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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晨蓮便也暫時‘忘記’了適才的事情,輕聲道:“奴一定選最甜最甜的蓮子,一定一粒都沒有苦的。”

    月光下,少女輕聲應(yīng)和道:“那吃甜甜的蓮子�!�

    然后再出門,買甜甜的糖人。

    要畫著她的模樣,送給她的情郎。

    *

    關(guān)于司洛水的事情,兩個人誰都沒有再提。

    入睡時,姜婳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待到醒來,卻什么都不記得了。

    窗外的月光淡淡灑進來,她這才明白,不過半夜。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輕聲笑了笑,又閉上了眼。

    *

    這一次沒有小信傳到小院中。

    莫懷垂眸,因為那日公子說,下次這般的事情便不用再傳過來了,想到此,他的視線轉(zhuǎn)向不遠處的公子。

    夏日燥熱,湖邊的青年卻蒼白著一張臉,他似乎剛從水中出來,身上的雪衣貼在身上,不住地滴著水。

    青年垂著頭,手泛著些許紅。遠遠望著,像是一片快要化開的雪。

    *

    隔日。

    姜婳本來還在想著糖人,想到了什么,開始拿起紙筆。

    夏日的光炎熱,屋內(nèi)即使有冰,少女的臉頰還是出了一層細細的汗。見狀,待到少女停下筆時,晨蓮端著冰碗送了上來。

    “小姐,休息一會吧�!�

    姜婳望著冰碗里面的荔枝,輕聲道:“多謝晨蓮�!�

    晨蓮彎著眸笑著,待到姜婳用完了,才笑著道:“小姐這是什么?奴從前未見過�!�

    姜婳將手中的圖紙攤開,輕聲道:“是鋪子和一些用具,都是制香用的,比如這里是擺放香盒的柜子,這里是珠簾,這里面是香爐......”

    她一一講著,晨蓮認真聽著。

    許久之后,姜婳輕聲道:“是想給姨娘的制香鋪子�!�

    圖紙上密密麻麻,從店鋪到用具到擺設(shè),精細而標準,絕非一日之功。

    晨蓮將冰碗收了下去,姜婳繼續(xù)畫著,一直到了日暮。她如昨日一般用了膳,同昨日一般翻了墻,又用昨日一般到了昨日那條街上,但是左尋右尋,都未尋到昨日做糖人的那位老人。

    姜婳一怔,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

    失落的姜婳敲響了小院的門。

    小院門外還是亮著一盞燈,姜婳在外面等待有人將門從里面打開的時候,手輕輕地將燈撥了撥。

    少女纖細的手指被燈映出淡淡的黑影。

    她覺得有趣,又用手撥了撥,可這一次卻沒有撥到,她的手停在半空之中,門從里面被人打開了。

    她抬起眸,看見了一身雪衣的青年,那盞她沒有撥到的燈籠,恰好映亮了青年周身的一切。

    身后的梨花已經(jīng)落了個干凈,地上再沒有如霜的一片。

    少女向著青年走了一步,踮起腳湊到青年的耳邊,輕聲道:“謝欲晚,怎么好像每次都是你給我開門�!�

    少女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像是春日角落的花,眼睛里面恍若泛著光。她望著他,這一次,沒有絲毫躲避。

    思念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它教人怯弱,卻又在一瞬又一瞬,讓人無比勇敢。

    那些在蛛絲馬跡中發(fā)現(xiàn)的愛意,長年累月地溫養(yǎng)著她。

    她開始向前走,開始脫離那片源自過去的苦難。

    青年望著她,纏著紗布的手輕輕動了一下。

    見他不回答,少女聲音溫柔重復(fù)了一聲:“為什么.....”

