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在座賓客不少人面色發(fā)白,還有人起身跑到角落里,抱著痰盂就開始吐。
被竇丞相笑稱第五犟驢的第五前學(xué)士猛地站起來,眼珠定在當(dāng)中:“竇山柏,你在瘋什么!”
竇丞相仰脖笑了:“第五犟驢,你不喜歡這個嗎,我還以為你——或者說在座不少人,看到這個技藝會很高興。”
第五前學(xué)士如果一直能聽到許煙杪的心聲,恐怕此刻高低要復(fù)述一下從他那里學(xué)到的一句話——
你神經(jīng)病啊�。�!
便在這時,大門哐當(dāng)一聲,重重關(guān)上了。
不少人的心臟也跟著哐當(dāng)一跳。
第五前學(xué)士恨不得站到窗臺上去,居高臨下看著竇丞相,想要把他從頭皮看到腳后跟,看一看這人是真是假。
盡管不如此,自己那張臉上也不可謂不精彩紛呈:“竇山柏,你究竟想干什么?”
竇丞相看也不看他,望向呂黃雀,含笑:“這雞舌湯,好喝嗎?”
呂黃雀捂著胃部,面色慘白。想對竇丞相表達憤怒也沒辦法了——他就是之前直面剝羊皮場景,當(dāng)場吐出來的那個。
胃里血肉都好似要逆著食道涌上來,哪還有精力回答竇丞相。
竇丞相自顧自地往下說:“確實好喝,一碗湯怎么可能只有一根雞舌頭,可殺十幾只雞,你一家子又吃不了那么多。你呂黃雀可不會把肉食分給賤民,你家的東西,就算是倒溝里填上土也不給外人。”
竇丞相嘆道:“一天一碗雞舌湯,你一個月殺多少雞啊,后院那條臭水溝都要堆成小山丘了吧�!�
呂黃雀之前吐得頻繁,現(xiàn)在手心里全是汗,濕噠噠黏糊糊地捂在衣服上。
他盯著竇丞相,眼里浮現(xiàn)著意外與不敢相信:“就因為這個,你用剝羊皮來惡心我?!”
他也想喊一句:“竇山柏!你有病吧!”
竇丞相又看向第五前學(xué)士:“犟驢,你氣什么,你眼神不好使,又看不到那血糊糊�!�
第五前學(xué)士氣笑了:“我眼睛不好使又不是我鼻子不好使,我眼睛不好使之后,鼻子反而更好使了,剛才差點沒直接把我送走!”
竇丞相:“那怎么就沒有直接把你送走呢?”
第五前學(xué)士愣了:“什么?”想了想,遲疑地問:“丞相,我們什么時候結(jié)仇了?”
竇丞相似乎是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說:“你眼神不好還騎馬,致仕后沒多久,就縱馬踩了別人田地�!�
第五前學(xué)士:“?”
“就為了這點小事,你就故意惡心我?”
“竇山柏!你有病吧!”
——誒?這話好像在哪兒聽過?
眼看著竇丞相的視線已經(jīng)放到自己身上了,蘇子光先一步打斷了他的開口:“丞相,看在曾經(jīng)有過交情的份上,你告訴我,你想做什么吧�!�
死羊依舊膨脹著倒豎四肢,血腥溢滿室內(nèi)每一寸空氣,火把映在窗紙上,竇丞相倒也不隱瞞:“自然是將你們做的事情上報給陛下。”
一眾致仕官員:“???”
“你真的瘋了?!”
就這種事情,上報了又怎樣?
呂黃雀嘲諷:“你竇山柏不會以為自己是正義之師吧?這是要罰我們什么?鞭打?我自己每天吃十幾根雞舌頭,妨礙到哪條律法了?”
竇丞相:“這確實無甚妨礙,但你們一定不止做了這些,我雖不知你們在地方上做過什么,但,會有人知道的�!�
這話一出,不少致仕官員都被震懵了。
什么叫會有人知道?
