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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廳外是一片修整的雅致的竹林,這醫(yī)館前面是藥鋪,后面卻是住家,其中以一片竹林分割內(nèi)外,顯然建下這藥鋪的也不是什么俗人。

    兩人走到一處偏僻之處,陳慶之四下看看,見沒有人來,面容一肅,問面前一臉茫然的馬文才:

    “文才,你可知那姚華是什么來歷?”

    馬文才錯愕,以為陳慶之知道姚華的什么身份,比如說“獲罪出逃”之類,正想說明,眼前卻飄過姚華那張率真的臉。

    一想到姚華,馬文才就有些不自在,他那雙無論何時都干干凈凈的眸子似乎就在哪里看著他一般,讓他突然生出了猶豫之心。

    罷罷罷,就算他在家鄉(xiāng)殺了人放了火,卻從未傷害過他們。非但如此,他還屢屢?guī)土怂麄儯谶@時候揭了別人的老底,誰知道會不會給他惹來什么禍端?

    子云先生畢竟是御史臺出身,萬一姚華在那留著什么案底,就算有救命之恩,先生也不像是會因私廢公之人。

    所以馬文才稍稍躊躇了一會兒,有些遮掩地說:“他來會稽還和我有點關(guān)系,我買了他被人偷賣了的馬,他沒錢贖回,只好在會稽學(xué)館教書幾月,想要軟磨硬泡讓我通融通融……”

    他看著陳慶之越發(fā)慎重的表情,心里也有些不安:“先生,他是有哪里不對嗎?之前看他的薦書,是湘州將軍王足引薦來的,有朝中命官做保,應(yīng)該沒什么不好的地方吧?”

    作者有話要說:  陳慶之定定看了馬文才一會兒,直看的他心里發(fā)虛,才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心善,有意為他掩飾�!�

    馬文才耳朵微微紅了紅。

    “但那個姚華,應(yīng)該是元魏的貴族,并不是梁國人吶……”

    陳慶之這一句,讓馬文才頓時如遭雷擊。

    什,什么?!

    元魏貴族?

    第134章

    元魏貴族

    一句元魏貴族,著實把馬文才駭著了。

    魏國和梁國的關(guān)系,著實有些復(fù)雜。南朝和北朝自十六國起就時而建交同盟,時而征戰(zhàn)不休。其實大規(guī)模的南征和北伐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了,甚至在元魏孝文帝還在時,魏國還和南朝恢復(fù)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外交。

    那段時間里,北方和西域來的珍奇異寶跟隨北方的使臣和商人絡(luò)繹不絕地出現(xiàn)在建康城,而南方最精美的刺繡和絲綢,以及北方少見的精致之物,也源源不斷的售往洛陽。

    南北的士族有很多是同根同源,只不過因為五胡亂華分割南北,借著南北使臣交往的契機,有不少家族恢復(fù)了南北的聯(lián)系,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最大的威脅不來自于外部,而是內(nèi)部。

    而最近一次和魏國恢復(fù)了外交的,是前朝的南齊,卻不是如今的梁國。

    甚至在前朝的昏侯蕭寶卷被殺后,齊朝大量的貴族和皇室子嗣逃亡了元魏,有的娶了鮮卑的貴女為妻,有的在南齊身份貴重的皇室,干脆就直接娶了元魏的公主,在魏國居住下來。

    魏國對于這些南齊的貴族也非常禮遇,不但按照元氏皇族的待遇賜予王爵或公侯爵,也能正常的在魏國出仕。

    壽陽城的守城之人,便是南齊蕭寶卷的親兄弟蕭寶夤。

    由于之前姚華說的那一大堆什么“被逼迫”、“不能有辱先祖”、“逃難南方”之類的話,陳慶之一說這人是“元魏貴族”,馬文才便先入為主的當(dāng)成了南齊時流亡到元魏的那群貴族。

    畢竟元魏的貴族大多是鮮卑人,而拓跋鮮卑有個顯著的特征就是須發(fā)偏黃而濃密,有些甚至眼睛是綠色的,號稱虬髯拓跋,這些貴族大多長相體型英武,姚華五官精致,體型修長,和“雄壯”是一點都搭不上邊。

    陳慶之自然不知道馬文才在想什么,其實他發(fā)現(xiàn)姚華不似南人已經(jīng)很久了,只是聽他自稱長輩是南下的魏國將領(lǐng),起先沒把這些不對放在心里。

    建康也有許多魏國曾經(jīng)歸順或被俘虜?shù)膶㈩I(lǐng)、貴族,到現(xiàn)在也不適應(yīng)南朝的生活,也看不起出入坐牛車、涂脂抹粉的士族,即使被人鄙視為“粗魯將種”或“北方蠻夷”,依然我信我素的過著他們格格不入的生活。

    “這姚華,應(yīng)該是漢化后的鮮卑貴族,大概家族是那種傳統(tǒng)的鮮卑人,所以還維持著很多鮮卑貴族的傳統(tǒng),比如蓄養(yǎng)家將,比如馬鞍墜鈴,最主要的是,你那匹叫做象龍的馬,如果真是他家傳的,那他就必須得是元魏貴族�!�

    陳慶之見馬文才怔愣著,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

    “你也不必?fù)?dān)心,我只是恰巧會相馬,所以才看出一二,即便是這姚華身份存疑,來路不明,其他人也不會攀咬到你身上�!�

    “我不是擔(dān)心有人栽贓嫁禍我……”馬文才聽到這里才明白過來,子云先生說的“元魏貴族”,那就真的是“元魏貴族”,不是他以為的那樣。

    “只是先生之前也見過象龍,為何沒有疑惑?”

