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英賢坐了很久,用深呼吸平復(fù)心情,然后撩起衣服,掏出皺皺巴巴的合同。
不一會兒,薄薄的門板上傳來敲門聲。
“請進(jìn)�!�
傅城推門而入,手上提著醫(yī)療箱。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臉上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徑直走到她面前:“我來處理一下你的傷口。這邊沒有女兵,如果你有需要的話,也可以去維和部隊那邊的醫(yī)療室處理�!�
“謝謝,不用,我沒受傷�!�
傅城蹙眉,視線落到她的腳上。
英賢跟著低頭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腳有多狼狽:高跟鞋蒙著一層土,還沾著不知道誰的血,裸露在外的腳踝和腳背上傷痕交錯,看上去慘不忍睹。
傅城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腳踝,輕輕脫下一邊鞋子。
英賢倒抽了一口氣——腳后跟破皮流血,血液干涸之后將皮膚與鞋子黏在一起,脫鞋相當(dāng)于揭痂。
傅城立刻停下動作。
英賢調(diào)整呼吸,低頭看著他突出的眉骨:“沒事,剛才是沒做好心理準(zhǔn)備,你脫吧。”
鞋是一定要脫的,越拖越疼。
傅城眉毛微微動了一下,低聲說:“忍一下�!�
“嗯。”
尖銳的疼痛自腳下傳來,英賢咬緊牙關(guān),一聲不吭,腳趾卻沒忍住蜷縮起來。???
腳趾的狀況比腳后跟更糟,血泡破了,露出紅彤彤的嫩肉。
他一直著托她的腳掌,直到她放松下來。
“先清洗一下傷口�!�
“好。”
“我倒酒精了。”
“好�!�
“我上藥了�!�
“好�!�
他每進(jìn)行一步就通知她一聲,等她緩過來了再進(jìn)行下一步。
等到處理完所有的傷口和血泡,兩人都出一身汗。
英賢的手臂和額上也有幾道刮傷,傅城也一并處理了。
涂藥水時,他忽然出聲:“你來這里干什么?”
“和薩落簽合同。”英賢沒有隱瞞,將購買油田的事全部告訴了他。
她越是平靜鎮(zhèn)定,他越怒不可遏。
她到底知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又知不知道薩落是什么人?
傅城冷聲道:“蔣英賢,你不要命了?”
英賢眉心直跳,聲音還是一樣平靜:“富貴險中求�!�
好一個富貴險中求。
傅城簡直要笑了。
將所有的東西裝回醫(yī)療箱后,傅城背對著她開口:“我剛才和中國大使館聯(lián)系過了,明天就有一班撤離航班,還能騰出三個座位,明天早上我送你們過去�!�
“蔣氏的飛機還停在法蘭克福機場,我得去德國�!�
“各國都是優(yōu)先撤離本國國民,你們不是德國公民,短時間內(nèi)排不上撤離航班。而且現(xiàn)在還不知道機場有沒有受到襲擊,就算機場沒事,力尼亞飛歐洲的航班也很少,下趟去德國的航班很可能要等到一周以后。”
英賢說:“我可以等�!�
怒意驀然升騰,傅城眸色暗沉,終于回身與她對視:“你不要以為待在這里就很安全,反叛軍上個月剛襲擊過維和部隊的營地�!�
英賢看著他,字字清晰道:“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出事的。”
傅城怒極反笑,目光冷得像是冰錐:“你是不是太自信了點兒?”
