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聶南圭穿著一件非常寬松的港式大衣,兩手慵懶地揣在兜里,看到她這樣,挑了挑眉:“這是怎么了,見到我這么高興?”
初挽坦誠到:“最近手頭有點缺,需要錢,想找個路子賣點東西�!�
聶南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了:“聽說你最近收了不少好東西,只進不出,不缺錢才怪呢!”
初挽眨眨眼:“是嗎?這你都聽說了?”
聶南圭:“四九城古玩市場就這么大,誰能瞞得過誰�!�
初挽:“那你猜猜,我都收了什么?”
聶南圭:“初大小姐收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看得出來,你最近滋潤了不少,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初挽:“說得沒錯,人逢喜事精神爽,最近好事太多�!�
聶南圭:“嗯?什么好事,說出來讓我樂樂。”
初挽笑道:“你先幫我找個好主顧吧,我這里有一個青花釉里紅鼻煙壺,還有一件唐瓷碗,都想出了�!�
出這么兩件,要是價格好,就足夠她手頭有些積蓄了,還能再多進不少貨。
太貴的她也不敢買,就爭取低價撿漏了。
聶南圭:“青花釉里紅鼻煙壺?”
初挽:“官窯珍品,有點豁口,不過雖殘猶珍�!�
聶南圭:“你既然說了,回頭拿過來,我讓人給你擺攤,傭金的話,友情價,只抽你一成,怎么樣?”
初挽:“行,成交!”
一時想起來聶老頭,又道:“你爸那里——”
聶南圭懶洋洋地掃她一眼:“把心放肚子里吧,這事可不能讓我爸知道�!�
初挽揚眉:“嗯?”
聶南圭勾唇,揣著兜,漫不經(jīng)心地道:“我爸提起你們初家就咬牙切齒,讓他知道我和仇人家女兒合作,還不把我剁了�!�
初挽:“什么意思?你爸提起我們初家咬牙切齒?因為上次的壺?”
不過按說這件事隱蔽,聶老頭不至于懷疑到她頭上。
聶南圭卻道:“算了,陳年舊事,誰知道呢!”
初挽:“什么叫算了,咱們可以敞開來說說嘛,我們初家干了什么缺德事,讓你爸咬牙切齒?”
聶南圭不輕不重地瞥了她一眼:“小初同志,你別揣著明白裝糊涂行不行?”
初挽也就不再提了,反正陳年老賬,提了彼此都不愉快。
聶南圭挑眉:“東西你還要賣嗎?”
初挽:“算了吧,我怕你爸知道了直接氣死,我再想別的辦法吧�!�
她想著,可以去找文物商店的胡瑞秋。
聶南圭卻喊住她:“我瞧你這氣性還挺大?”
初挽:“這不是考慮著你爸嗎?”
聶南圭好笑,徑自走到她身邊:“我要天天想著我爸,我和誰都別說話了。得,明天,你把東西拿來吧,就在這里�!�
初挽見此,也就道:“好,提前謝謝你了。”
************
初挽取了那兩件物事直接交托給聶南圭了,倒是沒什么不放心的。
做他們這一行,憑著眼力界做事,撿到漏了,算你有本事,打眼了,自己認栽,大家一般不會找舊賬。
就算遇到一個不懂行的,買打眼了想退,那也行,按照規(guī)矩來,折價給你退,這就是打眼的代價。
行有行規(guī),大家都認這行里古老的規(guī)矩,大家才能做下去。
至于把東西交托給聶南圭,他既然開了這個口,她就不怕他從中搗鬼,都是這個圈子里的,凡事圖個長遠,斗心眼歸斗心眼,拼眼力歸拼眼力,但是這種事關(guān)信譽人品的事上,誰也不至于這么壞自己名聲。
聶南圭倒是也不負所托,很快就給她的物件找到了買家,那件鼻煙壺直接賣了八百二十塊,唐朝瓷碗則是三百八十塊出的。
唐朝瓷碗那個,也就大差不差的價,不過鼻煙壺,卻是讓初挽意外了一把,這價格,比她以為的要高。
畢竟是這個年代,價格不太容易高上去。
聶南圭聽了,眉眼間也有些得意,勾唇笑道:“官窯珍品鼻煙壺,買一把少一把,千金難買心頭好,更何況這是青花釉里紅�!�
初挽一聽,也就明白了,這是遇上好這一口的了。
釉里紅始于元朝,流行于明初,不過因為燒制難度大,到了明朝中期就沒了,一直到了雍正、乾隆年間,才有了青花釉里紅。
這兩代的釉里紅,線條清晰,顯色精美,色調(diào)鮮紅,而初挽那個,更是官窯珍品,只不過有沖罷了,如果不是有沖,斷斷不至于這個價格出。
兩件物事一共賣了一千二百塊,初挽直接把二百塊抹去,都給聶南圭了,讓他給自己一千塊就夠了。
聶南圭揚眉笑:“敢情不但有抽傭,還有小費?”
