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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十一家也還是不行。

    拿著玉佩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了于陳的身影,姜婳眸怔了一瞬,心想:“也好。”待到姜家的事情解決了,于陳......

    她不知道知曉了所以真相的于陳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但是無論是什么樣的選擇,她都希望他曾經(jīng)有過選擇的路,而不是像上一世一般,被命運推到了白頭。

    姜婳隨后向著不遠處的另一家鋪子走去。

    入了門,她如適才一般問候:“請問有人在嗎?”

    竹簾被掀起,剎那間,姜婳像是有所覺一般望過去——

    一個文弱書生一般的人出來,接待了她。

    頃刻,竹簾被放下,嚴嚴實實遮住了后面的一切。

    姜婳如之前一般,將玉佩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她其實已經(jīng)沒有抱什么希望了,但是那文弱書生拿著她的玉佩觀詳了許久,開口說道:“小姐說是同這玉佩相同的材質(zhì),那具體是什么東西,可否拿來店中讓我來看看?”

    一邊說著,書生一邊咳嗽了起來,看起來很病弱的模樣。

    姜婳輕聲道:“是一方玉刻的九連環(huán),被我不小心打碎了,又掉了數(shù)塊碎片,我雖然盡力拼了,但是如何都是殘缺的。”

    書生捂著嘴,又咳嗽了一兩聲,輕聲道:“那小姐同我約個日子,下次拿來店中看看吧,應(yīng)該是能修復(fù)的�!�

    姜婳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被拒絕的打算,因為玉刻的九連環(huán),只是聽便知道很是精細。

    但是書生一句,直接讓她眼眸亮了起來。

    她喜出望外,輕聲笑了出來:“掌柜的明日有時間嗎?”

    書生倒也未想到日子如此近,輕聲道:“看來此物對小姐很是珍貴了,明日、明日可能沒有時間,小姐后日將東西拿過來吧�!�

    姜婳忙道謝,書生搖搖頭,將她送出了門。

    一方竹簾后,一身素衣的于陳站在黑暗之中,聽著陳離同姜婳交談的聲音。他垂著眸,最后還是克制不住地向著竹簾望了一眼。

    只是竹簾密密麻麻,便是風都透不進來。青年的視線撞到那方墨綠的竹簾上,才恍惚間反應(yīng)過來。

    送走了姜婳,書生咳嗽著打開了竹簾。

    “于兄......咳、咳......”

    于陳將裝著藥的碗遞了過去,陳離搖了搖頭,笑著道:“于兄,太苦了,大夫都說治不好了,算了。”

    于陳手怔了一瞬,放下了藥。

    陳離又翻開手邊的書,輕聲道:“若是于兄,定是能金榜題名的,父親和母親也應(yīng)該會很高興,以后、咳......咳......若是我不在了,父親和母親就拜托于兄了�!�

    于陳到底還是把藥遞了過去:“我應(yīng),你喝藥。”

    看著固執(zhí)的于陳,陳離逃脫不得,只能蹙著眉,端起藥碗,一口一口地喝。燭火映亮陳離桌前的書,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于陳站在昏暗之中,看著陳離將藥喝完,最后將藥碗收了下去。

    兩月以前,這位僅在年少之時有過一面之緣的‘友人’陳離,突然找上了他。陳離說他時日無多,想同他談一筆交易。

    陳離說,他可以將他在這世間的身份讓給他。

    以后他就是陳離。

    陳離那時臉色蒼白,笑得很虛弱:“我只有一個條件,日后我死了,父親母親就拜托于兄了。父親母親年事已高,他們時常會辨認錯人,陳兄同我身形容貌都算相似,時間一久,父親母親自然會......會將你認成陳離。府中的人我已經(jīng)全部打點好了,于兄不用擔心。這些年我沒有怎么出門,夫子也都是請來府中教的。老師那邊待我向來親厚,我之前也已經(jīng)同老師說好了�!�

    那日,陳離用帕子擦去了唇角的血,行了一個遠遠超出禮制的禮。

    “麻煩于兄了�!�

    于陳捏緊手中的藥碗,他沒有拒絕。謝兄很好,為他安排好了之后的一切,但是謝兄給他的那條路,太慢了......