    “之前那是你的馬,我并不知道來自于何處,只以為那是你的奇遇罷了,問多了倒有覬覦他人之寶的嫌疑�!标悜c之是個君子,所以那時候不會多問,“可你說那馬是這人祖上的種馬一代代繁衍下來的,馬文才,你可知那是什么馬?”

    “是,是大宛的汗血寶馬……”

    馬文才怎么會不知道那是什么馬。要養(yǎng)這種馬,若是家底稍微差點的,莫說傳代接種,每日飼料和所需的花費就能活活把人拖垮。

    他將這馬還給姚華,豈止是免了他一大筆贖馬的錢,這段日子以來花在這匹馬上的錢,還有從家中帶來伺候馬的馬奴,就已經(jīng)足夠他養(yǎng)無數(shù)匹尋常的良馬了。

    “你只知道這是大宛馬,卻不知道大宛國數(shù)十年前就已被異國所滅,大宛龍種也早已不復(fù)存焉。至今為止知道最后的一批大宛龍種,還是魏拓跋武帝年間西域諸國進貢的一批大宛馬,向來只供御用,而且極少雜交�!�

    陳慶之將大宛馬的來歷徐徐道來,“自北涼被魏所滅,西域為魏國一統(tǒng)之后,西域的珍奇異寶就極少流入南境,更別說名馬。向來朝貢,西域各國和北方各國向魏國朝貢,而來我國的大多是倭國和東南諸小國,西域的種馬,只有向北進貢,絕沒有向南的。所有的龍種,也只有元魏貴族才能擁有�!�

    “你能擁有大宛之馬卻沒被人覬覦,是因為我國少馬,而你又一直在會稽學(xué)館,和懂馬的人甚少接觸,這馬雖然明眼人一看就是好馬,卻不會有人為謀取它做什么。但在魏國則不然,魏國人出入騎馬而不乘車,人人以乘車為羸弱,又好武勛,這樣的寶馬,若不是家世名望極強的貴族護庇,單一匹馬,就足以讓人家破人亡�!�

    陳慶之見馬文才終于明白了這馬的重要性,嘆息道:“更別說這龍種如果能世代繁衍,那姚家必定有種馬,除此之外,家族的勢力還擁有可以輕易和有大宛種的母馬配種的影響力,也許是利益交換,也許是各取所需,無論是哪一種,都不容小覷。”

    “馬文才,你該慶幸這姚華不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否則只憑這馬落在你手中而你拒不歸還,以他的身手,要想要刺殺了你,幾乎是易如反掌�!�

    他拍了拍馬文才的肩膀。

    “你自己捫心自問,若你是元魏貴族,家中如此重要的傳承之寶丟了,而得了其寶的人有據(jù)為己有之心,你會如何……”

    馬文才聽完陳慶之的話,后背已經(jīng)是冷汗淋漓。

    “若是我……”

    他閉了閉眼,想想后,苦笑著說:“自然是不死不休,哪怕一把火把會稽學(xué)館燒了,也要把馬拿回來。”

    “所謂見微知著,正因為我從徐之敬和半夏等人那里了解到姚華平日的作風(fēng),推斷出姚華應(yīng)該是那種久在元魏政治邊緣,而家族卻依靠武勛依舊聲望不墮的軍中貴族,所以才沒有去做什么刺激到他�!�

    陳慶之的表情甚至有些委曲求全。

    “我不知姚華和你們感情如何,但我希望你們能與他多多交好,畢竟他可能代表的是元魏軍中的精英。大梁現(xiàn)在這情況……”

    他也知道自己說的話很荒謬,若是傳出去了,隨便一個大臣參他一本仕途就到了頭,可他卻不能不說。

    “鎮(zhèn)守壽陽的蕭寶夤身負(fù)國破家亡之仇,沒有一時一刻不想著反攻南方,奪回故國。浮山堰崩了,他背靠魏國,說不得就要煽動元魏,趁我國國力虛弱而南征,他好漁翁得利。我甚至懷疑浮山堰的計策訂立之初就有魏國的影子,或者說,有蕭寶夤的設(shè)計……”

    陳慶之說,“元魏的軍中勢力對蕭寶夤以南朝漢人的身份掌握南方大軍,早已不滿,沒少在背后給他使絆子。我在此地剛剛得到的暗報,浮山堰出事后,蕭寶夤枉顧上令,曾私自調(diào)動了大軍,被元魏派往南方鎮(zhèn)守的任城王元澄發(fā)覺,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奪了兵權(quán)。元澄是鮮卑老派貴族,本身是大元帥,又是皇室宗親,他壓著蕭寶夤一日,淮水以南就能享一日安寧,若蕭寶夤翻身,怕是北方大舉南征不遠了�!�

    馬文才想過情況很壞,卻沒想過那么壞。

    畢竟前世的時候,浮山堰雖然崩了,可北方也出了亂子,一直都沒有打下來,只不過那段時間人人自危,建康城里許多人家都悄悄變賣淮水下游的資產(chǎn),就是當(dāng)心一旦魏國人打過來,那些地方改了姓,會白白損失了家產(chǎn)。

    因為馬文才知道前世北方?jīng)]有南征,所以得到陳慶之的委托時倒沒擔(dān)心遇見兵禍的危險,壯著膽子就跟著來了。

    可聽陳慶之這位“未來軍神”的推測,原來梁國的國運,竟還是掌握在魏國軍中貴族的手里。

    別人會以為他是杞人憂天,他卻不會認(rèn)為陳慶之是多想。

    只是那位任城王現(xiàn)在是什么心思,誰也料想不到,所以梁國前途如何,也無人就能肯定。

    故而陳慶之才有如此多的擔(dān)憂,甚至不欲讓馬文才等人得罪姚華,反倒要刻意交好。

    誰知道這化名為“姚華”的少年是誰?若是元魏的皇室貴族,又或者是什么要緊之人,要在梁國遭遇了不測,又或者對梁國生出仇恨之心,誰知道得罪了小的會不會就結(jié)仇了老的,最后煽風(fēng)點火,在魏國掀動了南征的氣氛?