    謝欲晚怔了許久,如若想起前世,他其實不太能夠看見少女如此的模樣�?僧�(dāng)兩世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青年又覺得。

    她本該明媚而盛大。

    他像是臣服,又像是謝罪,伸手將少女摟在懷中,一聲又一聲重復(fù)道:“因為是你�!�

    月光下,兩個人共享著彼此的心跳,青年彎下身,親吻著懷中的少女。

    燈籠在他們身后,映出光亮,兩個人的身影同月色重疊在一起。

    親吻、擁抱,于他們而言,本該就是世間最尋常的事情。

    第104章

    夜已經(jīng)深了。

    小院中本就有姜婳和晨蓮的房間,

    她們自然也沒有選擇回去。平日里沒有什么人的庭院,因為姜婳回來熱鬧了起來。

    橘糖點燃了廚房的燈,看著里面整齊的一片,

    搖了搖頭,

    公子這是將下廚當(dāng)成詩詞歌賦在學(xué)。

    她在里面慢慢地揉面,

    順便幫公子掩飾好一些痕跡。

    庭院中,謝欲晚同姜婳下著棋。

    姜婳摩挲著手中的棋子,望向棋面,她定然是下不過謝欲晚的,

    畢竟她的棋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

    那便應(yīng)該思索如何能輸?shù)脹]那么難看。

    她凝神,隨后將棋子放到了一處。

    觀棋不語,

    一旁的晨蓮眸不由彎了彎,

    隨后借著庭院明亮的燈光,望向不遠處的莫懷。晨蓮的眼神只在莫懷身上停留了一瞬,

    就移開了。

    ......

    這局棋下了許久,

    后面意義便已經(jīng)變了。

    姜婳是在這句棋下到一半的時候發(fā)現(xiàn)異樣的,有些便是連她都能看出的漏洞,

    青年直接略過,

    轉(zhuǎn)而在另一邊開闊疆土。

    她試探幾次,就更為明顯了。

    雖然發(fā)現(xiàn)了,她還是認真地下著。

    一直到橘糖將酒釀丸子端出來,這局棋都沒有下完。

    姜婳從他的棋簍子中拿一顆,

    再從自己的棋簍子中拿一顆,一黑一白,

    兩顆棋子同時放在棋盤上。

    意思是兩個人一起認輸吧。

    青年低聲笑了一聲,

    又添了一顆。

    兩個人到了桌前,因為是夏日,

    酒釀小團子也是冰的。兩個人用的時候,姜婳望著天上的月亮,庭院中的燭火很亮,所以不太能看見月亮的光。

    “謝欲晚,手還疼嗎?”

    她望著他纏著紗布看不出傷輕重的手,輕聲問道。適才見面的時候,她便看見了,只是現(xiàn)在才問出口。

    青年淡淡搖了搖頭:“只是小傷�!�

    姜婳眨了眨眼,希望他再說些什么,但是青年止住了這個話題。

    她的手摸了摸旁邊的紗布,輕聲道:“今日換的嗎?”

    青年另一只手覆住她的手,輕輕地扣�。骸班�,今日橘糖換的�!�

    一旁的莫懷聽見了,垂下了眸。

    公子這是在變相告訴小姐傷不重,因為如若是比較重的傷,便不會是橘糖來包扎了。

    知曉了傷并不重,姜婳心中松了口氣。

    她見謝欲晚沒有講原因,也沒有再多問。如若是他愿意說的事情,適才她問傷的時候,他便會一起同她說了,既然沒說,就希望她不要知道。

    她輕輕扣緊青年的手,眸還是停留在纏繞的紗布上。

    許久之后,少女輕聲說道:“不好看�!�

    謝欲晚望向她,滿庭的燭火中,她垂著眸輕聲重復(fù)了一聲:“紗布不好看,所以下次不要再受傷了�!�

    他輕聲應(yīng)了一聲。

    姜婳同他相握的手輕輕地松開,又輕輕地握緊,即便是炎夏,青年的手仍然的冰涼的一片,兩人相扣著手,青年任由她松開握緊。

    最后,她還是同青年十指相扣,輕聲道了一聲:“騙子。”

    她不覺得司洛水說的是真的,但是面前這個人會騙人是真的。她將頭放到他肩上,柔軟的雪衣觸碰到她的臉,她輕輕搭著青年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捉弄著。

    從始至終,青年都很耐心。

    唯有在同她眼眸對視的那一刻,青年那雙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下意識地抓住了她,且抓住之后,沒有再松開。

    庭院中的燈亮了許久,此時也慢慢變暗了。

    莫懷一早便去了書房,晨蓮去了廚房,庭院中早早地只剩下姜婳和謝欲晚兩人。

    “謝欲晚,你是騙子嗎?”

