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可老瞎子的哭聲實在是太像母親了。
像母親的油雞腿被灑了沙子的時候,無助的,委屈的,絕望的,伴隨著身邊幸災(zāi)樂禍的笑聲,與怒罵,與叫嚷。
她的腳步先于大腦退了回去,馬丁靴踩在地上,將碎石碾出細微的聲響。
年輕人哼著小曲穿過人群,想掏出個果子吃,但又嫌棄編織袋太臟,與其吃這種有可能會拉肚子的東西,還不如去咖啡店喝杯果汁。
想罷,他隨手將編織袋拋了出去。
然而幾秒后,他并沒有聽到編織袋落地的聲音。
他有些詫異地扭回頭去,就見編織袋落在那個戴口罩的女孩手里。
女孩披著頭發(fā),戴著鴨舌帽,一身灰黑,連眼睛都看不見,但從袖子里伸出的手指,卻纖細而白皙。
這樣的一只手惹起了年輕人的興趣,或許帽檐底下,并不是一張不敢見人的丑臉。
“喲,你他媽干嘛,看上老子了?”年輕人挑釁道。
對于明顯弱于自己的人,他絲毫不憚于暴露自己的陰暗面,因為她們除了被自己欺負哭,也做不了別的了。
看著她們哭就很有樂趣,讓他有一種想要贊美叢林法則的沖動。
“殺你�!编囍涞�。
“嗤,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是什么覺醒者嗎?你就殺”年輕人囂張的諷刺還未說完,就看到一只黑色的蟲子落在自己臉上。
他皺起眉,猛地拍向自己的臉。
啪!
響亮的巴掌后,黑蟲卻消失不見。
周圍看熱鬧的人見他自扇巴掌,不免暗自取笑。
“呵,昆蟲系覺醒者,真把自己當根蔥了,老子可是”
他惱羞成怒,然而話又沒能說完,因為他看到了街邊人逐漸恐懼的眼神,他們收起偷笑,倉惶后退,目光顫抖地望向他的身后。
身后?
身后有什么呢?
他疑惑的向后望去,只見一團黑色的蟲霧懸在他身后,他的眼睛驀然睜大,瞳孔近乎縮成針尖。
“我操!”
他剛一張嘴,蟲霧就向他襲來,從他口鼻,雙眼,耳朵,任何有孔洞的地方鉆了進去。
“��!啊啊啊啊啊啊��!”
他突然發(fā)出凄厲的慘叫,抱著腦袋就地翻滾,并瘋狂向四周爬竄。
人群呼啦散開,留下他狼狽的,在大街上哀嚎求饒。
沒過多久,他的聲音消失了,蟲霧飛走,馬路上只剩一具骨架裹在價格不菲的衣服里。
昆蟲系S級覺醒一階能力【蝕骨吸髓】。
鄧枝發(fā)現(xiàn),她似乎還沒聽到他是誰。
不過這不重要,她將編織袋塞進老瞎子手中,擠開人群,漠然離開。
她的確不知道,那個年輕人就是戰(zhàn)神公會會長的兒子,早有耳目將街上發(fā)生的事通知了會長,他此刻正帶著公會的干將急速朝此處趕來。
鄧枝沿著泥濘的小路向窮谷村的方向走去。
家里應(yīng)該還留著些東西,母親的東西,她想要收拾一下,至少,不要再放在那里了。
天色微沉,鄧枝才走到熟悉的家門口,她發(fā)現(xiàn)他們家大門被鐵鏈鎖著,墻上用紅漆畫滿了類似符咒般辟邪的東西。
短短兩年內(nèi),鄧家死了個干干凈凈,就連同姓的叔伯都沒能幸免,很難不讓人懷疑,這家人是被鬼索命了。
村里人迷信,便在這里畫了符咒,希望鎮(zhèn)壓住房子里的鬼。
鄧枝還真沒有力大無窮的本事,無法,她只得從墻上翻進院內(nèi),進入自己昔日的家。
倒也托了鬼的福,家里的東西原封不動地放著,沒有人敢拿。
她的目光掃過院子和屋里的種種,看見那柄熟悉的斧頭。
她就是在這里,將叔伯和父親劈了的,就像星大新生進地下城里,劈那些惡撲者和哥布林一樣。
這里何嘗不是另一座吃人的地下城,脆弱的人類要經(jīng)過一路砍殺,直至取了最高等級異獸的性命,才得以脫逃。
她背過手,撫向身后的背包,喃喃問:“媽媽,你當初是怎么把我?guī)С龅叵鲁堑哪兀磕闵踔吝B覺醒者都不是�!�
“而我明明是S級覺醒者,卻無法將你帶出這座地下城�!�
鄧枝在家里住下,她需要從熟悉的環(huán)境里獲得溫暖,這里到處都是母親出現(xiàn)的影子,它們仿佛依舊存在,每日在她眼前。
她只是看著,就覺得自己還算活著。
等她積蓄夠了溫暖,她想要離開聯(lián)邦,去太平洋孤島國,或者去極地冰川組織。
她對外是一個已死的人,自此消失,才不會給黑燈會帶來麻煩。
然而此刻她并不知道,戰(zhàn)神公會已經(jīng)盯上了她,會長一通電話,打去了藍樞二區(qū)。
她在家里住了一段日子,生活古井無波,母親的東西都被她收拾好,她準備徹底離開這里了。
就在這時,畫滿紅色符咒的院門被人敲響。
鄧枝抬起眼,目光直直地向大門望去。
她這里,怎么會有人來呢,她已經(jīng)沒有任何親人了。
粗重的鐵鏈已經(jīng)被她用斧子劈開,此刻上面沒有任何鎖,她卻根本不用擔(dān)心會有人傷害她,這個小村子,百年也出不來第二個S級。
“誰?”鄧枝問。
敲門聲還在繼續(xù),沒有回答。
她皺起眉,走過院子,將鐵門拉開。
只見在泰達城遇到的那個老瞎子站在她面前,懷里抱著一袋新鮮的羅塔果。
老瞎子朝她微笑,慈眉善目,粗糙的手指指了指羅塔果,隨后就摸索著向鄧枝遞去。
“謝謝,我不用�!编囍ν妻o。
老瞎子搖頭,執(zhí)意要遞給她,渾濁的雙眼隱約浸上淚光。
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感謝,只是拼命推著手里的果子,她的手指頭上有不少切菜留下的刀痕,這對一個瞎子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好吧�!编囍π能浟�。
她無法拒絕老瞎子的淚光,她的可憐,她的蒼老都太像母親了,無法彌補的遺憾在鄧枝心里留下巨大的陰影。
鄧枝接過果子,轉(zhuǎn)身想要去房中取錢,她可以將紙幣悄然塞到老瞎子身上,反正她也看不見。
然而她剛一轉(zhuǎn)身,卻猛然意識到不對。
即便老瞎子是窮谷村人,但怎么知道她也在這里呢?怎么知道她是出手的那個人呢?
