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司禮的眼眸僵硬了許久,
才維持出一副清風(fēng)明月的模樣。
“無事�!�
話幾乎是從嘴里面擠出來的,誰都知道他不悅。向來清風(fēng)明月的青年,眸色多了分陰郁。
但從始至終,
姜婳只是平靜地望著他,
聲音如往常一般輕柔:“無事便好。不是要去尋住持,
是我耽擱時間了,這便走吧�!�
她眼神未在碎玉上停留一分,也沒看向遠(yuǎn)處的謝欲晚。只是任由司洛水挽著她的手,輕聲說著。
一旁的晨蓮垂下頭,
遮掩住眸中的笑意。
眼見氣氛僵硬,司洛水忙打圓場:“也就一方玉,
府中這樣的玉有許多。哥哥,
阿婳也是沒接住,只是一方玉罷了。我們這便走吧,
耽擱了住持的時間,
日后便是捐再多的銀子,也求不上姻緣簽了�!�
這倒不是胡話,
雖然是求姻緣的寺廟,
但遠(yuǎn)山寺向來受到皇家庇護。
說著,司洛水扯了扯司禮的衣袖。
司禮眼神從地上的碎玉移開,望向了妹妹身旁那個身姿柔弱的女子,她平淡著一雙眸,
看著平靜而柔弱。
明明該同那人毫不相似,可有那么一瞬間,
他竟然從這個女子身上看見了謝欲晚的影子。
他持著扇子的手一緊,
腳步的碎玉提醒他適才發(fā)生了什么。
但已然失態(tài)過,又被司洛水兩次三番地提醒,
他搖了搖扇子,到底恢復(fù)了情緒。他又如平常一般掛起一抹笑:“洛水和阿婳說的是。”
姜婳眸色沒有什么變化,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稱謂。
她邁過腳下那方碎玉,想到了什么,對著一旁的司洛水輕聲道:“我看見夫子了,作為學(xué)生,需得上去打個招呼。”
司洛水眸猶豫了一瞬,卻也沒什么阻止的理由。
時下的禮數(shù)便是如此。
她只是突然有些看不清阿婳和謝大人的關(guān)系,若要說熟稔,她疏離地喚他‘夫子’,字字句句都是禮數(shù)。若要說陌生,今日阿婳摔了這玉,應(yīng)當(dāng)是因為那日哥哥摔了謝大人送她的玉。
她其實也不知,那日哥哥究竟是不小心還是故意的......那日在對面,她和哥哥都看見了那個錦盒是一旁的謝大人給阿婳的。
哥哥應(yīng)該不會故意摔碎阿婳的玉吧......
司洛水心中在打鼓,猶豫之間,望向遠(yuǎn)處的姜婳和謝欲晚。
午后的光透過梧桐樹映下來,他們站在拐角處,少女一身素衣,望著身前矜貴的青年。司洛水怔了一瞬,她不是沒有打聽過姜家的事情。
按理說兩人的身份,此生都不該有什么交集。
可她總覺得,在所有疏離的表面之下,阿婳同謝大人熟稔萬分。
想到這,不知為何,司洛水心中升起了淡淡的失落。她垂著頭轉(zhuǎn)身,恰好看見哥哥眼中幽暗的神情。
不遠(yuǎn)處。
姜婳輕聲道了一句:“見過夫子。”
陽光灑在少女潔白的臉上,她望向他時,眸中映出他的倒影。她依舊如平常一般淡漠疏離,好似適才摔玉的事情并不是她做的一般。
謝欲晚衣袖中的手輕動了一瞬,最后卻還是放下。
他應(yīng)下了少女的問候:“嗯�!�
兩人之間隔了數(shù)步,地面上映著梧桐樹斑駁的影。姜婳沒有再提起碎玉的事情,就像她好好地用衣袖掩住了指尖的傷口一樣。
她只是望了望遠(yuǎn)處來往的人,輕聲問道:“遠(yuǎn)山寺在長安很有名,夫子也來求姻緣嗎?”
她用的‘也’。
......