而京官們的視線已經(jīng)若有若無地瞥向座中某人。
竇丞相也在看他。
而那個人,在“發(fā)呆”。
*
竇丞相知道那個人他不是在發(fā)呆,他是在啟動神器。
“許煙杪……”
竇丞相喃喃著這個名字,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在奔涌。
許煙杪沒來之前,他沒想過做這樣的事情。是,大部分官員致仕后都會在本地充當(dāng)土霸王,但這又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說的好像他不用致仕一樣。
為什么沒有人告訴皇帝?
因為皇帝沒有退休這事,但官員有��!如果告訴皇帝,官員致仕后生活有多么荒唐,皇帝據(jù)此想了什么策略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那他們這些還沒致仕的官員怎么辦?
好不容易退休了,也活不了幾年,玩點快樂的都不許?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白澤可能隨時隨地注意到你們家,萬一你們家里誰做了一件牽連九族的大事……呵呵。
倒不如,直接置之死地而后生。
送“老朋友們”一份入獄大禮包,然后,其他官員——主要是他竇家人,致仕后自然不敢再抱著僥幸當(dāng)什么土霸王。
想著想著,竇丞相唇邊不自覺帶出笑意來。
從兩個月前開始故意奢靡,而且三番五次去信給致仕官員,述說自己的奢靡之舉,再到這次八十大壽,大辦特辦,且特意散播自己沒有邀請陛下。
——為什么沒有邀請,當(dāng)然是因為我自己也想鼓樂喧闐啊。
再然后,去信請這些致仕官員前來拜壽,隨信奉上菜單,當(dāng)他們看到即將致仕的丞相,宴席上囊括天南地北的食物,從最北的遼參到最南的干貝瑤柱,從最珍的鯊魚筋到最奇的鳳凰胎,從烤羊舌與烤鹿舌三百條,到全鵝剔了骨……
又以七寶(黃金、白銀、琉璃、水精、美玉、赤珠、琥珀)制餐具。
誰看到這些不會以為他竇青是他們同道中人?
誰能想到,這是一場制造精美的陷阱?
他們來了,帶著他們?nèi)A美的衣裳,奢華的馬具,精巧的馬車,引來了神獸的好奇與注意。
一樁樁,一件件,一環(huán)又一環(huán),一扣又一扣。
竇丞相有些得意地捋了捋胡子。
如何,寶刀未老吧?
【臥槽?!】
【這些人動了老皇帝特意準(zhǔn)備的,租給無地貧民的公田?!】
【一個人就拿了一千多頃?!】
【拿了之后高租稅租給貧民?】
竇丞相手一抖,拽到了胡子又是一個抽氣。
他本來以為這些人也就搶搶田地,偷偷稅收,怎么連公田都敢——
“快把那家伙打暈�。�!”
有官員直接尖聲失態(tài)。
丞相你亂借什么神器!這是要捅破天了�。。�!
救命——
第151章
天統(tǒng)消消樂(一)
尖叫,瘋狂,躁動,拼命使眼色——
——你上!
——那你怎么不上呢!
跟利益無關(guān),也不是自己犯事了,主要是,人本能想把血腥拒之門外。
讓許煙杪說下去,真的會血流成河的!
會死多少人?千把人?萬人?總、總不至于是十來萬人吧,哈、哈哈哈……
救命�。�!
皇后殿下,太子殿下,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
不過,那一聲“快把那家伙打暈”喊的,許煙杪再聽不到就不禮貌了。
所以他愣了一下:【打暈誰?】
扭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同僚們都在看丞相,還有人大聲自語:“要把這些事捅給陛下——這是要捅破天啊!”
【哦!原來是要打暈丞相!】許煙杪恍然大悟。
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打暈丞相,但是官場老油子這么做肯定有他們的道理吧!他剛進官場才幾年?閉嘴偷偷躲在角落里慢慢學(xué)習(xí)就好了。
——官場老油子們,好幾個趁許煙杪不注意,倒了老大一盞茶水或者酒水,偷偷喝一口,壓壓驚。
好險!差一點就暴露了!
許煙杪突然表情一頓。
【等等——】
官場老油子一口茶水含在嘴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不過心里已經(jīng)在慌了:
等什么?!
難道許煙杪還是發(fā)現(xiàn)了不對?!