初挽:“不能讓你白費心思�!�
聶南圭好奇:“你一下子賣了一千塊,打算拿著錢干嘛?”
初挽:“最近市場上轉(zhuǎn)悠多了,也收了一些東西,暫時沒別的想頭,再看看吧�!�
聶南圭:“你是不是想收什么瓷?”
初挽便深深看了他一眼,在心里感嘆,聶南圭這人真靈。
她也就道:“最近沒別的愛好,就喜歡明朝的青花瓷,想多收幾件�!�
聶南圭提議:“收這個的話,可以去雄縣收購站看看,那邊到底路子多,比北京市場容易碰到好東西,這邊的市場,咱過去后不一定能趕上好東西,人家一天到晚不上班盯著,輪不到我們�!�
初挽想想也是:“雄縣那邊,確實應(yīng)該走一趟�!�
聶南圭很漫不經(jīng)心地提議道:“我打算這周末走一趟,你去不去?”
初挽:“再說吧。”
聶南圭:“你考慮考慮,一起去,咱們比比,看誰能撿到大漏。”
初挽聽這話,淡掃了他一眼:“行,去就去,不過我可能要帶一個朋友。”
聶南圭:“什么朋友?”
初挽:“當然是好朋友�!�
聶南圭笑了笑:“可以,走,一起去�!�
***********
初挽這天上完課后,便過去學校旁邊的郵電局,給陸守儼打了一個電話,他當時正好不在辦公室,是別人接的。
她就在那里等了一會,過了一會,又打過去,陸守儼接了。
初挽便大致提了提:“我想和朋友一起去雄縣,那邊有個收購站,想去開開眼。”
陸守儼顯然是意外:“什么朋友?”
初挽:“就古玩市場上認識的朋友�!�
陸守儼道:“既然是你朋友,那應(yīng)該信得過,你想去就去吧。”
初挽:“他是男的,我琢磨著,孤男寡女的,我跟著他去,好像也不太合適?”
其實在這之前,初挽是根本不在意這些的,她以前故意把自己整得土而吧唧的,又瘦又黃,反正別人看到她,也不會把她當女人,她也覺得這樣很安全。
現(xiàn)在卻不一樣了,她多少也有了這方面的自覺。
況且結(jié)婚了,她總得顧忌下陸守儼的想法。
電話那頭的陸守儼沉默了好一會,才道:“也沒什么,你自己覺得對方人品信得過,就去吧�!�
他頓了頓,又道:“我這里事情太忙,一時半會確實走不開。要不讓建昭或者建暉陪你去?”
初挽笑道:“我其實是想著讓鐵生哥陪我去,你覺得呢?如果你覺得沒問題,我就給他打電話了�!�
陸守儼:“是易家那個不愛吭聲的?”
初挽:“對……”
說這話的時候,初挽想到,上輩子,他好像不太喜歡易鐵生。
當下便解釋道:“從小認識的,到底比較信任,再說他也挺能干的,做事也踏實�!�
陸守儼略沉吟了下,道:“好,那讓他陪著你去吧。”
一時又問:“出門在外,多帶點錢,不夠的話,拿著我的存折�!�
初挽:“那倒是不用,我手頭還有錢,放心好了�!�
陸守儼:“那就行,不過你答應(yīng)我,到了一個地方,就找電話局給我打電話說一下,不然我不放心�!�
初挽:“犯不著吧,我又不是小孩,再說還有鐵生哥跟著呢!”