謝欲晚望著她,其實也知曉這是故意的。
他手心中捏著那顆糖,望向面前的少女,他搖了搖頭:“只是從前有人在遠(yuǎn)山寺后面那一片竹林埋了酒,他托付我這段時間要來將酒取走�!�
合情合理。
姜婳也就信了,她向身后看了一眼,司洛水正在眼巴巴地望著她。她轉(zhuǎn)身看向謝欲晚,輕聲道:“洛水還在等我一同去向住持求姻緣簽,夫子若無事,學(xué)生就先走了�!�
只等一句‘無事’,姜婳便準(zhǔn)備行禮告別。
謝欲晚認(rèn)真地看著她,淡聲道:“有事便不走了嗎?”
姜婳一怔,就聽見向來矜貴清冷的青年平靜道:“竹林很大,那人埋的酒我尋了半日都未尋到。若是你無事,來幫我一起尋酒吧�!�
適才那一句‘無事’,本就是客套話。
姜婳以為,他不可能連這種話都聽不出來的。她如何都未想到,他會順著這句話說。竹林尋酒......
倒不是她嫌麻煩,只是,她望著身后的司洛水。
她眉心微蹙,準(zhǔn)備用已經(jīng)同人相約拒絕,就看見青年望著她平靜說道:“求得住持姻緣簽不易,我陪你一同去吧。待到求完了,我們再去尋酒�!�
他說的理所當(dāng)然,眉宇間的情緒平淡萬分。
姜婳一怔,許久都未能應(yīng)下。
她其實不太能明白謝欲晚的心思了。去江南的那艘船上,前些日那艘畫舫上,她同他已經(jīng)坦誠萬分。
她是他教導(dǎo)出的學(xué)生,他不可能看不懂她刻意的冷淡疏離。
有些時候,她的后退都越過了禮數(shù)。
他一言不發(fā),卻又一步步向她走近。沉默之間,姜婳抬眸望向?qū)γ娴那嗄�,輕聲搖了搖頭:“我已經(jīng)同洛水約好了,今日去求了姻緣簽,還要一同去后山的姻緣樹,可能沒有什么時間同夫子去尋酒了�!�
兩人之間安靜了一瞬。
謝欲晚向前走了一小步,還未說話,就聽見她繼續(xù)說道:“不若讓學(xué)生的丫鬟同公子一起去尋吧�!�
她說的隨意,但其實也有些忐忑。
只是尋酒,她不拒絕也沒有什么。但她總覺得,從那日他同她達(dá)成交易開始,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變得很奇怪。
他總是有無數(shù)個她不能拒絕的理由,他一點點邁著步子,隨意地向她靠近。
手指尖細(xì)碎的傷口泛起疼意,似是提醒。
姜婳望著他,又想起上一世那一方冰冷的湖。夏日滿是暖意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可有那么一瞬,她感覺不到任何一絲溫度。
因為重生的緣故,她刻意略去了很多東西,但偶爾那么一瞬,有些回憶也會浮光掠影般出現(xiàn)。她無數(shù)次對自己說,她不要再看見那方白綾了。
姨娘無虞之后,對她而言,他就是那方‘白綾’。
司禮無禮,故意摔了他作為夫子送給學(xué)生的見面禮。她會因為此同他道歉,也會在意識到司禮的刻意后對司禮同樣刻意,她不會允許別人以她為借口傷害他。
但她永遠(yuǎn)不會將那方粘好的碎玉捧到他面前。
她會循著禮數(shù),盡量讓她待他同常人無異。
但她絕不容許自己再重蹈覆轍。
這是在很久以前,姜婳就對自己說的東西,即便后來發(fā)生了許多事情,她對于他的想法卻從未變過。
梧桐樹的影子被風(fēng)吹著,像是兩人之間淡淡涌起的疏離,唯有在陽光熱烈之處,方能顯露得如此清晰。
謝欲晚眸中的淡然有些凝住,心陡然疼了一瞬,他靜靜地望著身前的少女。
她推出晨蓮,其實已經(jīng)是拒絕。
他眼眸在遠(yuǎn)處的碎玉上停留一瞬,隨后捏緊了手中那一顆月牙糖。她眼光清澈地望著他,不含一絲情愫。
