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咦?熟人��!】
“在這里在這里!”
對方滿頭大汗地擠著人群過來,站到許煙杪面前,一揖到底又慢慢抬起身子:“在下便是陜西蘭縣儒士高……”
“你?!”高賀抬起頭的那一瞬間,驚到太陽穴都用勁突了一下。
許煙杪???
會試考官???
怎么可能!許煙杪和他年齡差不多大�。。。�
第128章
哥哥你錯啦~
為了科舉相對公平,避免考生有意去接觸考官,在入場之前,考官有什么人是不會對外公布的,尤其是主考官——除了朝廷官員,沒人知道主考官是誰。
當(dāng)然,如果你來京城后,盲選一個官員前去拜訪,對方又恰好是科舉考官,只要沒有舞弊證據(jù),都可以視為巧合,不礙事。
所以不少舉人來到京城后,熱衷帶上自己的文章去四處拜訪官員,就是想賭一賭運(yùn)氣,看看能不能得到考官青睞。
高賀之前也做過這樣的事,還把賣祖宗得來的那半個皮袋的銀子全用來打點(diǎn)各處官員的門房,請求他們將自己的拜帖和文章放到家中老爺面前。
現(xiàn)在你告訴我,我其實(shí)就認(rèn)識一個考官?!
高賀眼中一下子就蓄滿了淚水。
我、的、錢�。�!
許煙杪驗過他的身份后,笑著說:“進(jìn)去吧,別忘了看大門上的全場席舍圖,對號入舍。”
高賀拱了拱手:“多謝上官。”
走入貢院大門時,還頻頻回頭,不停咋舌。
“這么年輕就當(dāng)上了考官……”
人和人,真的沒辦法比。
*
許煙杪認(rèn)認(rèn)真真叫名,每驗完一個考生,都會耐心提醒他去看席舍圖。
幾十個兵弁守在他兩側(cè),鷹一樣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入場舉人的穿著,如果發(fā)現(xiàn)對方有哪里不對,就立刻撲上去搜檢。
時間慢慢到了黎明時分。
“應(yīng)該沒人來了�!�
該鎖貢院門了。
許煙杪站起身,捧起那盞豆油燈,就要把那點(diǎn)閃爍的燈火吹滅。
“等等!等等!”
急切呼聲傳來,許煙杪看過去,一個頭戴方巾的黃臉漢子沖過來,臉憋得紅紅的:“大官,俺……俺也是舉人,來科舉的!”
貢院大門墻上的火把,映照出他臉上的風(fēng)沙與鹽粒。一看就知道是剛結(jié)束長途奔馳。
許煙杪眉心微蹙:“可是……席舍圖已經(jīng)排好了,沒有你的名字,號舍里也就沒有你的位置。”
——會試需要考生自己先去禮部報名,在時間截止日,禮部排好席舍圖,送到貢院。沒有名字就是沒有報名,也就沒有座位。
——之前倒是抓了不少作弊的,但他們作弊不能進(jìn)貢院考試和考場依舊保留他們的座位,并不沖突。
黃臉漢子眼睛里急到充血,苦苦哀求:“俺來晚是因為路上碰到劫匪,他們搶了俺的盤纏,還抓俺上山當(dāng)苦力,后來又搶了其他富戶,分贓不均,自己斗成一團(tuán),死了好幾個,才讓俺有機(jī)會逃出來。大官,求求你,讓俺進(jìn)去吧!俺考了整整五回才考上舉人,來參加春闈。求求你了!”
許煙杪查了一下系統(tǒng)。
【真事啊……】
【這可確實(shí)倒霉�!�
黃臉漢子聽不到許煙杪的心聲,他只是不停地懇求:“俺因事晚到,無法前往禮部投名,這完全是俺的錯。如今也只能厚顏求大官開恩,實(shí)在無地自容�!�
“可此次科舉對俺意義重大,俺是從山洼子里出來的,這次沒能參加會試,就得歸家。俺爹好賭,要將俺娘俺妹子賣了,是俺勸他說將俺供出來當(dāng)官,他能過上好日子,他才暫時不動俺娘和俺妹子,可他近來越發(fā)沒耐心了,倘若知道俺這次錢被搶了,貢院也沒能進(jìn)去……大官,俺求求你!俺給你跪下了,求求你給俺一個機(jī)會吧!俺一定好好珍惜,努力寫出好的策論,來回報大官恩德!”
