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聲音不大,語調沒有大起伏。
長睫蓋著澄澈的眼珠,她有著一張稚嫩的臉,輕聲問:“要是我能打敗你,你能帶我去第三層嗎?”
刀疤沒有說話。
他連頭都沒有回,徑直離去。
*
“眠眠,你真的想去第三層?”
刀疤走了好一陣子,死一般沉寂的氛圍才緩過來。
阿萊滿臉不贊同,“刀疤可不是閑著無聊捉弄你的人,第三層監(jiān)獄真的極度、極度、極度危險!
“你要知道,在刀疤來之前,我們這一層不是這樣的,我們不可能友好交流,更沒有人敢坐在那邊組裝零件。因為一旦你坐下,就是把后背暴露給敵人,必死無疑。
“以前的第一層監(jiān)獄,所有人都藏著武器,所有人都在算計積分排名,你隨時可能殺掉一個人,也隨時可能被殺,別說進食、休息,簡直一秒鐘都不能松懈。
“尤其是新人,經常連積分是什么都沒弄明白,進來的那一天就會死去。
“是刀疤改變了這一層的規(guī)則,我們給新人三天時間適應監(jiān)獄,也花三天來觀察監(jiān)獄,然后怎么處理新人、怎么分配營養(yǎng)液、誰來殺誰,一切都是刀疤說了算,才有了你所見到的相對的和平。
“第二層、第三層監(jiān)獄可沒有這樣一個刀疤。
“如果說議會把我們這群人丟到監(jiān)獄里,指定積分規(guī)則,設置三層監(jiān)獄,鼓勵我們自相殘殺,就是為了制造出一批又一批的殺人機器。
“那么我想,其它層數的犯人已經徹底中了議會的圈套,被議會利用了個徹底。
“他們日復一日的殺人,逐漸從為了積分生存而殺,發(fā)展到沒有理由的殺;他們已經習慣殺戮,并且對此享受、上癮,轉變成像異獸一樣沒有情感、頭腦,只會本能地以廝殺、凌虐為樂的怪物。那種地方就算對我們而言都危險無比,更何況是你?就算有刀疤陪著,你們也不一定能在第三層生存下來。
“相信我,眠眠,那里根本不適合你,不要去,永遠都不要踏入第三層一步�!�
阿萊一口氣說了好多,字里行間盡是焦急,是真心實意為她緊張。
抱歉,姜意眠并沒有被打動。
可能是她有一點點皺眉的動作,讓蛇以為阿萊惹得她不高興。
余光里,一面不該有投影的墻上,忽而冒出一個三角錐形蛇頭,大張著嘴巴懸在阿萊頭上,離他只有一個手掌的距離,隨時能將他一口吞下。
姜意眠發(fā)現了,微微地對它擺手。
它不太明白為什么,但它無條件服從。
蛇默默退了回去,躲在暗處一眨不眨地戒備著這個人類,絕對不準他傷害她分毫。
“——監(jiān)獄里從來沒有過女性,你無法想象那些人有多么低劣!一旦他們發(fā)現了你,必然會用上世間最骯臟、下流的手段折磨你……”
阿萊仍在苦口婆心,絲毫不知自己剛與死亡擦肩而過。
姜意眠則琢磨著別的一些事。
第三層一定要去。
刀疤一定打不過。
客觀來說,光靠她自己的原始武力值,既不可能走出第一層,又難以保證身在第三層的安全。
她不可以,裴一默可以。
假如能把神的能力發(fā)揮到極致,或許花也可以。
不過,使用一樣東西,必然會暴露這樣東西。
當下的姜意眠不僅需要生存,還得注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陸堯聞聲而來。
有關影子與花的抉擇,她沉思片刻,做出了決斷。
“阿萊。”
聽見小家伙軟軟的一聲,阿萊心神一蕩,即刻停下喋喋不休的危險提示,低頭看她,語氣不自覺地放緩:“怎么了?是我說得太多了,嚇到你了嗎?”
姜意眠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
“你有沒有見過,”她邊說,邊抬起手:“會開花的人?”
這真是一個意料不到的問題,他們的小家伙似乎缺乏不少常識。
這個世界上會開花的只有一些植物、一些未發(fā)現的生物。無論如何,人類怎么可能開花?
阿萊為此感到憂愁又好笑,正要說沒有。
可下一刻,他親眼所見,她從指尖開出了花。
*
“我不記得我的父母是誰,也不記得之前生活在哪里。”
“只有一道聲音,一直讓我去找反動派頭目�!�
七分真,三分假。
姜意眠籠統(tǒng)交代完自己在這個副本里的經歷,面前阿萊大睜著雙眼,怔怔看著她的手,始終一臉不可思議。
是,花,耶!