陸守儼卻道:“聽話,盡量給我打電話。”
初挽不太情愿,不過還是道:“好吧。”
陸守儼聽她答應(yīng),也就笑了,倒是哄了她一番,又問起她學校的事,說了半天才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后,初挽心情不錯。
她不知道如果陸守儼不喜歡她去,她會不會去,也許還是會去,但是那樣的話,終歸不太痛快,倒像是她怎么著似的。
他表現(xiàn)得大度一些,她就覺得更舒服自在了。
當下她又給易鐵生村里掛了電話,麻煩村長傳了話,等了片刻,便聽到易鐵生的聲音,略有些喘著粗氣,顯然是匆忙跑過去村長家的。
初挽大致說了自己打算去雄縣的事:“你陪我去吧?”
易鐵生二話沒說:“好,什么時候出發(fā)?”
初挽:“就這周六吧,周六我沒課,這樣的話,我們周六出發(fā),周日晚上或者周一早上回來,什么都不耽誤�!�
易鐵生:“那我周六早上過去你那里?”
初挽想了想:“我想著周六一早出發(fā),你周五過來吧,我給你找住處,帶你出去逛逛,你好久沒來城里了吧?”
易鐵生:“好�!�
易鐵生風格一向如此,不多問,說什么就是什么。
**********
周五那天,初挽離開學校時,就見易鐵生等在學校門口。
他穿著一身已經(jīng)過時的軍綠薄棉衣,理著平頭,沒什么表情地站在門口。
初挽出來,見到他,和他打招呼,他才稍微有點表情,走過來,第一句話卻是說:“學校人真多�!�
初挽笑了:“學校嘛,就這樣。要不今天帶你在我們學校食堂吃?我們食堂還挺好吃的�!�
易鐵生搖頭:“不了,外面隨便吃點吧�!�
初挽見此,也就帶他去了旁邊的小店,吃了炸醬面,吃完后,給他找旅館。
易鐵生皺眉:“不用,我隨便找地兒蹲一晚上就行了�!�
初挽:“干嘛受那委屈,我現(xiàn)在有錢�!�
不過旅館卻是并不好找,據(jù)說現(xiàn)在改革開放,國外來旅游的一波一波的,各種旅館都爆滿了,沒關(guān)系門路不提前訂,挺難訂到的。
初挽沒法,只好在大雜院里找到了一處私人旅館,很便宜,才五毛錢一晚上,當然條件很差。
易鐵生不在乎:“我一男人,有地兒住著就挺好的了�!�
當天初挽回家休息,訂了鬧鐘,第二天一早就趕過去,帶著易鐵生去和聶南圭匯合。
這天霧不小,聶南圭乍看到易鐵生,有些意外,不過還是禮貌地打了招呼。
易鐵生看了聶南圭,面上冷冷的,有些僵硬地點頭。
聶南圭“咳”了聲,笑道:“初挽,你這個朋友真壯�!�
跟小山一樣。
初挽笑道:“那是當然了,萬一遇到不懷好意的,讓他上,肯定能保咱平安�!�
一行人乘坐的是從北京發(fā)車的綠皮客車,客車出了北京后,那路便坑坑洼洼起來,時不時顛幾下,幾個人坐在車上,開始時候,聶南圭還和易鐵生搭話,不過看易鐵生實在是悶葫蘆,八句話摳不出他一句來,聶南圭便和初挽聊。
其實初挽大早起來,挺困的,現(xiàn)在被客車這么一顛,更困,就有一搭沒一搭地應(yīng)一句腔。
聶南圭興致勃勃,說起這個那個的,扯天扯地。
正說著,易鐵生突然開口:“你沒看到挽挽困了嗎?”
聶南圭詫異地看向他。
易鐵生繃著臉道:“挽挽困了,要睡覺,你還說?”
聶南圭難以言喻地看了他一眼,只好閉嘴了。
初挽趁機閉上眼打個盹。
易鐵生脫下自己的外套,幫初挽披上,之后警告地掃了聶南圭一眼。
聶南圭輕咳了一聲,沒再說話。
一直到后來,他們下了客車,換成牛車的時候,易鐵生恰好去旁邊小解,聶南圭低聲問初挽:“他,你對象?你這么小,就知道談對象了?”
初挽一聽,驚訝:“怎么會?”
聶南圭:“不是嗎?”
初挽瞥他一眼:“別瞎想,你這是什么腦袋?是不是看到一男一女關(guān)系好,你就覺得是那種關(guān)系?”
聶南圭:“也對,我就說嘛,你還小,沒必要這么早談對象!”
初挽淡淡地道:“我沒告訴你嗎,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聶南圭聽了,頓時怔在那里,詫異地看著她。
初挽:“忘記給你送幾塊喜糖,是我禮數(shù)不周,回頭補上�!�
聶南圭默了半晌,終于擰眉看著初挽:“你幾歲了?這就結(jié)婚了?”