連老皇帝都下意識看了許煙杪一眼,直接站起來,腦海里迅速翻轉(zhuǎn)著穩(wěn)定局面的辦法。
然后就聽許煙杪說:【梁主事一開始讓我坐角落里,不會是早知道這事,為了保護我吧……】
還好……
回過神來后,老皇帝一手撐著桌子,發(fā)現(xiàn)自己竟有些手腳發(fā)軟。
禁不住罵了一句:“不省心的混小子!”
而許煙杪壓根沒發(fā)現(xiàn)自己隨意拋下的話差點引起滔天駭浪,反而是壓低聲音問梁瑞:“梁主事,你是不是早猜到這一出了?”
說時遲那時快,梁瑞猛地伸手把他的嘴巴一捂,將人腦袋壓低,小聲道:“別抬頭!小心被卷進去!”
許煙杪眼睛一亮:【果然�。。 �
隨后,他就聽到梁瑞低聲告訴他:“我確實早早推斷出來了,緣由如今也不好說。你往里面縮一縮,莫要被波及。”
這可把大學(xué)生感動壞了。
【梁主事,你真是個好人!】
像這樣的事也沒辦法跑,縮最里面才是最安全的。
許煙杪聽到那些致仕官員還在鬧騰。一個兩個在開始的怔忪之后,慢慢恢復(fù)了“理智”。
有目光狐疑的:“丞相何出此言?什么叫‘會有人知道的’?我們何時做過什么錯事大事?只怕是丞相在誣陷我等吧!”
有這時候還在諂媚拍馬的:“丞相明鑒遠慮,智慧過人,小人愚昧無知,雖不知己身犯了何錯,卻也愿意迷途知返。還望丞相不記小人過,開導(dǎo)引領(lǐng),讓我等早日悔過自新。小人定當(dāng)牢記丞相教導(dǎo),不敢再有一絲違逆心思�!�
還有那急躁沖動的,倒打一耙:“竇青!莫以為我不知,你這個老奸巨猾的狡詐小人!定是想要陷害朝野忠良!你上告陛下!某也要告陛下,定讓他知你狼子野心!”
熱烘烘,亂糟糟,反正沒有一個人主動出來承認自己的錯誤。
竇丞相忍不住搖搖頭,嘆氣一聲:“我給過你們機會了。”
那第五寰宇一怔,突生不祥預(yù)感:“你說什么?”
竇丞相袖子一甩,對著一處方位行了個大禮:“臣——”
“竇青!恭迎圣駕!”
*
隨著他話音落下,室內(nèi)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干致仕官員臉色僵了僵,好幾個呼吸后,才有人慢慢扭頭,脖頸僵硬得仿佛是生銹的車輪子。
他們的視野中慢慢映出一道身影,對方挺拔地站著,被燈火籠在暗處,一張臉上看不清神情,只那身上實質(zhì)性的殺氣,刺得他們?nèi)玑樤つw。
“陛——”
有人想努力保留最后一絲體面,然而極大的恐懼感瞬間沖刷全身,兩腿一哆嗦,膝蓋“砰——”地直撞地面。
老皇帝看也不看他們,面上平靜如水,走到房室中間,上下看了一眼那把剝羊皮的刀:“這刀不錯。”
刀身雪亮,一大攤羊血干涸黏附其上,只叫人觸目驚心。
有人腦海中條件反射回想起剛才剝羊皮的畫面——
捆著三條腿,從前腿剝開到肩頸,從后腿剝開到臀尾,一張完美的羊皮……一張完美的人皮……
別說致仕官員了,就算自知沒有犯事的京官,也霍然失去了說話的勇氣。
但是,有一道聲音非常響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突然安靜得那么厲害?】
【可惡,被梁主事按著腦袋,我什么也看不到��!系統(tǒng)文字有描述也沒有看現(xiàn)場來得刺激!】
【還有那些致仕官員,他們怎么也不說話了?不會是真的被抓住什么把柄了吧——那剛才怎么那么硬氣?】
老皇帝瞥了角落里那個被迫埋著頭,明明一動不動,沒聽心聲也不知道他如此躁動不安的某只一眼,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膽子都沒比貓大多少,還敢看現(xiàn)場?看個殺羊都能扭過頭去,這點膽兒還想看殺人?
你自己心聲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哦!人菜癮還大!