    陳離是他的捷徑。

    *

    消息傳到小院時,是午后。

    莫懷看著送消息的人,冷聲道:“知道了,退下吧�!币簧砗谝碌哪獞褜⑿偶杖胄渥又�,望向了廚房中的公子。

    “公子,這里不對......少一些,對,沒有這么多�!�

    “好奇怪,明明都是按照步驟來的,怎么、怎么就不對呢?”

    青年望著面前的一鍋......他也不知道能夠叫什么的東西,平靜道:“無事,再來一次吧�!�

    橘糖:......

    有些被廚房悶住,橘糖出了門。

    她眨了眨眼,發(fā)現(xiàn)外面的空氣可真好。

    可一想到什么,她又轉(zhuǎn)身向著廚房里面望去。看見那紅彤彤的辣椒放下去,她就預(yù)演了悲劇,果然隨后就聽見了公子輕聲的咳嗽聲。

    .......不愧是公子。

    辣椒嗆成這樣,也能夠忍住。

    橘糖認命地從外面將廚房的窗戶都打開,嗆出來的熱氣讓她也不免低聲咳嗽了下。

    莫懷站在遠處,平靜地看著。

    等到那些嗆人的煙散去,橘糖站在窗戶外面,看見里面公子正在認真地切著手下的東西,她怔了一瞬,繼續(xù)認命地走了進去。

    公子這頓飯是做給小姐的,她也不想小姐真的吃到不能入口的東西。

    “公子,這里,對,切得薄一些,要一樣薄�!�

    “這里的花需要雕刻,用這種薄一些的刀,一點一點片......”

    廚房里面不斷傳來橘糖的聲音,青年始終安靜地做著。

    火滋啦地燒著,隔壁又傳來了小孩的讀書聲,聽見某一處時,青年的眼眸淡了淡,隨后手中的刀緩緩片出了一個花的形狀。

    雖然看得出來很生疏,但還是讓橘糖開心了一瞬。

    好像......還是能有些進步的。

    院子中,莫懷拆開了衣袖中的那封小信。

    那個暗衛(wèi)是專門負責小姐那邊的,但是公子從前便同他說,小姐那邊的消息如非危急,便不要再匯報給他了。

    他還記得那一日,公子垂著眸,聲音有些猶豫:“雖然她沒說......但是應(yīng)該沒有人會想做什么事情都能被另一個人知曉吧。”

    他無法回答公子這個問題。

    因為自小,無論是公子,還是公子身邊的他們,都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如若這個人不是小姐,公子根本不會有這樣的考慮和猶豫。

    但今日這小信還是送過來了。

    莫懷打開小信,里面寫的東西其實很簡單——

    小姐同于陳相遇了。

    莫懷眉蹙了一瞬,隨后望向廚房中青年一身雪衣的背影。矜貴的公子躬著身,手中的刀輕薄,一點一點片著手下的東西。

    這......算危急的事情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莫懷不知。

    *

    小院中。

    屋中燃了比平日要多的燈,照得整個小院亮堂堂的。

    房中,一身素衣的姜婳正持筆畫著什么。她的身前,是那方被粘好的玉刻的九連環(huán),姜婳一邊看著,一邊細致畫著,將九連環(huán)的每一處傷缺都臨摹了下來。

    晨蓮端著茶進來時,腳步盡量輕,因為小姐肉眼可見地認真。

    看見姜婳停下筆,晨蓮才將斟好的茶遞了過去。

    “小姐,用口茶吧。”

    姜婳彎眸,輕聲道謝:“好,多謝晨蓮�!�

    晨蓮將那一張已經(jīng)畫好的小心收起來,等她再回來時,發(fā)現(xiàn)小姐又持起了筆。晨蓮一笑:“小姐是對適才那張不滿意嗎?那奴收早了,這再去尋出來�!�

    姜婳手下未停,輕聲道:“不用,也沒有不滿意,本來就是要畫兩張的。一張我們留著,一張給鋪子的掌柜,有了圖,能夠看見哪里殘缺,掌柜的可能會更方便些,也省些力氣。”