    歷史有時候就是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改變的,誰也不敢去賭。

    “我會私下和你商議這事,并不僅僅是因為我倚重你。姚華會有在梁國奔波,說起來是和你有牽扯的緣故。我不知道他南下是為了什么,但他隱姓埋名,必定是在北面惹上了麻煩,不愿以明面上的身份引起兩國的糾紛。從他依舊能在南方得到薦書和照顧,大概也能看出他或他的家族在北面是個很有人望的人,即便他犯了事,連南投的故國將領(lǐng)依然冒著株連家族的危險幫他,這樣的人,一旦結(jié)交,對你,對梁國的未來,都有莫大的好處�!�

    陳慶之語重心長。

    “我不是要你曲意逢迎,你們?nèi)裟苷娴某蔀閾从�,有對南地這樣的情誼在,他日北方若真的有意南征,說不得那一兩句反對之聲,就能湮滅掉一場兵禍。即便不是有這樣曲折的原因,結(jié)交這樣一位性格正直、武力出眾的鮮卑豪杰,也并不是什么讓人為難的事。連我和他相處一陣子都要被他的性格所折服,更別說你們這樣風(fēng)華正茂的少年�!�

    馬文才聽出了陳慶之的言下之意,大約是要讓他們和姚華多多相處,好早日發(fā)展出莫逆的交情,這樣也許他日北方大軍真要南征,也許顧及著這些情誼,能夠透露出一點消息出來,也能讓他們好多有點準(zhǔn)備。

    說起來倒是有些無恥,姚華如何都是他們的猜測,即便錯了,也不過就是費了些心思,可要猜對了,就是大大的有益。

    姚華心思并不算曲折,有心算無心之下,他們連“友情”都算計進去了,卻還要裝作并非刻意,這樣卑鄙的事情,若是換了其他性子耿直的人聽到了,必定要狠狠地痛斥一番。

    可陳慶之知道馬文才懂,也知道馬文才明白他的“不得已”。兩國相交,有時候便是兩國之人的相交,哪里有那么多“真情實意”,即便是有,也有許多的前提,就如同大家族的聯(lián)姻,說起來是門當(dāng)戶對,其后都有無數(shù)的政治考量。

    可這些考量有時候卻不影響夫妻間的感情,概因世道艱難,人人都要如此算計。

    身處如此家庭,對各自身上代表的東西也都洞悉,早已經(jīng)看開或?qū)W會順勢而為了。

    馬文才畢竟還不是什么老謀深算的政客,甚至連陳慶之這樣的洞悉力都沒有,但他能從陳慶之“刻意算計”的無奈之言里,聽出對國家和百姓的深深擔(dān)憂,以及對和平和梁國未來的無盡迷茫。

    此時哪怕有一絲一毫的和平可能,陳慶之都是要緊緊抓住每一分籌碼的。

    所以馬文才聽完了陳慶之的“肺腑之言”后,既沒有大聲痛斥,也沒有立刻答應(yīng),只是沉默不語。

    說實話,他有點怵姚華,也從沒有跟這樣的人好好相處過,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得到對方的信任和友情。

    要姚華跟傅岐一樣是一根筋就好了,可明顯他也不是什么能糊弄的家伙,只不過平日里懶得多想。

    這樣的人最可怕,能夠以一人之力擺平一地水賊的家伙,豈是只憑武勇能夠做到的?要算計這樣的人,說不得沒算計成,自己命先沒了。

    陳慶之也知道馬文才也許不能馬上答應(yīng),對他的沉默也有了心理預(yù)期,見他面色慎重一言不發(fā),只能望著馬文才長長地嘆了口氣。

    “文才,覆巢之下無完卵,你先好好想想……”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陳慶之:……巴拉巴拉拉……

    馬文才:(臉色慘白)說這么多,就是要我為國獻身……你要我跟他做好友,也要看人家要不要跟我做好朋友啊……

    陳慶之:(語重心長)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拿出你討好人的手段來!

    馬文才:(臉黑)這太掉價了,阿不,這太小人了!感情怎么能算計呢,感情是要相處的……巴拉巴拉……

    祝英臺:(大哭)你不要,放著我來��!放著我來�。�!

    第135章

    殺人滅口

    直到陳慶之讓馬文才“考慮考慮”之后的第二天,馬文才還是覺得這世界實在太瘋狂了一點,瘋狂到他無法適應(yīng)的地步。

    一句好好想想,讓馬文才糾結(jié)了許久。

    元魏貴族?

    那家伙是元魏貴族?

    那個連十萬錢都逃不出來的窮貨,哪里像是揮金如土的貴族了?

    還有眼前這一幕……

    “嘿!你吃什么長大的,這么大力氣!”

