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他們臨走前,邢朗又交代徐天良:“路過藥房買點退燒藥和消炎藥�!�
徐天良拍著單薄的胸脯保證:“放心吧邢隊!”
美貌與智慧并存的魏老師病倒了,全隊上下都很緊張。魏恒只是有點頭暈高熱,遠沒到走不動路的地步,幾個警察還是很貼心的把他送到車里。小汪還把自己常開的公車借給了徐天良。
徐天良開著車將要駛出警局大院的時候,聽到邢朗在后面喊‘等一下’,便把車停下,探出頭問:“怎么了老大?”
邢朗沒理他,徑直的走到副駕駛窗外,彎下腰撐著車窗,看著魏恒默了片刻,然后笑問:“你剛才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魏恒眼神茫然的在他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像是被微風吹皺,但依舊柔和,道:“是……今天晚上你能不能早點回去?”
“好,你在家等我�!�
魏恒看著他笑了笑,然后抬手攬住他的后頸,把他拉向自己,仰起頭吻住他的嘴唇。
魏恒的確有點發(fā)燒,他的呼吸和嘴唇的溫度比之往日高了很多,一呼一吸間像是盛著熱茶的杯口飄出的一縷縷濕潤溫熱的白煙,空洞又溫暖的白。
邢朗感覺到他的睫毛在微微的顫動,像是路燈下迎著光飛舞的飛蟲不停煽動的翅膀。
魏恒迷迷糊糊的親了他一會兒,連怎么停的都不知道,接吻似乎消耗了他一部分精力,更覺得頭暈,也不好意思再和邢朗說什么,直接升起車窗,目視前方呼了一口氣:“走�!�
徐天良僵在座位上,滿臉通紅,大氣都不敢出,聞言連忙踩了一腳油門,開車走了。
路上,徐天良按照邢朗的交代買了幾種藥,回到車上不放心道:“師父,要不還是去醫(yī)院打一針吧。”
魏恒抵著額角閉目養(yǎng)神:“……你少說幾句,早點把我送回家讓我吃藥,或許我現(xiàn)在已經康復了。”
徐天良看出他不可說服,只好加足馬力回到他租住的小區(qū)。
開門的時候,魏恒習慣性的看了看隔壁,然后一把推開房門,率先進了屋:“拖鞋在鞋架上,自己找�!�
徐天良還是第一次來他家,小孩子的心性使他免不了好奇,東瞅瞅西看看,沒幾眼就把這套小小的一廳室看了一遍。
“師父,你就住這兒啊�!�
徐天良的語氣很惋惜,似乎魏恒的居住環(huán)境和他料想的很不相符。
魏恒沒搭理他,把他手里裝著藥的袋子拿走,又在電水壺里坐上水。
“我來,師父你歇著吧�!�
徐天良趕到他身邊,把水壺從他手里搶了過去。
魏恒看著他粗手粗腳的動作直皺眉毛,‘啪’的一聲往他手背上打了一下:“紅燈就是在燒了!”
“哦哦哦�!�
徐天良冒冒失失的撒開手,又不小心拉翻了幾個藥盒,忙蹲下身收拾,嘴里嘟噥:“你別看著我啊,你看著我,我緊張�!�
魏恒搖搖頭,扶著額頭往臥室走去:“我去換身衣服,點房子之前跟我說一聲�!�
十幾分鐘后,他換了一身衣服出來一看,茶幾上多了一杯熱水和組合好的藥片和膠囊。
徐天良在洗手間洗毛巾,水龍頭嘩嘩流水,水花四濺。
魏恒坐在沙發(fā)上,剛吃了藥,徐天良就拿著一條熱毛巾出來,“師父,擦擦臉�!�
魏恒擦完臉又擦了擦手,心道徐天良是把他當成生活不能自理的老父親伺候了。
等他擦完臉,徐天良把毛巾接過去,說:“我點外賣了,等一會兒就能吃飯。你先看會兒電視�!�
說著,他一屁股坐在魏恒身邊,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然后把疊放在沙發(fā)另一頭的一條毯子拿過去遞給魏恒:“蓋著。”
魏恒被他悉心照料著,陡然間生出一種他不是在自己家里,而是在做客的錯覺。
徐天良邊調臺邊說:“你不要嫌我煩呀師父,等到邢隊回來,我就走了�!�
魏恒瞟他一眼,抿著唇角微微笑了笑,歪在沙發(fā)扶手上,懶懶道:“不嫌�!�
徐天良調了一個臺播綜藝,兩組明星隊員正在主持人的帶領下做游戲,強節(jié)奏的背景音和罐頭笑聲源源不斷的飄出來,熱鬧的有些嘈雜。
魏恒看了一會兒,覺得刺耳又刺眼,就轉身面朝著沙發(fā)背,等困意上來睡一覺。