這原本也是他一開始就知曉的事情。
她最初只是因為姨娘的事情才推開了那扇門,后來也只是因為為人|妻的責(zé)任,在那十年之中才對他如此善待。
若是要談愛。
他是不曾知曉,她卻是不曾擁有。
如今他同她苦痛想要舍棄的一切纏在一起,他自少年時期讀了無數(shù)的兵書,在這其實并不算慘烈的殘局之中,卻始終尋不到一個能破局的法子。
那日在畫舫之上,他曾以為他只要同她一起拋去那些過往,他便能有幸出現(xiàn)在她的余生�?�......好像不是這樣的。
他不知他如何應(yīng)了一聲‘好’。
看著少女遠(yuǎn)去的背影,他第一次有些分不清擁有和愛。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
原來她不曾愛他。
所以在他們相處的每一個瞬間,她都遠(yuǎn)比他清醒。
清醒地遠(yuǎn)離同他有關(guān)的一切。
可即便如此,她依舊遵循著禮數(shù),死守著規(guī)矩。不是因為還要給他一絲殘留的機會,而是用那些規(guī)矩和禮數(shù)告訴他,即便能牽動情緒的‘厭惡’,她都不曾給予。
因為禮數(shù)和規(guī)矩背后,是她對他和旁人一視同仁的平等。
在少女拐角的那一剎那,向來矜貴淡漠的青年第一次紅了眸。他不曾落淚,只是靜靜地看著地上被風(fēng)吹動的影。
細(xì)長斑駁的影像是纖細(xì)的鐵|鏈,他不知鎖|鏈的盡頭在他身體的何處,只有一種帶著隱痛的茫然。
第57章
另一邊。
司洛水見她回來了,
偷偷向著謝欲晚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一片陰影處,矜貴的青年垂著眸,她在遠(yuǎn)處只能看見模糊的一片影。
她有些遺憾,
但還是很快收回了眼神,
挽住了姜婳的手。
姜婳沒有抗拒,
只是輕聲道:“已經(jīng)問過好了,我們?nèi)プ〕帜沁叞�。耽誤了時間,是我的過錯�!�
司洛水忙笑盈盈道:“無事,我們本就是提前來的,
現(xiàn)在去時間剛剛好的。是吧哥哥?”
司洛水有意緩解姜婳和司禮的關(guān)系,司禮搖著扇子,
輕聲一笑,
恢復(fù)了往日的清風(fēng)明月。
姜婳望著他,也沒有說什么,
只是看向了司洛水的側(cè)臉。
司洛水還在輕聲同她說著什么,
偶爾會問上她一兩聲。姜婳輕笑著應(yīng)著,也當(dāng)做那些嫌隙從未發(fā)生。
“阿婳身邊的丫鬟呢?”司洛水像是才注意到。
姜婳輕聲道:“夫子要在竹林中尋酒,
我便把丫鬟借給他了。”
司洛水輕聲重復(fù)了一句:“尋酒......”
一旁的司禮止在了一扇門前,
笑著道:“到了�!�
姜婳和司洛水同時向司禮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能見到一扇普通的木門。司禮躬身上前,敲響了門,帶著一種平日沒有的虔誠。
姜婳眸淡了一瞬,
倒也未曾想到,司禮這般的人居然信神佛。
司洛水輕聲一笑:“哥哥是這樣的,
他的房中到處都是在佛寺開過光的東西。說來也巧,
我父親最不信神佛了,家中偏出了哥哥這樣一個人。”
姜婳輕聲應(yīng)了一聲,
也沒有多想。
只是看向了遠(yuǎn)處那些向天生長的樹,即便那般高,還是有人在上面掛上了紅布條。就連剛剛一路走來的小樹上,也有孩童隨意地在上面掛著布條。
那孩童走后,風(fēng)一吹,他們掛的紅布條就掉下來了。