    比武后被按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的傅岐拼命掙扎,然而無論他怎么掙扎,卻像是自取其辱一般,除了脖子哪里都動彈不得。

    于是一時間被按住只能脖子拼命后仰的傅岐,看起來倒像是只水中的長壽動物,引得旁邊圍觀之人拼命忍笑。

    “你服不服?”

    姚華無疑也頭疼的很,這傅岐跟斗雞似的,掀倒一次再爬起來,只說不服要再來一次,越挫越勇,簡直不像是個士族,倒像是街頭的無賴。

    偏偏他的體力好到可怕的地步,而姚華也沒有真心想要傷他,每每留手,一來二去,輸?shù)哪莻越來越精神,贏的那個也不見得從容到哪里去,都累成了狗。

    對于這樣的結(jié)果,馬文才是不太能理解的。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才也好,吟詩作賦也好,只要大家的欣賞類型不同,很難說誰最好,可武藝卻不一樣,誰拳頭更硬這種事是一目了然的。

    姚華在第一次揍趴下傅岐的時候,明眼人都能看的出到底誰更強。傅岐之后做的,只不過是小孩子一般不甘的耍無賴罷了,如果他是姚華,與其被傅岐累死,不如不要收手,一次將他揍到徹底站不起來,省得勞心勞力。

    但姚華一邊嘴里笑罵著,一邊等著傅岐站起來,繼續(xù)下一次的比劃,每一次傅岐都輸?shù)臉O慘,可漸漸的,他在姚華手里能過招的時間越來越長,也慢慢知道自己的弱點在哪兒,開始學(xué)會用自己新領(lǐng)悟到的東西在姚華手中占便宜,而不是和之前一樣沒頭沒腦的重復(fù)“倒”、“起來”、“沖”、“再倒”的過程。

    在一旁圍觀的梁山伯和祝英臺等人都不會武,也看不出什么門道,只知道姚華很厲害,傅岐很頑強,祝英臺在一旁更是把手都拍得要紅腫了,聽得又一次被放倒的傅岐直翻白眼,忍不住對著祝英臺齜了齜牙:

    “你到底是哪邊的?誰是你同窗誰是一路護著你的同伴?你還要不要臉啊!”

    “要要要,我就是看臉��!”

    祝英臺一句話噎死傅岐,想著干脆癱在地上不起來算了。

    可看著姚華認(rèn)真的眼神,傅歧心中不知為何微微一顫,咬著牙又爬了起來,這一次爬起來更是直接把上衣全脫了,光著膀子一拍胸脯。

    “再來!”

    傅歧一身小麥色的腱子肉是從小練出來的,體格勻稱身形高大,又是少年人,渾身洋溢著年輕的張力。

    他把衣衫一脫,四周許多看熱鬧的徐家門人立刻拍掌大聲叫好,幾個年紀(jì)大點的仆婦更是捂著臉?biāo)坪跣唪鰳O了,可腳下卻像是釘了樁子一樣動都不動,根本沒“羞而奔走”的勢頭。

    這時代男女大防遠沒有后世那么教條,許多年輕的女子在街上看見心儀的郎君也會投擲瓜果鮮花表達戀慕之意,再更奔放的北方,豪邁健壯的男兒永遠不缺自薦枕席的佳人。

    傅歧少年時在會稽學(xué)館度過,都是男人,自然不會覺得脫了上衣在人來人往的后院比武有什么不妥的,反倒炫耀似的將胸肌一挺,笑著叫道:

    “每次都叫你抓著衣襟給掀翻了過去,現(xiàn)在我光著膀子,看你抓哪兒!”

    他把衣服扒了,梁山伯和馬文才都不由自主地向祝英臺看去,誰料祝英臺完全沒有看向傅歧的意思,眼睛反倒眨都不眨地看向姚華,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傅歧裸了衣,也不知道是該氣好,還是該笑好。

    “這姚華有什么過人之處,能讓祝英臺連女子該有的羞澀和好奇都沒了?”

    馬文才這下是真的對姚華好奇起來了,也開始仔細(xì)的看起兩人的“比斗”。

    “裸衣”狀態(tài)的傅歧有沒有什么武力、敏捷上的加成馬文才不知道,但姚華對傅歧是游刃有余的他卻是看得出的。

    但說實話,姚華對傅歧的“碾壓”似乎建立在他超出與常人的力氣上,論起技巧和斗志,家族武藝傳承數(shù)百年的傅歧并不比姚華差多少。

    而且傅歧是真正在武道一脈上有天賦的人,不似馬文才,有一個會為他量身設(shè)計招式和技巧的豪俠師父。

    大概姚華也發(fā)覺自己的力氣在比武上占據(jù)的優(yōu)勢太大了,所以只要傅歧還站得起來和他打,他就一直接招,而且有點像陳慶之和梁山伯下指導(dǎo)棋那般,并不將他傷的狠了,只是借著這種方式一點點指出他的不足,好讓傅歧在一次又一次的“再戰(zhàn)”中調(diào)整自己的短處。

    但無奈力氣這東西也屬于“天賦”的一種,真要戰(zhàn)場相見,誰管你是仗著力氣大還是憑著武器強,誰不是生死之間見真章?在馬文才看來,姚華還是太“死板”了,由著傅歧胡鬧。

    就這樣你來我往了許多回,傅歧終于累到爬不起來了,姚華也是氣喘吁吁,似乎沒有了再戰(zhàn)的意思,這一場根本不好看的“比武”才終于罷了手。

    “呼!呼!我都熱到把衣服都脫了,你居然還穿的整整齊齊,是瞧不起我怎么地?”