    少女眉眼認真,被燭火映出了一道又一道影。

    晨蓮在她身后,認真地看著。偶爾她覺得小姐和公子真是奇怪,旁人一眼就能看清的事情,公子和小姐要試探無數(shù)次。

    可有些事情——

    例如公子昨日會來,今日不會來,這般的事情,小姐又能毫不費力的全部猜中。

    燭火下,姜婳將每一個缺口都用墨勾勒出來,待到第二張也畫完,她輕輕松了一口氣。琴棋書畫里面,她學(xué)得最差的就是畫了。

    不過看著紙上九連環(huán)的模樣,她覺得這是她最好的一張‘畫’。

    如若這可以算畫的話。

    少女垂下眸,低低笑了出來。

    月光從窗外灑入屋內(nèi)的亮堂之中,少女將手中的筆放置到筆架上,走到了窗邊。在一片光亮之中,她靜靜地望著天上的月亮。

    那個月亮里面是什么樹她不知道,但是......她的月亮有一顆梨樹。

    會開梨花、結(jié)梨子的梨樹。

    *

    深夜。

    莫懷敲響了謝欲晚的房門:“公子�!�

    里面?zhèn)鱽砬嗄昶届o的聲音:“進來吧�!�

    莫懷進了門,屋內(nèi)就燃著一盞燈,有些昏暗。莫懷沒有說什么‘要不要再點幾盞燈’這樣的廢話,而是將手中的小信遞了上前。

    青年接過,手上滿是淡淡的傷痕。

    被刀切的、被油濺的、被魚咬的。他沒有管這些傷,畢竟于他而言,不太重要。雪衣垂下,將那些傷口盡數(shù)遮去。

    那封小信映入青年的眼眸。

    他怔了一瞬,隨后平靜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吩咐了,莫懷只能安靜下去,回身關(guān)門時,他透過門的縫隙看見了公子的臉。昏暗的燭光下,青年眸色平靜,那封小信靜靜地躺在書桌之上。

    門被關(guān)上了。

    青年望著上面的‘于陳’二字,低聲笑了笑,有些苦澀。要怎么辦,他連于陳的名字和她放在一起,都覺得刺眼。

    他想了許久,卻只想起那個吻——

    山巒崩裂,禮樂崩塌。

    從他吻下去的那一瞬開始,那些欺騙就變了性質(zhì),他不能是一個那樣的人,他需得對她坦白�;蛟S......或許......即便知曉了一切,她還是會抱住他呢?

    可青年又知道很難。但從那個吻開始,他的掙扎就失去了意義。

    他會坦白。

    還有十天,他們之前一起釀的梨酒就能挖出來了。那時姜家的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他想為她做上一桌菜,雖然現(xiàn)在很難吃,但是還有十天......應(yīng)該會好一些的。彼時,他再將一切都告訴她。

    雖然很過分,但是如果有那壇酒,有那桌菜,她是不是能少生氣一點。起碼不要......直接不理他。

    不理他也可以,也可以,只要她少生氣一些。

    屋內(nèi)昏暗,夏日無風,燭火淡淡地映出一片光,滿室沉寂。

    這幾日,矜貴的青年幾乎嘗到了一生的忐忑。

    *

    隔日。

    姜婳小心用木盒安置好九連環(huán),隨后同晨蓮一起出了門。

    依舊是上次那個陳離模樣的掌柜,姜婳將木盒連同昨日她畫的圖紙一同遞了過去。

    陳離小心打開了盒子,看見里面碎得有些過分的九連環(huán),輕聲嘆了一聲:“小姐對這九連環(huán)真是愛惜�!�

    這般細的碎塊都粘上去了,一定花了許多功夫,細看上面還有斑駁的血跡。

    姜婳有些忐忑地問道:“還能修嗎?”

    陳離猶豫了瞬,隨后翻轉(zhuǎn)著九連環(huán)看了看:“能修,但是可能用的時間會有些久,小姐若是不急,便交給我吧�!�

    姜婳眸中立刻有了笑意,輕聲道:“不急的,多謝掌柜�!�

    陳離淡淡笑了笑:“這九連環(huán)精巧,也是多虧小姐,我此生才能見識到,能夠修復(fù)如此精巧的物件,是幸事�!�

    姜婳從晨蓮手中接過荷包,將一荷包銀子全部遞了過去:“這便當做定金可以嗎,如若不夠,我明日再送過來�!�

    陳離倒也沒有推辭,收下了:“夠了小姐,十日后來拿吧�!�

    姜婳走后,陳離先是小心將木盒安置好,然后向著里面走去。他掀起竹簾,望向不遠處的于陳,一邊咳嗽一邊笑著道:“我們?nèi)⑶靶┤漳銢]買的那本書買了吧,有銀錢了。長安的書齋賣的東西就是要貴些,不過書,貴些就貴些吧�!�

    于陳望著那方荷包,沉默了許久,最后應(yīng)下一個‘好’。

    *

    午后。

    消息又傳到了小院。

    莫懷望著廚房,這一次,他沒有放進衣袖,而是直接讓橘糖去送了。

    橘糖也不知曉是什么,但還是順手遞過去了:“公子,外面?zhèn)骰貋淼南�,莫懷讓我拿進來給公子�!�

    一身雪衣的青年手頓了頓。

    橘糖先是垂著眸,抬手將小信遞過去時,睜大了眼:“公子,手,公子,先出去吧......要包扎了,公子......先出去吧�!�

    謝欲晚垂著眸,沒有說話,從橘糖手中接過了小信。

    血一瞬間染紅了那方薄薄的紙,本來青年手上又沾著水,血順著水一路蔓延,整張小信都染了淡淡的紅。

    青年一身雪衣,血珠成了細細的痕。

    就像是從前不在意所有傷口一樣,這一次他也沒有在意手上的傷。狹小的廚房之中,青年垂著眸,看著同身旁的米、魚、菜格格不入。

    爐里面的火還在燃著,青年眸在紙上停了一瞬,用清水洗掉了手上的血。只是這一次的血好像洗不掉,剛用水沖干凈了,就又溢出來了,又沖干凈了,又溢出來了。

    不過最后還是洗掉了,因為溢出來的血一直在變少,最后一些便算是沒有了。

    橘糖拿了紗布過來給他包扎,他沒有阻止,也沒有說話。

    清水在他的身側(cè),似乎也沾了他手上的血。他講不清自己心中的沉悶,像是下了一場無言的雨,滿是酸澀。

    第103章

    這些天,

    莫懷第一次在白日看見公子出了廚房,停歇了下來。

    房中燃起一盞燈,謝欲晚坐在了書桌前。

    這些日房中的書一本一本被添置了起來,

    青年的身后,

    書已經(jīng)堆滿了架子。滿目的書籍前,

    青年端坐著,持筆沉默地書寫著。

    他沒有太管顧傷勢,直到血滲出紗布,直直滴落在紙張上。

    青年也沒有太在意,

    只是垂下眸換了一張紙。

    莫懷推開門時,眼前便是黑和紅混雜的一片。

    黑的是墨,

    紅的是血。

    紅其實并不太多,

    但是順著公子白色的雪衣,一直蔓延到了木質(zhì)的地板上。那雙被纏了紗布的手,

    已經(jīng)全部被染紅。

    屋內(nèi)不知何時燃上了香,

    是佛香,寺廟中用的那種。莫懷沒有吭聲,

    只是輕聲道:“公子,

    那邊已經(jīng)收拾好了,長老們的事情也查清楚了,的確如公子所言,不是三長老。當年的事情,

    可能還是同大長老有關(guān)。商陽那邊的事情還在查,因為人手都調(diào)回了長安,

    又是許多年前的事情,

    可能會有些慢。”

    青年淡應(yīng)了一聲,手中的筆仍未停。

    莫懷在一旁候著,

    到了深夜,蠟燭燃盡了。

    昏暗之中,他望向了公子的方向,只見公子起身,重新拿了一根蠟燭點燃了�;鹈鐡潋v了片刻,隨后變得平穩(wěn)。

    在這份沉寂之中,謝欲晚平靜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莫懷只能轉(zhuǎn)身離開。

    在他的身后,那一身雪衣的公子仍舊寫著手下的東西。莫懷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呼吸停滯了一瞬,他適才看見了公子用血混著墨寫的東西——

    是佛經(jīng)。

    像是在壓制著什么一般。

    *

    是欲望。

    謝欲晚寫了一夜。

    直到拂曉,佛經(jīng)堆滿書桌,他才停了下來。

    筆被安靜置于筆架上,青年淡垂著眸,外面的蟬還在不知疲倦地鳴叫。

    *

    在長安一處的街道上,曾經(jīng)熙熙攘攘的丞相府,一夜之間變成了空府。

    周圍的人渾然不覺,走過時議論三分那位丞相的事跡。

    “聽說被罷免了官職,但是其他的沒有追究了�!�

    “唉......真是可惜,這可是最年輕的丞相,這世間能有幾人有此殊榮�!�

    “那這府邸呢?”