說到最后,他聲音里就帶出了哭腔。
許煙杪低頭看了一眼,那漢子手掌心拽韁繩的地方,有一條長長的紅痕,像是一條長長的紅線蟲。韁繩的麻屑遺落些許在被割開對方掌心上。
許煙杪看他真的凄楚,也起了惻隱之心,瞄了一下時間,離落鎖貢院門還差一盞茶,就道:“你去看看席舍圖上還有沒有空位,如果有,就把你補(bǔ)上去�!�
“多謝大官!多謝大官!”
黃臉漢子如同餓了三天的人,猛地?fù)溟T上去,扒著那席舍圖仔細(xì)看,終于讓他找到了一個位置,那位置不太好,在廁所旁邊,但黃臉漢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連忙把這事告知許煙杪。
許煙杪抓緊最后這點(diǎn)時間,給他補(bǔ)了姓名,又迅速檢查一遍他身上有沒有夾帶,這才將人放進(jìn)去。
“好好考�!�
黃臉漢子虎目含淚:“多謝大官!”急急忙忙進(jìn)了貢院。
許煙杪也登上了至公樓。
兵部尚書笑著說:“方才我看還有舉人進(jìn)院,到底是哪家舉子,如此懶散,快落鎖了才來。”
許煙杪打量一眼這布置精巧的至公樓,拉一把椅子坐下,同時和兵部尚書述說著那黃臉漢子的事情。
兵部尚書驚嘆:“也幸好他運(yùn)道好,碰到了許郎。許郎心善,換做是我,未必會讓他進(jìn)來�!�
許煙杪順口道:“他考了五次,也不容易。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隨后打開窗,從至公樓上,探頭往那些號房里瞧。
第一場考試的題目由兵弁發(fā)下去,考生們拿到題目后,有人鋪開紙就開始寫答案,有人抓著筆苦思冥想。樓上的考官——比如他,將這些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原來是真的啊,在講臺上往下看真的能看得一清二楚。”許煙杪嘀咕著。
兵部尚書茫然:“你在說什么?什么講臺?”
許煙杪擺擺手:“沒什么,我隨便感慨一下�!崩^續(xù)好奇地往下看。
但這一次他不說話了。
【我心里說說,總不會被人聽到了吧?】
*
【我心里說說,總不會被人聽到了吧?】
“來了�。�!”
離貢院稍微遠(yuǎn)點(diǎn)的地方,一群官員鬼鬼祟祟地占領(lǐng)了一處人家,給足錢,對方就樂顛顛地去住旅店了。
家門口種了木槿花作為籬笆墻,密密匝匝的,正好擋了外人視線。
“多虧了小白澤,以往落鎖后,誰能知道貢院里的情況��!”
“是啊是�。 �
“我表弟就在里面,我可擔(dān)心了�!�
“嗐,沒事兒,我大孫子也在里面,他們都那么大個人了,還照顧不好自己嗎�!�
【哈哈哈哈哈哈!這誰啊哈哈哈哈哈嗝,開考半個時辰,跑三趟茅房了哈哈哈!】
【坐茅房旁邊考試的那人好慘,快被熏暈過去了�!�
【會試前一晚吃辣油火鍋,你不拉肚子誰拉肚子�。 �
【哦豁!祖父是光祿寺少卿!這更不應(yīng)該了啊,光祿寺就是負(fù)責(zé)朝廷辦筵宴的!還負(fù)責(zé)宮中人的日常膳食,這都能在考試前一晚讓自家孩子吃火鍋?還是吃辣鍋?!】
【呃……對不起,萬少卿,我錯怪你了,你連他愛吃的摻花椒鹽的咸薄脆都不讓他吃了,怕吃壞肚子,誰能想到他翻墻出去吃火鍋呢�!�
剛說完“他們都那么大個人了,還照顧不好自己嗎”的光祿寺少卿猛地干了一杯酒,殺氣騰騰:“吃吃吃!就知道吃!他最好拉死在貢院里!”