初挽慢吞吞地道:“聶南圭,不要隨便問女人的年紀,知道不?”
作者有話說:
圭圭:剛撲騰起來的小火苗瞬間被熄滅了。
七叔:在吃醋和大度之間,我選擇了后者,從此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咽…
鐵生:嗐,怕什么,有我給你攪和著呢
——
我個人覺得昨天那個真沒什么,今天會在本章回復評論貼上,大家可以看看評論,
?
第
108
章
第108章雄縣歷險
雄縣的歷史可以遠溯春秋戰(zhàn)國時期,
那時候叫易縣,到了宋朝時候,名將楊六郎鎮(zhèn)守的“三關(guān)”,
其中一關(guān)便是雄縣。據(jù)傳聞,
雄縣下方還埋著楊六郎用過的龍泉寶劍。
就初挽所記得的,
后來雄縣下方還發(fā)掘出了鹿角,由此可以推斷,在千年之前,
這里可能是水草豐美的濕地,可能有群鹿,
有大象。
不過那都是深埋在地下的曾經(jīng)了,
在經(jīng)歷了滄海桑田之變后,此時的雄縣一眼望去,
是陰郁枯禿的老樹,
以及坑坑洼洼土地上揚起的塵土。
一片沾染了塵土的枯葉落在牛車上,空氣中透著深秋的干冷。
聶南圭在經(jīng)歷了初挽已婚的震撼后,
半晌都沒怎么說話。
當那老牛車遇到一個大坑,
把大家伙都狠狠蹲了一下后,他咳咳著,終于有些艱難地開口:“這地界的破公路,
怎么也不知道修修!”
初挽看著遠處,深秋的農(nóng)村,
地里的莊稼已經(jīng)收割過了,
地頭堆積著泥土和麥茬根混合物,
還有要枯不枯的草,
匍匐在路邊。
她好奇:“這幾年雄縣發(fā)展得不錯?”
聶南圭拿出一個棉口罩來,
給自己戴上,
之后才道:“人家比潘家園早了去了,從五六年前就開始擺地攤了。”
初挽點頭,沒再說話。
就是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許多國寶就是以仨瓜兩棗的價格走向了世界。
車子�?吭谛劭h長途汽車站,一下車,就聞到一股子夾著汽油味的渾濁氣息撲面而來。車站角落里都是三三兩兩的人,頭發(fā)亂蓬蓬的,穿著軍綠補丁夾襖或者老舊條紋西裝的人,就那么席地躺著,腳邊還放著鼓鼓囊囊的尼龍袋子,以及大花布床單裹著的包裹。
三個人不愿耽誤,走出汽車站,叫了一輛三輪車,直奔古玩市場。
就見這邊三三兩兩擺著攤,因為刮風,飛沙走石的,大部分都縮著脖子,還有人用舊棉襖蓋著自己的攤子。
三個人走到這地界,其實也有些餓了,便往前走,想著找一處吃的,最后找到賣驢肉火燒的攤位,三個人各要了兩個驢肉火燒,站在路邊背風的地兒吃。
聶南圭正吃著,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聶,你怎么來這塊兒了!”
初挽看過去,是一個紅臉漢子,臉生,應(yīng)該不認識。
聶南圭和對方很熟的樣子,對方說是得了一樣東西,看不準,想讓聶南圭幫看看,不過看初挽和易鐵生的眼神多少有些提防。
初挽便明白了,其實這也沒什么,這個圈子本身就非常隱秘,交易都是私底下進行的,透明度低,誰買了什么貨也不會輕易示人,都是藏著掖著的。
況且是他朋友的事,自然得避開耳目。
當下也就道:“你先過去看吧,我們在這里溜達一圈�!�
聶南圭微頷首,也就先去了。
聶南圭一走,易鐵生湊過來:“他姓聶?”