    “不知,當年天子說是賜給謝家的,即便罷免了丞相了官職,應(yīng)當也不會收回去。不過這事情啊,自那丞相出獄之后,一點風聲都沒有透出來�!�

    幾個人挑著擔子,路過了又開始吆喝擔子中貨物。

    時不時府邸中有人出來詢問一兩聲,有些人買了,有些人問了又走了。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已經(jīng)許久未打開門的‘丞相府’的熱鬧。

    莫懷望著面前的湖。

    幾月前公子讓他將這湖填上了,昨夜將那些人轉(zhuǎn)移出長安之后,今日公子又讓他把這方湖挖開。

    .......

    看著面前的湖,莫懷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吩咐了下去。

    湖一點一點地挖開,過了半日,終于恢復(fù)了從前的模樣。只是湖水,比從前要清澈許多,甚至能夠看見里面特意被人放的水草。

    “大人,過個半月,湖水便會變渾濁的�!�

    莫懷應(yīng)了一聲。

    *

    皇宮中。

    徐宴時又一次摔倒,他望著自己絲毫用不上力氣的腿,眸怔了許久。

    他瘸著一條腿,孤獨地坐在大殿上。

    他的身前是一排又一排的臺階,他仿佛看見自己吉艱難地一步一步向上爬,可是爬到一半,還是摔了下去。

    他適才才知曉,原來遠山寺那日......如若丞相不在,神女是會死的,就像小太監(jiān)一樣。碎玉在他的掌心,一點一點地壓著。

    他的心恍若沉入了海底。

    死亡不是一個很遙遠的詞。

    從他誕生在這世間的那一刻,便伴隨著死亡。他不曾見到他的母后一眼,母后薨了,父皇和皇兄似乎也變成了全然陌生的人,甚至不是陌生,而是惡人。

    他于父皇和皇兄而言,不像一個活人。

    父皇和皇兄于他而言,也只能是一個死氣沉沉的稱謂。

    甚至因為這些稱謂沾染上了皇家,所有的一切都變得面目猙獰。

    他坐在大殿的階梯之上,上面是階梯,下面還是階梯。金碧輝煌的一切像是籠子一般,從四周生了上去,他在這金鑄的籠子的最中間,嘗不到殿外的一絲風。

    那一瞬間,徐宴時突然明白了——

    為何當初他對著青年說出那番話,青年沒有應(yīng)聲,沒有勸阻,從始至終,青年都只是淡淡地望著他,像看著這皇宮中最尋常的一處的景物。

    徐宴時從階梯上站起來,整個人都顫了一瞬。隨后,他拖著殘缺的腿,一步一步地邁向了高處。

    *

    是在用晚膳時,姜婳發(fā)現(xiàn)謝欲晚已經(jīng)許久沒有來見她了。

    少女垂下眸,不由輕輕咬了一口,蓮子立刻短了半截。清甜的味道在唇中散開,姜婳又用完了剩下半個。

    她一粒一粒吃著,突然眉心蹙了起來。

    “......好苦。”

    晨蓮一怔,上前拿起一顆,掰開了白嫩的肉,看見蓮子里面的芯已經(jīng)是純正的青色了,不由笑道:“小姐快吐出來,應(yīng)該是蓮芯熟透了�!�

    姜婳沒有吐出來,而是就著茶水咽了下去。她垂著眸,其實也就兩三日。但是......她好像就是覺得有些長了。

    從前他會來見她的。

    黃昏的光映進來,少女用完了碗中的粥,尋了個如何都不算出錯的借口:“晨蓮,剛剛的蓮子太苦了,我想吃糖�?墒俏业奶鞘遣皇浅酝炅耍俊�

    晨蓮沒有多想,彎著眸道:“那奴去給小姐買。”

    *

    最后,自然沒有買成,因為姜婳笑著說‘想吃橘糖做的’。

    為晨蓮?fù)客炅怂�,姜婳才出門。

    雖然侍衛(wèi)應(yīng)該不會怎么阻攔,但是為了避免麻煩,姜婳還是讓晨蓮直接帶著她翻墻了。她們走了一段路,恰巧碰上夜市。

    姜婳從前沒有太看見過,一眼就看中了一個老人攤子前的糖人。

    很可愛!