    傅歧沒形象地癱坐在地上,指著姚華不服氣地問:“我就不信你沒流汗!”

    “主公,你身上有汗,現(xiàn)在脫衣會得風(fēng)寒,最好回屋里擦洗一番再換身干衣裳。”

    陳思見傅歧擠兌姚華脫衣,連忙上前提醒。

    “得了吧,你家主公虛弱到一脫衣就得��?又不是衛(wèi)玠!”傅歧覺得姚華這家將有些婆媽,“我看啊,你這主公力氣是大,說不定是個弱雞一樣的身材,怕被我彪悍的體格對比到自慚形穢,所以才不敢脫衣吧?哈哈哈哈!”

    “不跟你逞這口舌之利……”姚華好脾氣的笑笑,“你武藝不錯的,就是經(jīng)驗少了點。我畢竟正兒八經(jīng)在軍中歷練過。等你也有了實戰(zhàn)經(jīng)驗,說不定日后傅家又要多一位名將�!�

    “算了吧,我爹要知道我要去當(dāng)什么‘名將’,我的胳膊得先被卸了!”

    傅歧拍拍屁股站起身,不以為然道:

    “現(xiàn)在哪里還有想當(dāng)將軍的人,就算是當(dāng)了將軍的寒門,也千方百計想要謀個清閑官職脫離武職。武將的名頭很好聽嗎?我愛習(xí)武是我的興趣,要真以武將為志向,說不定聽到的人還以為我盼著國亂呢,這話不能亂說……”

    “愛武,卻不愿保家衛(wèi)國?”

    姚華的動作一頓,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傅歧。

    傅歧不明白姚華在不可思議什么,反倒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鼗卮穑骸鞍パ�,這種事情是大人物考慮的,誰一天到晚想著這個?好男不當(dāng)兵,沒聽過嗎?”

    傅歧此言一出,姚華和他身后一直并不顯山露水的家將陳思臉色齊齊一變,兩人身上的氣勢也陡然一冷,從剛剛無論怎么被挑戰(zhàn)都好脾氣迎戰(zhàn)的朋友,變得有點像涇渭分明的外人。

    馬文才當(dāng)時就覺得要糟,無論姚華是不是元魏貴族,但他是將門出身確是一定的,和一個也許立志要做將軍的人說“好男不當(dāng)兵”,就等于對著一個寒門說“是寒門就別想著上進”了一般。

    “傅歧,你又胡言亂語了!”馬文才匆匆走到他身邊,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兵者外以除暴,內(nèi)以禁邪,怎么在你嘴里跟兒戲似的!”

    “你們今兒怎么了?”

    傅歧被馬文才弄懵了,“我等若要投效軍中,何必去會稽學(xué)館讀書?都學(xué)文了,還有什么好說的?”

    “我之前還以為你是條漢子……”

    姚華有些失望地看了眼傅歧,“卻沒想到你和那些弱不勝衣的蠢貨一樣,學(xué)武只是為了發(fā)泄沒處用的精力罷了�!�

    他大概覺得和傅歧斗嘴沒有意思,對著剩下幾人拱了拱手,丟下句“我去更衣”,便帶著陳思離開了。

    留下一群被局面變化到不知所措的少年。

    第一個說話的倒是梁山伯。

    “傅兄,哎,你這嘴……”

    “當(dāng)兵怎么你了?沒人當(dāng)兵打仗,去送死的就是我們,誰逃得掉嗎?”

    姚華剛剛在的時候,祝英臺要顧及著傅歧的面子,沒直接說他,現(xiàn)在卻忍不住了,“你祖父不也是將軍嗎?大敵當(dāng)頭之時,誰管你是文人還是武人?敢情你學(xué)武就是用來打架的?”

    “我學(xué)武是因為武藝是家傳的,就跟徐之敬學(xué)醫(yī)是家傳一樣。他都不愿做醫(yī)者,我就非要立志做個將軍?”

    傅歧自詡自己的想法代表了現(xiàn)在大多數(shù)士族的想法,但凡有志于仕途的都將領(lǐng)軍當(dāng)做苦差事避之不及,除了庶族,誰愿意世代將種啊?

    “那你也不能說別人就……

    “好了,別爭了!”

    馬文才聽著他們稚子般的對話有些頭疼,一聲疾喝后揉了揉額角,“比武也比完了,熱鬧也看完了,都回去吧�!�

    于是乎,傅歧和祝英臺不歡而散,剛剛還人人借故“路過”的后院里,只余一院冷清。

    陳慶之的話,又一次浮現(xiàn)在了馬文才的腦子里。

    “他日北方若真的有意南征,說不得那一兩句反對之聲,就能湮滅掉一場兵禍……”

    “北方會不會南征,如今卻要看元魏軍中的態(tài)度……”

    元魏是和梁國完全不同的國家,南方以“文治”統(tǒng)治天下,北方卻以“武勇”壓服四國,如果讓姚華覺得南方的士族都是軟蛋,都是如傅歧一般毫無為國而戰(zhàn)之心的人,也許自然而然的就對南方的將領(lǐng)產(chǎn)生了輕蔑之心。

    先生擔(dān)心的事情會不會發(fā)生?

    他們沒有交好姚華,讓他產(chǎn)生對南方的好感,反倒讓他先鄙視起南朝的文弱,會不會適得其反?

    “我這是什么命……”

    馬文才咬著牙,心中狠狠道:“我就是擦屁股的嗎?這種事情是我該考慮的事情?我在這里想什么呢?”

    “馬兄,你站在這里想什么呢?”