嘖。
竇丞相站起身,老皇帝走過來,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手里還拎著那把剝皮刀。
面色是平靜的,然而眉目間盤桓著的戾氣,徑直映在那血跡斑斑的刀身上。
老皇帝的目光挨個打量著這群膽大包天的人,怒極反笑:“方才似乎有人說要上告朕,丞相狼子野心?朕如今就在這兒,誰要告?”
剛才吵鬧的致仕官員此刻卻一個字都不敢說,只是低著頭,雙腿都在打顫。
顫得最明顯的是張前知府。一個被黑暗籠罩的未來直接鋪在他面前,差點化身尖叫雞——
他在陛下面前用黃金做馬籠頭,白銀做馬頭飾?!
他在陛下面前炫耀自己的花園有多少珍貴的綠植?!
陛下還說對他的花園感興趣?!
他還對陛下不敬,表現(xiàn)得特別不耐煩?!
張前知府已經(jīng)感覺到自己的腦漿子在嘩嘩地響了。
他這是有幾個腦袋啊——敢這么對陛下說話!
偏偏,老皇帝就點了他:“張友是吧?”
——被皇帝連名帶姓地叫,并不算辱人。
但是,算是嚇人:“你來說說,你有什么冤情?”
現(xiàn)在所有人的目光放在張前知府身上了。
張前知府往前移動了好大一步,情真意切地說:“陛下,臣無冤情�!�
——所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哪怕是沒有官身的人,面對皇帝也可以自稱“臣”。
張前知府緊接著,不知道是在裝傻,還是在申冤,又道:“然而臣也不知道丞相為何如此咄咄逼人,陛下明鑒!臣確實不曾為非作歹,兇淫放恣啊!”
老皇帝又問了好幾個人,都是差不多的說辭。
“既然如此�!彼D(zhuǎn)動指骨上的翠玉扳指,緩緩開口:“那就一個個來吧�!�
一個個來什么?
有人磕磕絆絆地問:“陛下的意思是……”
老皇帝:“朕平日太放縱你們了,竟然如此,今日索性連京官帶致仕官員,一同留在丞相府里,錦衣衛(wèi)一個一個查過去,什么時候查完,什么時候放人�!�
“可是公務(wù)……”
“無妨,讓人快馬加鞭從京師送來�!�
“吃飯睡覺……”
“糧食和水自有專人送來,被褥直接鋪地上,此處也寬敞,睡得下二三百人。上茅房會有錦衣衛(wèi)遞痰盂進來,用完再遞出去。還有什么疑問,一并問了吧。”
再無人敢出聲。
便連許煙杪的心聲,也許久不曾聽聞了。
月亮隱藏在厚厚的云層中,輕微的光線冷颼颼灑落下來,映得窗紙也好似泛著陰冷。
“丞相八十大壽,請了八桌人便從最末一桌開始�!�
老皇帝伸手,竇丞相遞上一份名單。
老皇帝低頭,平靜地念:“蘇子光,天統(tǒng)十四年進士第三人,于天統(tǒng)二十九年因身體不適,奏乞致仕。官任詹事府左春坊左諭德�!�
蘇子光心思重重地走出來行禮:“臣在此�!�
老皇帝點點頭:“坐吧。等錦衣衛(wèi)。”
蘇子光懵了一下。
等錦衣衛(wèi)查……這得查至少好幾個月吧?竇青那廝共請了京官及致仕官員三十二人,就算五百錦衣衛(wèi)全部出動,也得查三個月。
陛下你玩真的啊?!
桌上兩支蠟燭搖晃著黃色火苗,老皇帝冷冷地說:“朕知道你們在想什么。你們無非是想,全都查一遍,勞心勞力,沒有數(shù)月進行不下來。但沒關(guān)系,三個月,五個月,朕耗得起!朕今天就要讓天下人知道,致仕官員回了家鄉(xiāng),絕不是讓他們回去作威作福的!”
當(dāng)然,如果許煙杪愿意說一下你們的事呢,你們就能提前放松下來——哦,也有可能提前人頭落地。但如果他不愿意,你們就老老實實在這里睡三五個月大通鋪!