初挽:“對,聶家的人,他爸就是聶玉澤。”
易鐵生臉頓時黑了,顯然不贊同。
易家對老太爺視為天視為地,當年初挽姑奶奶沒了,易家下了大功夫在幫著找,也一直對聶家視如眼中釘,雖然世道變了,到了易鐵生這輩,更是見都沒見過聶家人,但是骨子里的反感還在。
這就是世仇,化不開。
初挽明白他的意思,道:“管他誰家的,以后要想做買賣,自然是五湖四海都是朋友,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子。”
易鐵生看她一眼,沒說話。
他就是這樣,不高興歸不高興,但是不會抗議,也不會說什么。
初挽:“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數(shù),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我們就提防著。不管他了,我們多看看這邊的貨�!�
一時她聲音略壓低了,道:“我手頭有點錢,想盡量多收點,你們家也是,趁著價格低,能多收就多收,以后行情肯定能好起來�!�
易鐵生看她一眼,點頭道:“好。”
兩個人這么往前走著,就見前面吵吵嚷嚷的,一個禿頭胖子,一個戴著解放帽,兩個人操著口音,在那里對著喊,都生得五大三粗,在那里吆喝得脖子都紅了,旁邊還有一個起哄的。
易鐵生原本跟在初挽側(cè)后面,見到這個,立即閃身上前,護在她左前方。
初挽低聲道:“沒事,聽聽吧。”
兩個人站在那兒,聽了一番,原來擺攤的是那個禿頭胖子,旁邊解放帽是買家,他一大早從禿頭胖子這里買了一塊玉,買回去后,聽人那意思是假的,不值錢,便嚷著要退貨。
解放帽這一嚷嚷,旁邊一群人都站在那里,虎視眈眈的,擺出練家子的氣勢,解放帽就急眼了,把衣服一托,亮出來膀子,那意思是干架就干架:“我可不怕你們!”
初挽聽著這口音,大概聽出來,這人是大城的。
河北一帶做古玩的,也是拉幫結(jié)伙的,雄縣幫,大城幫,可這位大城的跑來人家雄縣,買了東西鬧著要退,這不是等同于踢館么。
“自己打眼怪誰,買砸了墻角邊瞇著去,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
“自己拿錢要買的賴誰,我拿刀架你腦門上讓你買了嗎?”
“咱賣了這么多年了,沒見過你這樣式的,還想退怎么著?”
那解放帽繃著臉:“早上來的時候,那時候天沒亮,我沒看明白,你們拿那燈一照,那不是把我晃了眼?我現(xiàn)在太陽底下一瞧,瞧得真真的,這不就一瞎活!我給你們說,你們打聽打聽,爺爺也不是好惹的,你們今天非和爺爺過不去,那行,咱們沒完!”
說著,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
初挽盯著那解放帽手中的玉看了好幾眼,才對易鐵生道:“鐵生,問問價,五十元以內(nèi)就拿下來。”
易鐵生一聽,懂了,當即上前,沖著那解放帽道:“兄弟,出門在外,行走江湖,凡事好好商量,你是要退嗎?”
解放帽勢單力薄,突然遇到一個能說話的,便開始訴苦,他花三十塊買的這塊玉,現(xiàn)在覺得是瞎活,早上攤主明明說了不想要可以退,結(jié)果現(xiàn)在又不認賬了。
那禿頭攤主一聽,笑了:“想退?行哪,沒說不讓你退,但也得按行內(nèi)規(guī)矩,規(guī)矩是折價退,看你也不容易,就給你折三成吧!”
古玩行里規(guī)矩,退貨是有講究的,狠的退貨要折價一半,現(xiàn)在那攤主只給折三成,還不算太狠,當然也不是多慈悲。
解放帽不太甘心,不過看看那玉,還是別扭,和攤主討價還價,雙方為了折價的事在那里又開始嚷嚷了。
易鐵生道:“多大點事,不就幾塊錢,我正想買一件,這個讓給我了,多錢買的?”
解放帽一聽,眼睛都亮了:“三十塊,你要不?你要的話,我給你算二十五吧!”
易鐵生:“行�!�
解放帽想折兩成,攤主都不樂意,現(xiàn)在二十五能出手這個燙手山芋,他當然高興,當下也就痛快地交割了,解放帽千恩萬謝,趕緊跑了。
那禿頭攤主打量著易鐵生,笑道:“這小伙子,行啊,好眼力!”