她當時明明,連聲音都沒出。
太大意了!
鄧枝神經(jīng)倏地繃緊,周身汗毛聳了起來,她忙抬手催動異能,然而已然來不及,一柄稀鉛礦匕首狠狠從她后背捅了進去,又從右肋刺出,她感到一陣劇痛,身上的異能全然失效了!
“��!”鄧枝躬下身,痛苦悲鳴,鴨舌帽從她頭頂滾落,滿頭的青絲散了開來,在風(fēng)中亂舞。
她掙扎著向前爬,想要撿起地上的斧頭,然而院門外迅速竄進來一群荷槍實彈的稽查隊員,將槍口對準她的腦袋。
一只長靴毫不留情地踩向她的后背,堅硬的靴底齒紋碾著她的皮|肉和骨頭。
鄧枝的血源源不斷流進院中的泥土里,由于稀鉛礦的限制,她無法發(fā)動【斷肢再生】技能。
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在不斷流逝。
信息素的味道散去,原本弱小無害的老瞎子變成了藍樞二區(qū)副官李辰風(fēng)。
他扔掉已經(jīng)空蕩蕩的信息素儲存管,惋惜道:“用一管少一管了�!�
畢竟克洛娃已經(jīng)死亡,沒辦法再抽取異能信息素了。
有稽查隊員迅速給鄧枝扣上稀鉛礦手銬腳銬,李辰風(fēng)挪開皮靴,蹲身,將自己的匕首從鄧枝身體里抽了出來。
鄧枝猛烈顫抖,唇色蒼白,鮮血大汩大汩地涌出來。
“副官,要不要幫她止下血?”
李辰風(fēng)沉著臉道:“不用,留一口氣就行,她也不是很重要�!�
“唔.....��!嗯唔!”鄧枝低吼著,她的五指深深摳向泥地,她的目光冷厲地瞪著李辰風(fēng),她仍然沒有放棄掙扎,仇恨染上她漆黑的眼。
是了。
她的仇人不只是厄迪夫,還有縱容厄迪夫為所欲為的聯(lián)邦政府。
他們共同釀造了她的悲劇,無數(shù)人的悲劇。
他們真該死啊。
李辰風(fēng)垂眼看向不甘心的鄧枝,看向少女眼中滔天的憤怒和詛咒。
其實他本與鄧枝無冤無仇,也不愿這么為難一個少女,只可惜鄧枝與黑燈會卷在了一起。
李辰風(fēng)終于挪開目光:“司區(qū)長快到了,等她供出黑燈會的成員,再幫她止血�!�
“啐!我什么都不知道!有種你殺了我!”鄧枝惡狠狠罵道。
李辰風(fēng)狹著眼,憐憫地看向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少女。
“到了藍樞二區(qū)手里,你以為你還有選擇權(quán)嗎?”
海面泛起微波,遙遠的天際線隱隱出現(xiàn)一道橘光。
太陽即將升起,刺梨節(jié)的狂歡才剛剛結(jié)束。
人們慶祝過后,就在大街上席地而躺,枕著漫天的星辰,陷入睡夢。
他們在銀葉樹下許了美好的愿望,希望接下來的一整年,都可以平安順遂,如愿以償。
高塔與鬼眼小隊也難得不拘小節(jié),枕在天海之間,向這無邊的遼闊和燦爛的生活致以崇高敬意。
蘭斯蓋著湛平川的外衣,枕著湛平川的手臂,呼吸綿長勻稱。
一片飄落的銀葉樹葉悄然落在他發(fā)頂,卻并未將他擾醒。
回程還早,時間還長,晨光也溫柔地避開了他的眼睛。
然而這樣寧靜美好的清晨,卻被手機鈴聲突兀的打破。
叮鈴鈴!
鈴聲急促響著,強硬撐開了夢境女巫的眼睛。
她眉頭緊蹙,摸索著將手機遞到耳邊:“喂爸。”
短短幾秒后,夢境女巫騰身而起,睡意蕩然無存。
與此同時,阿德里安也將手機抵在耳邊,目光如雪般冷寂。
蘭斯坐起身來,輕柔的葉片從他身上滑下,帶走了最后一絲安寧。
他問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