第152章
天統(tǒng)消消樂(二)
睡大通鋪也比人頭落地好。
而且某些確定自己沒有犯事的官員更是松了一口氣。
沒事沒事,只要等小白澤把犯事的人都揪出來,他們也不一定要住滿三五個……等等,小白澤呢,怎么一直沒有聲音?!
京官們敏感一點的,已經(jīng)迅速扭頭去看小白澤的情況了。
然后就看到對方特別自然地趴在桌子上,雙手交疊,腦袋埋在胳膊內(nèi)側(cè)——動作那叫一個從容和踏實,絕對不覺得自己認慫會有損形象。
京官們:“?!”
怪不得沒聽到許煙杪的心聲,合著他打算茍起來了?
等等——
他茍起來了,那他們怎么辦?不會真的要睡三五個月的大通鋪吧?!
京官們驚恐看著并不大的堂室,想象到時候把桌子拼一拼,當(dāng)床板的生活。想象上個廁所尿進痰盂里的響聲會被所有同僚聽見,誰蹲廁特別臭會被同僚用難以言喻目光看待的生活。想象……
總之,這不是活受罪嗎!
要不是不能暴露,他們都想求爺爺告奶奶,求許煙杪去查一下他們之間誰有大罪,趕緊判完趕緊出去了。
早就拖著鼻青臉腫的俞前侍郎回來的中軍都督僉事看著堂屋蒼白的墻壁,看著窗紙上搖曳的樹枝,看著許煙杪裝死的樣子,心中是無限凄涼。
因為……
“陛下!”中軍都督僉事悲憤地說:“我想屙屎!”
——是的,大老粗就是這么大老粗。
坐他旁邊的前軍都督僉事默默拉開距離。
而同樣是大老粗的老皇帝接受良好,大方地說:“拿上痰盂,去屏風(fēng)后面�!�
臭味籠罩在大臣們鼻尖,他們眼含熱淚:陛下,能不能寬容一下,倒也不必如此嚴(yán)苛——這讓我們以后怎么吃飯睡覺?
老皇帝面無表情:忍著。
皇帝都能忍,你們不行?
細皮嫩肉兒的許郎從裝死狀態(tài)中脫離。
【剛才誰說自己要上大號來著?好臭……】
這時,輪到中軍都督僉事裝死了。
許煙杪突然想到一件事:【說起來,老皇帝應(yīng)該沒有給官員們準(zhǔn)備坐便器吧?】
——古代也有那種類似于座椅,但中間挖了個洞,痰盂放在洞口下方的坐便器。
——雖然,一般人的痰盂用不上。因為痰盂可以直接坐。但是對于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人而言,讓他們直接坐上去,可能有點心理障礙。坐便器就是因此出現(xiàn)的。
許煙杪翻了翻,面色驚恐起來:【還真沒有準(zhǔn)備——那豈不是代表著每一個要拉屎,但是擔(dān)心濺到屁股的人都得蹲馬步?】
【身體挺直,上半身直成一塊鐵板,兩條腿叉開,半蹲不蹲那種?沒有練過的人,蹲個十幾次呼吸就能雙腿發(fā)酸發(fā)麻那種?】
【這是不是有點太為難人了?!】
【如果不小心弄到痰盂外面……誰清理?!】
【而且,哪怕沒有潔癖,坐上去了……萬一屁股太大,站起來吸在屁股上,需不需要請同僚進來拔一下痰盂?】
【對了,如果蹲久了腿酸,是不是要……】
一邊想,許煙杪還一邊拿手上上下下擺動:【拉一會,站一會,拉一會,站一會……】
隨著許煙杪的心聲,一些沒有想到這種事的人也開始驚恐起來。
——這種事情!不要�。。。�
吸在屁股上讓同僚幫忙拔痰盂,這輩子都沒臉了!
而且,如果不小心尿出去、拉出去,沒及時托住,痰盂從屁股上摔下來……
太常少卿呆呆地問:“陛下,不知室內(nèi)打掃……”
陛下微微一笑:“你說呢?”
太常少卿:“……”
其他人:“……”
好的,他們知道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干。
許郎“蘇醒”后,心聲重新開始活躍。
他憂心忡忡:【這算不算是天統(tǒng)大逃殺?感覺有點可怕……不會牽連到我吧?】
老皇帝微微一怔。
他還以為小混蛋是沒心沒肺到不食人間煙火,原來也會害怕?