    少女的聲音很輕,聲音被樹上的蟬鳴蓋去大半,她望著他,帶著一種自己也不太懂的情緒。

    她眼眸中沒有責(zé)怪、憤怒甚至任何情緒,只是平靜地看著身前這個青年。

    她在他懷中,像是臥進了一片雪中。只是這雪并不冷,反而無比地柔軟。這個問題,她也很尋常地就問出來了。

    青年沒有應(yīng)聲。

    姜婳突然溫柔笑了,用手將青年緊緊摟住:“從前你會再騙我一下,告訴我‘不是’,嗯,所以是什么事情......我身上有什么東西是你想要騙的嗎,其實你可以直接同我說,我會直接給你。”

    ‘真的’

    這兩個字她沒有說出來,實際上能說出前面那些她已經(jīng)覺得自己很厲害了——漫不經(jīng)心的話語中含著的卻是少女一顆最真摯的心。

    樹上的蟬鳴越來越吵,似乎渾然不知已經(jīng)深夜了,甚至快要遮住青年躍動的心跳。

    “小婳,三日后太子會對姜府動手,改日姜家所有人都會被抓入牢獄,那日之后的第六日,院子中的梨子便該熟了,到時候......我們一起釀梨酒好不好?”

    即便知曉少女多半會應(yīng),但他的心中還是有些忐忑。

    矜貴的公子第一次眸中有了些緊張的情緒,只是被庭院昏暗的燈光掩住了。他望著懷中的手,手下意識將人抱緊。

    這幾日他抄寫了一室的佛經(jīng),整整齊齊,密密麻麻,可沒有用。那些因她而生出的欲望,在那個吻之后,無限瘋漲。

    他壓抑不住。

    少女渾然不知,頭放在他的肩膀上:“那我們釀幾壇,梨子處理起來應(yīng)該比梨花方便,是不是能夠多釀幾壇,我們要不要學(xué)那個住持一樣,將梨酒埋到竹林下。這已經(jīng)又是一月過去了,不知道那片竹林怎么樣了。等到釀完梨酒,我們?nèi)タ匆豢窗�。要是方丈同意的話,我們�?.....也埋一壇酒�!�

    謝欲晚一怔。

    姜婳垂著眸,掰了掰手指,話語中已經(jīng)開始盤算許久之后的事情。

    ......

    被謝欲晚送回房間后,姜婳垂眸輕聲笑了笑。

    晨蓮一早便為她準備好了換洗的衣裳,姜婳沐浴后換好了入睡的衣裳,上了床。許久未來,房間里面的被子還是很軟。

    少女翻了個身,身后恰巧照入一片月光。

    她其實已經(jīng)快睡著了,不知為何又想起司洛水的話。

    “假的,他在騙你。”

    她其實不知曉,謝欲晚能夠騙她什么。雖然同上一世不太同,但她同他之間,卻又是相同的。

    她身上沒有什么謝欲晚可以騙的東西。

    若是謝欲晚想,待到再過幾年,便是這天下,也是囊中之物。只是她也知曉,謝欲晚并不會。如若他想,上一世便出手了。

    不愿意再因為司洛水的話多想,姜婳閉上眼開始入睡。

    最后她在想,無論她在意不在意謝欲晚的欺騙,司洛水說的如何會是真的呢?她那日推開門,看見了青年胸膛上的傷口。

    那些血肉猙獰,翻著皮肉的。

    姜婳的手捏緊了被子,輕輕地蜷曲了身子。

    *

    另一邊。

    昏暗之中,青年望著書桌上許久未翻動的書頁,輕輕地垂上了眸。

    *

    隔日。

    姜婳回到了姜府。

    倒不是還有什么事情要做,只是她想親眼看看這個困了她兩生的府邸的覆滅。

    這兩日她都過得很平靜,只有侍衛(wèi)時不時傳來司洛水前來拜見的消息。有了上次,姜婳自然不會再去見司洛水。

    她望著晨蓮:“以后不用匯報了,直接拒了吧。”