英賢抿起嘴唇,態(tài)度溫和道:“抱歉,我沒說清楚。我的意思是我對你的能力和責(zé)任感很有信心�!彼肫鹄锇河玫哪莻詞,頓了一下,說道,
“我相信你會保護(hù)好任何一個同胞。”
同胞就是他們僅剩的關(guān)系。
她這樣禮貌、溫和,仿佛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那樣。
傅城看她良久,推門離去。
晚些時候,傅城回來帶她去洗澡。
營地里都是男人,淋浴間也就沒必要分男女,只簡單分割出五個敞開式的隔斷。
傅城遞上換洗衣服和沐浴用品:“這是我的衣服,湊合一下,傷口不要沾水�!�
“謝謝�!�
特殊時期,特殊情況,能洗澡就不錯了。英賢道謝,接過衣服走進(jìn)去。
傅城一直守在門口。
傷在腳上,淋浴不方便,英賢打濕毛巾擦身體,粗略洗干凈頭發(fā),換上傅城的衣服。
天氣太熱,她用涼水擦的身體,衣服的溫度反倒比她皮膚的溫度高,還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英賢拉起領(lǐng)口聞了一下,和他在國內(nèi)時的味道不同,但是類似,一樣地干凈、好聞。
推開門,見他還在,英賢露出些許意外的神色。
傅城本想解釋說雇傭兵里什么人都有,而且這些人也有段時間沒見過女人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不想讓她知道這些事。
英賢現(xiàn)在穿著一件軍綠色的短袖T恤和迷彩長褲,外加一雙黑色橡膠拖鞋。傅城比她高,衣服自然也大,上衣足夠蓋住屁股,因此英賢將T恤塞進(jìn)褲腰,褲腿也挽起來幾圈,露出一截纖細(xì)腳踝。
黑色拖鞋將她的雙腳襯得格外白皙,連傷口也有一種破損的美感。
更別提她還涂了指甲油,且是充滿誘惑力的朱紅色。
英賢的頭發(fā)還濕著,幾滴水珠順著發(fā)梢流到胸前,暈染出一團深色,雖不至于透出里面溝壑,但是對于饑渴了幾個月的男人來說,足夠了。
不遠(yuǎn)處幾個正在吃飯的士兵注意到她,果然多看了幾眼。
傅城明白那眼神是什么意思,遂用身體擋住英賢的身形,伸手將她的上衣從褲腰中扯出來。
上衣變成連衣裙,一直蓋到大腿中部,腰臀曲線統(tǒng)統(tǒng)消失。
英賢很快意識到他為什么這么做,真心實意地向他道謝。
傅城蹙眉,看著她裸露的腳說:“這里沒有你能穿的鞋。”
“沒關(guān)系,拖鞋挺好的。”
傅城回頭看了一眼那幾個吃飯的人,聲音有些冷硬:“對面有女兵,我去問問她們有沒有多余的鞋�!�
英賢還想拒絕,見他表情嚴(yán)肅,原本的拒絕變成點頭。
傅城打定主意不讓她一個人待在“狼窩”,同徐亮打了一聲招呼,帶她一起開車前往維和部隊的營地。
到達(dá)之后,傅城留她在車上等,自己下車借鞋。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提著一個袋子回到車上,還帶回了柯蕊的消息:“柯蕊的手術(shù)結(jié)束了,麻醉勁兒沒過,現(xiàn)在還昏迷著�!�
英賢長舒一口氣:“那就好�!�
她拆開袋子,里面有一雙拖鞋、一雙平底軍靴,還有幾雙襪子。英賢先試了一下拖鞋,正好合適,想到什么,又去翻看軍靴鞋底,果然也是她的號碼。
她側(cè)頭看傅城,見他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道路,沒有要和她說話的意思。
英賢識趣地保持安靜。
就寢時間,傅城又一次出現(xiàn)在她的鐵皮房里:“今晚我和你一起睡�!�
換作以前,她會挑眉問他“怎么個睡法”,然而現(xiàn)在的英賢只“嗯”一聲就接受了。
她這么老實,傅城反倒覺得別扭。他不想讓她誤會,杵在原地委婉措辭:“雇傭兵招人只看作戰(zhàn)能力,人員組成比較復(fù)雜�!�
說得太委婉,不知道她能不能聽明白?可要說得直白些……怎么說?說自己擔(dān)心營地里有人獸性大發(fā),半夜闖進(jìn)來強奸她?