她怔了一瞬,從地上撿了起來,重新為他們系好。怕紅布條又被風(fēng)吹落,打結(jié)的時候,她故意多纏了兩道。她未刻意避開,風(fēng)輕柔地一吹,她就看見了紅布條上面的字。
一生一世。
那兩個孩童沒有寫名字,只是各自留了一個姓。
她那時淡淡看了許久,最后不由輕輕笑了。是美好的,即便她不曾擁有。
“砰——”
門從里面被小和尚打開,姜婳思緒回轉(zhuǎn),望向了小和尚。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請同我進來吧�!�
司洛水挽著姜婳的手緊了些,姜婳能明顯感受到她的緊張。她望著司洛水額頭上微小的汗珠,心安靜了一瞬。
她倒是沒有什么可緊張的。
司禮搖著扇子:“進去吧,我只同住持求了兩掛�!�
姜婳垂著眸,同司洛水一起進去了。
剛走進去,一股淡淡的佛香就涌入鼻尖,給人一種安寧的感覺。木魚聲在簾幕后緩緩響起,配著佛香,讓人煩躁的心很快靜下來。
姜婳見了佛像,先是虔誠地行了一個禮。
即便只是求姻緣的寺廟,這神佛也比祖母那佛堂之中的金身,看著要讓人心寧許多。
司洛水學(xué)著她的模樣,也給佛像行了一個禮。
住持閉著眼,聲音悠遠(yuǎn):“香爐旁的小姐先進來吧�!�
姜婳的手被一瞬間捏緊,她望向司洛水身旁的香爐,輕聲道:“洛水,進去吧。”
司洛水看起來真的很緊張,甚至走路都有些局促。姜婳在她身后溫柔地看著,似乎看見了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
即便外面都傳言御史大人嚴(yán)苛,但御史大人對洛水,應(yīng)當(dāng)是不算嚴(yán)苛的。
無論是洛水身上超出禮制的首飾,還是洛水的性格,都能看見她同姜玉瑩一樣,是被愛裹著長大的。
即便司禮待她有些怪異,但如若司洛水說了什么,他還是會隱忍下。
被愛裹著長大的人,期待一份圓滿歡喜的愛,實在也是尋常。
她望著外間的佛像,輕聲跪了下來。
兒時她為了討祖母歡喜,抄寫了無數(shù)的佛經(jīng)。每月送到祖母院中時,她都能看見燃起來的火焰。
祖母曾經(jīng)指著火焰上面的輕煙道:“這是小婳的虔誠。”
她那時還小,什么都不懂,只能應(yīng)下。
佛經(jīng)晦澀,她最初抄寫得十分費力,但抄的久了,百遍,千遍,便差不多能背下來了。這也是她后來為姜玉郎抄寫孤本如此快的原因。
她望著上面的神佛,輕輕地閉上眼。
旁人祈求姻緣,她此生對所有神佛,都只祈求姨娘一生的康健。
她在佛像面前大約背了一刻鐘的佛經(jīng),就傳來了內(nèi)室的門被打開的聲音。隨著一聲‘砰’,很快傳來了腳步聲。
一聲‘阿彌陀佛’,姜婳睜開眼,看見了不遠(yuǎn)處的司洛水。
司洛水臉上很難看,看見她時,似乎不想她擔(dān)心,勉強地扯出了一個笑。
很難看的笑,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姜婳大抵明白了什么,卻也不好出聲安慰。小和尚走到她身前,躬身道:“施主,請同我來吧�!�
司洛水雖然很失落,但還是上前對著姜婳言:“阿婳進去吧。”
姜婳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隨后同小和尚一起進去了。內(nèi)室同外室其實沒有什么不同,只是四面八方都多了一些黃色的帷幔。
多視即為無禮。
她垂下眸,輕聲道:“住持午好�!�
住持原本滾著佛珠,在姜婳跪坐下來的那一刻,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止住了滾佛珠的動作,緩慢地睜開了眼。