他旁邊的官員——吏部考功司郎中哎呀一聲,投去同情的目光。
還好,我表弟不貪吃。
想了想,還是安慰一下同僚吧。
“萬少卿,這個……年輕人貪吃也很正常,也算是吃個教訓(xùn)了,三年后再來,肯定能高中!”
光祿寺少卿嘆氣一聲,眉頭都鎖起來了:“可他都二十七了!我別說二十七,我七歲那會兒,我娘坐月子,家里洗衣燒火做飯都是我來,我都知道不能貪嘴,吃壞肚子就沒辦法干活�!�
吏部考功司郎中把那句“你是被家里當(dāng)木疙瘩摔摔打打的,他是被家里當(dāng)金疙瘩養(yǎng)的,能一樣嗎”咽回去,拍拍光祿寺少卿肩膀,希望他能認(rèn)命。
【誒?怎么還有人在考場上偷笑呢,看到什么了?】
【蕪湖,‘酒店猛狗’和‘藥店飛龍’還真有人踩坑��?我都沒出生僻的,黎尚書還提議說出‘君夫人陽貨欲’呢,要不是被我否決了,能坑掉一半的考生�!�
【笑成這樣子,該不會以為這兩個成語是在說壯陽之事吧?】
【還真是啊!】
“哈哈哈哈哈哈——”
吏部考功司郎中捶著光祿寺少卿肩膀大笑:“許郎和兵部尚書也太促狹了,故意出這種題。若是誰答錯了又有幸成為我等同僚,我能笑他一輩子�!�
另外一個官員也被逗得前仰后合:“‘藥店飛龍’也就算了,雖說在《樂府》里,但也確實(shí)不常見,可‘酒店猛狗’是《晏子春秋》里的��!到底是怎么想到壯陽去的?”
光祿寺少卿也把注意力從大孫子身上轉(zhuǎn)移,含蓄地笑了笑:“只怕‘公之狗猛,人挈器而入’這話,也能被曲解成其他意思�!�
吏部考功司郎中簡直爆笑:“曲解成什么?總不會是:人挈器,猛如公狗吧?”
【好慘,還是和我同一個部門的呢。這位考功郎中給他表弟復(fù)習(xí)了整整三個月,三個月��!他表弟就給他這么大一份驚喜,哈哈哈哈哈哈,酒店猛狗指男人服藥后在酒店里干那檔子事猛如公狗,哈哈哈哈哈哈哈——】
吏部考功司郎中笑聲一停,“哐哐哐——”腦袋對著柱子直撞。
其他官員連忙拉人:“不值當(dāng)!不值當(dāng)!”
吏部考功司郎中拼命掙扎:“放開我!讓我撞死算了!三個月啊!我輔導(dǎo)了他三個月!酒店公狗是說:酒店里有狗太兇猛,因而無客進(jìn)店買酒,致使店中酒水放到發(fā)酸——如此簡單的典故,他居然都不記得!”
“我我我——?dú)馑牢宜懔藛鑶鑶琛?br />
其他官員連忙安慰:“冷靜冷靜,這個沒記住,說不定其他的能記住呢?”