    姜府很安靜,所有人都渾然未覺危險的到來,最后一日,姜婳將整個府都逛了一遍。她從前就知道姜府很大,但是平日能去的地方很少,所以其實不知道有這么大。

    走了一圈下來,她有些累了,便歇在了亭子中。

    突然,她看見遠處一個月白色衣裙的女子正在翻墻——

    姜婳一怔,那女子也看見了她,不是別人,正是司洛水。一時間,她心中只有‘司洛水瘋了’這個想法。

    她轉(zhuǎn)身便是要走,又覺得司洛水做的實在過了。

    姜婳蹙眉,到底止住了腳步。

    司洛水上來攥住了她的衣袖:“阿婳,同我走,現(xiàn)在同我走�!�

    她聲音慌亂,眼眸中甚至含著淚。

    在姜婳的茫然中,司洛書小聲說道:“我、我偷聽到明日會有人來姜家抓人,全部、全部人都要被抓進大牢,小婳你相信我,我們先離開姜府。”

    聽到這些,姜婳怔了一瞬。

    司洛水......說的是真的,但是司洛水現(xiàn)在在做什么?

    因為猶豫,姜婳第一時間沒有掙開司洛水的手,司洛水一雙眸含著淚,無助地望著她。

    “阿婳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想救你,這一次是真的,你、你同我出府,去鄉(xiāng)下的莊子中避一避,等過了風(fēng)頭,我尋人將你送離長安。我今日來爹爹不知道的,阿婳你放心。”

    司洛水將她的衣袖捏的很緊,姜婳有一瞬間眸色復(fù)雜。

    “司洛水,這是姜府,你是司家的小姐,這是你應(yīng)該翻墻來的地方嗎?那墻外面是山林,你知不知道會有狼,若是遇上了,你和你的丫鬟要怎么辦�,F(xiàn)在出去,我把你從大門送出去,以后別來了,嘴中的胡話也不要說�!�

    司洛水忙搖搖頭:“阿婳,你同我一起走,我沒有說謊,明天姜府真的會出事,到時候就來不及了。謝大人從前雖然厲害,但是如今到底被削了官職,姜府的事情又牽連很大。彼時入了牢獄,謝大人不一定能夠?qū)⒛銚瞥鰜淼�。我、我也不能,因為哥哥的事情,爹爹不會幫我的。我真的是�?dān)心你,上次謝大人的事情,你信不信我都沒有關(guān)系,但是這一次你一定會要信我�!�

    司洛水著急的眼淚一直落:“你若是不信我......”

    說著,她將一大包銀子和銀票往姜婳手里面塞:“那不用同我去鄉(xiāng)下的莊子,你今日出府,然后去偏僻一些的客棧避上兩三日,到時候消息會傳到全城,你就知道我沒有騙人了�!�

    荷包被塞得鼓鼓當(dāng)當(dāng),在姜婳手中格外沉甸。

    姜婳眸怔了一瞬,還是將手中的東西退了回去。她從晨蓮手中拿過帕子,為司洛水將淚擦掉了。

    司洛水眸紅紅的,整個人像是一只雪白的兔子。

    姜婳牽住了司洛水的手,輕聲道:“我不會同你走的,按照你說的,若是明日便要出事,你如今要做的是離姜府遠遠的,我是姜府的小姐,你也應(yīng)該離我遠遠的。”

    司洛水還想說什么,卻說不出口了,最后,她還是忍不住落下淚:“阿婳,真的不能信我一次嗎,就這一次。你、你當(dāng)初救了落水的我,我從來沒有想過傷害你的,哥哥的事情我真的不知情,這一次我也是真的想救你,就像......你當(dāng)初救我一樣�!�

    司洛水望著少女牽住她的手,聲音有些哽咽。

    山寺之后,他們從未如此親密過。如今阿婳牽起了她的手,卻是因為想要把她送出府。

    司洛水又哀求了數(shù)次,姜婳還是未應(yīng)。

    直到將司洛水送出了府,姜婳轉(zhuǎn)身之后,臉上才沉默下來。一旁的晨蓮倒是不太在意:“小姐,那邊還有幾處未去,今日要去看完嗎?”