身上驀然一沉,搭上了一條薄毯,電視聲音隨即也消失了。
魏恒似乎睡著了,又似乎沒睡著,就算睡著了也睡的很淺,所以當手機震動的時候,他立即敏銳的睜開了眼睛。
窗外天色已經全黑了,接電話前他看了一眼時間,發(fā)現(xiàn)距離他到家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我在門口,出來一趟。”
鄭蔚瀾說完就掛了電話。
魏恒看向沙發(fā)另一頭,徐天良的位置空著,他吃了一半的薯片放在茶幾上,洗手間亮著燈,隱約還能聽到里面?zhèn)鞒鲇螒蛞粜暋?br />
魏恒隨便往身上套了一件大衣,穿著拖鞋出門了。
樓道里的光線很暗,而且一只聲控燈已經壞了,樓道一半至于暗影之中。
在那一截暗影中,站著一個人,他站在樓道盡頭的樓梯口前正在抽煙,一股股煙霧像條大蛇似的逐漸膨脹,變形,鉆出暗影就消失了。
魏恒快步走過去,越過光影交割的界限,仿佛瞬間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不要到我住的地方來�!�
魏恒壓低了聲音怒道。
鄭蔚瀾不語,咬著香煙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照片:“這是你上次讓我查的那個圖案�!�
魏恒接過去,向光源處傾斜著,在照片上看到了完整的羅馬數(shù)字形手表:“沒錯,就是它。這是什么?”
鄭蔚瀾吐掉煙頭,冷笑一聲:“你應該最清楚了�!�
魏恒察覺出他語氣不善,皺眉道:“你在說什么。”
鄭蔚瀾伸出兩指把他手里的照片夾走,然后猛然甩到他胸口:“這是銀江政法大學學生會參加14年志愿者活動的紀念物,是你的東西!”
魏恒靜站著不動,照片撞在他身上,打了個彎兒,像一片落葉似的飄轉落地。
“……你說什么?”
鄭蔚瀾彎腰撿起照片放在他面前,咬著牙道:“我說,這應該是你的東西。你查殺常家五口的滅門兇手查到自己身上了!”
魏恒像是藏在黑暗中的一團鬼影,輕輕的顫栗著,低低的道:“怎么會……”
“我也想問這他媽到底是什么回事!”
鄭蔚瀾忽然抓住他的肩膀,低頭直視著他的臉,逼迫他似的道:“你聽我說,先不管這個東西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常家,事實是它已經出現(xiàn)了,邢朗很快就會查到它的源頭,到時候你說的清嗎?還有那具出現(xiàn)在警局的尸體,擺明了有鬼纏著你!如果他真的是那個人,邢朗再查到銀江,無論你是誰,你都完了!邢朗肯定會扒掉你身上這層皮!”
他捋起袖子看了看手表,又抓住魏恒的肩膀,語氣不再那么強勢,帶著點勸說:“趁邢朗還不懷疑你,我們現(xiàn)在就走,連夜離開蕪津,不然你留在這里就是在等死!”
他說的話,魏恒并沒有聽進去多少,似乎鄭蔚瀾和他隔著很遠的距離,他的話到不了他的耳邊,中間還有隆隆回聲。
魏恒身上一陣熱,一陣冷,更覺頭暈腦脹,渾身無力。
他不得不退后兩步,靠著墻壁,低頭歇了一會兒,才凝聚了一點力量,說:“我現(xiàn)在不能走。”
鄭蔚瀾像是被他傳染了幾分冷靜,強按住心中的光火,冷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對邢朗說實話,還覺得他會相信你。別自欺欺人了,如果你敢說,早就說了,還會等到現(xiàn)在?話說回來,你說的清楚嗎?你敢全都告訴他嗎?只要你敢對他透露一個字,他就能順藤摸瓜把你老窩抄了。他可是警察,是吃公糧的公安干部,你跟他睡一覺就忘了自己是誰了嗎?醒醒吧,常念!”
第121章
世界盡頭【12】
將近凌晨,邢朗才離開警局,開著車在路上撥出去一通電話。
魏恒的電話沒人接,他分神瞟了一眼手機屏幕,又打給了徐天良。
“邢隊�!�
“你在哪?”
“我在我?guī)煾讣依锇��!?br />
不知為何,邢朗莫名松了一口氣:“他怎么樣?”
徐天良賠著小心道:“本來挺好的,剛才出去拿了一趟外賣,忽然就燒的厲害了�,F(xiàn)在在臥室里睡覺�!�
邢朗大為光火張嘴就罵:“你讓他出去拿什么外賣!”