他是不是動作太大,嚇……
【嘿嘿!肯定不會牽連到我,錦衣衛(wèi)那么神通廣大,肯定能發(fā)現(xiàn)我沒有犯一點兒事,雖當(dāng)官,但良民!】
【那還擔(dān)心什么!躺平!蕪湖!就當(dāng)住三五個月宿舍了!】
老皇帝:“……”
京官們:“……”
他們真是白擔(dān)心了。
【翻翻八卦消磨消磨時間!沖沖沖!】
老皇帝:“……”
京官們:“……”
要不還是擔(dān)心擔(dān)心自己吧。
*
許煙杪瞅準(zhǔn)了被老皇帝第一個拎出來的蘇子光,咔咔一頓翻。
【哦豁,這好像是個清官啊,平時吃的是窩頭,喝的是菜湯——挺清廉的,這個應(yīng)該能逃過大逃殺吧?】
【蘇子光……這名兒也蠻風(fēng)雅的,好聽。】
【哇!隨身攜帶二十幾條白手巾呢,有需要時就拿出來借給別人,還混了個“及時雨”的外號�!�
中軍都督僉事上完廁所出來,順帶透過窗戶把痰盂遞給外面的錦衣衛(wèi)。出來后,看了好幾眼蘇子光,震驚:“乖乖……”
難道竟能那么好兆頭?選的第一個人就是好人?
順便:“這個蘇……蘇郎君,能不能借個巾子擦擦手?”
蘇子光:“……”
微妙地躊躇了一會兒,才掏出白手巾:“自然�!�
中軍都督僉事毫不客氣地一拽,第一次拽沒拽動。又一使力,才從對方手里拿過來。以防對方后悔,迅速用茶水打濕了白手巾,往自己手上一抹一擦,隨即憨笑:“多謝�;仡^洗干凈還你。”
蘇子光顯示出一種滿不在乎的神情,微笑:“不必特意還了,出門在外大家都有不便,它能幫到閣下便是一樁美事。”
瞧瞧!多會說話!
中軍都督僉事立刻喜笑顏開:“哪里……”
【等會,蘇子光你——】
【嘶——】
【對不起,我收回之前的話!你能干出把平民百姓的住所當(dāng)泄洪區(qū)的事情,你真該死!豬狗不如!】
燭光倒映在青年瞳孔里,火焰憤然跳動,黑瞳之中,含著憤怒。
許煙杪難得生氣了。
【蘇子光!你怎么敢的!】
【你的老寒腿比人命更珍貴是吧?】
【本來應(yīng)該在你所在那個位置泄洪——洋州那個地理位置,這樣可以讓損失控制到最小,也不會出現(xiàn)傷亡,年年這樣,人家當(dāng)?shù)匮瞄T和百姓閉著眼睛都能干得很好。知府好言好語請你離開,而且為了賠償,還送了你更豪華的新府邸,你就覺得新府邸潮氣大,不利于老寒腿,不肯去!】
【其他人都疏散了!就你沒動!害得知府那邊急急忙忙加固堤壩,根本來不及!導(dǎo)致洪水直接沖對岸的民戶去了!】
【農(nóng)田受災(zāi)兩萬五千畝,流離失所的人家足有五百七十三戶!】
【王八蛋!你這個王八蛋�。�!】
坐在許煙杪身邊的梁瑞瞳孔猛地一睜,只狠自己手頭此刻無刀,不能越俎代庖替皇帝去親手了解蘇子光此人。
畜牲!
說他是畜牲還是侮辱了畜牲!
他記得這個蘇子光致仕之后所居之地乃漢中府洋州,洋州遭澇災(zāi)之事的確上報了中央朝廷,但沒人告訴他們,此次受災(zāi),除了天災(zāi),還有人禍!
中軍都督僉事都被這蘇子光的膽大嚇了一跳,迅速把手里濕透的白手巾強塞回對方手里:“多謝,我已經(jīng)洗完手了,這東西還是還給你吧!”