吏部考功司郎中抹了抹眼淚:“也是……”
【哈哈哈哈哈哈——】
【‘昧昧我思之’這話,他是怎么以為‘昧’和‘妹’為通假的?!】
【妹妹我思之哈哈哈哈哈哈——】
【哥哥你錯啦~】
吏部考功司郎中:“……”
吏部考功司郎中:“……”
吏部考功司郎中:“……”
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第129章
專業(yè)替考編——五場會試保送五人。
當(dāng)然不是所有考生都這樣子。大部分人的基礎(chǔ)還是很扎實(shí)的,少部分人就算有薄弱的地方,也不至于如此離譜。
而那些學(xué)識極其好的——
許煙杪看到高賀已經(jīng)開始拿出米和炭,在自己的號房里燒爐子蒸稀飯了。
卷子上寫滿了答案,而他看上去十分有信心,還不慌不忙用手指比一下蒸飯放的水,畢竟火候本來就不足,水放少了就是夾生飯,難以下咽。
他隔壁號房就是那位表弟。
稀飯的香味不斷飄過去,表弟索性也不寫了,從大盒子里掏出豆?jié){,再掏出他愛吃的馓子泡進(jìn)去,咔咔咔吃起來,吃得半點(diǎn)都不克制。
——懶散到許煙杪都懷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科舉,是被家里逼著來的。
而那位經(jīng)常跑茅房的大孫子也在開鍋爐,大概是打算喝點(diǎn)熱水,讓自己不要再鬧肚子。
他消停之后,臭號旁邊的黃臉漢子終于可以喘一口氣了,掐住大腿上的那一坨肉讓自己清醒,狠咬著左手,咬出血往下寫,爭取自己不要再被臭暈。
許煙杪又去看別人,比如梁瑞那大兒子梁幼文,直接把自己裹得像個毛毛蟲,只露出額頭和兩條胳膊,答題答得認(rèn)認(rèn)真真。
他弟弟梁幼武也在認(rèn)真寫,許煙杪下樓去晃一圈又回到樓上,巡視考場時候,瞥到那梁幼武寫得一筆好字,工工整整。但答題方面,似乎遇到了什么難題,在拍打著自己的后腦勺。
看個科舉也能看出來不少東西。
有錢人家的孩子帶糕點(diǎn)、帶人參,連板鴨都能帶進(jìn)來。沒錢人家的孩子只能自己煮稀飯——當(dāng)然,更多的人沒錢買炭買爐子煮稀飯,只能啃食帶過來的,已經(jīng)涼透了的餅。
年輕的考生多是神采飛揚(yáng),志得意滿的。
年老的,那些六七十歲的考生考得氣都喘不過來,表情悲苦。
許煙杪頓時覺得自己干了很偉大的事情!
【我保證了大部分人考試的公平(叉腰)】
【還拒絕了一些不合理的題目!】
【哦,當(dāng)然不是君夫人陽貨欲這種,這種只能說是難,但不是不合理�!�
【我都不知道樂學(xué)士到底怎么想的,就算收了個優(yōu)秀的弟子,心里特別高興,也不能拿人家的新詩出考題,還說這句詩是出自《大雅》�。 �
【要不是系統(tǒng)捕捉到八卦,我們一群人都要被糊弄過去了!】
所有出題的考官一下子【被】【干】沉默了。
負(fù)責(zé)出題的考官之一——國子監(jiān)祭酒一臉懊惱,小聲嘀咕:“這也不能怪我們會被糊弄�。 �
樂學(xué)士可是翰林學(xué)士!是翰林院最高長官!非才華橫溢之人不能擔(dān)任!當(dāng)這樣一個人信誓旦旦說出自哪本書的時候,其他人只會羞愧是自己忘記學(xué)過的知識,哪能想到大佬他騙人��!