“不是啊,不是我讓他出去拿的啊,我就上了個衛(wèi)生間,我?guī)煾妇筒灰娏�。�?br />
邢朗懶得和他爭論,踩了一腳油門再次提速:“看好他,我馬上到家�!�
小區(qū)里的住戶睡了一半,停車場的燈也滅了一半,邢朗把車停在光禿禿的樹影下,提著路上買來的一盒粥快步走進單元樓。
等電梯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是王前程。
“�!钡囊宦�,電梯門開了。邢朗走進電梯,用肩膀夾著手機,騰出一只手按樓層鍵。
“有事嗎老王�!�
王前程似乎深處一個逼仄狹小的空間,從他說話時呼哧帶喘的氣音,和被墻壁阻攔又原數(shù)打回的回聲判斷,邢朗敏銳的察覺到他的處境不容樂觀。
王前程壓著嗓門,聲音沙啞,倉促又急切道:“我找到一個地方,你趕快過來!”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邢朗警覺道:“什么地方?你在哪兒?”
“樂天游樂城的蜂巢迷宮,這兒信號不好,你快過來,只能你自己來,誰都不能帶!”
邢朗看著指示燈中不斷跳躍的數(shù)字,道:“有事直說,我現(xiàn)在走不開。”
“蜂巢迷宮!你過來就知道了!我——”
一陣滋啦電流閃過,電話被迫掛斷,與此同時電梯門開了。
邢朗看了看通話結束的手機,心里揣著重重疑慮走出電梯。
站在507室門前,他敲了敲房門,然后播回王前程的電話。
徐天良很快打開了房門,一臉心虛道:“邢隊你回來了�!�
很奇怪,王前程的電話竟然打不通了。
邢朗把裝著粥的袋子遞給他,又打給常跟著王前程的小孫。
小孫說他今天一天都沒見到王前程,不知道王前程去了哪里。
現(xiàn)在他聯(lián)系不到王前程,其他人同樣聯(lián)系不到王前程,王前程相當于處于失聯(lián)狀態(tài)。
邢朗有些擔心,不免想起王前程剛才留給他的一個地址;樂天游樂城,蜂巢迷宮。
徐天良見他站在門口止步不前,只是低著頭若有所思,納悶道:“老大,你不進來嗎?”
邢朗抬手扶著門框,皺眉踟躇了片刻,低聲問:“魏恒睡著了?”
“嗯,睡了好一會兒了。”
邢朗看了一眼緊閉的臥室房門,道:“待會他醒了就讓他把粥喝了,如果還是燒的厲害,你陪他去醫(yī)院。”
徐天良先應下,才問:“你要出去��?”
邢朗沒有多說,返身走回電梯間,乘電梯下樓。
樂天游樂城是蕪津市最早落成的大型游樂城,建在市中心邊緣與郊外接壤的地帶,后來市內興建海洋娛樂世界和國際連鎖的主題游樂園,瓜分了樂天游樂城的客流量。樂天一天天的衰敗下去,到現(xiàn)在只剩了個空殼子,大部分娛樂設置已經低價處理給同行,被房地產老板收購了土地使用權,準備建一片別墅區(qū)。
樂天早已徹底停止停業(yè),此時園內停了兩輛工程車,吊車的燈光高高的懸在半空,像是天上出現(xiàn)的第二個太陽,慘淡又朦朧的光把衰敗的游樂城襯托的鬼氣森森。
蜂巢迷宮建在地下,入口處堆滿廢棄的石灰板和積雪,
昔日作為售票口的小房間四面上著鎖,售票口旁的兩扇大鐵門之間倒是閃出了一條黑色的縫隙。
邢朗拿出隨身攜帶的小手電,照著地面的積雪,發(fā)現(xiàn)雪地上只有一串腳印,而且履跡新鮮,一直延伸到鐵門跟前。
他又拿著手電往四周照了一圈,在大吊車后看到了一輛白色的凌度,通過車牌號確認就是王前程常開的那輛。
四周很安靜,靜的沒有一絲聲音,但是頭頂人為的燈光卻制造出一種無聲的威脅,似乎那燈是一只眼睛,光明正大的窺視著不請自來的人。
邢朗收起手電筒,拿出手機一邊撥王前程的號碼一邊走向虛掩的鐵門。
迷宮的電路早就被掐斷了,里面黢黑一片,沒有一絲光。
邢朗站在門外輕輕推開一扇門,又打開手電筒往里照了一圈,半徑一米左右的光圈掠過一堵堵純白色的磚墻,墻上嵌著已經作廢的呼救鈴。
他只在進與不進之間徘徊了幾秒鐘就果斷選擇了前者,鐵門沒有外力頂著,漸漸向里收回,將迷宮內外最后一絲殘存的縫隙遮蓋。
迷宮內部是一面面墻和一個個入口,邢朗在影壁似的一面白墻上看到了迷宮路線圖,發(fā)現(xiàn)這個迷宮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大,擅自進入肯定會迷失方向。
這個迷宮之所以荒廢,是因為三年前的一個意外。
迷宮修建之初,設計師花費了大力氣,把內部設計的復雜之極,有史以來只有七八人能夠穿過重重陷阱和迷障找到出口。也是因為迷宮內部設計的太過復雜,三年前一名游客在迷宮里突發(fā)心臟病,按下急救鈴后就連工作人員也根據圖紙用了半個小時才找到這個游客,游客已經不治而死了。
樂天游樂城本來因為鬼斧神工的迷宮而聲名遠銷,后來迷宮里死了人,也因為這件事而聲名狼藉。所以這處‘不吉利’的迷宮是開發(fā)商第一個想要鏟除的建筑,外面的吊車和工程車就是為了幾天后鏟平迷宮做準備。
邢朗沒有來過這里,也沒有自信能夠找到出口,所以站在入口處不敢輕舉妄動,又撥了一次王前程的電話,還是沒人接。
無計可施之下,邢朗只能大喊了一聲:“老王!”