    姜婳搖頭:“不去了,回去吧。”

    她之所以沉默,是因為今日司洛水對她所言,都是真的。司大人不會將司洛水卷入這種事情之中,所以司洛水真的是偷聽到了,想來救她。

    甚至一個嬌小姐繞到后山學(xué)了翻墻,姜婳抬手,看見了手上的血痕。

    不是她的,是司洛水的。

    彼時她轉(zhuǎn)身時,身后傳來了‘撲騰’一聲,應(yīng)該是司洛水摔到地上的聲音。適才她將司洛水送出府時,司洛水還一直在哭著對她搖頭。

    ......

    風(fēng)拂過少女的碎發(fā),一旁的樹上蟬鳴聲依舊。

    姜婳靜靜地趴在桌子上,安靜地望著不遠處的那扇門。

    還是黃昏,庭院中有些熱,少女額頭很快有了一層細汗,她沒有管顧,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適才司洛水說的那些話。

    其實她沒有討厭過司洛水。

    只是在她看見那樹上的紅布條之后,她便不會再和司洛水有任何交集。后來發(fā)生的司禮的事情,司家和謝欲晚便站在了對立面。

    而她——

    她永遠站在謝欲晚那一邊。

    所以后來其實也就沒有什么好說的了的,那些宴會她都沒有再去,司洛水的請?zhí)�、拜帖她再也不�?yīng)。

    或許人本就是復(fù)雜的。

    黃昏的光灑在少女的臉上,桌上有一道細長的影子,姜婳用手觸碰了一下,想著可能是頭頂?shù)臉涞挠白印?br />
    但她也沒有抬頭看,只是用手輕輕地點著。

    像是觸摸。

    到了夜間,天氣終于涼爽了起來。

    只是不過半個時辰,烏云遮住月亮,天空下起了雨。

    因為雨水會濺進來,晨蓮忙將窗戶關(guān)上了兩扇,還留著兩扇透風(fēng)。

    屋內(nèi)第一次沒有用冰,因為真的不熱。

    姜婳望著外面的雨,突然天空閃過一道光,隨后是震耳欲聾的雷電聲。她有些怔,因為許久未見這般大的雨了。

    不太熱,姜婳干脆起身準備將剩下的兩扇窗戶也關(guān)了。

    剛關(guān)上,又是一道雷電,她的手一顫,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其實不用說她也知道是誰,這個時間能夠來敲她房門的,除了謝欲晚沒有旁人。

    想著外面的雨,少女幾乎是從窗邊小跑過去。從里面拉開門的瞬間,她抬眸望向門前的青年。

    磅礴大雨中,青年一身雪衣,持著一把竹傘。

    雪衣不可避免地濕了些,庭院門外的燈籠也不免被雨淋滅了。見了開了門,青年放下了手中的傘,入了門。

    這時沒有誰再說‘矜貴的公子’‘未出閣小姐的閨房’。

    外面磅礴大雨,院內(nèi)一切昏暗。只有屋內(nèi),燃著的蠟燭散出些許光,映亮屋內(nèi)的兩人。

    姜婳一把撲入了青年懷中——

    青年垂眸,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這一次,青年先開了口,他的眼眸溫柔,語氣也格外地溫和。

    “今日抄寫了許多佛經(jīng),卻還是靜不下心。我想了許久還是覺得,如明日那般重要的日子,小婳不該孤身一人。”