“施主午好�!弊〕指┥硇卸Y。
一旁的小和尚睜大眼,這可不是對待來求姻緣的小姐的禮數(shù)。從前便是天子暗中來求姻緣,住持也未行過如此大禮。
意識到自己想的有些遠(yuǎn)了,心不靜,小和尚忙垂頭在心中念起了佛經(jīng)。
住持望著對面的姜婳,許久都未撥動手中的木珠。
姜婳安靜地看著對面的住持,可能是因為重生的緣故,她對于同神佛有關(guān)的一切都格外地虔誠。
住持未說話,她便安靜地等待著。
可許久之后,住持也只是輕嘆一聲:“施主的卦,我算不了,麻煩施主車馬奔波了�!�
姜婳了然,她是重生之人,本就逆天而行。住持算不得她的卦,也是尋常。她對著對面的住持行了一個十分虔誠的禮,輕聲道:“多謝住持。”
說完,一旁的小和尚便上來了,姜婳順從地隨著小和尚離開。
住持一直看著她的背影,在她走到門邊時,還是未忍住道了一句:“施主,世間萬物講究因果,勿要、勿要蹉跎。”
姜婳回身,看見住持嘆息著對她輕搖了搖頭。
她有些怔然,不知有什么在腦中一散而過,卻還是輕聲道:“......多謝住持。”
待她出去之后,方丈手中的佛珠瞬間繃斷,黃木的珠子滾落一地�;貋淼男『蜕锌匆娏诉@一幕,忙迎上去:“住持,今日本就不該接待這兩位小姐的�!�
旁人不知,但小和尚作為住持的親傳弟子,知曉住持每日算姻緣背后的代價。都是天機,天機哪里可泄露。
住持泄露了,便是卷進了別人的因果之中。有了因果,便有了代價。住持為這些小姐公子們算的每一卦,消耗的都是自己的壽命。
小和尚知曉佛門中人便該舍己為人供奉佛主,但看著將自己養(yǎng)大的住持壽命一日日衰減,變得日漸虛弱,他還是割舍不下。
誰會知道,如今看著年過古稀的住持,其實才而立之年。
住持失望地望了小和尚一眼:“初常,念了數(shù)十年經(jīng)文,你的心卻從未靜過�!�
佛香縈繞在內(nèi)室,住持望著姜婳適才走的方向,許久之后又輕嘆了一聲。那小姐身上的因果,層層交纏,已經(jīng)是他難以參透的了。
若是他的師父還在,或許能夠參透一兩分。
但是除了師父寫的一方手札,五年前,師父在這世間已經(jīng)連尸骨都不曾剩下。
他遠(yuǎn)沒有師父悟性高,師父圓寂時,他才堪堪繼承了師父身上的三分佛法。為公子小姐們看看姻緣,還算可行。若是旁的東西,他便不太能夠了。
只是即便佛法淺薄如他,也知曉。
只要有因果,就有代價。
他不知他圓寂之時,能夠參透師父留下的那方手札。望著身前的小弟子,住持又是嘆了一口氣,初常心性不夠,待他圓寂之后,遠(yuǎn)山寺可能就......
*
一句因果,如夏日蜻蜓一般,輕輕地停在姜婳的心中。
還未等她多想,她就看見了司洛水。司洛水眸有些紅,看著是剛剛哭過。因為什么而哭,其實也不難猜。
姜婳不準(zhǔn)備多問,反而是司洛水看見她,眼神閃過了一瞬:“阿婳,住持是如何同你說的。我覺得、覺得遠(yuǎn)山寺也不是很靈驗,不如我們明日再尋一間寺廟,我們再去問問�!�
說到最后,她像是說服自己了一半,望著姜婳。
“住持同我言要注意因果�!彼p聲道。
司洛水眸怔了一瞬,只覺得她在騙人。她有些委屈,阿婳如若不想告訴她可以不說,為何要尋如此拙劣的借口。
他們尋住持問的是姻緣,誰家的姻緣會同因果有關(guān)。
......
想到了什么,司洛水眼眸一怔。她其實暗中打聽了謝大人為何要收阿婳為學(xué)生,姜府的人同她言,是因為阿婳曾經(jīng)在寺廟之中救了謝大人。
這不就是因果嗎......