    她走了過去,老人攤子前面還有人。

    姜婳便安靜等待著,期間聽見前面的姑娘同老人說:“叔這仙女雕的可真像,可否給我做個情郎?樣子嘛,就照著他的�!�

    姑娘用手指了指身旁的侍衛(wèi)。

    一瞬間,姜婳眼眸怔了一瞬,有些無措。時下民風開放,但似乎......也沒有如此開放。她不好多看,隔遠了些,但是還是能聽見前面侍衛(wèi)的聲音。

    侍衛(wèi)聲音很冷,又帶著些無奈:“小姐。”

    姑娘搖了搖頭:“我就要,你是小姐我是小姐,付銀子吧。”

    侍衛(wèi)還是付了銀子,開始一言不發(fā)。但是那姑娘肉眼可見地開心,嘴中一直念叨:“好像啊,好像,叔怎么知道他從來不笑的,唉,叔明日還在這嗎,我明日再來雕一個,嗯,還要他,沒辦法,他好看�!�

    老人都被逗得團團笑,姜婳也不由輕聲笑了笑。等到那一對人吵吵鬧鬧走了,姜婳走了上去。

    老人打趣道:“這位姑娘也是要位情郎嗎?”

    姜婳眸一怔,搖頭輕聲道:“您照著我的模樣畫便好了�!�

    老人便又開始畫起來,期間姜婳一直認真地看著老人手中的糖,翻來滾去,然后逐漸地有了女子的輪廓,然后是她的模樣。

    最后,老人將她的模樣的糖遞到了她的手中。

    晨蓮上前付了銀子,看著小姐一直看著手中的糖,不由笑道:“是送給公子的嗎?”

    姜婳一怔,小聲道:“這么明顯嗎?”

    隨后自己也輕聲笑了起來。

    雖然天色已經(jīng)黑了,但是街上處處點著燈籠,雖然不算亮堂,但也算不上昏暗,看見前后行人還是十分容易的。

    大街上人并不少,姜婳怕擠到糖人,便同晨蓮一同向著不那么擁擠的一條路走去。才走到拐角,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人。

    一身素白的衣裳,頭上裝飾的釵環(huán)也格外地簡單。

    是司洛水。

    見到她,司洛水原本寡淡的眸一下子生動起來。

    “阿婳,我......”

    司洛水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臉上扯出一個我見猶憐的笑:“許、許久未見�!�

    這一拉扯,旁邊的行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姜婳手中糖人差點掉下去,幸好晨蓮將她及時扶住。

    姜婳望著手中的糖人,望向面前的司洛水:“許久未見,但是我今日有要事,若是有什么事——”

    她的話沒有說完,就被司洛水捏住了衣袖:“阿婳,是很、很緊急的事情,一個時辰,不,半個時辰,我們?nèi)ゲ铇�,我、我得告訴你,我要告訴你�!�

    天已經(jīng)黑了,如若她同司洛水去了茶樓,出來時大街上的人都應(yīng)該散得差不多了。那般時候她再去尋謝欲晚,便有些不像話了。

    她出聲拒絕:“司小姐,我覺得我們沒有什么好聊的,我還有事,可否讓開。”

    無論司禮當初做的事情司洛水只不知曉,平心而論,姜婳覺得自己沒有那么大度。那一日若不是謝欲晚,她當喪命于那支箭下。

    她轉(zhuǎn)身欲走,晨連也阻攔了她身后的司洛水。

    司洛水看著姜婳離開的身影,有些急了:“阿婳,同謝大人有關(guān)�!�

    姜婳的腳步止住。

    *

    茶樓中。

    姜婳望著對面的司洛水。

    她的眸有些冷,這讓司洛水有些不適。

    司洛水抓著姜婳的手:“阿婳,我、我沒有說謊,我要說的事情真的同謝大人有關(guān)。”

    說到謝欲晚時,司洛水的眸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隨后垂下了頭:“阿婳,對不起,我當時不知道我哥哥做的事情......哥哥那日派人將我接下山,說是父親突然病了。我來不及、來不及同你道別,我擔心父親,便托哥哥同你說,但是我沒有想到哥哥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她聲音中含著歉意。

    姜婳輕聲眸,手中的糖人已經(jīng)化了,她一邊想著明日再去買一個,買了再去見他,一邊輕聲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她說不出旁的話,只是真的不明白,這些日為什么司洛水一直如此執(zhí)著地要來見她。