兵部尚書含著調(diào)侃的笑看向樂醉樂學(xué)士。
這位已經(jīng)七十多歲的老學(xué)士窘紅了臉,抬手按著自己的額頭,微微滑落的長袖直接把臉遮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當(dāng)時到底是怎么腦熱了,居然拿科舉試題來做這種事。
現(xiàn)在冷靜下來,他都可以想象,如果沒有許煙杪發(fā)現(xiàn)這事阻攔下來,事后考生發(fā)現(xiàn)這個題目并不是出自《大雅》時,會有多憤怒。
國子監(jiān)祭酒看大佬這樣子窘迫,不由得笑一下:“你老也不必太難過,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樂學(xué)士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眼睛。
國子監(jiān)祭酒壓著聲音,正要繼續(xù)刷大佬好感,手里順帶著捏一支筆桿比劃。沒注意到許煙杪看向他時,有些疑惑的眼神。
【誒?吳祭酒怎么還有心思聊天?他的問題更大啊喂!我都沒這么大膽!】
國子監(jiān)祭酒猝不及防聽到這句話,手腕狠狠一磕桌沿,差點(diǎn)把筆桿子都丟了。
現(xiàn)在是樂學(xué)士反過來安慰他:“沒事沒事,你那個問題確實(shí)大了一些,但也算是好心,陛下不會……”
國子監(jiān)祭酒僵硬地笑了笑,眼睛死死地從柱子油漆的倒影里盯住許煙杪。
許煙杪正好低下頭,用干凈的巾帕擦擦臉,醒醒神。
順便內(nèi)心吐槽:【出策題,說什么‘皇帝乞諸鄰’,就算老皇帝自豪自己從奴隸到九五至尊的經(jīng)歷,也不代表他就喜歡別人把自己乞討的經(jīng)歷印在試卷上,是個舉人都能說兩句啊�!�
貢院之外,某處茶樓包間之中。
太子:“嘶——”
襄陽公主:“哇——”
竇皇后:“噗——”
老皇帝面無表情地用力磕一下熟雞蛋,面無表情地剝蛋殼。
蛋殼“咔嚓咔嚓”碎在桌上,老皇帝呵呵一笑:“朕的經(jīng)歷無事不可對人言。這位祭酒真是朕肱骨之臣,待會試結(jié)束,朕親自和他聊聊�!�
太子將雞蛋殼攏過來,象征性地給貢院里那誰堆了個衣冠冢。
祝你好運(yùn)——
阿彌陀佛——
就在他所在茶樓對面,一處民房里,吏部考功司郎中也不撞柱子了,目瞪口呆望著貢院的墻:“他他他——”
光祿寺少卿情不自禁豎起大拇指:“我不如他!怨不得他能坐到國子監(jiān)祭酒這個位置!如此膽量,世所罕見!”
想出“皇帝乞諸鄰”這個策題——你不牛氣誰牛氣!
*
國子監(jiān)祭酒對此依舊死不悔改。
他對著樂學(xué)士嘀嘀咕咕:“我覺得我那題目出得挺好的,讓考生們知道陛下有多英武,多么天命所歸,千百年來,有誰能像陛下這樣,以那般低微的身份成就九五至尊。”
樂學(xué)士看他臉上的神情,心中起了些許疑心。
為什么……感覺許煙杪說了他出題的事情后,他卻是松了一口氣?
他怕許煙杪?
怕什么?怕許煙杪說出他什么秘密?
國子監(jiān)祭酒看樂學(xué)士似乎不太想說話的樣子,自討了個沒趣,索性起身,搬一條矮木凳到窗邊有太陽的地方,躺得舒舒服服,很偶爾才起來,邁著步子慢悠悠到各號房巡視。
巡視時也規(guī)規(guī)矩矩的,沒有任何徇私枉法的舉動。
樂學(xué)士翹了翹嘴角。頓時覺得自己真是草木皆兵了——有秘密不是很正常?怕許煙杪將之揭露就更是人之常情,這秘密也不一定是和科舉有關(guān)。
【哇——】
【又來一個作弊的誒——】
【記下來,等會找機(jī)會枷走!】
你說什么?!
滿屋子考官差點(diǎn)撅過去。
會試開始前揪出來作弊,和會試開始后揪出來作弊是兩碼事!
尤其后者,很大可能會牽連考官,殺得人頭滾滾!
——也幸好他們不知道皇帝在貢院外聽著心聲,不然就不只是差點(diǎn)撅過去,而是已經(jīng)撅過去多少多少人了。
兵部尚書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多做動作,怕引來許煙杪懷疑。但心里已經(jīng)排練起敲鑼打鼓送瘟神的流程了。
求求了!許煙杪!千萬不要是大面積的牽連��!千萬要是個人行為的作弊!