蘇子光瞪大眼睛,一臉尷尬——他簡直不敢相信,有人居然能在陛下面前都這么不要臉,把臟手巾硬塞回原主人手里?!
還沒等他尷尬完,就聽到老皇帝喊他:“蘇子光,你過來�!�
蘇子光連忙上前,手里還捏著淅淅瀝瀝往下滴水的白手巾,好似被高官霸凌模樣,望之好不可憐。
老皇帝:“站那兒吧�!�
蘇子光只能站在那兒,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向他背后,讓他站立都不安穩(wěn),想要扭動身體但又怕御前失儀。渾身上下局促地仿佛有螞蟻在爬。
而老皇帝不緊不慢地吩咐人拿來小刀和幾根樹枝,竟然慢條斯理地削起樹枝來。
【誒?老皇帝這是在干什么?】
看不出來,許煙杪索性盯著這邊看,好半天沒看系統(tǒng)。直看到老皇帝做完手工,幾根木簽子擺在桌面上。
恰在此時,錦衣衛(wèi)進門,捧著一個本子,遞給皇帝。
看著像是查出來蘇子光的事了。
蘇子光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嘭嘭直跳,不知自己命運如何。
老皇帝讓人拿了朱砂,自己在木簽子上寫了幾個字,隨后,讓人取來一個簽筒放進去。這簽筒準(zhǔn)備得很周到,防止抓它的人手滑,上面還蒙了一層厚牛皮呢。
再然后,老皇帝裝模作樣地翻了翻那本子,蘇子光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只能看到隨著視線移動,陛下的目光越來越冰冷。
緊接著,陛下說:“你抽個簽吧�!�
蘇子光咬住牙齒上前,晃了晃那簽筒,晃出來一支簽,低頭一看:誅九族。
嘴唇立刻被用力一咬。
再匆匆翻了一下筒里其他簽子,還有“夷三族”,“誅十族”……諸如此類。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兒戲之事!抽簽決定一族存亡?!
蘇子光不甘:“陛下!為何誅臣九族,臣——”
恰在此時,許煙杪又繼續(xù)去看系統(tǒng),把關(guān)于這次災(zāi)情的八卦都調(diào)出來:【�。⊙笾菀驗槌D暝馑疄�(zāi),糧倉儲備不足,當(dāng)時洋州的知府撇下臉去向當(dāng)?shù)睾缽娊杓Z,還低聲下氣承諾加倍奉還,但借來的糧食好少啊。】
【趙家說自己家窮,只肯借六百石糧食。六百石,那趙家出行的馬車都比這價格高!】
【丁家更少,只借一百石,打發(fā)叫花子啊這是。】
【張家家主更過分,直接一分不出,賣慘,說自己家都揭不開鍋了,家里上下幾百口仆人丫鬟要發(fā)工錢,自己妻子兒女和自己的六房妾室也要養(yǎng),根本拿不出一點糧食——他放屁,他和蘇子光狼狽為奸,蘇子光六千畝地沒有事,他也保住了自己那四千畝地,天天那豬油燈從天黑點到天亮,哪里慘!哪里沒糧食了!】
【不借糧的原因是等著流民變多了,方便跟他們簽賣田賣地賣兒賣女賣自身的契約�!�
【這不是趁火打劫嗎?!】
老皇帝目光驟然鋒銳,其中驚駭與殺意并存。
蘇子光接觸到這樣的目光,說話聲音一滯,不論后面是質(zhì)問還是求饒,一時半會竟吐不出來。
直到老皇帝不知是嘲弄誰地嗤笑了一聲,告訴蘇子光:“既然如此,蘇子光,不誅你九族了�!�
在蘇子光驚喜的目光中合上那空白本子,淡淡道:“誅十族吧�!�
比九族多了朋友、門生的就是誅十族。
至于誰能稱得上蘇子光的朋友……
錦衣衛(wèi)指揮使那劃過蘇子光頭皮的眼神頗具深意。
大概什么趙家、丁家、張家都算吧。
竇丞相搬來磨刀石,接過老皇帝手里的剝皮刀。
“嗞——”
“嗞——”
“嗞——”
刀刃來回摩擦磨刀石,尖銳的聲音回蕩在室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