    司洛水捏緊了衣袖,望向?qū)γ娴纳倥?br />
    “因為哥哥的事情,我、我查了很多事情,發(fā)現(xiàn)了一些阿婳可能不知道的事情。我、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阿婳應(yīng)該、應(yīng)該知道�!�

    姜婳看著對面的人,司洛水的神情似乎很猶豫,但是這些日她尋她的舉動卻一點都不猶豫。

    因為手中的糖人化了,她有些不開心,故而待人沒有以往耐心。

    “你尋到我,不就是要告訴我,甚至搬出了夫子,說吧,我在聽。”

    她輕聲說道,沒有留什么情面。

    司洛水的臉一下子白了,整個人都哭了出來:“阿婳,我、我沒有的,我只是覺得,覺得阿婳這樣的人不應(yīng)該被瞞著,我、我把阿婳當很好很好的朋友,我覺得、覺得謝大人不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騙你�!�

    姜婳沒有太在意,謝欲晚瞞著她的事情許多許多,差不了哪一件。

    她望著司洛水,不知為何司洛水什么都沒有講卻已經(jīng)泣不成聲。

    知曉今日不能去見謝欲晚了,姜婳倒也不急迫,手中的糖人被她安靜地放到了盒子中,不過半晌,已經(jīng)快化干凈了。

    她一邊想著明天去買糖人還能不能碰見今日的那位話很多的小姐,一邊想著今日夜色這般好明日應(yīng)該不會下雨。

    司洛水說出那番話,覺得姜婳一定會問上一兩句的,但是過了許久,發(fā)現(xiàn)她一句都沒有問,甚至沒有看她。

    司洛水心怔了一瞬,又想起那日少女將她從水下救上來,保全了她的名聲。她唇張開,又閉上,最后終于說道:“阿婳,牢獄中根本沒有人對謝大人動刑�!�

    姜婳怔了一瞬,疑惑地望向司洛水。

    ......

    一陣沉默后,司洛水著急說道:“沒有,真的沒有,我爹爹是想的,但是、但是怎么都尋不到法子。那一陣爹爹發(fā)了很大的脾氣,因為無論是天子還是太子,都不愿意對謝大人動刑,更別說更嚴重的�!�

    “一怒之下,我爹爹甚至去尋了三皇子和五皇子,可無論我爹爹拿出多少利益交換,他們、他們都不愿意。天子、太子、三皇子和五皇子都不愿意,阿婳,這世間、世間沒有人再能對謝大人動刑的�!�

    “那日牢獄同我說,你去探望之后哭了許久,我便、便派人打聽了一下你哭的原因,獄卒說你的身上滿是血,太子那邊也尋我爹爹,問爹爹覺得是三皇子還是五皇子做的,我爹爹知曉,知曉他們都不會做。”

    “然后,我還、還偶然撞見了你和謝大人在一起,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只是覺得你被謝大人騙了,阿婳。”

    一番話下來,姜婳神色未變,司洛水卻已經(jīng)落了淚。

    姜婳垂眸,輕聲道:“好,我知道了,還有旁的事情嗎?”

    司洛水茫然道:“阿婳,他,他騙了你。他利用你的同情和可憐,他......”

    茶樓此時人已然不多,她們的位置靠著窗,能夠看見璀璨燈火之上淡淡的月亮。

    少女的眸色同月亮一般淡,她望向?qū)γ婺莻哭的不成模樣的人,聲音很平靜:“司洛水,同你有什么關(guān)系嗎,你為何覺得,在你和他之間,我會信你。”

    她的聲音很輕,話語也是罕見地直白。

    司洛水的淚止住,許久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可是阿婳......我說的是真的。”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有些說不出話。

    姜婳沒有點破,只是淡著眸,從桌上拿起已經(jīng)徹底化了的糖人,起身走了。晨蓮隨在姜婳身后,離開時望了司洛水一眼。

    樓梯間傳出聲音,說書人還在說著趣事,司洛水掐緊了手,紅了眸。

    *

    大街上人果然已經(jīng)散得差不多了。

    姜婳有些可惜地望著手中的糖人,尋了尋之前的老人,原先的位置已經(jīng)沒有人了,姜婳便知道是走了。

    不過夜市上擺攤的地方都是固定的,明日再來尋就好。想到這,姜婳心松了松。她望向身后的晨蓮,輕聲道:“回去吧�!�

    然后晨蓮就聽見她輕聲說道:“明日的蓮子會不會比今日的還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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