等等——
兵部尚書想到一個讓他汗毛直立的事情。
他僵硬地扭動脖子,和其他考官對視,也從他們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驚恐。
按照小白澤在考場外搜檢的架勢,根本不可能還有人能夾帶成功!如果不是夾帶,那必然是有考生勾結(jié)考官!
*
貢院外。
吏部考功司郎中一腦門熱汗,不停祈禱:“和我們家無關(guān),和我們家無關(guān),和我們家無關(guān)……”
光祿寺少卿琢磨了一下自己大孫子的膽子,臉上透露出一點(diǎn)輕松來。
就他孫子,如果能為了科舉成績?nèi)プ鞅祝婆e前一天晚上就不會翻墻出去吃火鍋了。
——這玩意的做法還是當(dāng)初從許煙杪那里流傳出去的。
茶館里。
老皇帝平靜地一口一口吃著雞蛋,雞蛋上面夾一片宜飯宜粥的蒸火腿,仿佛沒有聽到許煙杪的心聲。
抬眼一看,發(fā)現(xiàn)周圍人都神情凝重時,笑了一下:“不用這么嚴(yán)肅,吃吧,吃飽一點(diǎn)。”
拿起筷子,一人夾了一片蒸火腿。
“吃飽了……”
才有力氣提刀。
*
許煙杪對著系統(tǒng)開始找人。
【‘天’字號……】
一眾考官的目光透過窗戶,梭巡著下方的鴿子籠。
【第廿號!】
無數(shù)道視線猛地盯在廿號房上。
不太能看得到人。
兵部尚書已經(jīng)開始思索等會要怎么自然地走到那邊,自然地發(fā)現(xiàn)對方作弊了。
現(xiàn)在……先聽聽小白澤會不會說對方的作弊手段。
【這腦子動得也真不是地方�!�
許煙杪嘖嘖兩聲,心里覺得那些只會夾帶的作弊考生,實(shí)在是太老實(shí)了。
【別人都找代考了,找的還是同樣是舉人的代考,就你們還搞實(shí)名作弊呢。人家兩個人都進(jìn)考場,最后交卷的時候互相寫對方的名字,名一糊,誰也不知道有人代考——要不是系統(tǒng)升級了,我還真沒辦法抓到這兩人�!�
兵部尚書嘴角一抽。
合著你們考個試還玩兵法呢?!
這算什么?三十六計之瞞天過海?
這可比直接托關(guān)系,在叫名檢查容貌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蒙混進(jìn)去,隱秘多了。畢竟代考那個人也是真的來參加考試的,有證件有座位。
【嘶——】
【這人已經(jīng)代考五次會試了!次次都能幫人上榜!】
νB鷡按犧ā臫ěиG曰樂昻。
【你這么厲害,你代考什么�。∥宕�!十五年!你都不知道能當(dāng)什么官了!】
貢院外。
太子也跟著“嘶”地倒抽一口氣。
十五年?!
那至少有五個官員才不配位!
扭頭一看,他爹已經(jīng)吃完了雞蛋,正在慢騰騰地擦嘴,指甲上沾了一點(diǎn)蛋黃。很快那點(diǎn)蛋黃也被擦掉了。
【反正你第一次代考的那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兵部員外郎了。從五品呢!】
天統(tǒng)大帝瞇起眼睛。
兵部員外郎有兩人,現(xiàn)在還不知道是誰。但是,很好查,直接查這兩人誰和代考那人同考過一場會試就可以了。
——兩位兵部員外郎并非同一屆會試出來的。
而正在看熱鬧的某個兵部員外郎不打自招,聽到這個心聲,腳底一滑,差點(diǎn)摔倒。
其他官員唰一下離他十來步遠(yuǎn),免得被皇帝以為自己和他交情很好。
【哦哦,還有現(xiàn)任田州知府!還是太仆少卿的同族呢!】
田州知府人不在,但太仆少卿可實(shí)實(shí)在在眼淚淌了下來,開始數(shù)自己在不在他九族之內(nèi)。
【還有還有……】
許煙杪在那里興沖沖看,錦衣衛(wèi)在外面生龍活虎地記,還時不時舔兩下嘴唇,眼中閃著血光。
——這些官員的家庭可是錦衣衛(wèi)去負(fù)責(zé)搜拿��!