迷宮內部多重墻壁,回音效果堪比重重山谷,一聲未平,一聲又起。
沒多久,王前程的聲音還真的從無法辨別方向的某個深處傳了出來。
“從我放了三塊石頭的入口進來,一直往右拐,走到頭�!�
邢朗拿著手電筒在地面掃了一圈,果真在東面第三個入口處發(fā)現(xiàn)了三塊小小的鵝卵石。
他按照王前程的指引,遇到岔路就右拐,走了大概有十幾分鐘,才走出亂境,找到迷宮東側的一堵圍墻。
他貼著墻根繼續(xù)往前走,和迷宮內腹隔離開,看到前方不遠處有光露出來。
邢朗離開墻壁,和墻壁保持半米的距離,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撩開皮衣后擺,手指悄然挑開了槍套。
前面那道光忽然向后劃了一道彎,照到了他臉上,他連忙關閉手電筒,拔出了手槍。
“是我�!�
王前程的聲音隨之傳過來。
邢朗依舊沒有放松警惕,手指套進扳機,將手槍在掌心轉動一周,槍口朝上倒拿著槍,然后把手一轉,把手槍藏了起來。
“嘖,別照我臉。”
他說。
光束轉回去,落在對面一堵白墻上。
王前程蹲了下來,掏出煙盒點了一根煙。
邢朗看到他把后背朝著自己,且全然無防備的樣子,也稍微放下了幾分警惕,不過依舊在默默查看他周圍有沒有其他人。
直到確認王前程沒有帶著第二個人,他才走到王前程身邊,打開手電筒朝對面照了一圈,問:“叫我來干什么?陪你逛游樂城?”
這里是一個平坦空闊的空間,或許之前是迷宮內部的休息站,此時地上散落著很多食品垃圾和幾副爛糟的桌椅�?諝庵衅备Z著一股刺鼻的氣味,像腐爛的肉,也像漚爛的棉被,更像容納了數(shù)十個流浪漢的天橋橋洞。
幾只肥碩的老鼠被燈光打到,忙躥到光圈以外,藏到了黑暗里。
王前程不答他的話,只啪塔啪塔的抽著煙,煙味和臭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的邢朗鼻根發(fā)癢。
邢朗皺了皺眉,不耐煩的把光束移到他側臉上:“我沒時間陪你耗,沒事兒我就走了�!�
他說完就要抬腳,王前程才道:“有事兒,你過來�!�
邢朗往前一步,挨著他蹲下,把手電筒放在地上:“說吧,什么事�!�
他和老王總是各忙各的,雖然在一個單位,但是時常兩三天不見一回面,見了面也是相看兩厭煩。一個星期會面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一分鐘。更是很久沒有和王前程面對面的交談過。
此時離王前程的距離難得很近,所以邢朗乍然注意到了他的兩鬢,竟然已經全白了。
他這才想起這老警慫已經年過半百,是個臨近退休的老人了。
王前程蹲在地上抽著煙,一股股白煙升不起,朵朵如有實質似的墜到地面,和他這個人一樣,衰老又無力。
“我一直在查祝九江�!�
王前程把煙頭嘬到一個指節(jié)長,火圈即將燒到嘴片才停下,扔掉煙頭說道。
邢朗沉默著把藏在手里的槍塞進袖口,不催促也不接話。
黑暗處幾只老鼠擠在一起嘰嘰喳喳的叫,王前程扔過去一塊石頭,老鼠散了,煩人的叫聲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