    梁山伯原本也要走,卻見馬文才蹙眉靜立,遂又轉(zhuǎn)了回來,猶豫著發(fā)問。

    馬文才回過神,見梁山伯滿臉擔(dān)憂的站在自己面前,隨口敷衍著:“我在擔(dān)心傅歧和姚先生以后關(guān)系會不會太僵。姚先生畢竟救了子云先生,與我們有大恩,我在想要不要拉著傅歧去給姚先生道個歉�!�

    “傅兄也未必不后悔。他性子向來如此,不愿掩飾。”梁山伯聽到馬文才是擔(dān)心這個,也嘆了口氣。

    “我剛剛見姚先生指導(dǎo)傅歧角抵,原本還想趁氣氛正好求學(xué)幾招。在學(xué)館里我就想著,也不指望多么高明,能防身就行�,F(xiàn)在弄成這樣,我倒不好開口了�!�

    馬文才正愁沒有借口去找姚華,聽見梁山伯的話眼睛一亮。

    “梁兄你原來在愁這個?我看姚先生應(yīng)是大度之人,不會因為傅歧幾句話就把我們都惱了,既然梁兄有意求教,姚先生應(yīng)該也不會不近人情。我去幫你探探口風(fēng)?”

    “咦,這會不會太過勞煩?還是我自己……”

    梁山伯沒想到馬文才突然這么“熱情”,頓時有些受寵若驚。

    “不勞煩,我們這一路能安然回來,還全靠梁兄照顧,這點小忙,算不得什么。”馬文才笑吟吟地一口應(yīng)下了,“你和姚先生關(guān)系平平,還是我去探口風(fēng)吧,你且等我的消息……”

    說罷,半點不見麻煩,反倒有些如釋重負(fù)地向著姚華剛剛離開的方向而去。

    “馬文才難道跟姚先生交情就很好嗎?……”

    梁山伯看著馬文才的離去的背影,有些納悶地自言自語。

    “之前馬兄好像一直躲著姚先生啊……”

    ***

    話說向姚華住處而去的馬文才,卻一心在想著怎么彌補剛剛產(chǎn)生的“裂縫”。

    不卑不亢的與人交好,自然是馬文才從小就在學(xué)習(xí)的士族風(fēng)度之一。但因為他從小便在同輩之中是佼佼者,這種刻意要去贏取別人好感的事情,卻著實沒有做過幾回。

    姚華又不是長輩,若是對賀革、陳慶之這樣的長輩,馬文才亦有許多自己的辦法,如何討好一位身份不明的敵國貴族,馬文才是一點章法都沒有,只能走一步看一部。

    方法一,拉近距離。

    徐家門人在盱眙的醫(yī)館只是徐家的一個產(chǎn)業(yè),并不大,勉強安置的下這么多人,所以即便姚華是徐之敬的救命恩人,也只能和兩個家將住一間大房而已。

    馬文才到了姚華住的房舍門口時,只看到那個陳姓家將和被稱作“阿單”的黑塔般少年,一左一右的站在姚華屋子的門口,倒有些像是王府里經(jīng)常護衛(wèi)在門前的門將一般。

    這般架勢,讓馬文才對陳慶之的猜測又肯定了幾分。大概是陳先生將姚華描述的太過有重要性,馬文才幾乎都快想不起姚華傻笑著在院子里數(shù)錢的那些畫面了,連這間獨門卻不獨戶的屋子,都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姚華在做什么?

    為什么要讓人守著屋子?

    是在給元魏寫信?還是在聯(lián)絡(luò)在梁國的探子?

    在會稽學(xué)館時,他也經(jīng)常這樣偷偷摸摸謀劃著什么嗎?

    馬文才腦子里亂七八糟閃過一大堆東西,帶著笑意走了上前。

    “不知……”

    他話還未出口,門口叫阿單的少年就一臉見了鬼地表情看著他,仿佛不明白他跑來干嘛似的,連連回頭看向屋門,又扭過頭去瞪他。

    見到有客人訪主,護衛(wèi)之人不去通報,反倒在外面對客人橫鼻子豎眼,這是什么道理?

    元魏人難道各個這么不講理嗎?

    馬文才被瞪得心中不悅,面上卻還要維持著和善的表情,開口道出來意:

    “我有事要見姚參軍,不知可方便通傳?”

    “不方便!”

    阿單甕聲甕氣地瞪他。

    “你們這些人來找人都是這么貿(mào)貿(mào)然的嗎?”

    馬文才雖然也覺得自己來的有些唐突,但姚華剛剛還跟傅歧比武,又沒提出去意,說明也沒什么要緊事情。

    昔年王子猷想念好友戴安道,夜乘小舟而至,遂成一段佳話,他大白天來找姚華“敘舊”,就變成“貿(mào)貿(mào)然”了?

    “這……”

    馬文才的笑容頓時有點端不住了。

    還是陳思穩(wěn)重,低著聲像是怕驚動什么似地解釋:“主公剛剛累了一身大汗,正在內(nèi)屋休息,不方便見客,還請馬公子見諒�!�

    這話雖然客氣,但比起阿單的質(zhì)疑卻是綿里藏針,幾乎直接說馬文才“打擾別人休息”了,話語里更是謝客之意,饒是馬文才涵養(yǎng)過人,那笑容也漸漸斂了起來,表情有些僵硬。

    “既然如此,那……”

    馬文才訕訕地開口,有些狼狽地想要告辭。

    “阿單,老陳,你們在外面說什么呢?”