英賢眉眼放松,有點兒想笑。
他當(dāng)她是純潔的祖國花骨朵嗎?有什么不好意思說的?以前在國內(nèi)時,更過分的也說過。
思及過去,心情一下子變了。
他們不再是那種關(guān)系,她不應(yīng)該開玩笑。
眼底笑意淡去,英賢收斂心神,開口道:“我明白,謝謝�!�
紅唇彎出完美弧度,揚起一個溫柔端莊的客套笑容。
傅城曾在她臉上見過無數(shù)次這種笑容,那是應(yīng)付外人的笑容。
她的善解人意并沒有拉近兩人的距離,傅城看她的眼神反而更疏遠(yuǎn)了:“我去拿睡袋�!�
英賢點頭,還是那句話:“謝謝�!�
次日清晨,里昂來敲她的門。
“蔣小姐,你的朋友沒事,對面醫(yī)療條件比較好,我把她留在那邊養(yǎng)傷了。放心吧,幾個月后她就又能穿著高跟鞋活蹦亂跳了。”他從柯蕊口中得知她姓蔣,僅此而已。里昂猜出幾人身份特殊,也懶得多問惹人煩。
“謝謝你,里昂�!�
余光瞥見房間里的傅城,里昂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又看見地上還沒來得及收好的睡袋,眼睛恢復(fù)正常大小,看英賢的目光帶上了幾分愧疚與同情。她在這里,確實好比羊羔掉進(jìn)狼群。
里昂拍了拍她的肩膀:“蔣小姐,我不能說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好人,但是傅絕對是最值得信任的那個。”他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你懂的,任何方面都可以信任。自從我們來了力尼亞,他就沒碰過任何女——”
“里昂!”傅城陰沉著臉喝斷,“戴維還在等你換藥。”
里昂嬉皮笑臉地敬禮:“是,隊長�!�
他是隊長????
英賢投給傅城驚訝的一瞥。
作為隊伍中唯一的亞裔,成為隊長絕非易事。這不是能力強不強的問題,而是因為某些人的種族歧視觀念已深入骨髓。
傅城將她的驚訝理解成了別的,脫口而出:“別聽他胡說�!�
話音剛落,自己也意識到不對勁,表情瞬間尷尬。
說里昂胡說,那不就是說他碰過女人?
英賢沒忍住,借低頭檢查鞋子掩飾笑意。
早餐過后,傅城他們要出去巡邏,英賢和徐亮只好去維和部隊的營地待著。他們身份不明,不方便四處走動,就一直待在柯蕊的病房�?氯锉е①t又哭了一頓,把軍醫(yī)都引來了。
軍醫(yī)卡羅爾是個紅頭發(fā)的中年女人,見到她,不好意思地說:“我們上個月被襲擊過,剛剛搬到這邊,營地還在建設(shè)階段,床位比較緊張。我可以試著幫你申請一下,看能不能留你在這里陪柯。至于徐,很抱歉,他需要去難民營,那邊的人會幫助他聯(lián)系大使館�!�
徐亮緊張地看著英賢,默默祈禱她別拋棄自己。
英賢微笑著說:“謝謝你,卡羅爾。我們在對面挺好的,傅已經(jīng)幫忙聯(lián)系過大使館了�!�
卡羅爾露出遲疑的神色,用眼神問她,你確定嗎?
英賢知道她是好心,又笑一下。
徐亮心中天人交戰(zhàn)大半天,終于下定決心對英賢說:“蔣小姐,要不你還是留在這里陪柯蕊吧,我去難民營等消息。那邊全是男人,確實有點兒不方便�!�
今早吃飯時,他聽見兩個雇傭兵互相開黃腔,用詞很粗俗,粗俗到他不好意思轉(zhuǎn)述。
雖說他們是開玩笑,但他還是感覺不大好。
徐亮在逃亡過程中一直表現(xiàn)得挺懦弱的,聽見他這么說,英賢驚訝之余還有點兒觸動,反過來安慰他:“不會有事的�!�
徐亮覺得奇怪,她怎么能這么肯定?奇怪歸奇怪,他沒有再堅持,畢竟不是真心想去難民營。
六點多鐘,大家陸續(xù)歸營,傅城過來接走英賢和徐亮。
之前和傅城起過沖突的光頭帶領(lǐng)的小隊是最后一個回來的,車上除了四個身材壯碩的男人,還多出來一個當(dāng)?shù)嘏ⅰ?br />
女孩身材瘦小,個子不及光頭肩膀高,棕色的眼睛盛滿驚慌,想看又不敢看,掃一眼便慌忙垂下眼皮,緩了一會兒,再偷偷掀起眼皮。發(fā)現(xiàn)英賢后,她稚嫩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欣慰。
光頭和女孩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除了一兩個吹口哨的,其他人只是靜靜地看著。
光頭痞里痞氣地說:“來,認(rèn)識一下,這是露露,她今天是我的女朋友。”
說完,用力摟緊露露。
露露縮了一下脖子,手腳僵硬,一動不敢動。
傅城仔細(xì)打量露露的臉,眉頭緊鎖:“她多大?”