又是好幾樁功績!還可以借力撈點(diǎn)油水!
現(xiàn)在只等會試第一場結(jié)束,天字第廿號的考生在卷子上填寫代考的名字時,將他抓個現(xiàn)行,就可以出動錦衣衛(wèi)了!
“對了�!�
天統(tǒng)大帝平靜地述說:“將那幾場會試的主考官與副考官都找出來,監(jiān)考不力,呵呵�!�
第130章
天統(tǒng)的官,狗都不當(dāng)。
二月沒下雪,但考官的冤情還是堪比竇娥。
太子瞅瞅他爹,然后拿了十個雞蛋放到他爹眼跟前。
這個舉動格外讓老皇帝震驚:“十個雞蛋?你是不想讓你爹我吃別的東西了?”
太子面上笑容淺淺:“我還差幾座衣冠冢,爹你再剝幾個雞蛋唄。”
老皇帝明白過來了。瞥他,沒好氣道:“不剝了!”
太子拽著椅子往他爹那邊坐得更近一些,嬉皮笑臉:“爹,怎么不剝了啊!我琢磨了一下,十個雞蛋可能還不夠,再來十個唄�!�
老皇帝瞪他一眼,如果不是因為坐著,可能還想踹他一腳:“適可而止�!�
太子立刻閉嘴,不再故意撩撥他爹了。反正他也達(dá)到了目標(biāo)——他爹愿意放過那十個可憐的主副考官了。
但是考官本人還不知道。
某處民居,禮部侍郎何必作為那五場會試其中一場的主考官,摸了摸凍得發(fā)紅的鼻尖,特別無奈:“陛下此刻恐怕正在大發(fā)雷霆,也不知道我等能否逃過此劫�!�
他那一場會試的副考官是一位翰林院待詔,此刻情不自禁地開始為自己辯解:“那人的做法實(shí)在防不勝防。他坐的肯定也是自己的號房,哪怕對比所登記戶籍的相貌也不會有差別,交卷時又是由兵弁去收取卷子,直接送去糊名,考官不得偷看——我們就算想警惕,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禮部侍郎瞅他一眼,好像在看“怎么還會有這么天真的人”。
“你說得有理�!倍Y部侍郎笑了一下,說:“但陛下這是朝堂,不是善堂。你做不了,陛下自然要去找做得了的人�!�
翰林院待詔愣了愣,似是還有不服。
禮部侍郎又笑了笑:“若是有一天大夏和其他國家起了戰(zhàn)火,敵人用新戰(zhàn)術(shù)大敗我軍,我軍統(tǒng)帥領(lǐng)著殘兵敗將回歸,然后和陛下說:陛下,臣真的沒想到敵人會用那般防不勝防的戰(zhàn)術(shù),臣便是想要警戒也無從下手——你說陛下會是什么反應(yīng)?笑著說:無恙,愛卿也盡力了?”
“這……我……”
那位翰林院待詔從袖子里掏出汗巾,局促地擦了擦汗。
禮部侍郎:“我們是考官,保證科舉的公平是我等職責(zé)之一。沒有發(fā)現(xiàn)考生替考,便是失職,萬萬沒有將緣由歸納為考生作弊技藝高超,我們便沒有過失的道理�!�
不管他們這些臣子認(rèn)不認(rèn),反正陛下肯定不認(rèn)這個道理。
翰林院待詔目光緊張起來:“那……那可怎么辦?”
陛下不一定會砍了他們,但說不定會讓他們告老還鄉(xiāng)��!
