?”
“嗯,就差這一個了�!�
“門口沒看見你的車。停在地下車庫了?”
“是,這樣方便一點�!�
蘇允白說到這里,似是想到了什么,“對了,既然你在,鑰匙和通行證還你�!�
說著,她放開手里的行李箱,將背后背著的背包取下,從包里掏出了一串鑰匙,遞給霍啟年:“大門的,密碼鎖的,地下車庫的,還有車子的通行證……都在這里了�!�
霍啟年慢了一拍,接了過來。
蘇允白像是了了一樁心事,神情都松了幾分,“那我先走了。劉阿姨,書房有點亂,要麻煩你打掃一下了。”
她跟霍啟年打了個招呼,拉著行李箱想往后走。
“等等�!被魡⒛旰鋈坏�。
蘇允白回頭看他。
霍啟年一手插兜,閑閑道:“蘇老師,你把車子的通行證都給我了,要怎么把車開出車庫?”
蘇允白怔了下。
她怎么把這個給忘了?
霍啟年地下車庫好幾排豪車,安保力量強悍。沒有通行證,她不可能出得了車庫門。
霍啟年道:“這樣,我讓人把你的車開到大門口,你從正門出去。”
蘇允白想了想,接受了。
她拉住行李箱,轉(zhuǎn)了個方向,朝玄關走去。
鋪了地毯的地面,安靜是安靜了,但摩擦阻力極大,本就重的行李箱,這一下是越發(fā)難拉動了。
霍啟年看她費勁巴拉的樣子,到底上前一步,“我送你�!�
他也不管她是不是同意,上前接了她的行李拉桿。
蘇允白拒絕的話就這樣堵在了嘴里。
算了,隨他吧。
兩人一前一后從書房朝玄關走去。
路過客廳時,霍啟年眼神一掃,從客廳的落地窗外,看見了蒙蒙的天色。雨點打在玻璃窗上,劈里啪啦地響,像是有人在敲門。
霍啟年眉頭一揚。
竟然下雨了?
他轉(zhuǎn)頭看蘇允白。
蘇允白也正看著窗外。
今天的雨提前了。
春末夏初的雨,下得格外大,格外急。
她車上是有傘的。假如她直接從地下車庫離開的話,也根本用不著傘,可現(xiàn)在……
從正門到大門可是有一段不短的路的。
蘇允白想了想,“霍總,方便問你借把傘嗎?”
總好過借通行證吧?她可是剛還的。
===第34節(jié)===
霍啟年慢悠悠道:“方便倒是方便,就是不知道家里是不是有傘�!�
“……有的。”蘇允白說著,眼神往玄關處一掃。
霍啟年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果然在玄關的盡頭,一排鞋架的上方,看見了一排掛著的雨傘。
那就沒問題了。
兩人的腳步繼續(xù)。
行李箱的輪子從地毯的邊緣滑出,滑向鋪著石磚的玄關,拉出長長的刺啦聲,意外地響,似乎能引起回聲一般。
兩人都停住了腳步。
蘇允白隨手拿了一把傘,拉開了大門。
沙沙的雨聲入耳,周圍安靜到有些沉悶的氣氛,一下子被天地間的風雨聲沖散了。
蘇允白望著這雨幕。
這一步走出去,從此,她跟霍啟年就真的再無瓜葛了。
蘇允白輕輕吸了口氣,轉(zhuǎn)身面向霍啟年,“就到這吧,謝謝霍總�!�
她預備從他手中接過行李箱。
霍啟年卻沒松手,只在門邊站定。
他仍然是氣定神閑的樣子:“允白,你還可以后悔�!�
低沉的聲音,夾在沙沙的風雨聲中,十分悅耳,也十分從容,從容到甚至有些像是在開玩笑。
即便如此,蘇允白還是忍不住恍惚了下。
她不敢深究自己這個時候在想什么,是覺得委屈心酸,是覺得動搖,還是覺得嗤之以鼻。
她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只是盡最大的努力,讓自己快速從恍惚中回神,而后輕輕笑了下,“謝謝,但不必了�!�
蘇允白伸出手,接過自己的行李箱,踏出了霍家的大門。
黑色的大傘撐過頭頂,咕咕的輪子聲響在身后。
很快,雨聲從頭頂?shù)膫忝嫔蟼鱽�,帶來微微的震顫感。細細的水汽從四面八方朝她涌來…�?br />
風雨加身,可這才是她該走的路。
她一步一步地朝外走,越走越穩(wěn),越走越從容,逐漸消失在雨幕中,消失在霍啟年的視野中。
夏天來了。
21.
第
21
章
讓他給我滾回來!……
霍啟年坐在車上,
閉著眼睛,凝神聽著雨聲。
雨勢不減,滴滴砸在車身上,
劈里啪啦地響。車子偶爾經(jīng)過高架橋下,這沙拉拉的雨聲就會短暫地被攔住一瞬,
很快又卷土重來。
霍啟年倒不討厭這嘈雜雨聲中的空白時刻,只不過在連綿的雨聲背景里,
它們的存在雖然無關緊要,
卻顯得有些特別。
就像一些他現(xiàn)在還不太辨得清的情緒。說不上這些情緒到底是好還是壞,
如果硬要給個形容,
應該是……有存在感。
——有些東西,
開始有存在感了。至于這些東西到底是什么,霍啟年自己也有些糊涂。
張助理透過后視鏡小心觀察自家老板的神色,
見他正閉目養(yǎng)神,卻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
忍不住繃緊了神經(jīng)。
送走太太之后,老板就是這個樣子了。
倘若不是知道老板跟他太太關系不太好,
這會兒張助理說不定會以為自家老板是在為離婚的事傷神。
但怎么可能呢?
他到老板身邊已經(jīng)一年多了,
有些事了解得很清楚:老板跟他太太之間,實在不夠親近。
也許對于老板來說,離婚還松了一口氣呢。
所以是因為別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呢?
為什么總有種不太安穩(wěn)的感覺?
張助理的預感很準。
霍啟年的這一趟出差之行,
似乎從一開始就小毛病不斷。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在南半球。南北氣候相反,
國內(nèi)正是夏初,
當?shù)貐s已經(jīng)是冬初了。
這幾天正趕上第一次大降溫,氣溫比往常都低,他們到達的時候又是半夜。從空橋走出來,冷空氣一照面,
人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張助理雖然在行李上冒失了一次,但辦事還是很周到體貼的。剛下飛機,他就替霍啟年準備好了加厚的外套,把他照顧得很妥貼。
一行人入了關,直奔酒店。
不巧的是,當?shù)厮坪跻驗槭裁词掳l(fā)生了游行抗議,一群示威者大半夜堵在高速路口,把交通都給切斷了。
他們的車跟其他車一樣,被堵在了路上。
霍啟年長途旅行,正是疲憊的時候,在車上忍不住瞇了一小會兒。再醒來時,他就覺得頭隱隱作痛。
他以為這是沒休息好,也沒怎么在意。
交通被堵了好幾個小時后終于重新恢復。趕在天亮之前,他們一行人終于到達了預定好的酒店。
這時候,霍啟年頭疼的癥狀稍微嚴重了一些。
他洗漱完,也不著急吃晚飯,直接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