司洛水眸中神情變了又變,最后望向了身側(cè)并未多想的少女,輕聲道:“可能是阿婳同郎君的緣分還未到�!�
姜婳對于‘姻緣’、‘郎君’倒是都不在意,便也應(yīng)了一聲:“應(yīng)當(dāng)如洛水所言�!�
只是她聽著,比起姻緣,住持更像是在說她重生的事情。只是這般事情,她也不好同司洛水言。
又或者,真的如洛水所言呢。
她眸一直很平靜,反倒是司洛水一直有些忐忑。
姜婳只以為是因為方丈的話,司洛水一直很失落。她抬起手,輕輕地摸了摸司洛水的頭,小聲道:“沒事的,明日我們再去尋一個寺廟�!�
但遠(yuǎn)山寺已經(jīng)是附近最出名的了。
司洛水挽著她的手緊了一瞬,隨后望向遠(yuǎn)處那顆姻緣樹,輕聲道:“阿婳,那里有一顆姻緣樹,我打聽過了,這寺廟中那棵樹求姻緣是最好的。許多小姐求的姻緣都應(yīng)驗了,只是,只是我有些怕高,你幫我纏一下紅布條吧�!�
姜婳未多想,輕聲應(yīng)下。
司洛水眸緊張了一瞬,卻還是彎著眸道了一聲:“我就知道,阿婳最好了。”
一條早就寫好姓名的紅布條,被司洛水紅著臉遞到了姜婳手中。
第58章
姜婳未太在意,
從司洛水手中接過紅布條,爬上了一旁的木梯。
司洛水在下面小心扶著木梯,姜婳認(rèn)真地將紅布條纏在她能夠纏到的最高處。按照時下的說法,
紅布條在姻緣樹上掛得越高,
其上的心愿便越容易被實現(xiàn)。
等到風(fēng)吹起少女額邊的碎發(fā),
她認(rèn)真地紅布條纏了一圈又一圈。
司洛水扶著木梯,緊張地望著.
半刻鐘后,姜婳從木梯上下來了,司洛水?dāng)v扶住姜婳,
小心打量著她的神情。
姜婳眸色平淡,司洛水挽上來時,
還輕輕地對她笑了笑。
司洛水一怔,
有些心虛地轉(zhuǎn)開了眼。看著姜婳淡漠的神情,司洛水知曉姜婳應(yīng)該是沒有看見紅布條上的內(nèi)容了。
她一邊有些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一邊又有些失落。
風(fēng)吹起一樹的紅布條,
姜婳抬頭望著她適才系的那處,對著身旁的司洛水溫柔道:“明日還要去尋新的寺廟嗎?”
司洛水搖了搖頭,
小聲道:“其實住持也未同我說什么,
姻緣這種事情,同世間其他事情也沒有什么區(qū)別,事在人為�!�
姜婳是認(rèn)同的,看了看天色,
也到要回去的時候了。
她們向著下山的地方走去,司洛水小聲解釋道:“適才府中來了人,
尋哥哥有事。哥哥留了一些奴仆給我們,
我們?nèi)に聫R外的馬車便好�!�
姜婳輕點頭,只是還未等她們走兩步,
天突然陰了下來。
隨后淅瀝的雨聲便響了起來,這是一場夏雨。
她們一行人到了屋檐下避雨,一旁有小和尚同她們打趣著,姜婳望向司洛水,發(fā)現(xiàn)她被小和尚們逗得團團笑。
一邊笑著,司洛水的手一邊挽著她,偶爾也對著她笑笑。
姜婳對小和尚口中那些事情沒有太大的興趣,她安靜地看著外面的雨。
其實并不算大,只是淅淅瀝瀝下著。
就像她身旁的女郎,故意讓她看見那方寫著謝欲晚姓名的紅布條,或許懷了些心思,卻也沒有多大的壞心。
她見過的惡,遠(yuǎn)比此時被小和尚一句話逗笑的司洛水要擁有的多。
只是,姜婳對著司洛水溫柔笑了笑。
她未同年紀(jì)相仿的女郎這般親密過,她對這種關(guān)系好奇、仿徨,她嘗試接受,也認(rèn)真地踐行古書中對于閨中之誼的描繪。
司禮的事情,是司禮做下的,她不曾遷怒。
但是今日當(dāng)爬上木梯,認(rèn)真為司洛水系上紅布條的時候,司洛水在想什么呢?