他還是很珍惜自己頭上這頂烏紗帽的。
見禮部侍郎一副沉思的模樣,翰林院待詔頓時留汗更多了,不敢再出聲。屏住呼吸等禮部侍郎想到辦法。
“為今之計,只有去找太子了�!倍Y部侍郎慢慢地說:“請?zhí)映雒妫o(hù)我們一護(hù)。太子的話,陛下哪怕不贊同,至少也能聽進(jìn)去�!�
翰林院待詔心一橫:“我這就去東——”
禮部侍郎:“你怎么去?讓小白澤看到了,就在他發(fā)現(xiàn)有人作弊的那一刻,考場外的翰林院待詔突發(fā)奇想,去東宮找太子救命?”
“那……”
“等吧。等榜單張貼出來,考官能與外界接觸了,許煙杪把抓到的作弊人員上告陛下,那時候,我們才能有所行動�!�
*
但是許煙杪可以在那考生即將交卷時,作出行動。
在這之前,他每隔一段時間,就下去巡視一下考場,完全沒有規(guī)則,有時候去‘天’字號,有時候去‘地’字號,看似只是隨心所欲。
天字號第廿號那位考生從頭到尾都在專心答題,沒有看他一眼。
反而是找代考的那一位,掏了至少七八次布袋子,吃了七八次姜片。
【就這個心理素質(zhì),還找人代考呢�!�
許煙杪吐槽一句,至公樓上的考官們仗著他如今不在樓上,光明正大地點(diǎn)頭認(rèn)同。
寫完后,代考的那位考生也沒有急著署名,看了下天色,再耐心等著,等到有五六名考生申請交卷,他才舉手。
許煙杪就是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他面前,對負(fù)責(zé)他這個號房的兵弁說:“將人押走�!�
高賀也是‘天’字號的,早早交了卷子,正在號房里睡覺,養(yǎng)精蓄銳下一場考試。聽到動靜,默默爬起來,雙眼灼熱地盯著這邊。
還煞有介事地掏出白饅頭,假裝自己在吃飯。
不止是他,表弟都快把腦袋伸出號房了,西北風(fēng)像小刀子那樣剮臉,他也沒有把腦袋縮回去。
許煙杪把眼一掃。嚯,好多雙眼睛在偷偷往這邊看。
兵弁為了不影響其他考生,抓人的時候?qū)⒆郎喜莞寰沓梢粓F(tuán)塞那考生嘴里,死死捏著他胳膊將人拖走。拖到至公樓上松開后,那考生拽出口中草稿,語氣詫異:“諸位考官,敢問我是犯了什么事?”
許煙杪直接把那張他已經(jīng)填了姓名的卷子拿起來,平靜地問:“你叫蔣邯?”
那代考考生垂下目光,十分鎮(zhèn)定:“是。”
許煙杪:“將蔣邯的‘登記’取來�!�
每一個考生登記時,禮部都會用文字來描寫考生的外形相貌。比如什么“男子某,高六尺五寸,年十九,黑色”。
——包含了性別,身高,年齡,膚色。
如果有特殊的地方,比如左邊眉毛上有黑痣,就會說“左眉有痣”。
那替考考生看著那兵弁轉(zhuǎn)身下樓,突然間很郁悶地嘆了一口氣:“雖說只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但是,都十五年了,我還以為能一直穩(wěn)穩(wěn)瞞下去……”
……
【搞定!抓到了!】
貢院外,只能從許煙杪心聲里知道情況的大夏君臣看上去不急不躁地等待,實(shí)際上,精神已然極度緊繃。
他們迫不及待想知道,那舉人到底是為什么寧可十五年替考,也不愿意當(dāng)官。
是長相太丑了,怕自己殿試過不去?
又或者恃才傲物,想要炫技,表明自己才華橫溢到每一次會試,都能穩(wěn)穩(wěn)考過?
還是得罪了什么大官,知道自己肯定考不上,索性拿這個來賺錢?
如果是最后這個,恐怕朝野又是一通動蕩。
【不行,我好好奇,我要問一下他為什么要一直替考。】
來了!
大夏君臣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了一起。
片刻后,許煙杪的心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