好,漂,亮,的,花!
他,這,輩,子,頭,一,回,見,到,人,類,開,花!
震驚之下,阿萊用一根手指頭輕輕地戳了一下花。
軟的。
他難以置信的,又輕輕戳了一下姜意眠的臉頰。
也是軟的。
猶如神經成功對接般,阿萊很詭異地,迅速消化掉自己接收到的信息。
不就是開花?
不就是他們軟綿綿又漂亮的小家伙,隨手開了幾朵軟綿綿又漂亮的花朵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大驚小怪,大可不必。
心臟怦怦跳著,不清楚為什么,他發(fā)自內心地相信她所說的一切。
再荒誕都信。
不僅如此,阿萊還主動發(fā)揮一個藝術家應有的想象力,為她補充道:“普通人類是不可能開花的,我想了想,你極有可能經歷過該死的科研院的改造!”
姜意眠眨了眨眼:“改造?”
“議會覬覦各種星際物種的能力,以造福全人類為名建造起科研院,進行了大量人類與異獸的基因融合、人體改造實驗。這在主星人盡皆知,稱不上秘密!
“不過迄今為止,他們只成功制造出一個完美成品,那就是陸堯的黑荊棘。等等——”
靈光一閃,阿萊恍然大悟:“你覺得有沒有可能,陸堯在13區(qū)找到的東西,就是你?!”
好像說對了,又好像有點怪。
姜意眠仔細斟酌后,點頭:“我覺得有可能�!�
阿萊仿佛發(fā)現天大的秘密:“你沒有記憶,p97無法識別你,這些都可以側面證明你是科研院丟失的第二個研究成品!”
姜意眠:“嗯�!�
“你的存在非常重要,對議會、對科研院、甚至對陸堯本人來說都至關重要,他們假意發(fā)生爭執(zhí),實際上是為了掩蓋正在四處搜尋你的事實!”
姜意眠:“嗯嗯�!�
“怪不得你要去找反動派頭目!對,你必須盡快借著反動派離開監(jiān)獄,否則陸堯翻遍13區(qū)不見你,指不定會來監(jiān)獄抓捕你!”
姜意眠:“嗯嗯嗯。”
就是這樣,送上門的合理邏輯鏈。
趁著這個機會,她三言兩語,又將自己的能力使用限制,和盤托出。
“需要自然元素的輔助?”
阿萊一下想到什么,拉著她走到存放武器的倉庫面前,語速急促:“去里面等我十分鐘,不不不,五分鐘就好,我一會兒就回來,剛才的話不要告訴任何人!”
姜意眠應好,他撒腿就跑。
五分鐘后,阿萊滿載而歸。
兜里一個塞滿干草、手藝糟糕到不行的祖?zhèn)髯o身符;
雙手抱著姜意眠藏在房間里的花,腋下架著一大本蝴蝶標本;
身后還跟著一個刀疤;
面無表情端著一株綠油油的仙人掌。
“監(jiān)獄里所有自然元素都被我搜刮來了,全在這兒!”
發(fā)覺姜意眠疑惑的表情,他笑露兩排大白牙,側身道:“這盆仙人掌可是刀疤的心頭肉,你看,是不是養(yǎng)得很好?”
所以順手就把主人也帶來了嗎……?
刀疤的視線具有強烈的侵略性,姜意眠淡淡挪開眼神。
他卻沒有挪。
空氣里稍有一絲絲微妙的東西在流淌、發(fā)酵,阿萊全然無覺。
他只顧亢奮地與刀疤交談:“大家都說黑色是異獸的顏色,異獸的一切都是黑色。之前有過不少人類短暫獲得異獸能力的例子,有生長出怪異利鉗、身體堅硬化、能夠操控空間裂縫的,還有造成時空混亂、產生蟲洞之類,無一例外,全部沾染著那種邪惡的顏色�!�
“刀疤,你上過戰(zhàn)場,了解戰(zhàn)場與異獸,你說有沒有可能出現眠眠這種情況,受異獸基因影響而擁有特殊能力,但又不是黑色表現?”
對這個監(jiān)獄的其他犯人們,姜意眠隱隱發(fā)現,幾乎她說什么他們就信什么,不難蒙混過關。
可只有刀疤,她沒有把握。
不太清楚他會怎樣回答,她又一次看向刀疤。
刀疤也凝視她。
半晌,他低下視線,冷淡地丟出兩個字:“可能�!�
沒有揭穿她。
“好了!全都布置好了!”