    言罷,青年又摸了摸少女的頭。

    姜婳抱著青年的手一松,帶著微微雨跡的雪衣輕柔觸摸著少女細嫩的臉,她捏緊了青年的衣袖,怔了許久,垂下了泛紅的眸。

    “......謝欲晚�!�

    許久之后,她只是輕聲喚著他的名字。

    青年將人抱緊,輕聲應(yīng)了:“嗯,我在�!�

    姜婳突然輕聲哭了起來,她其實也不知道她為什么哭,但是她就是有些忍不住。她今日幾乎將姜府的每一處都走遍了,恍然發(fā)覺姜府之大時,也開始想,姜府其實也沒有那么大。

    沒有丞相府大,也沒有她后來去的王府和皇宮大。

    同那些地方相比,姜府實在不太大。

    但是沒有這么大的姜府,就是生生困住了她一生。她用了十年掙扎,最后卻還是絕望地沉入湖底。

    她前世渾噩。

    她不知道明明現(xiàn)在一切都改變了,為什么在這大雨磅礴的夜,看見謝欲晚之后,她就忍不住地哭泣。

    她抱緊身前的青年,一聲又一聲地喚著他。

    青年一聲又一聲應(yīng)著,最后直接將她整個人都抱入了懷中。她的手一點一點收緊,青年便一直撫摸著她的背。

    “謝欲晚,我是不是很無用。”

    謝欲晚搖頭:“沒有,小婳很厲害�!�

    姜婳停頓了一下,輕聲猶豫道:“......那哪里厲害?”

    少女的眼眸停在青年的臉上,一雙眸格外地紅。

    青年俯身,溫柔地擦掉了她臉上的淚,輕聲數(shù)著。

    “很聰明,小婳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那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小婳只用了三個月。雖然最開始沒有能全做好,但是后來十年,小婳將府中的一切都打理地很好。”

    少女怔了一瞬,發(fā)現(xiàn)他說的似乎比自己問的認真。

    青年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道:“還很善良,無論是對待府中的下人,還是街上的乞丐,小婳都很溫柔、耐心,很多人會因為高位和權(quán)勢泯滅良知,但是小婳一直都是最初的模樣�!�

    ......

    青年一一細數(shù),很認真。

    姜婳最開始還數(shù)了數(shù),但是后面青年實在說了太多了,她的手指頭輪了四五番都沒有夠用,她便沒有數(shù)了。

    她抬起眸,一直看著身前的青年。

    雖然下著雨,但是關(guān)閉了門窗,其實還是會有些悶熱。只是這些,她已經(jīng)渾然不覺了。

    燭火微微映著,一身雪衣的青年目光柔和地望著她。

    謝欲晚一直溫聲說著,最后,他牽住身前少女的手,輕聲說道:“還......如春花冬雪,明珠生暈,只是這從來只是小婳身上最無關(guān)緊要的美德。”

    青年說的很真摯。

    燭火中,兩個人對望著。

    那個大雨滂沱的夜,蟬都安靜了下來。

    *

    雨下了一夜。

    隔日姜婳醒來時,甚至覺得昨日發(fā)生的一切是一場夢。

    可一轉(zhuǎn)身,她就看見了不遠處的青年,正持著一本書看著。姜婳捏緊被子,昨夜......昨夜什么都能發(fā)生。

    說完那些,青年就哄著她睡著了。

    待到屋中的燭火熄滅,她聽見了開門的聲音,她原本以為青年應(yīng)該走了的。

    “醒了嗎?”青年望著外面的雨,又轉(zhuǎn)身看向床上的姜婳。

    姜婳輕聲應(yīng)了一聲,剛睡醒,想著昨日的事情,她不由有些沉默�?梢驗榍嗄昃驮诟�,她沒有辦法用被子將自己的臉捂起來然后質(zhì)問自己昨天到底干了些什么。

    她還是有些羞澀,因為昨日聽著沒有數(shù)清的‘厲害’,她在夢里數(shù)清楚了。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條。

    她甚至覺得這不是謝欲晚能夠做出來的事情,但是昨日那個溫柔看著她,一聲一聲數(shù)的人就是他。

    青年放下了手中的書,向著她走過來。

    她捏緊了手中的被子,忙自己給自己心中所想轉(zhuǎn)移了話題:“什么時辰了?”