擔(dān)心她從木梯上摔下來,還是希望風(fēng)聽話一些,將寫著字的那面映入她的眼眸。在木梯上時,姜婳不知,可下來看見司洛水失望的神情,她便知了。
被寵愛長大的人,是不太會遮掩自己的情緒的。
姜婳安靜地看著司洛水。
她不在意司洛水接近的別有目的,也不在意那些不懷好意的刻意親密,但是當(dāng)那方紅布條映入她眼中的那一刻。
她便知曉,她同司洛水之間,也只能到這了。
雨聲淅瀝,遠(yuǎn)處有一排又一排的姻緣樹,大小不一的紅布條被綁在樹枝上,被雨淋濕,成為暗暗的一片紅。
而在隨風(fēng)飄搖的滿樹的紅布條下,是一片狼藉。
混著泥土的,滿地的被風(fēng)雨散落滿地的‘姻緣’。
她突然生了些倦意,天色已經(jīng)有些暗了,雨一時半會也不會停。她們此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能下山了,司洛水還在同小和尚們交談著。
姜婳走向了一旁一直未出聲的和尚,輕聲問:“今日下了雨,天色昏暗,下山路難行。請問寺廟之中可還有多的寮房。”
和尚道了一聲‘阿彌陀佛’,行了禮。
“兩位施主同我來吧�!�
司洛水也聽見了,看見了天色,望向了后院的方向。
和尚帶著姜婳和司洛水到了兩間干凈的寮房,姜婳有些困倦,送走了和尚和司洛水之后,小睡了起來。
天色漸暗,姜婳抬起了眸。
已經(jīng)過了用晚膳的時辰,寺廟之中格外地寂靜。即便司洛水就住在她旁邊的房間,她也一絲響動都不曾聽見。
姜婳躺在小榻上,旁邊是一扇窗。
窗外是一片盎然的綠,只是每一顆樹上,都纏著無數(shù)的紅布條。她已經(jīng)有些看不清那片綠和交纏的紅了,短暫地清醒之后,又睡了過去。
已是夏夜,本該日夜都有些燥熱。但才入夏,又下了半日的雨,半夜還在淅瀝不停,夜間就多了三分涼意。
姜婳是在一陣瑟縮中醒來的,短暫地迷糊之后,她摸了摸自己的手。
冰涼一片。
從小榻上爬起來時,她有些暈沉,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發(fā)現(xiàn)有些燙。也不難想,應(yīng)該是入睡的時候未關(guān)好小窗,被夏日夜間的風(fēng)吹寒了。
她輕聲咳嗽著,起身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已是深夜,她不想麻煩任何人,走到桌邊后,便也燭火都未點。
茶也是冷的,她飲了一口,泛苦的茶水微微潤濕了她的唇。她正輕聲咳嗽著,就聽見了一陣敲門聲。
“砰——”
深更半夜,誰會敲響寮房的門。姜婳不知道,卻也不擔(dān)心。上次寒蟬的事情,后來晨蓮?fù)粤嗽S多。
那時晨蓮問她:“要不要將寒蟬送走?”
她在那個‘送走’上怔了一瞬,隨后搖了搖頭:“不用了�!�
便是走了寒蟬,按照那人的性格,她身邊也會來旁的人。比起其他人,起碼寒蟬還是她稍微熟悉一些的人。
于是她點亮了一盞燈,燭火盈盈照亮少女柔美的臉龐,她向著門邊走去,雙手扶住了門,從里面拉開了門。
未抬眸之際,她想了許多人,在這個深夜能來尋她的人。例如司洛水,例如晨蓮,直到她對上謝欲晚那雙好看的眼。
他望著她,手中提著一壇酒。
如雪竹一般的青年望向身前的少女,室內(nèi)的燭光是兩人余光之中唯一的光亮。可明明天是黑的,兩人卻在彼此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青年的身后,是一片昏暗。
雨聲淅瀝,可兩人對視的那一瞬,天地卻都是安靜的。
姜婳怔了一瞬,隨后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輕聲道了一句:“夫子。”她扶住門的手緩緩放下,沉默著眸望向身前的人。
如若是旁的男子,深夜如此來尋她,她定是會直接閉上門。
可此時,她只是輕聲道了句:“夫子深夜造訪,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嗎?”她語氣恭敬而疏離,心中卻疑惑不解。
她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學(xué)生,她今日已經(jīng)將話說的直白至此,他不可能不懂。