活像遠古祭祀的架勢,阿萊將護身符、花朵、仙人掌以及翻開的蝴蝶標本書,依次擺成一個圓形,坐落姜意眠的腳下。
“來吧�!彼麧M目期待:“眠眠,使用你的能力,開一把花讓刀疤見識見識!”
姜意眠緊了緊手,嗯一聲。
花。
她的心中默念,感受到無形之中一股溫暖的力量在熱切地給予回應。
花。
綠藤與花。
她一遍又一遍無聲召喚。
那股力量如絲線般溢出指尖,化作數根瘋狂纏繞的藤蔓。
而后,瞬間絞上刀疤的脖頸。
作者有話要說: 誰!說我!短��!太!過分!了!禁止!這個!過分的!詞!
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第44章
諸神之子(13)
刀疤準備帶小家伙上第三層監(jiān)獄。
犯人們收到這個消息,不僅花上一整天替姜意眠制作零件,穩(wěn)穩(wěn)地將她送上積分榜單第二;
還特意挑出兩個人,一口氣撕掉好幾件囚服,弄來針與線,縫縫補補來回折騰數個回合,才勉為其難地,做出一個相當粗制濫造的小書包。
阿萊說小家伙需要原始自然的東西。
他們不知道為什么需要,也不必知道。
只要刀疤沒有否認,他們便自顧自通過p97對外傳話,找到為錢賣命的亡命之徒,讓對方主動入獄的同時,想辦法運進一些原始的自然造物即可。
——反正議會為了降低資源消耗,恨不能把全13區(qū)丟進監(jiān)獄里自相殘殺,向來不干預這類行為。
于是一天下來,姜意眠共收到八個自然衍生物、不下三十樣怪味零食。連著換洗囚服、犯人們弄來的柔軟毛巾等生活物一起打包,鼓鼓囊囊地,差點把小書包撐壞。
到了晚上,她還收到阿萊的一首歌。
犯人們調侃阿萊為歌唱家。
他有一把微微受潮的吉他,一本辛苦收集來的手抄樂譜。
月光下,阿萊抱著吉他,瞧著樂譜,自彈自唱了一首《燕尾蝶》。
他唱得全情投入。
人造的偽光抵不過發(fā)自內心的熱愛,阿萊在沒有星星的夜空下閃閃發(fā)光。
不過——
因為阿萊走音太過厲害,幾乎大半首歌都在拼命嘶吼的關系,犯人們不得不堵住耳朵,怒而得出一個結論:阿萊這家伙,才不是因為喜歡唱歌而入獄!絕對是唱得太難聽了才會被舉報�。�!
高歌到深夜,被忍無可忍的刀疤喊停。
阿萊意猶未盡。
犯人們劫后余生。
沒人想回房間,大伙兒索性搬來被子,就地一扔,倒頭大睡。
姜意眠被安排在中心的床位,底下墊三層,身上蓋一層,活像陷進柔軟的云里,很快進入夢鄉(xiāng)。
這個夜晚沒人做夢。
她沒有夢到陸堯,他們沒有夢到森林。
月亮降下,太陽升起,安安穩(wěn)穩(wěn)一覺到早上八點,洗漱完畢,準備分別。
“刀疤走了沒有關系嗎?”
姜意眠記得,這一層監(jiān)獄依靠刀疤運轉著新的規(guī)則,才有了如此相對友善的一批人。
她有點擔心失去刀疤的第一層,獨眼倒是不以為然,灑脫一笑:“刀疤不會永遠停在監(jiān)獄。我們心里都清楚,他遲早會走,所以早就準備好刀疤第二、第三來維持秩序�!�
“當然,實在維持不住,那就不維持。我們這些垃圾之所以會在監(jiān)獄,不正是因為我們反對議會、追求自由么?”
“再糟糕的自由也是自由,連死亡都是�!�
他這么說著,其他人都露出贊同的表情。
人是一種很復雜的動物。
以道德法律而言,殺人的是壞人,背叛群體的是壞人,監(jiān)獄里多數惡徒。
以抽象思維來說,一個愿意為自由而死的人,好像壞不到哪里去。
姜意眠低下眼睫,兩只手背在身后,指尖微動。
綠藤在她指間溫順地交織,純凈的花倏然綻放。
二者相伴相生,纏成一個圓形,就成了花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