    青年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發(fā)現(xiàn)沒有發(fā)燒之后,溫聲道:“還未到午時�!�

    姜婳輕聲應(yīng)了一聲,望向了開著的那個窗,外面的雨還是很大。她見到青年摸了摸她的額頭,也不由自己摸了摸,輕聲對青年道:“沒有發(fā)燒的�!�

    “好�!�

    謝欲晚低聲應(yīng)了。

    他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聲音格外地溫柔:“昨日我有說,小婳在我心中是最好的女郎嗎?”

    第105章

    自然......說了。

    但是姜婳應(yīng)不下那一句,

    聽見這一生,不由將頭埋了起來。

    清晨的光自窗外灑落,少女埋頭在青年的懷中,

    她臉頰上的嫩肉被柔軟的雪衣裹住,

    青年輕輕地摸著她的頭。

    那一瞬,

    姜婳覺得每日這樣也不錯。

    比起從前在丞相府的日子,她更喜歡現(xiàn)在。只是她知道這些都只是短暫的幻想,她如今能夠沉溺,也只是因為那些困苦都還沒有尋上門。

    但這樣就夠了。

    從她那日提著裙擺向牢獄跑去的那一日,

    她其實就做好了決定。后面無論面對什么,都是她自己的選擇。比起前世被命運和情緒無限裹挾被迫一步步向前,

    現(xiàn)在的每一日都是歡愉的。

    她抱緊身前的人,

    聽見他低聲笑了一聲。

    在少女看不見的地方,青年一直溫柔地看著她,

    在所有不為人知的角落。

    *

    姜府很快吵鬧起來了。

    小院偏僻,

    故而響聲最開始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尖叫聲,嘶吼聲,

    甚至兵器碰撞的聲音。這些聲音陸陸續(xù)續(xù)傳來的時候,

    姜婳推開小院的門,遙望遠處。

    其實什么都看不見,因為小院實在太偏僻了。

    她坐在小院的涼亭中,眺望遠處。

    偶爾,

    她能看見模糊的人影,但是好像所有人都被吩咐了一般,

    這偏僻的小院,

    從始至終都沒有一個官兵來。

    青年站在她的身后,她回身望向他。

    她說不出她眼中是什么情緒,

    但是一定是有情緒的。昨日已經(jīng)哭了許久,她已經(jīng)不想哭了,可是青年還是上前抱住了她。

    她摟住身前人的腰,輕聲道:“謝欲晚,結(jié)束了嗎?”

    外面吵鬧的聲音不斷傳來,青年摸了摸她的頭:“嗯,結(jié)束了。”

    他們誰都沒有說是什么結(jié)束了,但又彼此心知肚明。

    姜婳松開了摟住青年的手,再一次望向了小院外,她聽見外面的吵鬧聲越來越大,伴隨著哭鬧聲——

    “要去看看嗎?”青年似乎知她所想。

    少女一雙眸有些靜默,但是片刻之后還是點了頭:“嗯,要去看�!�

    待她說完,謝欲晚望著她,眸色平靜:“好,那去看�!�

    他們從一條比較偏僻的路一直到了‘元寧居’,他們站在側(cè)門外,看著院子里面的亂像。

    丫鬟侍衛(wèi)跪了一地,雙手都被捆住。

    在他們身后,是癱坐在座椅上的姜老夫人,雖然未被捆住手腳,但是四周都是看守的官兵。

    官兵們行動有序,將院子里面的東西一件一件翻尋,記錄,掠奪。

    姜婳遠遠看著,最后眼神還是落在了祖母身上。

    被病痛折磨了兩月,被佛咒折磨了一月的老人,本來就如枯骨一般,如今姜家在她面前覆滅,她滿心苦痛卻因為病重一句話都說不出,看起來一副隔日便要舉辦喪事的模樣。

    這不,走廊上被官兵踩塌的白燈籠,本來就是給老人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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