    就在此時,姚華爽朗的說話聲隨著一聲“吱呀”的開門聲,打破了幾人的僵硬,繼而披著一頭濕發(fā)的姚華露出了半個身子。

    “天天裹著這玩意兒快把人悶死了,你們守著院門,我去把這個洗一洗,我今天就不出門了,也好好松快松……咦?”

    姚華笑著將話說了一半,見一左一右家將一臉生無可戀恨不得撲上來捂住他嘴的表情,也突然發(fā)現(xiàn)了情況不對。

    那站在階下不遠處滿臉迷茫的,不是昨天剛剛送回他大黑的馬文才么?

    姚華也是機智巧變,當(dāng)下咳嗽了一聲,用寬大的衣袖遮住臉面和整個上半身,故作羞愧道:“哎呀,如此蓬頭垢面,怎可見客?讓人笑話了!”

    只是他動作雖快,能遮掩一切,可手里一大團東西卻是遮掩不掉的。

    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動作確實很蠢,姚華索性往后退了一步,又有些抱歉地向門外的馬文才招呼:

    “我方才一身臭汗,隨意擦洗了一下,馬文才,咳咳,今日實在不方便見客,你能不能……”

    馬文才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再看阿單和陳思看向他的表情,像是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要人命的事情似的,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壞了!

    他是不是看到不該看到的了?

    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難道他要被殺人滅口了?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越想,馬文才后背越是冷汗淋漓,只姚華一人他便不是對手,更別說此刻還有阿單和陳思兩個武藝不凡的幫手,馬文才下意識反應(yīng)就是趕快溜。

    “我來的如此不巧,呵呵,也是我失禮了,我這就告辭……”

    馬文才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后挪著步子,見陳思和阿單沒有跟出來的想法,心也安了一半。

    一個送客,一個要走,兩邊都沒什么波折,馬文才直到踏上到了院門的石階也沒感受到任何殺意,才相信姚華主仆三人對他沒有什么惡意。

    脫離了生命威脅,馬文才立刻就回想起自己來是做什么的,為了“亡羊補牢”一下刷點好感,他突然停下離開的步子,滿臉關(guān)心的又回過了頭。

    可憐阿單和陳思剛想把這人送走好關(guān)上院門,卻見馬文才又回過頭了,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兩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也直愣愣地和馬文才對視。

    作者有話要說:

    “既然有外傷,不如讓醫(yī)館里的徐家人看看,不必偷偷摸摸換繃帶的!”

    馬文才被兩人看的心中發(fā)毛,原本還做出滿臉關(guān)心的表情,一口氣卻被看的硬生生泄了,丟下一句話就落荒而逃。

    哪里還記得自己是來“敦親睦鄰”刷友好的?

    小劇場:

    姚華:(委屈臉)你打過架能忍一身汗?你們不知道把人打出去嗎?

    陳思,阿單:(無辜臉)誰知道你會突然出來啊!要知道你突然出來我們早動手了!

    馬文才:(胡思亂想)壞了壞了,他是哪里受傷了死都不肯治?別是什么不可告人的隱疾……

    第136章

    諱疾忌醫(yī)

    眼見著馬文才走了,阿單和陳思兩人立刻動作迅速的關(guān)上院門,火急火燎的跑到了屋中,反手甩上了門。

    “主公!”

    屋子里門窗緊閉,光線暗的幾乎分辨不清人影,更別說之前姚華親自扛了那幾大桶水和木盆進屋洗漱,在洗過頭擦過身后,屋子里到處是一片凌亂,別說見客,就連熟人進了都會尷尬。

    陳思和阿單守在門口,是因為他們牢記自己的身份。姚華家中雖已經(jīng)幾代沒有出過這樣的將軍,但他被征召入伍時大部分知情人都知道“他”是誰。

    所以他坐臥起居的營帳從沒有人擅闖,后來陳思和阿單成了他的家將,也一直兢兢業(yè)業(yè),絕不會讓任何人輕易闖了他的居處。

    但他們忘了人家不進來,不代表主公就不會出去!

    他們?yōu)榱伺麦@擾到姚華而刻意壓低的聲音,還有屋里嘩啦啦的水聲和移動盆桶的聲音,竟徹底掩蓋了外面的聲響。

    看的出,姚華此刻的內(nèi)心也不是一點漣漪都沒有,否則他也不會少見的從兩位家將進了門開始就一言不發(fā),整個人站在木桶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架勢,有點像下一刻就會立刻舉起木桶兜頭澆自己一頭一臉?biāo)频摹?br />
    顯然阿單和陳思都不想姚華做這么蠢的事,兩人又是一左一右站到了姚華的身側(cè),光線太暗,也沒法眼神交流什么,阿單只好撓了撓頭,支支吾吾道:

    “那馬文才看起來精明,但是不見得什么都懂,也許,也許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陳思也跟著阿單連連點頭:“而且他走的時候還好心提醒我們給主公請個醫(yī)者看傷,大概是誤會主公哪里受了皮肉傷才要用繃帶�!�

    兩人越是安慰,姚華越是有種抓狂的沖動。

    也不是擔(dān)心身份暴露,而是覺得身份如果是用這種愚蠢又陰差陽錯的方式暴露的,那就真的太有挫敗感了。

    想她在軍營里那么多年,除了老人,新來的將士幾個能看出她是女人?要不這幾年……

    要不是這幾年……

    姚華惡狠狠地瞪了自己胸口一眼,又有些氣惱地把搭在木桶上準(zhǔn)備去洗的繃帶掃入桶中,恨聲自嘲:

    “這兩堆沒用的東西,拉弓開箭的時候就礙事,現(xiàn)在更是擾的我每天多出無數(shù)事情,真恨不得一刀一個剜了算了!”