易鐵生談生意的時候還行,不談生意基本不開口,沖攤主點頭,之后握著那塊玉,去前面找初挽去了。
初挽接過來,看了看,道:“這是紅山玉豬�!�
她知道易鐵生沒聽說過,便解釋道:“五十年前,赤峰東郊紅山發(fā)現(xiàn)的,當時老太爺曾經(jīng)收過一個小的,不過解放后就不見了。最近幾年開始考古調(diào)查那一塊,流落到外面的物件很少,這一件,不知道被什么人捎帶出來的,也可能是當?shù)剞r(nóng)民撿到的�!�
以后這種紅山玉,跑到博物館去看,也只是隔著玻璃,哪能仔細看呢。
這時候,走到了僻靜處,她拿出來細細講給易鐵生:“你看這個玉豬,顏色有點像良渚雞骨白,不過雞骨白一般都腐了,這個就比較瑩潤�!�
說著,她翻開另一面:“以后去了文物局或者博物館,他們也不會輕易讓我們看到這種玉豬的另一面,這一面土咬痕跡明顯,這里留著褐沁駁,生坑出來的,都是這種陰陽面,這個和在土里埋著的方位有關(guān)。”
易鐵生仔細看著,像這種鑒別細節(jié),如果是外人,必是藏著掖著,不要說手把手地指點,就是給看一眼都難,畢竟這都是吃飯的本錢。
他研看了一番,才點頭道:“那買家,應(yīng)該是因為這個土咬痕,才后悔了。”
初挽笑道:“他估計不懂,被瞎忽悠的,買了后又后悔,不過也正常,現(xiàn)在紅山玉流傳出來的很少,一般人都沒見過,我們能碰到一件,算是我們的運氣,其實剛才給他三十塊也行�!�
在古玩買賣市場上,在能撿漏的時候,她從來都是當出手便出手,快狠準,絕對不會有仁慈之心。
但是對于這種純外行的棒槌,如果可以,在這種小錢上,她也不至于苛待了別人,和外行人計較,犯不著,也不差那仨瓜兩棗的。
易鐵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對方不要�!�
初挽頷首,沒再說什么,其實易鐵生是對的,對方要二十五,自己是萬萬不能主動給三十塊的。
易鐵生沉默木訥,但是絕不迂腐,他做事,她一直都很放心。
兩個人這么邊說話邊往前走,也在看著兩邊的東西,不過初挽沒看到什么太值得下手的,偶爾遇到什么,就和易鐵生聊幾句,考問他一番。
易家是做手藝的,高仿瓷學了個十成十,挖墳盜墓當年也包過坑,不過古玩其它項上,其實有所欠缺。
就這么邊走邊聊著,突然見前面有一撮人,圍著一樣東西看,兩個人便也過去圍觀。
他們圍著的卻是一件銅器,那是一件提梁卣,卣是商周的酒器,這個提梁卣大概高三十厘米左右,有個蓋,蓋兩邊帶著犄角,上面是浮雕羊頭,環(huán)頸蓋頸都有著精巧的夔紋,提梁面還雕刻了蟬紋。
這種提梁卣看著倒也不是多出奇,不過那提梁卣的蓋子上有個鈕,做成了鴟鸮頭。
那群人在那里議論紛紛的,有人想要,問價格,但看那鴟鸮頭,都覺得怪,有人砍價,看樣子沒成。
初挽盯著看了一會,突然笑了,道:“這也幸虧我們和聶南圭分開行動,不然他對這個肯定有興趣�!�
易鐵生:“他們家賣過這件?”
初挽:“不一樣,但是挺稀罕的�!�
提到這個,她略有些嘲諷地道:“他們聶家和盧芹齋怎么斷的,大概就是因為和這個差不多的一樣東西了�!�
易鐵生輕輕皺眉:“和盧芹齋還扯上關(guān)系?”
初挽點頭:“當年聶家給盧芹齋供貨,跟人家屁股后頭可是掙了不少錢,后來盧芹齋的法國女婿來中國,他們賣給人家一件鸮尊,也是有這么一個鈕,賣了后,那法國人帶回法國,盧芹齋覺得那個蓋子是后配的,氣得夠嗆,認為聶家坑他女婿,他直接就和聶家斷了買賣�!�
張靜江是孫先生身邊“國黨四大元老”之一,被孫先生譽為革命圣人,當年張靜江出國,身邊伺候著的就是盧芹齋,結(jié)果盧芹齋就此留在法國不歸,并用低廉的價格收購了大批從紫禁城流出的古玩,倒賣給外國人,由此成為臭名昭著的文物販子。
關(guān)于盧芹齋,還有一樁有意思的事,據(jù)說他為了和自己的丈母娘偷情,娶了十五歲的嬌妻,并且長期一直和丈母娘保持著不正當關(guān)系。
易鐵生盯著不遠處被一群人摩挲觀光著的提梁卣:“實際這蓋子是真的,原配,是盧芹齋看走了眼?”