“十八歲。”
不可能,英賢默默地想。
傅城也不信,用力尼亞語問了露露一個問題。聽見母語,露露先是目露欣喜,然后不安地仰頭看光頭,猶猶豫豫地吐出兩個音節(jié)。
傅城臉色驟冷:“她說自己十五歲。”
“我怎么知道?她爸媽說她十八歲。管她十八還是十五,反正力尼亞法律規(guī)定,女孩十三歲就能結(jié)婚。”
傅城說:“你不是力尼亞人,我們都不是力尼亞人�!�
光頭不耐煩道:“你跟我計較女人的事?怎么,只準(zhǔn)你帶妞回來,不準(zhǔn)我?guī)�?昨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你進(jìn)了中國妞的房間,別告訴我你倆躺在一個被窩里聊天。”
“露露被她父母放在路邊賣,要不是看她是個雛兒,我還嫌臟呢。我給了她父母兩百美金,你猜怎么著?他們高興得快哭了。今天就算我把露露弄死在這里,她的家人都不會多說一個字,說不定還得求我再把他們小女兒也買下�!彼麅春莸赜H露露的臉頰,捏住她的下巴問,“寶貝,你是自愿的對嗎?”
露露的臉被捏得變了形,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只能聽懂一點點兒英文,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說話!”光頭厲聲呵斥。
露露的身體抖得更加厲害了,努力扯起嘴角笑,小聲重復(fù)了三遍yes。
聽不懂沒關(guān)系,說yes就行了。
“聽見了?”光頭得意地用鼻孔看人,摟著露露繞過傅城,沒走出兩步,被傅城再次堵住。
“你他媽有完沒完!沒聽見她剛才說什么?”
傅城不和他糾纏,強硬地說道:“放開她,馬上,這是命令�!闭f完回頭喊人,“戴維,你負(fù)責(zé)送露露回去。”
“這是命令”四個字如同火苗飄入炸藥桶,直接引燃光頭積蓄已久的不滿。他兩指戳上傅城的肩膀,暴躁地喝道:“你他媽現(xiàn)在是個雇傭兵,能不能別再用榮譽、紀(jì)律那套玩意來管我們?”
“你自己愿意找死我管不著,但是你別拉著大家一起死。你要求我們不能隨便開槍,那些反叛軍會對我們留情嗎?那幫狗崽子聽見動靜上來就是一槍,他管你是誰!OK,你是隊長,在戰(zhàn)場上我不得不聽你的,但是現(xiàn)在是私人時間,我他媽睡個妓女也不行?我們一天天的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死了,死前連個女人都不能上?
“傅,我告訴你,我們是來賺錢的,不是來當(dāng)?shù)赖履7兜�!�?br />
以傅城和光頭為中心,形成了一個詭異的空心圓。其他人雖不贊同光頭嫖娼未成年少女,但是對于傅城一直以來的紀(jì)律要求也都頗有微詞,是以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腔或者打圓場。
傅城紋絲未動,后背筆挺,眼神異常銳利:“杰克森,你有意見可以向公司投訴我,但是現(xiàn)在我是隊長,這里就要遵守我的紀(jì)律。”
他字字清晰道:“我命令你放她走�!�
光頭額上青筋直跳,啐一口唾沫,低聲咒了一句,咬牙切齒說:“知道公司為什么找你做隊長嗎?就因為你他媽的致死率低,方便他們跟政府交差。管他將軍、平民還是恐怖分子,打死了都有一堆手續(xù),唯獨我們死了不用跟任何人交代,你可不就是他們最喜歡的狗!You
stupid
fug
k!(他媽的傻逼中國佬!)”
說話間一只手摸向后腰。
英賢見狀,忽然伸手抽出身旁士兵腰上別著的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