    “使不得啊主公!”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怎可自損!”

    阿單紅著臉,和同樣驚慌失措的陳思異口同聲地阻止姚華的“狂想”。

    要知道以這位的性子,說不定真做的出這樣的事情。

    “我問過王爺,家祖以前就沒有這樣的煩惱。她身負(fù)先天陽氣,身材長相都受到影響,從軍十二年從未有人懷疑過她的身份。到我這里可好,除了個子,哪里有家祖的風(fēng)采?要不是臉長得還算正經(jīng),我干脆躲在家里織布繡花算了!”

    姚華的懊惱是從這兩年開始的,她從軍之時和先祖的特征并無兩樣,可從去年開始,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錯,該長的身高不長了,不該長的地方蹭蹭漲。

    因為這種原因,她不再適合長期待在軍中,任城王從太妃那里得到了一絲蛛絲馬跡后,體貼的把她調(diào)回了京中,在身邊擔(dān)任親衛(wèi),只有出征討伐的時候才會讓她隨軍征戰(zhàn)。

    也是因為這個,才讓宮中的胡太后注意到了她,有了這次南下避難之舉。

    “那也,那也不能……”

    阿單磕磕巴巴地說,“這都是命中注定的,不是說女人身負(fù)陽氣是早亡之象嗎?也許主公和老祖宗不一樣,就沒這種擔(dān)憂了……”

    這樣的安慰任城王和老太妃都曾說過,姚華已經(jīng)聽得無悲無喜,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懊惱倒顯得矯揉造作。

    “主公何必這般煩惱,我等北上只是為了尋找阿單,既然阿單已經(jīng)找到,馬文才又將馬還給了我們,我們早早離開便是,糾結(jié)這些做什么?”

    陳思倒是想的明白。

    “他們說欠我們?nèi)饲椋胍煤酶屑の覀�,可我們又不是真的梁國人,那陳慶之看起來就不像是普通人,及早回壽陽才是眼下要緊之事�!�

    “回壽陽的路斷了啊�!�

    阿單小聲提醒他們:“我們偷偷來的那段路被沖毀了,現(xiàn)在鬧瘟疫,官兵封了路不給進出,我們根本沒辦法越過那段。就算沒斷,有瘟疫橫行,為了主公的安全,也不能走�!�

    “你們擔(dān)心這個,我卻擔(dān)心壽陽如今是什么情況�!�

    姚華也是一聲嘆息�!鞍握f有水賊之前就在水里撈過‘浮山堰崩’的蠟丸�;此嫌问菈坳�,壽陽城里出了這東西,我心中委實難安,恨不得趕快回去,別是有人里通外國……”

    幾人出來太久了,都擔(dān)心家中和國內(nèi)的形式。

    可現(xiàn)在這幅亂糟糟的樣子,即便帶回了祖?zhèn)鞯膶汃R,也是插翅難飛。

    “走一步看一步吧,不是說徐家人要進疫區(qū)治病嗎?不行就混進隊伍去鐘離那邊看看,必要的時候,也由不得我們‘不辭而別’了。”

    陳思出著主意。

    幾人聊著正事,剛剛的尷尬漸漸就淡了不少,此時姚華才想起馬文才不會無緣無故來找他,好奇起他的目的:

    “你們說,馬文才來找我做什么?”

    兩人交情說好不算好,說差不算差,馬文才知恩圖報,又出手闊綽,

    前雖然有點疑神疑鬼,但不打不相識,把他打趴下也沒惱羞成怒,姚華對他印象還不錯。

    “誰知道呢?”

    阿單又摸了摸頭:“也許是之前傅歧冒犯了您,馬文才來替他道歉?”

    “傅歧冒犯了我,應(yīng)該是傅歧來道歉才對,他來做什么?”

    姚華不太能理解這種想法,并不覺得這是他來的原因,“別是有什么事情和我商量,結(jié)果被我們嚇跑了……”

    “他不心虛,他跑什么?”

    阿單想起馬文才走的時候那個見鬼的表情,話題又繞了回來。

    “難道,他其實起了疑心,只是用話來糊弄我們?”

    “應(yīng)該不會……”

    陳思不確定地說:“主公說,那同屋的祝英臺就是個女的,他眼瘸到連朝夕相處的祝英臺是個女的都看不出,難道就能從一堆繃帶上看出主公是女的?”

    誰也不知道馬文才早已識破祝英臺的性別,在他們眼中,祝英臺不過就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女孩,只不過男人文弱又好涂脂抹粉,祝英臺長得陰柔倒不顯眼罷了。

    “他不是笨蛋,受傷換下的繃帶怎么會沒血?就算他當(dāng)時沒反應(yīng)過來,過后肯定還是會想起不對的。”

    姚華并不認(rèn)為馬文才是個笨蛋。

    “……我們這么猜測也不是事,就算他猜出了我的性別,那也沒什么�!�

    姚華想了想,決定不去管他。

    ***

    姚華選擇“視而不見”裝不知道,卻沒料到馬文才如此“關(guān)心”她的身體。

    只不過是半天的功夫,馬文才居然找了一個徐家的直系門人,請他來給姚華“看傷”。

    雖說是出自一片好心吧,但這和之前大相徑庭的“熱忱”倒讓主仆三人有點吃不準(zhǔn)他是故意找人來試探,還就是真的關(guān)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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