初挽點頭:“嗯�!�
易鐵生:“聶家不解釋?”
初挽笑道:“等他們醒過味來,都已經(jīng)兩年過去了,想解釋,但是二戰(zhàn)爆發(fā)了,出國的路斷了,這買賣誰也別想做了�!�
易鐵生看著那提梁卣:“那我們買下來,提著,等會給他看�!�
初挽:“好!”
這么說話間,就見前頭有人說話,聽著耳熟,果然是聶南圭。
初挽壓低聲音囑咐道:“我去和他說話,你在這里買,留心點,別著了人家道�!�
易鐵生點頭,之后便過去了。
初挽也上前,迎上了聶南圭。
卻見聶南圭和在一個攤位前買橘子,看到初挽來了,直接扔給她一個:“嘗嘗,挺甜的�!�
初挽接過來橘子,剝開,嘗了一個,確實水頭足。
吃著橘子時,她便看到聶南圭手邊放著一件瓷器,那是一件雍正官窯斗彩五寸盤,這種斗彩瓷盤本身也是平淡無奇,不過初挽看到后,卻著實多打量了幾眼。
那盤子外面是斗彩花卉,但是里面卻是五朵粉彩花卉。
外面斗彩和里面粉彩相得益彰,頗為別致。
她抬眼,疑惑地看了看聶南圭。
聶南圭見她留意那盤子,便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隨時買著玩的�!�
很快他自己又找補說:“我知道這個是后掛彩,不過我覺得做得不錯,挺別致的。”
初挽試探著說:“你這是哪兒買的?”
旁邊賣橘子的大媽卻噗嗤一聲笑了:“要我說,這小伙子真是好人!好人哪!”
初挽看向那大媽:“嗯?”
聶南圭:“嬸,我沒得罪你吧?”
大媽卻笑哈哈地道:“剛才一男的在這里擺攤,賣這個盤子,說是幫襯著給一位老人賣的,那老人馬上死了,手頭一分錢沒有,等著錢置辦衣裳,男的說一分錢不加,老人叫價十塊錢,他就這個錢賣,結(jié)果這小伙子可倒是好,他還真買了,花了一張大團結(jié)!”
聶南圭“咳”了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就當我學雷鋒做好事了行吧,我可是從小唱著這歌長大的!”
大媽樂得夠嗆:“得,我一天到晚在這里,這種故事可是沒少聽,從咱們雄縣到北京城,就看誰編故事編得好!”
初挽看著那盤子,神情卻凝重起來:“聶南圭,這盤子誰賣給你的,你還記得嗎?”
聶南圭:“剛才還在這兒,估計往前面去了�!�
初挽直接抓住聶南圭的胳膊:“幫我去找他�!�
聶南圭低頭看了看她握著自己胳膊的手,挑眉道:“你這是怎么了?”
初挽:“我想找這個賣家,就是賣給你盤子的。”
聶南圭要笑不笑的:“可得了,就十塊錢而已,犯不著。我知道這是后掛彩,認了認了。你說我堂堂聶南圭,就算打眼了我都認,不就十塊錢,我至于去找人家嗎,多跌份!”
初挽卻道:“這是我太爺爺大弟子的活�!�
聶南圭:“啊?”
初挽:“當年花旗銀行后院搶劫案,他陪著我姑奶奶一起去的,之后他就失蹤了�!�
聶南圭臉色驟然變了:“走,追去!”
作者有話說:
大家可以看看李四光關(guān)于氣候的文章,河南為什么叫豫,因為黃河下游曾經(jīng)河流縱橫水草豐滿,野象遍布,所以河南是牽象之地。其實到了宋朝時候,一些文獻上也有河南地區(qū)大象跑去踐踏糧食的記錄。只能說古代的氣候和我們現(xiàn)在差異非常非常大。
?
第
109
章
第109章后掛彩大師的一生
初挽和聶南圭追了好一段,
也沒追到,不過打聽了打聽,正好遇到一個那人的同村。
這地界做古玩買賣的多,
有時候一個村有幾十個全都是做這一行的,
本身就是拉幫結(jié)伙互相帶著做。
那個同村說起來,
說賣家已經(jīng)回家了,當下問清楚了地址,當即雇了一輛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